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一腳踏出門口,木煙蘿就呆住。

房間門口、庭院走廊、每棵樹及每株花全都掛上精緻明亮的燈籠,幾乎照亮整個夜空。

她被狄鳳辰牽着一路走,竟然一路光明,每走兩步都能在抬頭或低眉處發現光亮的來源;她一路痴痴的看,那光亮似乎掃清了心底對黑暗的恐懼,變成對黑暗的嚮往。

走到山莊附近的湖邊,他拉她坐在一棵大樹下的草地中,而木煙蘿完完全全的受他擺佈,因為四周的景色給她更大的震撼。

樹上枝繁葉茂之間火光閃閃,滿樹上都是燈籠;向前看,一座座花燈漂浮於湖面之上,漸行漸遠,於是滿湖星光。

她再往四處望,到處星星點點,幾乎照亮了整個夜空。

「天上的星星都掉下來了嗎?」她痴痴的問。

他微笑,指着天上道:「妳不妨自己看。」

她依言抬頭,空中嵌着繁星點點,和地上的星星相交呼應,哪個更璀璨一些,哪個更多一些,讓人躊躇。

「好美。」

他嘴角噙着神秘的笑,隨手拔下身邊的草,拿在手中把玩。

「為何這麼做?」她不信他知道她的秘密。

「是啊,我為何這麼做?我也很納悶為何明明很生妳的氣,想以後都不再理會妳,可就是看不得妳受苦、看不得妳有危險,明明很生氣,卻還像傻瓜似的忙了一整天,就因為知道妳怕黑。」

「我不是怕黑。」她道,同時不安的向身邊張望,迎面而來的是滿目的星星和愜意的風。

她害怕的東西還沒有出現。

「我知道妳怕的是中元節的夜晚,不是嗎?」他手上的動作更快。

「你怎麼知道?」她從沒跟人提起過這個秘密。

「你忘了我嗎?」他笑。

她忘了他?從何說起?一絲絲訝異浮上心頭,她思索着他耐人尋味的話,看着他手裏的長草被他的手指靈活擺弄、彎曲……

「你在做什麼?」她看出他並不是隨意的把玩野草。

在她的角度,望見他優美的側面,那白凈修長的頸部似乎在呼喚她內心深處的記憶。

他賣個關子,手指飛快的動着,漸漸的一個形狀完整的呈現出來。

「你會編蚱蜢?」她的心跳忽然加快。

他把編好的蚱蜢放在膝上,在她急促的呼吸中拿出一個小小的瓷瓶,從中倒出一點紅色的東西,在蚱蜢的額上輕輕一抹……

「啊!」她倏的捂住嘴,熱淚盈眶,記憶中深刻的一幕於此刻復活。

然後,他微笑着拿出她沾血的荷包,裏面已經有一個她珍藏了八年的草蚱蜢;他把新做的蚱蜢也放進荷包里。

「現在我把新做的草蚱蜢也放進裏面,它會跟妳以前的蚱蜢一起保護妳,妳不用怕。」

「怎麼……怎麼會是你?」她激動得幾乎不成語。

那是一個好溫和、好樂天的小男孩,而且還是一個連面貌都不敢讓她看到的「醜人」,那記憶中的形象和面前這個俊帥、脾氣卻喜怒無常、亦正亦邪的狄鳳辰相差十萬八千里。

「為何不能是我?妳能夠從一個小乞兒變成木妖,我為何不能是昔年妳記憶中的醜人大哥?」

「你在救我時就認出了我?」

「當然,看見妳荷包里的草蚱蜢,我就什麼都明白了。」

「那你為何不告訴我?」兩個人之間的牽絆,原來早在很久以前就埋下伏筆,聚散不由人。

「在當時的情況下有必要嗎?」狄鳳辰露出平日裏常浮現的虛假笑容,「認出妳的同時又看見妳的人皮面具,我馬上猜出妳木妖的身分。我沒必要認一個仇人吧?」

他隨即變回輕鬆的模樣,又拔了一些長草,「不過我沒有想到妳會把我隨手編的蚱蜢保存了那麼久。」

「你知道嗎?在小時候,除了死去的外公,只有你對我最關心、對我最好,在我最恐懼的時刻守在我身邊。」她垂着頭,緊緊的握着拳頭。

「怎麼了?」聽出她壓抑的腔調,他詫異的看她。

啪!臉上挨了火辣辣的一掌,並不痛,但是這突如其來的狀況讓狄鳳辰愣住。

暴戾的氣息瞬間燃燒在他的眼裏,他一字一字的問:「妳莫非是瘋了嗎?」

虧他好心的陪她,還忙着為她編小孩子玩的草蚱蜢,幼稚到怕讓瓊花山莊的其他人瞥見,可是呢?

他真想用手裏的草勒死她算了!

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裏面聚滿了淚水,正憂傷並且帶着怒氣的望着他,那晶瑩美眸讓他的心一動。

她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更加璀璨。

「你撿了小嬌兒、撿了小風兒,我呢?我一樣的孤苦無依,你為何不把我也撿回來?」

他擰了眉,「妳說這樣的話根本不講理,妳想想我當時是什麼狀況?」他能自保就不錯了。

「你可知第二天我醒來后是何感覺嗎?我看着空蕩蕩的廟宇,我想昨天晚上一定是廟裏的神仙派你來救我,可是你明明答應不離開我,還會保護我!於是我一直喊你,一直尋你,然後我明白我被神仙拋棄了。我很難過,比我先前一個人時還要難過,你在給我依賴、給我希望之後離開我,不如你從未出現過,你明白嗎?你讓我認識到我真正是一個人,再也不會有人關心我!」她的淚撲簌簌的直往下掉,「你好殘忍!你給我一晚的溫暖有何用?不如不給!」

狄鳳辰早已把她攬進自己的懷裏,親親她的發,剛才的憤怒變成無休止的憐惜。

他也曾被人拋棄過,所以明白那種感覺。

「是我的錯好不好?乖,別哭了!」他柔情似水的抱着她,耐心的安慰,「我保證今後不再離開妳了,妳要多少草蚱蜢我都編給妳,我保護妳,好不好?」

不好!一點都不好!

木煙蘿不停的搖頭,淚水更加瘋狂的奔涌。

事情一旦過去就不能再回頭了,她沒辦法回到沒加入地鬼門之前的日子、回到沒有傷害他之前的日子;現在的自己,已經不能留在他身邊,不能了!不能了!

「不好嗎?那妳想怎麼樣呢?」

想到要離別的將來,她也伸手抱緊他,閉着眼貼在他的懷裏,貪婪的汲取他身上特殊的味道。

「那麼我把莊主之位讓給妳好不好?妳要我往東,我不敢往西;要我趴着,我不敢站着……」他繼續輕言細語的說道。

這種不倫不類的話暫時沖淡了她的感傷,引得她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這麼委屈的狄鳳辰她還是第一次見到,她明白這是從不肯向人低頭的狄鳳辰最大的讓步了。

「你肯我還不肯呢!你只是想偷懶不管莊裏的事物罷了。」她用衣袖擦着紅眼睛,「還有,你肯這麼委屈嗎?這不像你。」

她敢保證如果他真的遭逢如此無禮的對待,他會把那膽大包天的人撕成碎塊。

他也笑,因為這的確不是他,「別用衣袖擦眼睛,眼睛會痛。」

她沒聽清楚,仰起頭看他。

他微微一笑,慢慢的接近她,將溫潤的唇印到她的眼淚上;她無助的拉着他的衣襟,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往臉上集中,腦袋亂轟轟的,只有那濕濕的、溫柔的觸感清晰得讓她想嘆息。

漸漸的,他終於吻上了她的唇。

於是,漫天的星光都在向她眨眼睛,一顆一顆的在她的眼前劃過,留下燦爛的光影。

啊!真的是流星!她睜大眼,半瞇的眼睛中彷佛還留着那抹一瞬而逝的光亮,如果她沒看錯的話,那真的是流星。

發覺她的不專心,他懲罰似的吻得更深,把她的注意力成功的拉回來。

可是,沒多久,正在他吻得不能自己的時候,抵在他胸上的小手猛地推開他。

「妳做什麼?」他不滿的吼道,她甜美的滋味已經在他的腦中扎了根,讓他想一再的品嘗。

面對他的質問,她的臉紅得像熟透了的番茄,可是眼神卻執着的望着他,「有流星。」

「那又怎麼樣?」他氣悶的撇開俊臉。

「聽說流星劃過的時候許願很靈驗,不過我從小到大沒有一件事順心,結果變成無欲無求。不過,我現在有了迫切想要達成的願望,我要許願。」

「妳有什麼願望,找我就是。」憑他的地位、財富,有什麼願望不能替她達成?

她固執的搖頭,指指天上的星,凝神不語。

不知過了多久,像是在回應她的呼喚似的,又有一顆流星劃過。

木煙蘿立即雙手合十,「請保佑狄鳳辰安康長壽,找到一位能與之匹配的好女子,伉儷情深、幸福快樂、子孫滿堂、多福多壽。」

「什麼意思?」他的語氣宛如山雨欲來風滿樓,冷得讓人發抖。「找到能與之匹配的好女子,伉儷情深、多福多壽,這是什麼意思?」她不知道自己壽命所剩不多了嗎?不,他打賭她比誰都清楚,那麼,她呢?「妳這麼說,那妳把自己置於何地?」

她的笑容一斂,將一閃而過的凄楚留在內心深處,從容的道:「我指的就是我自己啊!」

「是嗎?」他銳利的眼睛含怒凝視她。

不是的!她在心裏大聲的否認。「你知道嗎?我知道自己的壽命隨着咒術的使用越來越少,原本我只有一個人,所以我不在意,但是現在我不想死,我想留在你身邊,所以我珍惜生命,捨不得它有一點點的流逝,否則就意味着我在你身邊的時間又少了一點,那是我最不能忍受的事情。」

是啊,她在他身邊停留的時間漸漸的縮短,短到她的心都痛了。

她在撒謊、她不能不撒謊,她要她在他們最後相處的日子裏充滿的不是眼淚,是歡笑。

「妳聽着!」他扳正她的臉,漂亮至極的眼睛直射進她的眼睛,不容她一點點的逃避,「我既然認定妳是我狄鳳辰的人,那麼就不會改變了。不管妳說的是真是假,我要告訴妳,如果妳打着為我好的名義擅自做任何會使我們分離的事情、如果妳膽敢讓我的未來沒有妳,那麼我會讓妳很後悔,妳聽清楚了嗎?」

他說的是什麼意思?為何他認真說出的那一番話讓她心驚膽戰?

「聽清楚了嗎?」

不管怎麼樣,先應付現在再說。「好,我聽清楚了。」

聽到她的回答,他仍懷疑的望了她一眼,但是沒說什麼。

她沉默一會兒,綻開笑容道:「從此刻起,我做你的妻子好不好?就算是假裝的,好不好?」能夠做他一天的妻子,哪怕是假裝的,她也滿足了。

「嗯,這才象話。」他滿意得不得了,用孺子可教的目光望着她,「不過做人應該有野心,妳應該告訴我,妳要做我真正的妻子。來,說一遍。」

「我……我要做你真正的妻子。」好美的願望,那是可望而不可及的美夢啊!她哽咽不成語。

「好,我答應妳。」他微笑着執起她的手,「如果妳沒有多福多壽,那麼我也不希罕,我只要伉儷情深。」

可是我希罕啊!她溫順的望着他笑,苦澀的感覺像毒汁慢慢的在體內四處奔竄,她幾乎又要抑制不住眼淚了。

「再多編幾隻草蚱蜢給我好嗎?」她連忙把話題轉開。

「還要?」他不情願的皺起眉,「今天怎麼沒聽妳大喊大叫?」

「說來奇怪,這麼多年來只有今天最平靜,我什麼也沒看見。」那些鬼魂放過她了嗎?

「也許真是草蚱蜢保佑呢!」為了她,他寧可信其有,「好吧,妳唱歌給我聽,我給妳編多些草蚱蜢。」

「我只會唱一首歌,也是你教我的。」

「那就唱那一首給我聽……說來妳真夠笨的,妳難道沒發覺這歌里涵蓋着我山莊的四大護法、瓊花山莊的家傳絕學瓊花針和天涯掌,妳看見我使用瓊花針也沒引起什麼聯想嗎?」都是她太笨才害得他和她得繞一大圈才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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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一早,兩人決定出遊,可是狄鳳辰提出要去的地點都被木煙蘿一一否決。

「妳到底想去哪裏?」他眼睛開始冒火。

「市集。」木煙蘿認真的想了想,「我買東西,你付錢。」

「那我不是很吃虧?」他似乎不滿的哼了哼,目中柔光四溢。

「你答應做我相公的。」她的目光一刻也捨不得離開他的臉,總像看不夠一般眷戀。

「那我就吃虧一次。」他牽起她的手就走,似乎並沒有特別反應,轉過頭卻偷偷的露出笑容。

再一看,落後他們好幾步的段星魂也在吃吃的笑,狄鳳辰警告性的瞪他一眼,就當作沒這個人存在一般,小倆口自顧自的向前去。

布莊、古玩店、脂粉攤、書鋪……木煙蘿牽着狄鳳辰左鑽右逛,什麼都要看一看、摸一摸,也不知今天是個什麼日子,人多得很,加上陽光熾烈,不一會兒狄鳳辰的臉色就白得像紙,腳步踉蹌。

「你累了吧?」木煙蘿看了一眼他不佳的臉色,猶豫的望着面前賣梳子的店,「你歇一下,我忽然想起來小嬌兒的梳子斷了,我想為她買一把新的。」

「妳挑中了就出來。」狄鳳辰把一錠銀子交給她,想讓跟着出門保護他的段星魂陪她進去,可是滿眼是人,哪裏看得見他的影子。

「好。」木煙蘿深深的望他一眼,微笑地轉身進了賣梳子的店。

狄鳳辰總算領教女人家逛大街買東西的耐力,自己到對面的小攤上喝涼茶。

「爺,還好找到你了。」段星魂狼狽不堪的從人堆里跑了過來,滿頭是汗。

「你進去陪她買梳子。」

「是。」段星魂認命的走進賣梳子的小店,但一進去馬上就出來,神色古怪,「爺,你確定是這家店?」

「我親眼見她進去的。」

段星魂皺緊眉頭,「裏面沒人。」

狄鳳辰臉色一變,立即衝進店裏。「剛才進來的女子呢?」他問店裏的胖大嬸。

胖大嬸被他猙獰的神情嚇了一跳,趕緊指指後門,「剛……剛才進來個女人……直接從後門去了。」

「自己走的?」

胖大嬸連連點頭。

「不會……不可能!」他一時冷汗涔涔,呆立片刻,忽然伸手摸向貼身的衣服。彌散咒的那張紙就藏在裏面,他還沒來得及還給千影老人,可是如今不見了!

心思百轉,他的臉完全沒有了血色,一想到後果,他的身子就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來自內心深處最痛苦的恐懼瞬間擊倒他。

「爺!」段星魂源源不斷的輸給他真氣,助他調整心神。

狄鳳辰一把甩開他的手,眉宇間儘是絕望的悲憤。他怎麼會這麼傻,怎麼會沒看出她早就不對勁了呢?

「如果妳敢這麼離開我,我會讓妳很後悔!我已經警告過妳了,我警告過妳了……」他搖搖晃晃的站立不穩,一直喃喃的重複着那句話,那眉宇間的萬念俱灰讓一旁的段星魂心驚不已。

爺在他出去雲遊的時間內,到底放了多少感情進去?

他閃電般的點了狄鳳辰的昏穴,讓他軟倒在自己的懷裏。這是他身為大夫的責任,只不過萬一木煙蘿出事,他就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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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煙蘿從梳子店出來,旋即被人拉上馬車,當馬車停下,她又被帶進一座庭院,領到四周盛開着火紅色美人蕉的花園,一身火紅色翩然紗衣的黑沁雪正端坐在石亭里彈琴。

她滿面含愁,神色鬱郁,似有化不開的結。

木煙蘿目不轉睛的盯着她,記憶中的黑沁雪永遠神采飛揚、言笑晏晏,這般姿態又是為了誰?狄鳳辰嗎?

「珍珠,解開她的啞穴,我要跟她說話。」

「不行啊,宮主,她……」

「我賭她不會。」黑沁雪盯着她的眼睛,自信的一笑,「木妖若真如江湖所言任意大開殺戒,我們早在瓊花山莊第一次見到她時就死了,何況我們有求於她。」

名喚珍珠的小姑娘不甘不願的解開她的穴道。

「聽說妳是偷偷離開狄鳳辰的,為什麼?江湖不是傳言妳是他的心上人,他為了不交出妳寧願與全江湖為敵?」看見她的穴道一解開,黑沁雪就迫不及待的問。

她的全身不易察覺的輕微顫抖,彷佛只要木煙蘿一承認就要撲上去掐死她似的雙手微張。

木煙蘿垂下頭,沒有向外人解釋的習慣,只是低聲道:「不能在一起。」

「這麼說,妳還是喜歡他嗎?」

木煙蘿勉強一笑,故作平靜的道:「妳有求於我就是指這件事情嗎?」

黑沁雪有些失望,卻立刻轉移話題,「當然不是,我是請妳給玉扶搖解咒。」

「玉扶搖?我以為妳喜歡的是狄鳳辰。」

「而玉扶搖是狄鳳辰的大敵是不是?」黑沁雪接着她的話道。

木煙蘿沉默。

「妳可知對女人來說最重要的是什麼?尤其是江湖上的女子?」黑沁雪淡淡一笑,自己揭了謎底,「對於女人來說,感情幾乎佔了生命的全部,她最重要的有兩個男人,一個是她最愛的男子,一個是最愛她的男子,少了哪一個,這個女子的生命就不完全。對於我來說,我最愛的男子高不可攀,我曾經想把他拉下雲端,可惜被妳破壞了,既然短期之內得不到他,那麼我至少要保留最愛我的男子,那個人就是玉扶搖。」

她忽然轉頭笑道:「妳可知道其實玉扶搖也是極端心高氣傲的男子,他一度敗給狄鳳辰,以他的性子,被奪取的山莊名聲白送給他他都不會再要,他之所以處心積慮要得到瓊花山莊,表面上是兄弟宿怨,實際上我最清楚,是因為我。」

木煙蘿大感意外,想不到一場江湖紛爭內還有如此隱情。這玉扶搖若真是如此,也是一位江湖痴男子,只可惜他始終是狄鳳辰的大患。

黑沁雪的目光益加迷離,緩緩的道:「我在他昏睡之後才知道他的重要,以前我總以為黑曜宮是憑我自己的威望才逐漸強大,因此驕橫跋扈,得罪了不少人,現在才知若沒有他,我什麼都做不好,姐妹會被欺負,以前被他壓制住的仇人也開始找我們的麻煩,我這才知道原來他暗地裏為我做了那麼多事。」

「那妳現在的心……」是向著誰?

「我是真心愛着狄鳳辰的,沒有別的原因,無關相貌、品行、地位及財富,可是現在我也放不下玉扶搖,我不知道那是種什麼感情。」黑沁雪傷感的望着木煙蘿,「我不只一次的想,如果當初我選擇下情咒的人是玉扶搖,那麼現在的我一定很幸福。」

木煙蘿無話可說,若黑沁雪下情咒的人是玉扶搖,那麼現在她的掙扎、她的愛戀也許都不存在了吧?

「我之所以告訴妳這麼多,就是想請妳解開玉扶搖中的咒,我知道妳並不是傳言中窮凶極惡不講理的女子。」

木煙蘿搖頭,她不是不同情玉扶搖,但是她不能在沒有自己的將來為狄鳳辰樹立這麼危險的敵人,更何況她要留着命救狄鳳辰。

「若是我不答應呢?」她細聲問。

黑沁雪笑了,這一笑眼眸中流露出以往傲然的光彩,不馴不服的本性又回到她的身上,「哼,妳要不要打賭看是妳死得快,還是妳念咒使我死得快?」

木煙蘿不能拿自己僅有的生命冒險。

「無所謂,反正我已經離開了狄鳳辰,他的死活與我無關,為玉扶搖解咒只是舉手之勞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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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浴,熏香,更衣,其實解咒根本不需要這麼複雜的過程,只不過她有意在拖延時間,為了能夠多想狄鳳辰一刻。

她在更衣時背下了彌散咒,然後將那張黃紙投進浮滿花瓣的水池。

木煙蘿被領進一個華麗房間,玉扶搖正躺在床上,宛如熟睡一般。

木煙蘿靜靜的盯着玉扶搖的臉、他面色平靜、衣着光鮮,面貌整潔,看來得到了很好的照顧。

「如果他就這麼睡一輩子,妳會怎樣?」

「照顧他。」黑沁雪眼眨也不眨的回答,猶疑道:「妳……」

「出去好嗎?我解咒時不希望有外人在場。」

「我不能夠留下嗎?」

木煙蘿搖頭微笑,「不放心的話,妳儘管把我和他隔離開來。」

黑沁雪深深的望着玉扶搖,跺一跺腳,「我出去!我警告妳不要玩花樣,否則妳永遠出不了黑曜宮。」

木煙蘿仍舊斂眉微笑。

她本來就沒打算出去,只希望她的靈魂會飛去狄鳳辰的身旁,相伴終生。

黑沁雪離開后,木煙蘿走近床邊,注視着玉扶搖奇醜無比的臉。

「對不起,我騙了她,因為我不打算救你。」她輕聲說道,彷佛玉扶搖能聽見似的,「其實睡著了比醒着好,無知即無求,至少黑沁雪願意照顧你一生。」假使他醒來,還是會陷入心愛的女子苦苦追求別的男人的情況,到時的心碎豈是現在的安寧祥和可以比擬?

不過若是換成狄鳳辰,他可不管這麼多,一定會霸道的要心愛女子完全屬於他,定不肯這麼睡着。

她眼前浮現的全是他的笑、他嘴角常掛的譏誚、他有時的孩子氣、回想往事的悲傷、望着她時的專註與溫柔、不時出現的壞脾氣……

「狄鳳辰。」她的眼睛浮上了一層水霧,不久就凝結成水溢出眼眶,如斷線的珍珠迅速滑落,「狄鳳辰……」

好想他!她好想他!

她不敢想沒有他的黃泉路應該怎麼樣走,但是就要陰陽兩隔了啊!

給我勇氣,請給我離開你的勇氣!她咬了一下嘴唇,毅然的閉上眼睛;想像狄鳳辰就坐在她的身邊,那雙漂亮至極的眼睛溫柔的注視着她,修長的手臂暖暖的環抱着她,然後念起咒語。

她感覺到身體慢慢的變得沉重,意識卻不由自主的向上空飄去,她忽然覺得好睏。

是啊,沉浮世間十幾載,是該回去了。

做人真的很累啊!唯一放不下的就只有那一個牽挂……

當彌散咒的最後一個字輕輕吐出,她的呼吸稍微的一窒,身子就頹然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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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煙蘿!」狄鳳辰忽地從床上坐起,劇烈的呼吸着,心在怦咚的狂跳,那擂鼓的重音似乎在傳達什麼不好的訊息,讓他有一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爺!」狄聽風和段星魂圍了上來。

「木煙蘿呢?找到她了嗎?」他從沒有如此慌亂過,似乎就要大禍臨頭了。

「影子火和雲翩謙已經去找了,還沒有回來。」

「加派人手,快!把全庄的人都派出去!你們也去!」晚了,也許就來不及了。

段星魂微笑着閃身上前,「爺的身子還不穩定,適不適宜出門還很難說,還是等屬下……」他的話語在不動聲色搭上狄鳳辰的脈搏時戛然而止,臉色一白,頓時凝重起來。

「我還沒跟你算帳!你……怎麼了?」狄鳳辰迎上他怪異的目光。

「爺!」段星魂雙唇一張再張,用輕得不能再輕的聲音問:「你自己沒有感覺嗎?」

感覺什麼?狄鳳辰一愣,太過於習慣自己的虛弱,以至於沒有發現──

他一吸氣,精力和內力頓時充斥胸懷,猶如波濤翻滾的大海源源不斷,再也沒有頭昏眼花的感覺、再也不會胸口憋悶,他的視力和聽力都和以前一樣敏銳。

他忽然劇烈的顫抖起來,扶住床柱的手深深陷在木頭裏,無法言語的驚慌和心痛如排山倒海般泛濫成災。

「我不信!我不信!」那個總是溫柔陪在他身邊,允諾不會離開他的小女子不會就這麼走了!「妳不會這麼對我!不會!不會!」

她昨天還睡在他身邊,答應做他的妻子,她不會騙他的!

如果她真的不在了,那麼他怎麼辦?他的心已經被她帶走了,沒有心的他要怎麼活?

他下了床,靈活如豹;靈活的身手是這麼陌生,陌生到使他發怔。

他開始痛恨這種靈活,如果這是她拿命換來的──

「你師父呢?問問他是不是還有別的方法可以解咒?快去問問他!」他向段星魂吼叫。

「爺──」狄聽風心驚的叫着,不敢靠近他。

狄鳳辰噴出一口鮮血,心中的絕望正在試圖告訴自己真相,但他拒絕聽,可是那聲音還是清晰的在他體內回蕩。

木煙蘿已經不在了!木煙蘿已經死了!

一滴滴的水珠滴落在他的手背上,他才驚覺自己流淚了,從十三歲起就乾涸的淚泉因為刻骨銘心的傷痛而重新蓄滿憂傷。

「我恨妳,妳知道嗎?我恨妳!」難道妳不知道我要的只有妳嗎?我已經告訴妳了啊!

他驀地仰天大喊:「木煙蘿,我恨妳!」他盼她能夠聽見,盼她能夠因此而重新回到他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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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心難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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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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