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庄簡最近膽戰心驚,杯弓蛇影。
弄得他臉色灰青走路不穩,馬上就要支撐不住了。
他心裏尋思,或逃或走得趕快想個應對良策才行,不然人嚇人會嚇死人的。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
大理寺右丞現在平生最佩服的人不是羅敖生卿而是禁國公太子太傅周維庄了。
這世上竟然有周維庄這種了不起的人。
周維庄每日裏上朝面君過後,總是要等着羅敖生出殿來,跟着他一同走到午轅門外,有話說話沒事打哈哈,直送他上了轎子走了,才一步步的蹭着前往東宮去了。
隔了兩日,他派了個年輕貌美的小廝(雍不容)前往羅敖生的大理寺衙門送信。打開看時儘是些吟賦的新詩,及撒扇題銘之類的。周太傅派人親自送到羅敖生這裏,非要羅卿看后討個回復才能拿了回去交差。羅敖生公事繁重頭也不抬,只是抬眼掃了一眼雍不容,順手從公案上拿過私印,戳了一下表示“已閱”就打發了來人回去。
再過了兩日,周維庄竟然厚着臉皮丟掉前戲,親自登門拜訪了他。
大理寺獄與府衙前後共計十九進宮殿,廣殿明柱氣象輝煌,衙門連着重獄。它乃為國家審判之集中地,掌天下之刑名,負責朝廷百官及京師徒刑以上案件的審理。流、徒判決後送檢複核,死刑犯在此判決后直接送皇帝批准。
由於重獄廣布御林軍駐守,大理寺內外侍衛林立戒備森嚴。
門前也因此空曠肅穆,少近閑人。
大理寺后的最後一重偏殿,殿內天井高聳高達數丈,窗少門細青石板鋪地,羅敖生獨居於此。
他每日除在大理寺正堂處理公事,便直接在寺衙後面的私宅內辦公。書房原本就是通審的偏殿所以空曠森冷。大殿當中放置着簡單桌椅公案,書案上及旁邊都是案宗卷折。
大理寺公事諸多。因為本身除了掌天下之刑名,負責朝廷百官及京師徒刑以上案件的審理之外,還有各種寺里官員丞司直評事屬官二百餘人。各地設州縣二級,太守刺史縣衛兼任司法,州設有司戶參軍事分掌民刑事案件。由此層層管束下去,竟似個小朝廷般繁雜萬緒自稱一派。
羅敖生又是個嚴於律己克盡職守的人,而職務要事牽扯到人之生死獎懲大事,因此他耽於公務,更是不敢怠慢不容打擾。
這厚顏無恥的周維庄,竟然在他公務最繁重時來拜訪他,老着臉皮坐在大理寺卿的書房之內,羅敖生的公案對面,賴着不走。
吃人嘴短,拿人手軟。
羅敖生抄了人家的詩,自然放下了架子。對於周維庄他不迎不送不喜不嗔,任他來去自由。
這兩人真是奇特。周維庄坐在書案對面,手捧茶杯,眉飛色舞興緻勃勃,指手畫腳滔滔萬言。他坐的硬木高椅有點硌肉,他的屁股擰來掉去不安分的坐着,樣貌潑皮不雅。羅敖生卻是頭也不抬,正襟危坐,一張一張案宗摺子連續着看,提筆批着各地呈上來的命案、糾紛,流案奏摺。天下二十一郡流徒判決、送檢、複核都匯聚在他書案上。他只需在庄簡夸夸其談中說到中途打嗝或者忘詞處,點頭說下嗯,哦。一接話,庄簡立時又精神奕奕的講了下去。
這兩人眼神也奇特。庄簡大部分時間盯着羅敖生的臉臆想聯翩魂游天外,少部分時候看着他的身子。羅敖生全部時候都看着卷宗,偶爾聽得庄簡說錯史實、事實、地名或者吹噓過火時,抽冷子抬眼銳利的看一眼庄簡的臉,然後不置可否又低下頭提筆批折。
一個有心,一個無意。
一個心裏有鬼,一個眼中無懼。
這般架勢,換做一般人早就沒意思的悻悻住口忙忙告退。
這周維庄卻不是一般人。
庄簡說得口乾舌燥了,飲一口淡茶,笑嘻嘻的從袖子裏拿出了一個黃岩橘來。他伸手把這橘子放在羅敖生的書案案宗之上。賣弄的笑說這乳橘乃是極北寒地產下在冰窖中放置到大暑天,又怎樣舟船勞頓千里單騎的送至長安,總共才數十餘只,皇上又怎般賜宴時,他特意在袖子中藏了一隻,就是為了讓羅寺卿嘗鮮。
大理寺右丞侍立在一旁,給大理寺卿翻案宗摺子讓他批示,心中只覺長了見識。
這人究竟是心懷萬計救主與危難之際,當朝正當紅的朝廷重臣太子恩師?還是三歲白痴小兒拿了爛詩爛橘子就來賣乖獻寶的妖怪啊?
瞧周維庄他一臉天真爛漫的淳樸笑容。
好一個又強悍又暈懵的獃子啊。
右丞心中大笑。
被周維庄這一打岔,羅敖生果然停住了手不再批示。紅艷艷的乳橘放在他的黑棕色公案上。真是分外的鮮紅可愛,清香撲鼻。羅敖生伸手拿了橘子,觸手冰涼不聞自香。在這炎炎數日裏真是格外討喜。
羅敖生拿了橘子轉身站起,走到一旁的小案几旁邊,拿過了刀切開橘子。拿了過來遞給庄簡。
真是“並刀銀如水,縴手破橘澄”。
眼前佳人縈縈鮮橘可口。
秀色可餐,餐飽秀色。
庄簡心中激動,吃得哭泣了起來。
大理寺右丞忍無可忍,抓住了他強行拉扯出去:“周大人,你的厚禮既已送到,請跟我到前院寺衙里去,那裏種得全都是橘子樹,請周太傅看個夠吃個夠!”
庄簡不想走,但是無奈右丞力大身健,抓住他的脖領子硬拽了出去。他只得擺手告辭:“我下次再來。”
羅敖生瞧着周維庄和右丞拖拽着拉出書房,在院子裏一步一拖得走着,這才放下了綣宗,臉上方才透出來表情神色來。
周維庄貌似潑皮直傻,卻一顆心心細如髮,說話真假難分,為人做事深淺不漏。圍着他羅敖生團團打轉,處處細看。那雙眼睛但凡離了他的臉,立馬少了痴迷之狀,變得靈動活絡,有滋有味。
他審人無數,眼睛早練的毒針火錐一般,過人既知斤兩尺寸,但是竟然看不透周維庄。
這人真有意思。
羅敖生看着周維庄的背影漸去,緩緩站起來道:“王總管,周太傅已走,請出來吧。”
屏風后石牆上,一道偏門內轉出一人。那人白面無須,四十餘歲年紀,卻是東宮太監總管王子昌。
王子昌跪下給大理寺卿見禮。將所攜帶的一封密函敬奉羅敖生,道:“太子殿下令奴才送此物來,送與大理寺卿,請羅寺卿查審。”
羅敖生手按密封的信函卻不打開,沉吟說:“太子有令下官一定嚴查審辦,只是結局二字卻不敢說定能查出。”
王子昌磕頭道:“太子專門交代,不是有令而是相請。相請羅寺卿去辦此事。”
羅敖生方才點頭:“太子言重了,下官為律政之職職能所在,定當全心儘力。”他面上不動聲色,伸手解開封口,裏面只有一張薄薄絹紙。他再看了一眼王子昌。
王子昌再叩首:“殿下曾言,若是羅卿能結果此事。除卻這天下二字,盡可傾城送與羅卿。”
羅敖生背對着王子昌,抬臉看向窗外,正好看到周維庄走到了偏殿外園門口,他指手畫腳磨磨蹭蹭卻是不願意出去。右丞不再跟他客氣,一揮手上來兩人,駕住周太傅的膀子粗暴的拖了出去。
羅敖生眼睛略彎,臉上神色趨緩,漾出了一絲笑意,口中向王子昌說道:“太子為君我為臣下自然要恪守本分,天下怎敢當?太子取笑下官了。這賞賜么……”
他抽出絹紙,迎着陽光展開,細長的丹鳳眼清亮亮的看着上面的字跡,那上面只有兩個字。
羅敖生念道:“庄——簡——”
“庄簡。”
羅敖生淡淡道:“王總管,請回稟太子。若世上有這‘庄簡’之人存活過,我羅敖生將天宮地府翻個底朝天也定當將他找尋出來。若他活着就捕獲活人,若他已死就挖出屍骸,送到太子殿下的面前。到那時……”
羅敖生抬起眼睛,瞟了一眼窗外有一個人正在搖晃着走出園門口,周維庄還猶自不住回頭看向這廂。
這個人真是太有意思了。
羅敖生臉上現出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臉上透出顏色來:“到那時……不需要太子傾城以贈,一人即可。羅敖生不才,要向太子請賞了。”
***
這世上的因緣際會往往是陰差陽錯,事與願違。
當局者都迷,只緣身處此山中,反倒橫豎看不出峰巒疊嶂,周遭風雨變化。
最近風向又變了。
庄簡早早侍立在東宮,等着太子起身念書。太子和蔡小王爺大清早黑着面孔,真是好事不出門惡事傳千里。
庄簡最近夜裏都睡不好覺,清晨難免嗜睡,忍不住用書擋着臉長長的打了個哈欠。
蔡小王爺立刻無事找事:“周太傅,你最近都忙什麼怎麼睡不醒?”
太子也上下看他一眼,卻不接話。
女官端上桃酥甜餅,庄簡心裏有事,咬了一口就不敢再吃了。
蔡王孫惡狠狠的問:“周太傅你怎麼吃的這麼少?”
太子微微一笑,他不屑作鬼明着一刀就斬斷了庄簡的脖子:“想必是大理寺的橘子吃的太多的緣故?羅卿最近好么?”
“……”庄簡閉嘴不語。
太子笑着打趣庄簡:“周太傅最近怎麼變得唇紅齒白,越發的風流俊俏了。”
庄簡面色泛青,臉都綠油油了。
太子劉育碧本來是個做事大方得體,拿的起放得下的人物。瞧他現在強忍着一身暴虐性子說笑的模樣,真是心肝兒里都恨到欲圖砸鐵釘入天靈骨的地步了。
庄簡嚇得腳都軟了。
劉育碧一向是眼裏不揉半點礙眼之物,痛惡男人間勾搭。這次看來是被大理寺羅卿壓着,不得發作一刀劈了周維庄,這口悶氣出不來咽不下去,憋得他都已快爆了。
庄簡手抖着,一碗熱茶都澆到了自己身上。他被沸茶燙的呲牙咧嘴臉色慘白。
太子令人帶了庄簡去他的東宮寢殿更衣,庄簡伸手抿干身上的茶漬滾水,他身上疼痛,旁邊有太監拿來了劉育碧的緋色外衣給他換上。
庄簡悲從中來,突然哭了起來。
太子聽說他哭了。命人過來問原由。
庄簡哭道:“臣突然想起了逝去的家父和兄長。頓覺世事無常人生渺茫。周維庄今天灑了一杯茶,太子就把自己的衣裳送來給臣穿。太子如此關懷臣下,但是周維庄命素悲涼身體衰弱,若是萬一哪天真的不見了,不能報答太子的厚愛,真是萬死不能謝臣之罪。常言道天下無不散的筵席,我辜負了殿下的寬待,我心裏慚愧。所以哭泣。”
太子聽后,一句句的果然進了他的心裏去。
劉育碧素來剛強,但是他想到周維庄卻是身體虛弱,命理淺薄。人的性子又不安分賴皮,不懂得養生調理自己。他跟周維庄相識半載了,突然覺得哪天他真的不在了,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他素來命運坎坷多歷生死,深知天下果然沒有不散的結局啊。
太子捏起衣袖慢慢撫摸,心中轉着心思。
明知這庄簡一哭虛頭極多很不實在,他心內寒氣恨意猶在,卻靜不下心苛責打罵了。他心中煩躁不安,乾脆揮了揮衣袖走了。
蔡王孫只瞧着周維庄一哭之下局勢氣氛急轉直下,氣得只翻眼。他攆着太子出東宮去,轉頭不一留神竟然看見了寢殿門縫裏面的情景。周維庄穿着太子的緋色春裳,竟然一邊抬起衣袖聞聞上面的熏香,一邊繼續哭着。
只把小王爺氣得肝都碎了,接連絆了兩跤滾出了門檻外頭。
風雨過後是晴空。
庄簡坐在太子的寢宮裏。他用手捧着太子賞賜的菱角粥,一面吃着一面哭個不停。
太監宮女們都紛紛走避。他們懼怕這個陰陽不定的周維庄,怕了被他染了這神經妖異毛病,以後就做不得人了。
庄簡吃完了太監女官們也走光了。他立時就不哭了,開始在這劉育碧的寢宮上下遊走摸摸看看起來。
劉育碧生性極奢,吃穿用度都為富麗堂皇,美輪美奐。大紅繡花氅被,牡丹浮粉綉枕,寶瑟鑲邊錦類床褥,紗幔均飾着雲紋圖案,赤金猊金獸冉冉燃香。
庄簡心中想着這小孩子從小被這樣華服美食伺候眷養着,才養得出那種涼薄暴虐的凶性兒來吧。
庄簡伸手摸摸床鋪心中頓覺暢快。他身上披着太子外衣被濃香熏着,明知心不該卻是身子暗爽。他在太子床榻錦被之上試了試,坐下了又站起來又再坐下,按捺不住終於大着色膽滾了一回,想着劉育碧的花容月貌滾着,半邊身子都酥麻了。
——世上人人都唾棄浪蕩無形的色鬼原本都無辜,其實只是這“美色”二字害死人啊!
庄簡心中懼怕並喜悅並存著,便在這寢宮裏來回遊走順便翻箱倒櫃的尋覓着。他搜檢到床上突從牡丹浮粉綉枕下發現了一柄帕子包裹的短刀。庄簡眼一熱,他伸手抓過短刀還未來及細看。
這時候外面便傳過來數人的腳步聲,原來劉育碧去園子裏散了會心就已回來了。
大太監忙跑回來給他挑起寢室帘子。庄簡不及細想,兩步奔到了床邊,一哈腰就鑽進了床底下了。
劉育碧和蔡王孫兩人前後走了回來。
太子走到床邊,坐下,脫下了鞋子,光着腳踩到了紫檀木踏板上。
庄簡附在床下,正正看着劉育碧的腳踝上戴着一串碧玉的翡翠鏈子。腳踝渾圓腳掌修長,膚色白皙細膩。翡翠小墜隨着他的腳微微點地不住的在庄簡面前晃動,只晃得庄簡眼珠子跟着他的腳來回晃着,弄得他心煩意亂,呼吸出氣都不均了。
蔡王孫則在寢室內不住來回走着,口中大罵著周維庄,好色的淫賊,看見美男人眼睛也直了,心也慌了,腿也軟了,身子也癱成泥了,整個一花痴。
太子道:“小蔡,你鎮定一下。周維庄雖然調皮但本性不差。好色是他的嗜好不假,只要不擋住本性卻是無傷大雅。”
蔡王孫恨恨道:“他每日裏去跟大理寺卿跟前跑后獻殷勤,敗壞民俗官風。噁心死人了!”
太子冷冷道:“大理寺卿尚且不噁心,你噁心甚麼!”
蔡小王爺氣結。
太子陰惻惻說:“周維庄的事,我自有處置。他去糾纏羅敖生也是好的,若是惹得羅敖生動了心作出什麼事來更好!正好拿捏住羅敖生的把柄狠狠治罪與他!我把周維庄捏在手裏面尋隙用力打上幾回,瞧瞧那崇尚嚴刑苛律的大理寺卿有什麼漂亮臉色給我看!周維庄么,我看他好色不假,但卻更怕死吧。這好色和怕死之間他總要圖一頭吧。牡丹花下死作鬼更風流,死都打死了那就作鬼去風流吧!”
蔡小王爺大喜:“對對對!太子真是良計啊。那我以後每日就尋隙狠狠打他板子!”
庄簡聽完,俯地淌汗不止。這劉育碧的眼光真毒、心思真是夠用阿!
不多一會,蔡王孫告辭。
太子躺在床上慢慢入睡。
庄簡附在床下,額上汗如雨下。他抬手擦汗,才覺得手裏硬硬的。他才發現自己竟握了太子枕下的短刀藏在了床下。他這般付在床下手持短刀的情勢很是不妙。
他心中越發焦急,盼了太子趕快入睡,他好趁機脫身。
劉育碧心思甚重,睡眠自然輕。他在床上翻來覆去輾轉難眠,半晌才呼吸漸緩睡著了。
庄簡活動一下手腕,向外面爬了爬。突然他仰頭看見,殿門無聲無息的開了,外面走進來一人。他附在床下,看不到那人上半身,卻看見下半身綠袍黑褲,腰帶械刀掛着木腰牌,薄底黑官靴。原來是個宮裏的帶刀侍衛。
帶刀侍衛走得甚快,他無聲無息的一陣風般的直奔太子錦榻而來。庄簡一驚心中叫苦。來人正衝著他自己過來的。帶刀侍衛幾步跨至床榻前,兩腳便踏在了紫檀木的踏板之上。
庄簡伸左手捂住嘴巴,叫不得叫退無處退。正在焦急無招之際。他的眼睛被汗水侵透,眨了一眨。那雙腳赫然不見了!
庄簡懵了。
他的腦子裏空蕩蕩的什麼念頭都不見了。
突然,他張大了嘴巴恍然大悟。
原來,那個帶刀侍衛跨上了太子的床!
啊——
庄簡腦子裏一瞬間哄然大動,轟隆隆的爆炸出來了滿山的通天怒火。
這股子無名妄火從他腳底一瞬間竄到了心裏,又竄到了眼睛眉睫,燒到了天靈蓋!
“這混帳劉育碧,日日夜夜時時刻刻瞪着他不准他越軌找男人!責怪他好色不學好!這個假正經的王八蛋自己竟然找了個男人上他的床!”
庄簡氣得全身打顫。
“這個假正經的太子王八蛋!竟然勾搭了個御林軍侍衛!”
庄簡怒火燒到了眼睛裏,只覺得肺都要氣得爆了。
他現在的情景就像是在伏在自家床底下聽到老婆偷情一般,火燒眼睛。哪有功夫停下來細細思量。其實,就算是真的劉育碧偷情,也關他何事?
這就叫,眼裏識得破心裏忍不過。
他聽到床上面發出一陣淅淅嗦嗦衣物摩挲肌膚的聲音。這一聲聲的聲響越來越大都直直刺進他的腦袋裏去了,就像小鋸子一樣不斷得拉着他的心,真真是心裏疼痛不已了。
庄簡再也忍受不了了,他四肢並用就從床底下爬了出來!
錦榻四周,乃是雲紋帷幔遮光帘子墜地。庄簡手腳並用直接爬出帷幔。他不願意去看床上兩人的醜態,也不管那兩人是否看得見他,就直接爬出去。
但是他猛然聽着身後的床上嗚嗚喘息聲音連着響,好生奇怪。庄簡應聲回頭看去。
這一看,庄簡立時傻了。他愣愣地嚇呆了。
這情勢當真駭人。
床上卻有兩人。卻不是如他想的在翻雲覆雨。
太子劉育碧雙手按住自己脖頸,面孔鐵青,整個人被按在床頭,頭抵在雕雲扶手之上,黑色長發散着,臉上滿是猙獰恐懼之色。他雙手間脖頸處不住向下淌血。赫然身受重傷了。他全身顫抖張大口想呼救卻發不出聲音來,從嘴角處脖頸處泊泊淌下的鮮血染紅了半張明黃色錦榻。
他身上正有一人屈膝壓制住他,令他動彈不得。那人雙手持着一條細細鐵條擰制的細若烏髮的烏黑鐵繩,緊緊勒在太子脖頸處用盡渾身力氣勒着。竟然正在欲圖勒死太子!那人面色生疏穿着綠袍黑衣貌似個宮中帶刀的侍衛,咬着牙不出半點聲息。他們身旁還有一柄刀插在雕雲扶手之上,刀柄猶自突突亂顫。
庄簡恍然大悟,原來這人竟是個刺客。
太子劉育碧竟然在東宮遇刺。
庄簡立刻想到,方才一定是那行兇的刺客一躍跳上太子的床,抬手持刀殺插向太子,太子驚覺躲開刀,刀便插入床上。行兇之人立時趁着太子起身順勢用鐵繩繞住他脖頸纏死。太子呼救不出又呼吸不得,立時便如案上魚肉任人宰割。幸好太子伸右手抓住鐵索擋了一擋,才被刺客一條細繩連右手都纏繞進去,倖免立時就死。
這個刺客出手准狠快如閃電招招進逼一環套一環的殺人做法,真是一氣呵成,決不是尋常武人。
庄簡抬頭正正看到,劉育碧被來人一擊而中了。此刻被鐵索系住喉嚨,極是辛苦。他上口氣吐出便接不上下口氣了,要不是他危機中見機甚快,用右手在脖頸處擋了一下,才沒被一下子被勒斷了氣。這鐵索上帶有倒刺,掛着他的脖頸,熱熱的頸血批撒下來。劉育碧奮力掙扎着,左手在床褥間枕下到處摸索着,他在找他的刀!
那兇手立知他想幹什麼?刺客猛然間全身用力竟用雙手扯緊提起鐵繩,竟把劉育碧整個人帶着提起來,一下子甩落床邊。劉育碧全身都被甩到床沿上,半個身子都栽落床外,烏黑的長髮帶着鮮血披散了一地。
原來原來,庄簡伏在地上肚裏慘叫連聲,這刺客正在行刺太子!
寢宮室內無聲無息的卻陡然間風起雲湧,捲起滔天的無聲巨浪,直打得房倒屋塌,木裂柱碎,天塌地陷,滿地陷墟。
兩人正在無聲息的生死博命。
庄簡從床下爬出,這情景同時駭住了那生死掙扎的兩人。
刺客大驚,雙手一松太子微喘一下,他鎮定過來又忙撲上去抓緊狠狠剎緊凶鏈,他竟然只看了庄簡一眼渾然不理會他,一心便想快快勒死劉育碧。這人是為死士,行刺時存抱了同歸於盡的心思。
太子半身懸於床外,只被鐵繩勒緊。刺客手中的力道加上他本身體重,早已支撐不住了。他全身嗦嗦而動手腕都要被勒得斷了,眼看一口氣上不來了命在旦夕。突見庄簡出現,竟如同溺水之人得見稻草。他抓緊鐵索斜瞪着庄簡苦苦猶自掙扎。
庄簡看着他這垂死景象,一瞬間駭得全身僵直動彈不得。
這景象好生眼熟?
一時間,他的腦子裏如同策馬疾馳過萬山重嶺,迎面閃過了一道道的風景畫面。
第一次看到劉育碧,五歲時,他幼小玲瓏欺梅賽雪。
在咸陽城外出城逃亡。劉育碧哭着立誓,今日殺我母后之人,我定讓他滿門抄斬挫骨揚灰。
在荒山野嶺,劉育碧深夜間逃逸,他跪地求饒我娘與你金蘭之誼,你可不能殺我。
御苑牡丹叢里,太子手持花朵花瓣簌簌而落。笑說心中若無物自然長輕鬆。心中若有放不下事情呢……
庄簡心道,你心中有什麼放不下的事呢?不就是處處找尋我,將我一刀殺掉得報大仇以解心頭大恨么?!
他再也按捺不住轉身爬了起來,跌跌撞撞的向外面跑去。此心中不做他想只圖快點離開這個人間煉獄,惡魔修羅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