第五章

第五章

花,好多好多的花,各種顏色、各種模樣,在天地間盤旋飛舞,好美好美。

很久沒有這種創作能量滿滿滿,滿到快要溢出來,不畫不行的感覺了。她的手停不下來,眼前的美景越來越燦爛,花雨中,每個人都笑得那麼幸福──

“敏華!”氣急敗壞的尖銳叫聲,衝破了粉嫩色彩迷霧,直直地穿入她耳中。“妳在幹什麼?!”

“我?”她迷茫地抬頭。“我在畫圖啊。”

“妳畫這是什麼圖?能看嗎?!”表姨氣得跳腳。“這是跟生前契約公司合作的廣告案,要莊重、肅穆,妳畫這麼多的花做什麼?”

何敏華這才如夢初醒,粉紅色泡泡破得乾乾淨淨。她趕快把草稿翻過去丟在旁邊,眼前再度出現雪白的畫面。

可是,還是好想畫花喔,櫻花、鬱金香、繡球花、罌粟──

“何敏華!”表姨真的生氣了,才會這樣連名帶姓叫她,還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妳動作快點,不要拖拖拉拉好不好!我明天就要跟客戶開會,妳到現在東西還沒給我,要我怎麼去跟客戶談?”

“我……我中午就已經印好,放在妳桌上……”

“中午?妳有給我?”表姨皺着眉想了半天,想到好像真的是這樣,旋即改口:“那一定是還要再修改。我現在有個飯局要出去,吃完再看,晚一點打電話告訴妳要修改哪些地方。妳不管加班到幾點,也要把完稿作好,聽見沒有?”

怎麼連看都不用看就知道要修改?如此不信任她的能力?

何敏華愣愣地望著錶姨,覺得不對,卻又無法反駁。而且她今晚下班之後有排舞蹈課,這是大家都知道的──

“可是我晚上要上課……”

表姨根本不聽她說話,只是猛搖頭。“妳媽說得沒錯。看看妳,迷迷糊糊的又不積極,難怪連個男人都抓不住。婚都訂了還被退掉,實在是……”

何敏華朵朵開的心花好像突然萎縮掉了一大半。雖然她知道母親一定會講類似的話,都努力避開這麼久了,還是免不了要聽見。

表姨走了之後,她把已經按照指示做完的圖檔叫出來,獃獃看着。那些沉重的灰色、藍色線條色塊,彷彿她心情的寫照。

辦公室又只剩她一人,其它同事不是下班了,就是在家工作,根本沒進來。只有她這個“自己人”得風雨無阻來辦公室,還要乖乖留守,順便當接線生。

這本來不是她的工作,但反正她不計較,又勤快認命,表姨後來乾脆辭退了總機小妹,把打雜工作也交給她。

反正只剩下她一個人在辦公室也不錯,這樣就沒人管她偷偷打私人電話──

“喂。”

“你在啊?”一聽到他的聲音,她的眼兒立刻成了彎彎的新月,就算沒人在附近,也壓低了嗓音,親昵極了。

“正要出門。”他接電話時總是很簡短,一點廢話也不講的。“妳晚上不能去上跳舞課,對不對?”

“哇,你怎麼知道?好厲害。”她詫異。

“因為妳這時候打電話給我。”他則是很實際地說:“要不然,晚一點就會見面了,不是嗎?”

何敏華好沮喪。“對啊,我要加班。”

“那就加油。”只得到這樣的回應。羅品豐是個長話短說的人。

她還在繼續上幼兒芭蕾課,而漸漸地,這居然成了她最快樂的時光。

當然不是因為她的舞技突飛猛進──畢竟,還是常常被稚齡“同班同學”直率批評──可是老師從來不罵她,一點壓力也沒有的隨便她幹什麼之外,她還可以見到羅品豐。

羅品豐的侄女在同一個班上課,通常都是他去接小朋友回家;而且最近,他甚至會排開繁重的拍攝工作,提早到舞蹈教室去。

雖然他都只是坐在角落安靜等候,可是,可以看見他,下課可以陪他們走一段路直到停車的地方,何敏華就覺得好甜蜜好甜蜜了。

眼看着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傻傻等着也一直沒等到表姨的電話,她最後終於做了個大膽的決定──

快去快回。就算只看一眼也好,就算只能說聲晚安也好,她還是想見他。見完了面,她願意回公司來繼續加班,加到凌晨也沒關係。

所以何敏華衝過去舞蹈教室了。算着時間,應該正好會遇上他們下課……

滿心的喜悅跟期望,在看到熟悉的背影時滿到極點。

真巧!正好遇上!

高大的男子牽着可愛的小女孩,在路燈下,一大一小影子拉得長長的。何敏華在馬路的這邊愣愣看着。看啊看,眼眶居然有點發燙。

眼前的景象,就如她偷偷塗鴉的內容翻版。唯一的差別是,少了她。

她渴望加入畫面,想要走在他身邊,想要變成那快樂無憂、充滿粉彩花朵世界中的一分子,愉悅、自在、甜蜜……

面前來往車輛漸漸停住,號誌轉成行人可通過。她踏上了斑馬線。

然後,一抹嬌小窈窕的身影突然加入了圖畫中。

居然是陳老師,她芭蕾班的老師。總是笑盈盈的,有着精緻的五官和修長的腿,雖然個子不高,卻是舞者標準結實身材。她的肢體動作流暢而自在,讓大人小孩都會為之着迷。連最好動的小魔鬼都不例外。

她眼睜睜看着自己崇拜的老師笑着迎上前去,手穿進男人的臂彎中。姿態親昵,就算是路人也看得出他們感情甚篤。

兩人相視而笑,他還低頭很快吻了一下陳老師的臉頰。

剛跨出去的步伐,又退了回來。斑馬線好像是流沙似的,何敏華不敢再踩上去,不敢再往前走。

綠燈一亮,車潮洶湧地奔過,她還是傻傻望着對面。良久,他們都轉進停車場,消失了,她還傻瓜似地站在原地。

很痛。比前任男友對她說“敏華,妳的好已經變成一種壓力,讓人喘不過氣來,可不可以請妳放過我?”時,不相上下。

真的是報應嗎?當年,她從另一個人身邊把學長搶過來,而如今,她成了被介入的苦主。

說笑了,羅品豐跟陳老師本來就是認識的,要不然,也不會推薦她到這兒來上課了。這不是早就知道的事情嗎?哪輪得到她作元配、苦主?

何敏華轉身,慢慢的往回走。她還要加班呢。

結果那天,她是哭着回公司加班的。一路上低着頭慢慢走,加上夜色遮掩,應該沒有人看見,她不敢大哭,只是默默的流着淚,然後默默的擦掉。

沒關係的。她一直這麼告訴自己。真的沒關係。羅品豐雖然沒有藝術家的外型,但是似乎也有着藝術家多情的毛病。

有才華的男人,都是這樣的;溫柔跟多情,通常都是雙胞胎──

表姨的電話來了,劈頭就又把她數落一頓。她唯唯諾諾地應了,帶着濃濃的鼻音;然後,在計算機前坐下來,繼續修改圖稿。

這一修,就修到了凌晨才完全作好。她不想回住處了,乾脆趴在桌上小寐。眼淚滴濕了密密合上的素描本。

在異鄉哭完了,是下定決心搬回來,要開始新生活的;那現在怎麼辦呢?還能上哪兒去?

真糟。何敏華哭得累了,模模糊糊想着,她的眼睛已經開始發脹,明天,一定會腫得很可怕。

§§§

之後,因為連續兩次上課都錯過了,沒見到她,羅品豐終於也按捺不住。雖然是颱風來臨的前夕,警報都發佈了,他還是尋到了她公司樓下,打電話輕描淡寫地約她。

“我剛好到這附近拍照。”這是他的借口。“有空下來嗎?”

“嗯。”

她的響應也淡淡的,跟平常一接到電話就笑開了的興奮語調明顯不同。羅品豐微覺奇怪。

等到她出現在面前時,羅品豐更是詫異極了。因為她的眼睛,竟又腫成了一條線。

怎麼回事?

羅品豐善於整理、分析,至今終於理清了前後兩次看見她這慘狀時,胸口那股莫名其妙的感受是什麼──居然是心疼。

而這一次,情緒更複雜了。因為帶着疑問:她是為了什麼哭成這樣?

男性的直覺告訴他,是為了另一個男人。要不然,何敏華跌跌撞撞慣了,多少挫折她都會哈哈乾笑帶過,很認命地繼續努力下去。

該怎麼開口問呢?她不愛多談傷心事,對於過去那一段總是輕輕帶過,刻意遮掩。如果他追問,會不會很沒風度?

“昨天哭的?”他想了半天,腦中沙盤推演了好久,只迸出這句疑問。

“昨天、前天、大前天……”她還認真推算一下。

“為什麼?”羅品豐實在忍不住。“什麼事情讓妳哭成這樣?”

“沒什麼啦,就是心情不大好。”她沒精打采地說,頭低低的。“我該回去上班了。”

“等一下。”他伸手抓住欲轉身離開的她,臉色凝重。“大家都在準備提早下班回家,你們辦公室也都沒人了,為什麼還急着回去工作?”

“你怎麼知道……”

“剛剛我先打給妳辦公室,沒人接電話,我才打妳手機的。”

何敏華沉默了。他們辦公室確實已經沒人,她只是又被要求留守,到正常下班時間才能離開。

“敏華,妳看着我,回答我的問題。”羅品豐罕見地強硬追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又為什麼要擺脫我?”

大手依然牢牢箝制住她的手臂。從見面到現在,她確實始終不肯抬眼看他,一直在逃避。

因為,不這樣做的話,她會更傷心……

因為,看着他的臉,她會留戀、會心軟、會沒出息……

“敏華。”他又叫她,語氣中帶着不容質疑的命令。

她終於抬頭了,眼裏滾着淚,卻強忍着沒有哭。只是,開口的時候,聲音抖得厲害,連話都講不清楚。

“我那天、有去舞蹈班……想看你,去接蜜蜜……”她哽住了,要努力深呼吸一口,又一口,才能繼續說下去。“可是,看到陳老師……跟你們……”

“妳哪天有去?”羅品豐的濃眉打了個結,腦海里開始翻無形的日曆。“是這周二,還是上周二?妳那天要加班,不是嗎?”

她的眼淚,好大一顆滾落臉頰,把她自己都嚇一跳。

不過好險,雨絲挾風勢而來,濡濕了他們的頭髮、臉、衣服,也許不會有人注意到她的眼淚吧。

不想在大庭廣眾下丟臉,何敏華悶着嗓子說:“真的沒事,都已經過去了。雨越下越大,你快點回家。”

“沒講清楚前,我哪裏都不去。”他非常堅持。

望着他堅毅的臉,何敏華終於撐不住了,眼淚如雨勢一般紛紛而下。

美女哭起來是梨花帶雨,美不勝收;但她知道自己哭起來非常狼狽又難看;而且最奇怪的是,美女哭泣時都不會流鼻涕,她偏偏是鼻涕比眼淚還旺盛,狂抽鼻子之際,還又用力掩住,不然、不然──

“你快點走啦!”她哽咽着說。“我不會有事的,再給我幾天就好了,你為什麼還要來找我?陳老師條件那麼好,你有她就好了……也許你是一時衝動,可是我會認真啊!這不是你的責任我知道,可是……”

羅品豐耐心地聽着,他猶如計算機一般的腦袋正在快速運轉,詳加分析接收到的信息。

“妳那天,看到我跟陳老師一起走?”

“對。”她用力點點頭,新一波的雨勢再度洶湧泛濫。“我有自知之明,真的!可是你這樣會讓我……很困擾……因為我沒出息,我、我會想原諒你……我知道我可能連資格都沒有,你們才是……真的……在一起……”

真的好悲情喔,又不是正牌女友,不能拿出潑婦的氣勢來狠狠質問:而且最可悲的是,她說的句句都是肺腑之言,她真的願意沒出息地原諒他。

“停。”這次,他敏捷地阻止了她一連串掏心掏肺的胡言亂語,立刻做出果決判斷。“我知道怎麼回事了。那不是我。”

“啊?”悲情戲硬生生被喊卡,又是眼淚又是鼻涕的愣住,實在不甚雅觀。

可是那日,她明明看得一清二楚,是他沒錯。什麼都可以不信,自己的眼睛會出錯嗎?

“現在我講什麼,妳都會覺得是強辯,說不定會認為我在瞎掰胡扯,侮辱妳的智商。”羅品豐簡潔地說:“這樣好了,妳跟我走。”

“走?要走去哪?”

羅品豐根本不打算多說,扯着她就走,何敏華踉蹌着差點跌倒他也不管。

她被拖着走了一段路,發現他是認真的之後,忍不住出聲商量:“可是,等一下好不好?我還要上樓鎖辦公室的門──”

羅品豐聞言回頭,臉上出現了有點複雜的表情。濃眉緊皺,但又想笑的樣子,整個就是很詭異。

“到了這個時候,妳還在擔心辦公室的門?”他不可置信地反問。這個女人的責任感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我本來就是留下來鎖門的。”她小小聲辯解,有點心虛。

羅品豐考慮三秒鐘,就拖着她往回走。“好,那就回去鎖門。正好也順便拿幾張面紙──”

“拿面紙做什麼?”

他瞄她一眼。“妳不用擦眼淚跟……呃,不用擦擦臉嗎?”

她立刻用手掩住口鼻,驚恐地看着他。她現在一定狼狽到極點。真是!一哭起來就什麼都忘記了。

羅品豐失笑。雖然沒說出口,但心裏居然默默因為她的真情流露而感動,因為她不伯丑也不怕展示軟弱而感動;因為她的重視與認真而感動。

但不太滿意的是,她的退縮。但她一直都是自卑而退縮的女孩,所以,這點不能急,可以慢慢改。

當務之急,是把誤會解開。

陪她上樓洗過臉,幫忙關燈關門上鎖之後,他帶着她,走入飄搖的風雨中。

一路上山去。

§§§

山上風勢並不大,卻下着密密的驟雨,雨勢越來越猛,大地沈浸在一片潮濕水意中。

下雨加上入夜了,視線極差,即使羅品豐對這條路非常熟稔,也皺着眉全神貫注地開着車,讓何敏華不敢多嘴問他問題。

穩穩地,兩人來到目的地──羅家老宅。

一進門,他也不管家人在做什麼,更沒給她機會跟誰寒喧打招呼,就硬拉着她直走,長腿在日式長廊上大步邁開,直闖到某扇門前。

砰砰。單手成拳,敲門敲得超用力。

裏面沒回應,隱約傳來細微聲響。

“羅品文,出來。”他板著臉下令:“給你十秒鐘,不出來的話,我會把門踢壞。”

他不用提高嗓門,光是那實事求是的語調,就能讓聽者堅信,他是個說到做到的人。

何敏華傻眼。她看看他,又看看那扇門,再低頭看看自己被握得緊緊的手。

不到一小時前,她還在自己辦公室樓下哭得昏天暗地,遭到太多城市路人的側目;而現在,她已經站在山嵐環繞的日式老宅里,莫名其妙到極點。

半晌,眼前的門打開了,一個男聲懶洋洋地問:“幹嘛?你今天是吃了火藥還是……咦?”

看到門外不只是羅品豐,還有個陌生女子,門內的年輕男人立刻眼睛一亮,慵懶笑意慢慢染上嘴角──那嘴,跟親吻過她的,簡真模一樣。

不只嘴,連鼻子、眼睛、眉毛……乃至於身高、體型,全都相似得驚人。這兩人,簡直就是雙胞胎!

何敏華真真正正傻眼。她獃獃望着斜靠在門框上的陌生男人。不,一點也不陌生,這張臉她很熟;可是,明明又不是他。

而且,對方隨便披着襯衫,扣子根本沒扣,很大方地層露他的寬闊胸膛;牛仔褲也是低腰到嚇人,褲頭的扣子……何敏華根本不敢去研究到底有沒有扣上。

這,絕對不會出現在羅品豐身上。

何敏華臉紅了。

“這位是誰,要不要介紹一下?”懶洋洋的男聲在問。

羅品豐根本不去管他,轉頭對何敏華一個字一個字地說:“看到了嗎?那天去接蜜蜜的,是這個人,不是我。”

“是嗎?你確定?”對方還要故意找麻煩。“我沒記錯的話,蜜蜜最近可都是你去接的。這位小姐,不管妳看到了什麼,那些應該都是真的。請相信自己的眼睛。壞事都是他做的,沒錯。”

羅品豐露出白牙森然一笑。“她看到我跟你女友過從甚密,兩人在大街上摟摟抱抱,還放肆熱吻──”

“呃,我沒看到……”這麼多啊。

“喂!”房間裏頭突然出現了軟軟的抗議聲。“你們把我當什麼?我也有名譽的好不好?”

這悅耳的嗓音……怎麼跟平常在說“小朋友,要不要跟老師比賽?”或“妳跳得很好,放輕鬆,讓音樂帶動身體就可以”的,那麼相似?

“對、對不起,請問一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何敏華頭都昏。

“事實就是這樣。我解釋妳未必聽得進去,不如帶妳親眼看看。”羅品豐轉頭對她解釋,語氣明顯的放緩了,也溫和多了。“他是大我十四分鐘的雙胞胎哥哥,羅品文。妳那天看到的,是他。”

“那陳老師……”

“我正好是這個敗類的女朋友。”陳老師出現了,她啪地賞了衣衫不整的男人一記鐵砂掌。“你不能把衣服扣好再出來嗎?這是我學生呢。”

“哦,原來就是妳,到我老婆班上去學跳舞的?”羅品文嘖嘖稱奇,立刻上下打量了一下傻在現場的何敏華,語帶惋惜的說:“不太漂亮啊。老三,你的品味日益退步了。上次我看到跟你吃飯的那一位──”

“羅品文,住嘴。”嬌小的陳老師站在羅品文身邊,非常小鳥依人;但她一下令,卻很有老師的風範。

羅品文果然住了嘴,只是,一雙含笑的眼眸依然閃爍着,好像腦子裏正轉着多少促挾的主意跟鬼點子。

奇怪的是,一開始的震撼過去,不用多久,何敏華便能清楚的分出這對雙胞胎兄弟了。

羅品豐比哥哥端正太多。

“看到了?那我們可以走了。”誤會解釋完畢,羅品豐拉着何敏華就走,完全沒有打算介紹的意思。

“等一下。”他哥哥叫住他們。“幹嘛這麼急着走?上哪兒去?”

羅品豐才不管,腳步根本不停,頭也不回地說:“我要送她回去了。”

“下雨天留客,你沒聽過嗎?雨下得這麼大,何必冒着生命危險下山?”

說得其實有道理。羅品豐突然停下了迅捷的腳步。被拖着走的何敏華煞車不及又險些跌倒,羅品豐很熟練地一把攬住她。

“今晚就住下來嘛,老三房間的床很大,絕對足夠……”

啪!又被老師的鐵砂掌打掉後面的胡說八道。有人被拖回房間去教訓了。門重重關上。

咻──一陣雨勢被風吹到走廊上,兩人對望了片刻。

莫名其妙地,何敏華的耳根子熱辣了起來。她一緊張就手足無措,心兒噗通噗通的亂跳着。

“我……我還是……這樣可能太麻煩你們……”

“不,一點都不麻煩。”他壓低了嗓音說。“我哥說得對,妳還是……住下來吧,明天再回去。”

“可、可是……”

他低下頭,就在風雨交加的幽暗長廊上,輕吻了突然緊張兮兮的她。

這個吻如此溫暖,帶着安定的力量,讓局促不安的她頓時忘了一切。

“留下來,好嗎?”他抵着她的額,低低地問。

還能怎麼樣呢?她的世界裏早已沒有風雨,又是一片花團錦簇,柔美絢麗得讓人流連忘返,根本沒有力氣拒絕了。

而羅品文說得沒錯,羅家老三的房間裏,確實有張很大很大的床。

羅品豐的房間非常有他的風格。整潔、乾淨,一點雜物都沒有,連枕頭、床單都有大飯店的水平,幾乎沒有一絲縐褶。何敏華連碰都不敢碰。

“坐。”他剛洗過熱水澡出來,換了一身輕便的衣物,一面用大毛巾擦着濕發,一面隨意地對她說。

不過,何敏華就沒那麼自在了。她也洗過了澡,換了乾爽的叫恤跟短褲──是跟他借的,穿在她身上很垮──可是,就是沒辦法放鬆,緊張得莫名其妙。

一定是那張床的關係,太引入遐思了。好大、好舒眼的感覺,要是能跟他一起躺在上面──

哇!不能再想下去!太刺激了!

“妳怎麼了?”羅品豐有趣地抬眼打量她。

只見她僵在門口,眼睛一直偷瞄着床,整個人像繃緊的弓一樣,他便忍不住失笑。“不用伯,我家還有客房,我不會跟妳一起睡的。”

“一起睡是沒關係,只是……”話說出口,她才意識到自己講了什麼,有點水腫的臉立刻爆紅。“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我……”

“哦?不然,妳是什麼意思?”他拋下毛巾,趄身對着她走過來。

“你、你不要過來。我要先說……我……我真的……我很……我身材很爛,而且又笨手笨腳……”

又開始胡言亂語了。他忍着笑,慢慢走近,像在接近受驚的小動物。溫暖的大掌擱在她僵硬的肩上,略略施壓,讓她穩定下來。

“所以呢?”他輕笑着問。

何敏華愣愣地看着他的微笑,愣愣地回答:“所以,是男人都會失望的。”

羅品豐的手一緊。笑容僵住。

“是誰說的?”他的嗓音轉為冷硬。“妳的前任?”

她咬着唇,沉默。懊惱着自己為什麼說出如此不得體的話。

外頭風勢增強,雨也下得很大;在這種颱風天裏,不知為何,可以讓躲在一起的人感覺特別接近。

“他說妳身材不好?”大掌沿着她的肩線、上臂開始緩緩往下游栘,輕撫過手肘,來到手掌、指尖。拇指一路在光裸的手臂肌膚上傭懶畫著圓圈,讓一陣陣的微弱電流流竄過,她都起雞皮疙瘩了。

“嗯……”

使力一拉,他把僵立的她拉進懷中。

“妳的身材哪裏不好呢?他不喜歡妳的腰、妳的臀、還是妳的腿?”詢問低低的,慢慢的,像是醉人的美酒,讓人一飲就要暈了。

一面,他的手依照口說順序,輕輕游移過。“可是我喜歡妳的腰,夠細;我喜歡妳的臀,也夠翹……”

窗上有婆娑的樹影,被風雨吹打得激烈搖晃着。他們的身影也被壁燈投射在窗上。他要她看。

“妳看,哪裏不好?”他像是催眠似地緩緩說,大掌繼續慵懶地撫過她瘦長的身,所到之處都像燃起緩慢的火,讓她慢慢放鬆,慢慢沈醉。

根深抵固的自卑感緩緩在融化中,兩個相依的身影在窗上跳着舞。何敏華彷彿掉入了一大片花海中,閉上眼,全是粉嫩甜蜜的色彩在眼底跳耀。

在那一刻,她相信自己正身在夢想的美景中。她相信自己是美貌而輕盈的,可以被一個出色的男子如此珍惜愛悅地擁抱着。

是真的吧?這一次,可以真心相信吧?

再一次,她主動拉近了唇與唇的距離,吻上他含笑訴說著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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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女晚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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