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她沒有料到,他會直接反擊。
他憤恨襲來的巨掌,橫越桌面,一把抓住她後腦,粗暴地幾乎將她整個人揪起,迎上他傾身而來的重吻。他野蠻地、狠勁地以唇懲戒她,健壯的頸項筋肉都為之抽動,讓她知道不好好收斂自己的囂張會有什麼下場。
他從不用拳頭教訓女人,他用別的。
這是毫無浪漫可言的折騰,她被吻得腦門爆脹,后發快被他的手整把揪斷,痛得她皺臉尖叫,卻全被重重抹入他的唇舌里。
他竟敢這樣對她?!而且他的吻……下流至極!
他很清楚地傳達了他的情緒、他的力量、他的耐性。本以為這個陸貝翎不過是個嬌嬌女,不出他一隻小指的能耐就可以把她搞定。本以為她就如外表那樣精緻易碎,稍稍恐嚇就可以鎮住,隨便哄哄就可以安撫。哪曉得,她會這麼難伺候,頻頻以她的大小姐脾氣踩他的地雷,挑釁他的容忍底限。
他不知道如何對付大小姐,但他知道如何對付女人。
寂靜深夜,只亮着小燈的幽暗餐廳一隅,沒有聲響。偶爾傳來的難受悶吟,也被悍然吞沒,取而代之的是他刻意泄漏的唇舌糾纏聲,以及愈發大膽的吮噬。
狠然鉗着她後腦的巨掌,轉而揉捏起她纖細頸項,像是在為她頸后按摩,每根手指的力道卻充滿肉慾,似要引燃什麼。
卑鄙小人!他有本事,大可還她一個巴掌。用這種低劣招數,簡直無恥!
她被他鉗制着,不得不前傾在桌面上,伸長頸項任他吻弄。這樣的態勢令她進退不得,難以採取任何反擊,連掙扎都不知該如何施力。更教她難堪的是,她的身體在隱隱顫抖。
沒有人這樣張狂地以舌在她唇中黏膩糾纏,也沒有人這麼執着地來回舔咬她的下唇不放。他深深的吸吮,幾乎深達她的肺腑,抽盡她的所有氣息。他幹嘛要這樣……使勁以他的唇揉摩她的唇?她口中到底有什麼讓他啜飲不盡的?
這一切倔強的質疑,都無法成功掩蓋掉被他挑起的敏銳感受,逃不開自己引發的困窘。
他的手能不能別再這樣揉捏着她後頸了?這實在太……這樣下去……
這就是吻嗎?
在她頸后持續施壓的巨掌,極具耐心地撫揉個不停,大拇指不斷撥弄着她柔嫩的耳垂,時而捻摩,宛如迷上了這好玩的小東西,愛不釋手。
品嘗她也是件很有意思的事。她很容易被挑逗,讓他忍不住在懲戒中一面吻吮、一面冷眼垂睇,觀察她細微的反應。真是驚人的發現,她非常地有感覺,也不太懂得遮掩。雖然對他仍抱持着高度敵意,卻……
“你是不是太久沒做了?這麼饑渴。”
美眸驚瞠,忽然醒過來似的,雙手狠狠一推,推開他的吻也讓自己撞回了椅背,羞憤地癱坐椅上,以手背不悅地擦掠她的唇,氣息不穩地怒瞪他。
他一派淡然,以舌舔弄着自己的唇,仿?回味着什麼,逕自陶醉。
好噁心的男人。
“承認吧,你很喜歡我的吻。”架子擺再高也沒用了。
“少往你臉上貼金,我只是……太久沒做。”可惡,她竟被逼到只能順着他講這種話。“比起其他人,你也沒高明到哪去。”
“你要不要試試?”之後再下結論也不遲。
她聽出這話溫柔底下的陰狠慍怒,不想再莽撞行事,自討苦吃。“我很累,這一路受的驚嚇也夠多了,只想一個人好好休息。”
“怕嗎?”這麼輸不起?
“讓我看看你所謂的安全範圍,是真話還是假話吧。”她豁出去地眯眼回嗆。“我說我要一個人好好休息,就是不想要任何人打擾,這並沒有越過你劃定的界線。”
她沒有越界,他就不能越界。
“真的?”他慵懶一笑,眼眸卻異常晶亮。“你確定你一個人能好好休息?”
什麼意思?這話有夠怪的。
“只不過一個吻罷了,你就興奮成這樣。”嬌艷的臉蛋,紅暈高漲。“你有任何需要,儘管直說。反正我們要在這裏待上一陣子,可以打發時間的方法多得是。”
她突然明白自己陷入的另一波危險。“你到底還要我在這裏坐多久?這種事明天再談不行嗎?”
他半晌不語,在幽微中凝睇着什麼、謀畫著什麼,才緩緩摸索口袋內的房間鑰匙,準備起身。
“我今晚什麼都不想做!”她機警地加上一句:“如果我有需要,我會讓你知道。”
但不是今天。
他調眼銳瞪,不太欣賞這番說辭。
“你確實有你的魅力,可是我很討厭人對我用強的。而且我還在不爽你卑劣的欺騙行為,還在為這一切亂七八糟的災難生氣,我不可能帶着這麼多的情緒跟人上床。”她需要時間沉澱。
“這好像小朋友玩扮家家酒的協議。”
“隨便你怎麼想。”她故作傲然不耐煩。“反正現在大局由你主導,你要硬上,我還有得逃嗎?好啊,你要做就做,快點做完讓我好好休息,我已經沒有那個精神再跟你慢慢耗。”
這不是謊言,她真的身心俱疲了。
他看得出來。
巨掌遺憾地將鑰匙遞給她,百般無奈。他告訴她房間的位置,逕自環胸懶懶坐在原位,似乎沒打算跟她回房。
突兀的轉變,令她傻眼。這男人總是這樣不按牌理出牌嗎?
不管了,先撤退再說。小手緊抓着鑰匙,竭力擺出世故老練的冷淡,不當一回事地離開陰暗死寂的餐廳。她強忍先前逃亡扭傷的腳痛,紮實穩定地踩着高跟鞋,昂然遠去,卻被他幽幽的輕喚勾住了腳步。
“貝翎。”
幹什麼?她不喜歡他太過柔情的呢喃,像毒蠍一般螫人靈魂。
黑暗中遙遙對戰的兩人,都看不清楚彼此面容,卻非常強烈地意識到彼此的存在。其間的緊張氣焰,一不小心就會擦槍走火,引爆可怕的後果。
她不動,他也不動。她沉默,他森冷開口。
“如果是你主動求我對你用強的呢?”
嬌麗傲慢的剪影,許久不回應。是在尷尬,還是不屑,難以分辨。
“我不可能做那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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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受過軍事訓練,能夠在各種艱困的處境下安然入睡,強制自己休息,以儲備隨時所需的應變力與戰鬥力。但他很久沒碰到這麼難入睡的狀況:身體一直醒着,活躍地清醒着,燃燒着。
坐立難安。
大清早的,就有人聯絡上他的手機。顯然他被困在以色列的消息,已被當成笑話傳遍各路英雄好漢,一直不斷以簡訊揶揄他:別人手下搞出的紕漏,他沒事去插個什麼花?
人非聖賢,難免犯賤。
他正要關機,才瞄到這通不能不接的來電;他需要跟對方確認一些事情。
必須碰個面。
他交代一下這裏的服務人員,如果他太太醒了,請為她送進早餐及維他命,她的其他一切需要都不必聽,因為她有病。
什麼病?他只還以凄然的苦笑,幽幽而去。
疏冷的俊眸,像是早已透視到人類豐富的創造力,自會為他刻意留下的故事空缺,填補精采絕倫的細節。真相如何,從來不是重點。
他會儘快趕回來,同時決定下一步:該如何處理陸貝翎。
號稱聖地的耶路撒冷,看似道貌岸然,實則世俗友善得很。全球迴流此地的猶太裔人民,彼此的價值觀早已天差地別;俄羅斯來的守舊死腦筋,歐陸來的挾帶後現代思潮的威力。各宗各派,既要上帝的應許之地,也不忘一面打仗一面做生意,十字架淪為觀光客的消費品。
大麻非法,不過很少被起訴定罪,酒吧里多有供應。
現在不是去酒吧的時間。他和人約見在同性戀社交景點,在陽光下大刺刺地曬太陽,喝咖啡,賣弄俊美。
“嗨,慧東。”高挑瘦長的白人男子咧開迷人笑齒,大步而來,一掌撫往慧東頸后,慧東也起身伸手撫着他頸后,摸到一塊詭異的瘤狀膚觸。
“最近還好嗎?”
“你是問我的性生活,還是我的治療結果?”白人男子冷噱。“我聽說你來這裏的事了。”
慧東受不了地靠上椅背,仰頭長嘆。
“怎麼會想要替法利德的手下收爛攤子?你跟法利德幾時變成相好的?”他們兩個明明是死對頭的說,呵。“他不錯,只不過床上的禮儀有點糟,枉費他有那麼棒的傢伙。”
“事情不是那樣,不過我已經懶得解釋。”
“那女孩怎麼處置?”
“我還在評估。”慧東將之前扣押的陸貝翎手機遞上,讓白人男子檢視裏面的照片。“如果交還給法利德他們,絕對是給她死。”
“不見得。”白人男子不斷瀏覽手機內的照片,吟哦思索。“這女孩很對他的胃口,他應該會自己留着享用,膩了再賞給其他人,或賣個好價錢。她會很搶手。”
這樣既可封她的口,解決自己之前出的紕漏,又可小嘗甜頭。
“我想法利德也知道女孩在你這裏了。”白人男子的墨鏡上,晶冷反映着俞慧東在烈日下微眯的眼眸。“他可以容忍女孩被手下宰了,卻不能容忍被自己的死對頭搶走。我勸你還是快點把她解決掉,以防萬一。”
“我不是來跟你談她的事。”他懶懶接住白人男子拋回來的手機。“而是關於新客戶的事,聽說是韓國的,卻又語焉不詳。”
“我記得你是不碰政治的。”嗯哼?
“所以新客戶是北韓的?”關乎驚人的軍售傭金。
“我想他們是在探你口風,看你願不願意做大宗買賣。至於新客戶的真正背景,倒不一定是來自韓國。”
“你已經聽到風聲了?”
“不,我只是由你們那伙人派出的接洽者來推測,新客戶的位置應該沒有那麼北,而是偏南。”白人男子小啜咖啡,狀似悠閑。“東南亞的軍備競賽搞得那麼熱鬧,連新加坡都擁有潛艦部隊和阿帕契攻擊直升機,你的新客戶應該就在那附近。”
俞慧東何其精明,一聽就察覺別有文章。“我們這邊已經派人去東南亞?”
他又還沒答應要接這件案子,上頭卻已背着他採取行動。顯然想來個先斬後奏:先搶下案子,再逼他接手。
“上頭派誰去接洽?”
“娜塔莎。”
這下他什麼都明白了。怪不得,會有王八蛋假好心問他願不願意跟娜塔莎複合,不僅恢復情人關係,也重建師生搭檔的輝煌戰跡。原來他們打的是這個主意,要他的舊情人替他搶下這塊肥肉,再誘他妥協合作。
“慧東?”墨鏡上的反影,慨然閉眸揉捏鼻樑。
“真是夠了。”
白人男子寂然遠眺老街上熙來攘往的人潮。他知道慧東的原則性很硬,也知道慧東的夥伴們近年來不斷地踩他的底限,試試看他的容忍度,看他是否能讓步。所以案子愈接愈大,風險愈來愈高,獲利的位數愈來愈多。
以億為單位的歐元進帳,誰不垂涎?
他們錯在太不了解慧東。用錢用色逼他,只會把他逼走。
“我可以幫上什麼忙嗎?”白人男子低語。
“不用。”他疏離地遙望穿着修士袍匆匆路過的聖方濟修士們,戴着時髦墨鏡的悠閑觀光客,身着簡便軍服荷槍實彈的男女。
子暫時保持距離。”
“我需要靜一靜,剛好可以和這圈
“那你可能要先處理你的手機。”從剛剛就響個不停。
“我待會就會把它丟到馬桶里。”
慧東這一垂眸,才發現響的不是他的手機,而是陸貝翎的:他們下榻的住處來電。
他淡淡聆聽對方的焦慮,輕聲安撫,穩定人心。
哎,他已經受夠了夥伴們的惡搞,現在陸貝翎也跟他來這套。算算日子,他今年三十三,應該沒有犯太歲,怎麼會愈過愈衰?
不過比起他的狐群狗黨們,這個陸貝翎她……
“慧東,以後我怎麼聯絡你?”
“打給她就可以。”他以陸貝翎的手機撥打給眼前的白人男子,留下來電紀錄。“我要開始善後,銷毀資料和檔案。你有什麼需要的,趕快說。”
“給我一個擁抱。”他需要的,只有這個。
慧東一咧俊逸笑容,與白人男子一同起身,展臂深深擁抱彼此,充滿哥兒們的豪情及朋友之間的珍惜。而後,互相道別,各分東西。
白人男子一直目送着慧東魁偉卻優雅的背影,百感交集,撥打手機。
“喂,是我。我剛跟慧東碰過面了。”
對方一陣嘀咕,他只還以好笑。
“他說要靜一靜,意圖夠明顯了。”拆夥之事,已成定局。“我不覺得他會有興趣被我們挖角,恐怕他會自立門戶,成為獨力接案的游擊隊。對我們來說,那也不錯。”
如果他能順利解決掉那女孩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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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逃離了住處,往人潮最密集的耶路撒冷舊城區擁去,隱匿行蹤。
不管多小的可能性,她就是不放棄。
她儘可能讓自己看來像個觀光客:雖然她一身名牌西裝的俐落扮相,實在像個來考察商務的生意人。她快快抹掉臉上的淚痕,一抿雙唇,竭力收拾情緒。
千辛萬苦逃離魔掌,想盡辦法打電話給還在阿拉伯聯合大公國境內的堂哥,想向堂哥和爸求援。不料堂哥一聽是她,她什麼都還來不及說,就被他憤恨地罵個狗血淋頭——
“陸貝翎,我們走着瞧,我跟你沒完沒了!”
“你丟下商展考察的事,自己去玩自己的,已經夠惡劣。你還三不五時一直發簡訊來騷擾我做什麼?我全都跟你爸說了,回來有你好看的!”
“這下可不是我打小報告,而是連你爸都親眼見識到你有多卑鄙!”
“我沒憑沒據?!”他咆哮。“你趁我跟你爸去場勘的時候跑到我的飯店房間,用口紅在我的LV行李箱外殼塗鴉大大的SHIT,我都已經拍下來存證,連你丟在一旁的口紅我都收着,這叫沒憑沒據?!”
“去死吧你!”
她被堂哥悍然切斷通話時,嚇到呆眼大瞠,淚珠紛紛滾落。
她是打來求救的,想跟爸講話。可是這條路唯一的管道,已被俞慧東巧妙堵死。他操弄堂哥狹小的氣量及人品,不花太多力氣,也不需正面處理問題,就將她團團逼困在手心裏,輕鬆截斷所有的可能性。
但是她不放棄,即使沮喪到快痛哭失聲的地步,還是不放棄。
她全身上下可動用的資源,只有護照和信用卡。但就在她打完公用電話沒多久,打算刷卡買車票時,赫然發現卡被停用。
有人替她手上的卡報掛失。
她強自鎮定,穩下呼吸及不自覺的戰慄。俞慧東知道她逃離住處了,現在一定開始在各處搜獵。她能夠逃亡的時間,迅速緊縮,就快被他追上。
大使館、機場、中央車站,都可能備有真假難辨的安全人員,等着她上門求援。想要成功矇混過去,只有……
喧囂熱鬧的擁擠人潮,自雅法門一路延伸,深入阿拉伯露天市場。異國香料的氣味,充滿活力的熱情擾嚷,巴勒斯坦風的陶器,亞美尼亞獨特的裝扮,快進入夏季的驕陽曝晒,簇擁着她茫然前行。轉個彎,進入了猶太社區,又是另一番光景。
她迷惑,不知道兩個敵視的民族為何會在這麼小的區域內,相距這麼近。這裏到底屬於哪裏?是纏頭巾的、是戴小圓頂的、還是戴黑高帽的?攤販賣的報紙一列排開,希伯來文、阿拉伯文、俄文、法文、西班牙文、羅馬尼亞文,英文並不像她慣處的世界那樣強勢與普及,民族尊嚴的氣勢更甚英美的自以為是。
好熱。她現在才發覺,她自從捲入這團災難后,就沒好好用過餐。體力與心力的疲憊,逐漸邁向極限。她昨夜也根本無法好好睡,一直擔心俞慧東是不是會闖進來,她又該怎樣調適自己的心理之類的。
她想轉回阿拉伯市集,不想進入安息日的猶太社區,太荒涼太空曠,全面打烊,街上無人,使她的存在格外突兀。但一群群不同語言的觀光客不斷往前行,令她左右為難。她想退回去,但觀光客一定是往人最多的景點聚集。她現在最需要的,就是人群的掩護與幫助。所以……
她悄悄跟着聒噪的觀光團隊走,疲倦而乾熱,飢餓卻沒胃口,全身虛脫,還是得前行。
這不是一條很長的路,但古舊的石板路,她走得好辛苦。烈日當空,曬得她頭昏腦脹,沿路垂頭。太多人在這條朝聖之旅上感傷,她的反常,倒顯得稀鬆平常。
糟糕,她明顯意識到自己的身體一定出了什麼狀況,卻沒有多餘的心力潛入腦海中搜尋資料,自己為什麼會這麼虛弱。
血糖偏低?還是血壓升高?
求救比較重要。而且,她從俞慧東那裏學到一件事:即使有辦法脫困,還是要謹慎行事,別敗在自己的莽撞。
出了石板路的盡頭,眼前豁然大亮。
她嚇呆了,從不知這些曲折小街之後會出現這番景象。
巨大的石牆,全然開展在她眼前。每一塊堆砌石牆的巨磚,高度都幾近她的肩膀。她終於想起來了,這是哭牆。
觀光客們紛紛搶拍,驚喜觀望,導遊簡單解說,大家半懂不懂,興奮的情緒淹沒了一切,視覺的震撼刺激心靈,跟着別人的民族情懷盲目感傷。
她覺得很……怪,不過她看到她要尋找的救援了——
一群東方臉孔的觀光客!
一問之下,是來自香港的旅行團,不少人是由內地來的,粵語華語都通。他鄉遇故知,她歡欣且警戒——上一個幫助她的華人,目前正是她災難的源頭。
她盡量保持冷靜、又略帶緊張地告知他們,她的行李遭竊,全身上下只剩護照。她身無分文,就以手腕上的梵克雅寶鑽表作抵押,請他們協助她返回台北。
她雖然處境狼狽,但一身低調的名牌為她作了強而有力的見證:這確實是位需要救援的落難千金。大家七嘴八舌地安撫她、為她抱不平、責怪當地治安太差、熱切商議着如何幫忙,同時邀她加入他們今天的行程。
她樂意配合,不需要犧牲導遊伺候他們的時間,專程陪她報警及善後,她只想順利回家。
獲得這些人友善幫助及接納的鬆一口氣,全憑演技。她必須假裝放了心,不能泄漏有人在追捕她的驚慌焦慮。她強顏歡笑,跟着他們遊歷,走訪聖殿山、清真寺、耶穌受難的十架苦路及下到陰間的紀念品商店。直到晚餐時分返回飯店,她才能請導遊幫忙處哩她的事。
一進飯店大廳,服務生欣然上前,說有客人在等他們。
客人?
氣派大廳沙發區的一隅,優雅的身影起身步往他們這方,雍容中帶有隱隱的不安,卻以充滿感情的微笑迎來。
“貝翎,原來你跟他們跑出去玩了。玩得還愉快嗎?”
一行人為之傻眼,視線在這位美男子及陸貝翎之間望來望去。怎麼回事?
她完全僵愕,怔在原地,無法反應。不可能,俞慧東怎會悠悠哉哉地坐在這裏等?他甚至懶得費力追擊,也沒打算要來個全面大搜索似的,只捨得用一丁點力氣就達到果效。
一如他之前所說的:不想把自己搞太累。
“謝謝你們陪着貝翎。”俞慧東溫柔擁着她,肩並肩地怡然向他們寒暄。“我是貝翎的先生,跟她一起來這裏散心度假的。”
“這……”大夥丈二金剛摸不着頭。“陸小姐不是丟了行李、一個人回不了台北嗎?”
怎會有個先生在等她?
“事情是這樣的……”
“他說謊!”她悍然截斷俞慧東的溫婉。“我根本不認識這個人!”
“貝翎?”
“你不要隨便碰我!”她忿忿甩開他的環擁,站往團員這方,與他火爆對峙。
一時之間,情勢緊繃,所有人都為這突來的危機興奮,切切觀望。別人的八卦,不看可惜,尤其是男女吵嘴,愈是難看,人人愈是愛看。
“這個人跟我非親非故,卻一路裝熟。誰曉得他是什麼來歷,搞不好是詐騙集團的!”好不容易獲救的機會就在眼前,她說什麼都不會輕易妥協。而且現在有這麼多人為她撐腰,不怕鬥不過他!
這下導遊可緊張了。他不在乎詐騙不詐騙或這兩人是什麼關係,他只在乎別讓團員涉入不必要的麻煩。
貝翎忽略了這層面,俞慧東卻注意到。所以,他淡淡一嘆,仿?早已習慣。
“不好意思,給你們添了這麼多麻煩。”他改以粵語感慨。既沒主動伸手押回貝翎的意思,也沒有貝翎大驚小怪的衝勁。像是累了,又割捨不下。
導遊一聽這話,心立刻倒向俞慧東這方——比起有點歇斯底里的嬌嬌女,這名理性穩重的同鄉還比較可信。
“我太太有些問題,但她沒有惡意。她只是太孤單,希望跟人在一起,因此常常跑到別人的團隊裏,享受被許多朋友包圍接納的感覺。”
這群人除了少數幾個聽得懂粵語的,沒人知道他在講什麼。聽懂的,又礙於貝翎就杵在他們跟前,不方便公然向大家解釋,只能私下耳語。
她暗驚。大家背着她在嘰嘰喳喳什麼?而且,他們的神色也不對勁。
隱隱的錯愕聲,恍然大悟的吟哦,後知後覺的“怪不得”,讓她惶惶張望大夥,不明所以,可是看得出他們一個個都開始改變立場,倒向俞慧東。
怎麼會這樣?俞慧東說了什麼?
“我太太沒有為你們造成什麼困擾吧?”
“沒有沒有。”導遊以粵語安撫起俞慧東的擔憂。“她很好相處,團員跟她今天都玩得很愉快。不過我們已經預約了晚上用餐的餐廳,只是回來休息一下就會出發,不能耽擱太久。”所以他們家的家務事就請……
“你預約哪一家?”俞慧東一聽,深表同感地肯定,頓時兩個饕客交換起美食心得,互相推薦品評。
聊到一半,他想到了什麼似的,轉頭提醒。
“貝翎,既然回來了,快打個電話回去跟爸報平安。”
他改以中文叮嚀,將手機遞來時,故作不經意地將貝翎的全家福照片顯示在螢幕上,讓她身後的人都瞄得到他刻意的展示。
她明白他在耍什麼手段了!
現在再嚷嚷她跟他沒關係,也跳到黃河洗不清。不如——
她一把搶過手機,按速撥求援。她太驚慌、太激切,明明只有幾個按鍵卻手抖到無法按得精確。她急,她怕,失去了原本的優勢,目前她僅剩手上殘存的這一絲可能。
俞慧東像是丟個小玩具給她玩,分散她的注意力,自己則滿心感謝地向團員及導遊致謝,略略抬手向他們朝電梯遠去的背影告別。
解決了他們,他才幽幽轉身,回頭冷眼對付這個小女孩。
“玩完了嗎?”
“你用我的手機做了什麼?”她憤斥。
“陸小姐,短短兩天,你的禮貌愈來愈糟。在公眾場合嘰哇亂叫,是很沒水準的一件事。”
“你跟他們胡說八道了什麼?又跟我堂哥亂髮了什麼簡訊?”
“別急,先喝點水再罵吧。”他一面領她離開飯店,一面遞給她一瓶未開封的礦泉水。“放心,我沒下毒,但你的嘴唇乾到快裂了。”
一到室外,驟降的夜氣及絕望的沮喪,加上累積的疲憊,令她雙膝一軟,差點跌坐在地。他穩穩扶着她,環擁着她肩膀,讓她慢慢喝水。但她太渴,渴到水花流泄頸項,比喝進嘴裏的還多。
“我看你快脫水了。”癥狀太明顯,吃藥也不會有效用。“只能靠休息和喝水來恢復體力。”
橫撫在她額上的大掌太疼惜,安慰的呢噥太溫柔。她受了太多的折騰,再也禁不住這廉價的友善與關愛,竟把淚流在敵人的胸懷。
他的憐惜與哄慰,百般呵護。他隨後的佔有,卻是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