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雷電交加,一座深藏在參天古木之下、被石砌圍牆高高包圍起來的宅邸之中,傳來一陣詭異的笑聲。
一大鍋的濃湯正冒出滾燙的氣泡,濃湯裏頭不知放了什麼材料,導致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讓人聞了就忍不住皺起臉孔的氣息,只是眼前這個正在以勺子攪拌濃湯的人卻發出一陣暢快的笑聲。
烏黑飄逸的長發被束起,瓜子臉蛋上有着讓人見了就屏息的絕麗五官,如此一個絕美的佳人正在用心地烹調濃湯,臉上還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此情此景肯定會讓所有男人見了都忍不住傾倒。
「啊,太美味了!」下一秒,所有美麗的幻想破滅,那張絕美臉孔的主人發出一道純屬於男子低沉渾厚的嗓音。
廚房外,衛家三兄妹正以各異的表情來表達自己的不滿。
「三哥又在熬湯了!」五兄弟姊妹之中排行最小的小妹,衛沁捂着鼻子怪叫,常常掛着活潑可愛笑容的臉孔被恐懼和抓狂填滿。
「那個可惡的長發變態!」語氣不佳、俊臉嚴重扭曲的是排行第二的衛煥,他難受地想找一絲清新的空氣呼吸。
「我今天不想吃飯。」帶着些許無奈的語氣,排行第四的衛延打了個呵欠,但在吸入那嗆鼻的氣味后,他立刻抱着沙發上的枕頭往後仰下。
一抹高挑窈窕的身影自樓上走了下來,原本堆滿冷漠和平靜的俏麗臉孔也忍不住皺起。「又是阿遲嗎?」衛寒看著錶情各異的弟妹們,立刻明白了目前的狀況,她想也不想就朝門口走去,但是身後的人卻動作更快地叫住她。
「大姐!你下來了啊?」低沉渾厚的嗓音自剛才那絕色佳人口中傳出,排行第三的衛遲把那鍋濃湯擱在桌上,熱情地上前拉住她。「太好了,我剛好煮了湯,你喝了再出去吧!」向來臉上表情只有冷漠的衛寒忍不住挑眉,嘴角微微抽動。「不了,我還有事情要忙……」「別客氣,今天的蘑菇濃湯,我可是照着食譜做的喔,一定很好吃!」不理大姐的反對,衛遲興奮地拉着她,又朝呆愣在當場的三人努嘴示意。
望着那鍋和洋灰水沒兩樣的濃湯,眾人的表情先是一呆,然後驚慌地後退。衛寒不由得指了指那鍋湯。「你確定沒問題嗎?」「沒問題!」衛遲自信滿滿地比了一個OK手勢。
眉頭不住跳動,衛寒向來很相信自己的直覺,現在直覺告訴她,她最好不要以身試「湯」,因為後果肯定會不堪設想。
「我先走了。」很乾脆的,她沒有給予任何的借口,就這樣直接跑出了屋子,完全不理會身後弟妹傳來的呼救求饒聲。
疾快的身影掠出大門,等到確定死纏爛打的三弟沒有跟上來之後,衛寒緊繃的情緒才得到了放鬆。
「如果我喝下的話,那我肯定是傻子。」她輕輕地說著,冷漠的眼神卻閃過一絲溫柔。
這就是她的家人,衛氏家族的第七十八代。
始於一個故事,她的一生就註定了不平凡。因為祖先的一時貪念,衛氏家族的成員世代都必須承受黑暗詛咒。
是的,在這個科技發達的新世紀,他們這個詭異的家族就好比是天方夜譚中出現的主角,一個古老神秘卻又無法否認的存在。
因為身上流着衛氏家族的血液,她同樣繼承了衛氏家族和惡魔定下的詛咒力量,當然,在與惡魔的交易之中,她身為人類的其中一樣本質也被惡魔奪取了。
她失去的是笑容。
從小到大,她就不知道笑是怎麼一回事,因為她不懂得笑。更簡單地來說,她失去了微笑的能力。當她開心的時候,喉頭會發出呵呵的聲音,但是臉上的表情卻是一貫的冷漠,連嘴角微揚的動作,她也辦不到。
懂事以後,她就鮮少讓自己的情緒產生波動。大多數時候,她都選擇以冷漠來應對周遭的事物,不論高興還是悲傷,她的臉上都維持着兩種表情。
那就是冷漠和平靜。
既然無法笑,她也就不需要表達太多內心的情緒,而冷漠和平靜,是最適合她的表情。
唯有這樣,她才能感覺到自己和一般人無異,並不是一個殘缺不全的人類。
仰首看着晦暗的夜空,星子也躲了起來,遠處傳來一記又一記的悶雷,她不禁微皺起眉,在這個雨季來臨的時候工作實在是有些折騰人。
拿出隨身的PDA,她開啟記載着此次任務的檔案,目光瞄向不遠處的酒吧,沒有多加考慮,她大步走了進去。
該做的工作,還是必須完成的。
但是走沒兩步,她的目光被一抹橫躺在小巷口的身影吸引住,柳眉輕輕揚起,她遲疑了一下還是決定走過去。
臉孔朝下,寬厚的背部向著她,從背影來看,她可以肯定對方是一個男人。對方上半身赤裸,也不知道是死了還是昏迷了,一動也不動。
算了吧,她現在無暇去理會旁人的事情,還是把他留在這裏自生自滅好了。
打定了主意,她就要轉身離去,但是一抹赤紅卻倏地讓她止步。
一個赤紅的胎記!這個男人的肩膀上竟然有一個赤紅的胎記!
就如預言中的景象一樣!天底下會有如此巧妙的安排嗎?她怔怔地看着這個陌生的男人,不禁咬了咬牙。
「先生……」蹲下身,扳過對方,她的話還未說完,就忍不住皺起眉頭。
緊閉的眼睛,狂放的俊顏,即使此刻男人正安靜地閉上眼睛,她還是感覺得出對方身上那種高貴又凜傲的氣焰。
就像是高高在上的王者,不怒自威、凜傲得不容許任何人侵犯……奇怪,她好像被他懾人的氣焰給怔住了。
微斂心神,她的目光移向他腹部上一個汩汩出血的小孔,冷冽的臉孔上登時出現一絲驚訝,眉頭隨即擰緊。
他傷得不輕,需要立刻救治。算他走運吧,如果不是因為那個胎記,她說不定就會讓他自生自滅了……她極快地打定主意,立刻按下右耳上狀似耳環的通訊器,彼端立刻傳來老二的聲音。「大姐,有什麼事?」「立刻趕來我現在的坐標。」簡單地吩咐了一句,她切斷通訊,用力拉起昏迷重傷的男人,拿過脖子上的絲巾就按着他腹部的傷口。
「在這裏!咦?」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奔來,五六個高大的男人出現,驚訝地看着正在為他止血的衛寒。
「你們是誰?」多年來被訓練出來的敏銳告訴她,這些人的來路不簡單。她下意識地擋在昏迷男人的身前,冷冷地看着眾人。
對方中為首者眼眸危險的眯起,比了一個手勢,他身後的手下極快地竄出,大掌就要往她脖子砍下。
衛寒只是微挑眉,側身閃過,對方愣了一下,頗為驚訝地看着看似弱不禁風,卻身手絕佳的她。
「是你們弄傷他的?」她冷冷地問着,眼神里只有異於常人的冷厲。
沒來由的,看到被他們傷成這樣的男人,她的內心有些抽緊。
非要將對方置於死地嗎?世界上實在有太多如此沒有人性的人類了!
對方一怔,陡地咬牙迸出狠話。「別留活口!」「真麻煩。」沒有驚駭、沒有恐慌,眼眸里只有不屑,她以低沉冰冷的聲音說著。「惹上我,你們會後悔。」可惜,她的警告只淪為一幫男人眼中的笑話,沒等她說完,為首的男人就掏出一把手槍對準她,冷笑着。「去死吧,多事的女人!」「啊……」倒在一旁,原本失去意識的男人逐漸醒轉,剛好看到一個女人站在他身側,被對方以槍口瞄準,他焦急之下只能發出虛弱的呼聲。
快逃啊,他們都是殺手……他不想死,但是他更加不想看到有人再次為了他而死了……別再為了保護他而送死……淚意急速湧上,他凝視着眼前這個沒有絲毫懼意的女人,心臟被擰得死緊。
月光的輝映之下,她絕美清麗的臉孔上只有明顯的諷意,及腰的長發被一股不知從何刮來的冷風吹得飛揚。他怔怔地看着清冷邪魅的她,似乎感覺到一股不尋常的氣息在翻滾……「去死吧!」斥喝聲響起,對方扣下扳機。
「我拒絕。」清亮的嗓音響起,一團詭異的黑暗倏地湧現,包圍了她。
驚駭登時填滿了他的眼眸,在那一片黑暗之中,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感覺到一股強烈的壓迫感逼過來,震得他胸口一片疼痛,痛得他閉上眼睛。
等到他再次睜開眼睛,黑暗已經隱去,一雙清亮的黑眸迎上,略為冰冷的聲音響起。「你還沒死吧?」他只是驚訝地看着她,深深地將不屬於人間美麗的容顏印在腦海中,然後閉上了眼睛。
迎上那張清麗的臉孔,他沒來由的相信着,他得救了……男人像一具木乃伊般躺在舒適的床上,米***調的房間內擠了五個男女,表情各異地看着床上的男人。
「哇,雖然他傷成這個樣子,但是細看之下,他還挺好看的嘛。」眼眸里閃着異樣光芒的小妹衛沁,語氣難掩興奮。
「沁,你少發花痴了!」身為二哥的衛煥蹙眉,打斷了妹妹的不良念頭。
「我看,他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平時最嗜睡的老四衛延,奇迹似地在這個睡覺時間保持清醒,挑眉看着床上的陌生男人。
「大姐,你說呢?」撥了一下長發,嘴角噙着淡然笑意的老三衛遲,把注意力放在始終沒有作聲的大姐衛寒身上。
被點名的衛寒一怔,望向別具深意的衛遲,有些局促地輕咳一聲。
從剛才到現在,她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那個神秘的男人,過度的關切已經惹來敏銳的衛遲注意了。
「從那些殺手急切地想取他性命看來,他的確不簡單。」她斂去困擾的心神,贊同着老四的說法。
剛才老二為他清理傷口,發現他身上沒有身分證件,在無從得知他身分的情況下,她對這個男人更加產生疑惑。
尤其是剛才她不經意瞥見了對方肩膀上的那個赤紅胎記……握了握拳,她迎上賊笑兮兮的衛遲,聽着對方吃吃地笑道。「大姐是不是對他產生了好感啊?我——唉喲!」完全不讓衛遲有機會把話說完,她就在老三的額頭上敲了一記,痛得他哀呼閃去一旁。
「你們看着他吧,我還有沒辦完的事情要忙。」她掩去眼底的不自然,就要轉身離開。
「這樣不好吧,大姐。」吃癟的衛遲再次發表意見,迎上衛寒犀利的眼神后立刻揮手。「我的意思是,人是你撿回來的,應該由你來照顧才對,工作就交給我們吧。」柳眉微挑,她還想再說些什麼,其它人卻已經很有默契地離開房間,偌大的房間就只剩下她和躺在床上的那個男人。
她深吸一口氣,有些無奈地看向昏迷的男人,眉頭登時糾結成一團。
把她留下來照顧他?這一點也不適合。
不似小妹的溫柔細心,她是一個我行我素到極點的女人,和她交往過的男人大都被她不苟言笑又冰冷無情的作風嚇退,再不然就是受不了她的獨來獨往,主動要求分手……現在要她照顧一個受傷的男人,只怕她會讓他的情況變得更糟糕而已。
端詳了一會兒,她還是決定把小妹喚進來,把這個燙手山芋丟給小妹。
可是,她才要轉身離開,床上的男人就發出微弱的呻吟,她忍不住挑眉上前,看着五官痛苦扭曲的他。
是傷口發炎嗎?她蹙眉,一點也不溫柔地按上他的額頭,探測着他的體溫。
「也沒發燒,吵什麼嘛。」她不耐煩地嘀咕着,正要抽回手,卻意外地看見對方努力撐開眼皮。
她一怔,就這樣墜入了那雙閃着黯淡光芒的星眸之中。
盛滿了沉痛的眸子讓衛寒的內心一揪,定了定心神,她才開口。「喂,你是誰呀?怎麼會被人追殺呢?」對方只是靜靜地看着她,臉上一片迷茫。她皺了皺眉,知道對方的神智並未完全清醒,只好抽回搭在他額頭上的手。「休息吧,等你好一些再說——」話到一半,她的聲音陡地啞了,挑眉看着對方不知何時抬起手,握着她的手不放,以沙啞虛弱的聲音說著。「別……走……」對方語氣中的哀求讓她微怔,腳步也自然地停下,再次挑眉。「喂,你是真的清醒過來了嗎?」「別走……」近乎哽咽的語氣,他眸子裏湧上一抹濕意,一臉的悲憤沉痛。
胸口似乎被某種力量撞擊了一下,衛寒凝視着他,輕輕點頭。「好吧,真是麻煩。」「謝謝你……」她一怔,在她還來不及發問之際,他再次閉上眼睛,沉沉地睡去。
他略微冰冷的大手輕輕搭着她的手腕,衛寒將他的手撥開,但是動作之中又帶着幾分溫柔,輕輕地將他的手塞入被子內,然後望着他出神。
這個男人到底經歷了什麼事情啊?一個氣焰囂張的男人,眼神之中怎會出現這麼多的無奈和沉痛呢?
拉過一張椅子坐下,她再次端詳着他的睡容。
衛家人天生繼承了被詛咒的力量,讓她有着超準的直覺,雖然她無法預知未來會發生的事情,但是通過碰觸,她可以感覺得出一個人的性格和脾氣。
就好像現在這個謎一樣的男人,他給她的第一個感覺就是不可一世的王者,霸氣高傲、凜傲自大,他的家世背景應該是不平凡的,像他這種得天獨厚的男人,卻淪落到被人狙擊、昏迷在後巷的慘狀,一定是有不尋常的事情發生。
在意的目光再次落在他肩膀上那個赤紅如火焰圖騰的胎記,她不由得緊緊地抱着自己。
傳說中,每一個衛家的兒女出世時都會有一則屬於自己的預言。
預言中,他們的命運將會被解讀,只要他們能夠找到預言中提及的戀人,並讓對方深情不悔地愛着他們,他們身上的詛咒力量將會消失,失去的人類本質也會回歸,他們就會變成一個正常又平凡的人類……所以,每一代的衛家子孫都在找尋着預言中的愛情,希望能夠藉由愛情之力解除自己身上的詛咒。數百年來,衛家的子孫中有人成功了,但也有人失敗了。就像她的父親,雖然和母親結為夫妻,並生下他們五個子女,但最後母親還是不能接受殘缺的父親和孩子,選擇了離開……自從那件事情之後,父親就開始為他們規劃未來。為了增加找到預言中情人的成功率,父親在她和衛煥十歲那年就創立了「惡魔代理人」公司,專門負責接受各種匪夷所思的任務,目的就是希望他們五個在執行任務的期間,可以順利遇上預言中的情人。
她,從來不強求解除自己身上的詛咒力量,但是望着眼前這個男人,她的腦海中不由得浮現父親去雲遊四海之前留給自己的預言。
「火焰圖騰的出現,將會喚醒沉睡的火龍,屆時失落的太陽也會回歸,點亮黑暗冰冷的世界。」當時父親還特地語重心長地對她說道。「五個子女裏面,我最放心的就是你,保管了多年的預言也應該還給你了,以後的路就看你們五個怎麼走下去吧。」火焰圖騰的出現……從剛才到現在,一直困擾着她內心的就是這一點。她很想諷刺地笑,可是她卻連嘴角該如何揚起也不懂,無可奈何之下她只能嘆息,十指緊緊捏着裙角。
火焰圖騰在這個男人的肩膀上出現了,雖然她不能肯定這個男人到底會不會是預言中提及的戀人,但是直覺告訴她,他應該就是能解除她身上詛咒的那個人了。
被她發現肩膀上的火焰胎記、被她解救、被她帶回來……難道這都是冥冥中安排的一切嗎?
眉頭擰得死緊,她再次陷入迷茫之中。如果可以,她也很想打破宿命、解除詛咒,因為她很想知道笑到底是一種怎麼樣的滋味。
她很想體會,什麼叫做高興得笑出來的感覺,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硬是壓抑着自己的情緒……但是,她該如何讓這個男人愛上她呢?只有讓他真心地愛着她,她身上的詛咒才會解除,然而在這個世界上,大概沒有一個男人會真心地喜歡如此詭異又冷酷的她吧?
「大姐,二哥叫我送晚餐過來給你,放心吧,是二哥親手準備的,不是三哥做的。」沒有敲門就直接走進來的衛沁,有些驚訝地看着鮮少發獃的大姐怔怔出神,擔心地叫着。「大姐,你沒事吧?」「噢,沒事。」在弟妹面前,她又變回平日果斷又讓人依賴的大姐。
「嗯,那我出去了。」放下晚餐,衛沁給她一記好看的笑容,然後離開。
她有瞬間的恍神,拳頭輕輕握緊,目光再次落在沉睡的男人身上。
或許,她應該嘗試的,畢竟還未得知結局就認輸不像是她的作風,答案永遠要等到揭曉那一刻才知道,未戰先投降實在太不象話了。
「我等着你醒來。」她輕聲說著,然後閉上眼睛休息,遵守之前的諾言。
不走,陪他直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