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可是他辦不到,那句話無論如何都無法說出口。

他搞不懂自己,好像不認識自己了。

他想見她,想念她的笑容和聲音。

他不相信自己竟然會如此需要一個人,不應該這樣的,他原本一個人過得很好,自由自在的,不對別人放太多感情,不依靠別人,是他的準則。

打從看着母親一個人辛苦拉拔他們長大,人未老色先衰,學校老師和同學知道他單親時的眼光令他厭煩,後來元配找上門,得知生父是誰,他內心無比震驚;即使搬家遠離他們,放學回家時,同父異母的兄弟姊妹仍會特地跑來欺負他和兩個哥哥,這樣的過去,讓他對人難以再保有信任感。

生父拋棄母親,甚至忽視他們裘家兄弟這麼多年,直至母親過世才低頭認錯,在媒體前認了這三個私生子,他內心的憎恨不減反增,他永遠無法諒解生父,不,應該說他這輩子都無法接受生父的存在。

因為這些成長經歷,讓他堅信,沒有哪一個人對別人而言是必須葯存在,只要是為了人性的自私,一轉身,就能夠翻臉不認帳。

這麼多年來,獨身一人的自在,讓他更相信自己不需要別人。

但歐婷婷卻輕易打破了他的防備和警戒,讓他習慣她的存在,因此,他決定要戒斷這份依賴,他強迫自己不能見她,但對她的這份想念,隨着內心的抗拒,陷落得更快,一天比一天還痛苦。

這份內心的拉鋸戰,等到他回過神來時,才發現自己已經崩潰了,跟拉到極限的橡皮筋一樣,斷掉了。

他筋疲力竭,張禮輝搞出來的事情像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等到他清醒,他已經坐在這裏,被頹廢侵佔身體,一動也不想動,靜靜地成為一個身心空白的人,宛如被抽掉齒輪的玩偶,這樣他就不用再煩惱了。

但是,她卻找到了他,這是為什麼呢?

歐婷婷緩緩地蹲下,和他平視。

裘凱翔看見了她眼中的淚,心驀地一陣抽痛,他不自覺伸出冰冷充滿雨水的修長手指,輕碰她的眼角,啞聲說:「為什麼哭呢?」聲線帶着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的柔和。

說不上來為什麼,但看着她傷心的表情,他覺得心底的某部分活了過來,卻也驚覺自己傷害了她,痛惡自己竟然忽略了她的感受,他實在不應該不回應她的訊息,還在這時讓她看見他的狼狽。

被他這麼一問,歐婷婷乾脆直接哭出來了。「因為你是個混蛋。」

她不知道他為何要這樣折磨自己,但她沒辦法放着他不管,看着這樣的他,她既心痛又不舍,她決定,只要他能夠恢復成之前那意氣風發的模樣,他曾讓她這般擔心生氣的行為她都可以不跟他計較,她甚至可以為他做任何事情,只要他能夠開心。

裘凱翔微微扯了扯唇,「是啊,我的確是……」

他心思複雜,容易鑽牛角尖,和他比起來,她善良單純,總是為別人着想,他卻讓這樣的她為他落淚,簡直罪大惡極。

歐婷婷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輕拉着他的衣袖,像在懇求似的道:「既然你不想回家,那我帶你回我家,好嗎?」

他啞然失笑。「你以為你在撿野貓野狗嗎?」他是個大男人,她卻露出他很可憐,需要帶回家照顧的神情,要他跟她走。

「你就是,你還是只情緒無常的貓,常把我搞得丈二金剛摸不着腦袋。」她吸着紅通通的鼻子,口吻堅定地又再說了一次,「跟我回家。」

裘凱翔垂下長長的眼睫,遮蓋眼底蕩漾的感情,嘴角輕輕上揚。

他像貓嗎?在她眼中,他肯定常常無理取鬧了……

「好。」在意識到之前,他聽見自己開口答應了她。

回家的路上,雖然陰雨綿綿,但裘凱翔卻覺得胸口熱熱的,像是脹滿着什麼情緒一樣溫暖而悸動,而且一路上歐婷婷一直緊抓着他的衣袖,力道不小,等到發現時,他的袖口已經變形。

跟我回家。

她一向是溫柔體貼的人,不會命令別人,這是他第一次聽見她用堅定而強硬的口氣跟他說話,但是,他卻好喜歡這句話,好喜歡好喜歡,就算重複播放一百遍,他也聽不膩。

不知道等一下他還可不可以要求她再說一遍?

歐婷婷忍住不讓視線亂瞄,努力忽視窩在客廳沙發上、下身只用浴中包裹住的出水芙蓉。

說他是出水芙蓉一點也不為過,瞧瞧那雙放下防備后帶了點無辜的雙眼,頭髮有如上好綢緞充滿光澤,偏白的皮膚好得讓女人嫉妒羨慕,而身上的肌肉線條勻稱又緊實,讓人完全捨不得移開目光。

她家有一個裸美男……咳,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這時洗衣機洗好衣服的提示音響起,拉回她的注意力,她把他的衣服拿到陽台曬,這樣他明天才有得穿。

回到客廳后,歐婷婷發現原本坐在沙發上安靜等她的裘凱翔,已經躺下來睡著了,他的身高目測應該有一八0,蜷曲在那張兩人座的沙發上,看起來有點可憐,長腿有半截都掛在沙發外。

她坐到沙發旁邊的地上望着他,他睡覺的表情看起來安詳平靜,像褪去了保護色,美得像天使,令她不禁看得有點痴迷,仔細一瞧,她才發現他的眼窩下有着淡淡的黑眼圈,面色也有點憔悴。

歐婷婷輕輕嘆氣,他真是讓人放心不下,他應該不太會照顧自己吧。

像是他從浴室出來,她拿吹風機給他叫他吹頭髮,他卻說平常都不太吹頭髮,她主動說要幫他吹,他沒有意見,乖乖地坐着讓她吹乾他的頭髮。

回想起不久前在防火巷發現他時的情況,當時他的兩眼接近無神,她的心不禁抽痛。

她有很多事情想問他,但是不曉得該怎麼開口,可是她是真心希望像今天這樣的情況不會再發生了。

他應該很累了吧,不管是身體還是心理,突地,她想到應該要去卧房拿條棉被來給他蓋,免得着涼,可是當她起身正要離開時,忽地有一個力道拉住她,她驚訝地轉過頭一看,發現他醒了,魔魅的烏瞳非常專註地盯着她,擒住她左腕的大掌也抓得很牢。

歐婷婷覺得臉有些發熱,他的眼神太直接,好似要看進她的靈魂里,她的嗓音有點乾澀地問:「怎麼……突然醒了?」

「剛才感覺到你來到旁邊時就醒了。」裘凱翔坐起身。「我淺眠。」

她有些訝異,「所以你剛才在裝睡?」想到方才他說不定知道她一直盯着他看,就覺得好丟臉。

「不是,我感覺到你在看我。」他老實回道,「我滿喜歡你看着我。」她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他身上時的感覺很好,讓他捨不得打破這份寧靜。她收回眼神的剎那,他想也沒想就直覺伸手拉住她。

喜歡她看着他?歐婷婷啞然,覺得雙頰更燙了,這句話聽起來好曖昧。

他們都是在咖啡店見面,對於他,她不會胡思亂想,美麗的人她向來抱着欣賞的態度,但越是和他接觸,她對他就越是關心,他不會知道,他在抽煙時,偶爾會露出像迷途小孩的眼神,當她發現他其實是脆弱的,內心更覺得不舍。

一點一滴的累積,逐漸成就了不可忽視的存在,但她始終未把兩人的關係和男女感情聯想在一起。

可如今在這個只有他跟她的套房裏,他的存在變得格外鮮明,她覺得自己的神經好像變得敏感,尤其在他說喜歡她看着他之後,他掌心的熱度似乎也跟着升高,熨燙着她手腕的皮膚,她心裏打了個突,有些慌忙地抽回手。

「你淋過雨,雖然洗過熱水澡了,但為了以防萬一,我還是泡杯熱飲給你喝好了。」歐婷婷乾笑着匆忙溜進廚房,連她都覺得自己的舉止很不自然,希望他沒有發現。

她邊洗着杯子邊做深呼吸,同時不斷在心裏告訴自己一定要鎮定,他並沒有做什麼,那句話說不定也沒什麼特別的意思,她不要太敏感,做太多猜想。

好不容易穩定心緒,泡好阿華田準備要拿去客廳給裘凱翔時,一個轉身,就見他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後,她嚇了一大跳。「哇!」她的手差點握不住杯子,所幸他即時伸出兩掌穩住她的手,才避免熱燙的阿華田潑到他身上的悲劇。

鬆了一口氣后,她沒好氣地罵道:「你為什麼會在這兒,還一點聲音都沒有,你不知道人嚇人是會嚇死人的嗎7」

裘凱翔垂下眼睫,淡淡解釋,「因為你看起來怪怪的,我做了什麼讓你避開我的事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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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先生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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