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鄭誠先生長得黑黑壯壯，一副忠厚老實樣，不像當老闆的人，頭髮還挺多，身材沒發福，以他的年紀算是保養得不錯，但他穿着頗有年代的花襯衫和喇叭褲，完全就是古早風格，再看他腰間掛着一支手機，依照她精準的視力辨認，居然是小海豚，都十多年前的機種了，能用到現在也太強悍了！

施美華不知女兒受到莫大衝擊，高高興興的介紹道：「老鄭啊，這是我女兒王妙琪；妙琪，這位就是鄭誠鄭伯伯。」

「鄭伯伯您好。」王妙琪咽下滿心的驚訝，揚起客氣的微笑。

「妙琪啊，你好、你好！我兒子去停車了，馬上就過來，今天大家能一起吃飯，我真是太歡喜了！」鄭誠的笑容都快滿出來了，主動握住王妙琪的手，她暗自嚇了一跳，因為鄭阿伯的手有夠粗糙，當真是老闆級人物？他都自己搬貨不成？

「別客套了，大家都坐，先喝杯茶。」施美華習慣了招待客人，很快倒好四杯茶。

「謝謝小華，這茶真香！」鄭誠接過茶杯，含情脈脈地看着施美華，兩人年紀加起來超過一百歲，拋起媚眼還是電力十足，充分展現熱戀的氣氛。

王妙琪差點噴出口中茶水，老媽叫鄭伯「老鄭」，鄭伯叫老媽「小華」，真不是普通的甜蜜，偏偏鄭伯叫她妙琪，好像老媽比她還小一輩似的！其實她曾有個小名叫「妙妙」，但自從老爸過世後，她就不讓別人再喊這個小名了，就當成老爸的特權吧。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她一忍再忍的摩門特，有件事打破了她的忍耐極限。

一個理平頭、戴黑框眼鏡的男子走進來，歉聲道：「拍謝，停車位不好找，讓大家久等了。」

「急什麽？今天又不是跟客戶應酬，自家人吃飯，不要緊的。」鄭誠站起來拍拍眼鏡男的肩膀，用自豪的語氣介紹。「阿謹，這位是施阿姨和她的女兒王妙琪。小華、妙琪，這就是我兒子鄭謹，鄭重的鄭，謹慎的謹，我們父子倆的名字都是他爺爺取的，很好聽對吧？」

「居然是你！」王妙琪一眼認出對方就是跟她搶剩菜的眼鏡男，真是天涯何處不相逢，難道他又帶保溫盒來收菜尾？這傢伙今天穿得人模人樣，一身西裝和皮鞋頗為貴氣，跟上次的宅男模樣差很大，剛才鄭伯還說兒子去停車，腳踏車需要找車位？應該是開車來的吧？

這對父子到底多有錢又多小氣？也太極端了一點，她不免心生懷疑，但她老媽只有一家餐廳、一間房子，她在銀行上班也才兩年，母女倆存款不算多，怎麽看都不是詐騙的好對象呀！

鄭謹看到王妙琪也愣了一下，但很快恢復平靜，依照父親事前的介紹，禮貌招呼道：「施阿姨、王小姐，幸會。」

「阿謹，你認識妙琪啊？」鄭誠非常好奇，他這個獨生子古板得要命，難得會認識年輕小姐。

鄭謹神色平淡地回答。「是有一面之緣，上周六吃喜酒，我和王小姐坐同一桌。」

「原來如此，你們是新郎還是新娘的親友？我是新郎他爸的表妹，那天妙琪是替我去回禮。」施美華看女兒一臉憤然，猜到鄭謹就是那個搶剩菜的人，但這種事怎能說破？當然是打擦邊球，說些有的沒的了。

「太巧了！我是新娘她媽的堂哥，阿瑾也是去幫我回禮，搞了半天大家都是熟人，這不是緣分什麽才是緣分？」鄭誠笑得更加開懷，事實證明他們就是一家人啊！

王妙琪忍住吐槽的衝動，畢竟這是老媽的場子，她不該破壞氣氛，鄭謹顯然也有同感，臉上一直掛着微笑，由兩位長輩主導話題。

施美華已事先安排菜色，眼看一道道佳肴送來，她招呼眾人不要客氣，還故意開玩笑說：「今天的剩菜誰要帶走都行，請客的是我，賺錢的也是我。」

聽了這話，剩菜打包專家鄭謹面不改色，端起茶杯說：「阿姨，我不太會喝酒，今天以茶代酒謝謝您。」

「小鄭太客氣了，來，乾一杯！」施美華當然要喝這杯茶，她想跟老鄭在一起，就希望小鄭能同意。

看人家的兒子這麽懂事，王妙琪不能讓老媽沒面子，有樣學樣，也跟鄭阿伯乾了一杯。

雙方都表示善意之後，鄭誠拿出見面禮，施美華也有準備，於是王妙琪收到一條金項鏈，鄭謹收到一支名牌鋼筆，都是很用心的禮物。

王妙琪一打開盒子就震驚了，這條金項鏈又粗又重又實心，造型還是一隻威風凜凜的大老虎，可能因為她是屬虎的，鄭伯伯才會選擇老虎，可素老天爺啊，她又不是混黑道的大哥，戴這條項鏈也太霸氣了！老媽到底是哪隻眼睛脫窗了，居然看中這個奇妙的復古阿伯？

鄭謹收到了鋼筆，倒是中規中矩的道謝，看不出他滿不滿意，好一個深不可測的角色。

無論如何，有施美華這個餐廳老闆在，鄭誠又是豪爽的個性，一頓飯吃得還算愉快，只不過兩個晚輩心裏在想什麽，那就天知地知自己知了。

回到家，王妙琪就立刻表態，對鄭阿伯做出人身攻擊。「我的媽呀，你怎麽會挑到這個怪阿伯？你看他的衣服、手機和這條金項鏈，完全是古早人穿過來的！」

「呵呵～～他的品味是有點矬，以後我會慢慢教他。」施美華苦笑着，雖然她也習慣節儉，但女人總是比較愛漂亮，她又常中獎拿到美容產品，怎會讓自己跟不上時代？偶爾復古打扮也是一種流行，但鄭誠是真正的古早人，完全沒有流行可言。

外表還不是最大問題，王妙琪哼了一聲又問：「鄭阿伯真的是老闆嗎？他的手像搬貨工人！」

「你可別小看老鄭，他那三家資源回收場都很賺錢，最大的佔地上千坪，大貨車有幾十輛，資產少說也有上億，還好你媽我不貪心，只有約會讓他出錢，什麽禮物都不收，你這條金項鏈還是破例了呢！」

「不會吧？居然是金龜婿？」王妙琪吐舌驚嘆，果然人不可貌相，要是她自己在路上看到鄭阿伯，只會把他當成怪咖，而且是穿越時空的怪咖。

「老鄭確實是有錢人，但我現在也不缺錢，這樣交往才不會太勉強，這幾年也有人追求我，不過都沒有老鄭這麽老實，我認識他快一年了，上個月才確定要交往，他連我一根手指頭都沒碰過，你信不信？」

「那是他沒膽！」

「老實也好、沒膽也罷，我就中意他這點，讓我有安全感。」

「可是老爸比他帥多了！」

「你爸過世的時候才三十五歲，怎麽能跟五十五歲的老頭子相比？你媽我也不年輕了，帥哥用來欣賞就好，重要的是兩人處得來。」

一連串的問題都有了答案，顯然老媽已下定決心，王妙琪不由得嘟起嘴。「媽，你是不是忘了老爸？你不愛他了？你們可是青梅竹馬、神仙眷侶耶！」

當年王爸和王媽是鄰居，一起長大、一起玩耍，彼此就是唯一，婚前婚後都沒改變過，如果不是那場該死的車禍，王爸和王媽應該能白頭偕老、恩愛一生。

「傻孩子，我老公就是你老爸，我不會再有第二個老公了，愛情不是人生的全部，我和老鄭在一起是互相作伴，明不明白？」若要談情說愛，施美華沒那個力氣，但在空虛寂寞冷的時候，有個可靠的男人還是不錯的。

「好像有點明白。」王妙琪猶豫了一會兒，才似懂非懂的點個頭。

「放心，媽不是傻瓜，拿人的手短，我也不貪老鄭的東西，哪天我跟他相處不來就拉倒，我們做女人要提得起、放得下。」

「那就好。不過我真討厭那個假正經的傢伙，比我還小氣，還裝得彬彬有禮，真是演技派的！」哪有人叫鄭謹這種怪名，應該給他加個姓，那就是賈！

「你看人的眼光要多加強，小鄭可不是普通人物，聽說他的事業比老鄭還要大，白手起家就做了董事長，不過那也不關我們的事，以後逢年過節見個面，你管他怎麽樣，自己開心就好。」施美華開店久了也有一套看人哲學，小鄭年紀輕輕卻相當沈穩，老鄭說這孩子聰明又有主見，從小誰也管不住他。

「嗯，媽你千萬別跟老鄭結婚，我不想跟小鄭扯在一塊兒，叫我喊他一聲哥哥我會吐！」不知怎麽，王妙琪就是看鄭謹不順眼，可能她主觀意識太重，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知道了，我不會再婚的，不過你這脾氣太壞了，要改一改，不然誰受得了你？」施美華願意寵着女兒，卻怕以後的女婿沒這麽大肚量，年輕人都講求自我，誰能忍讓一輩子？

「受不了就算啦，我做老姑婆也行。」王妙琪抬起下巴，毫不在意地說。

「傻孩子。」才二十四歲，懂得什麽呢？這兩、三年來，施美華也給女兒介紹過對象，偏偏都不合女兒的意，又怕給女兒太大壓力，真是左右為難。想當年自己二十歲就結婚，丈夫離世前對她一直很疼愛，現在她又有第二春，老鄭應該會是個好老伴，只盼女兒找到好女婿，這輩子她就圓滿了。

另外一頭，鄭家父子也在討論此事，客廳里飄着烏龍茶香，泡茶的人正是鄭謹，這是他名下農場的產品，他創辦的事業眾多，包括中古市場、再生能源和有機農業。鄭謹平常住在公司，周末才回來替父親泡壺茶，父子倆相依為命多年，雖說現在各忙各的，仍是彼此唯一的親人。

上回鄭謹去吃喜酒還打包剩菜，是因為那家飯店就在公司附近，那天他加班也得吃飯，就代替正在約會的父親出席，加班時的他一向穿着簡便，騎着爺爺留下的腳踏車就過去了，才給王妙琪留下一個窮苦宅男的印象。

「爸，我看你還是多考慮，別急着作決定。」沒想到施美華和王妙琪會是母女，鄭謹除了覺得意外、巧合還有懷疑，這對母女經濟上還過得去，但顯然很小氣，這未必是缺點，卻可能引發貪財慾望。

「我急也沒用，小華說不想再婚，大家好聚好散，省得麻煩。」鄭誠對施美華一見鍾情但進展奇慢，好不容易從陌生人變成熟人，又苦盡甘來從熟人變成情人，可惜人家沒想更進一步，說是反正不會生孩子，也不想把兩家人拉做伙，做男女朋友就好，輕鬆愉快。

「以退為進，你該不會不懂吧？」鄭謹仔細觀察過那對母女，王妙琪的個性有點嗆，但應該還算單純，情緒都寫在臉上；施美華卻是處事圓滑、內心精明，說不定有所圖謀，不得不防。

「你以為我幾歲了？這麽老了還會被騙？」鄭誠一臉受辱，孩子他媽去世得太早，許多親友都給他介紹過對象，他也試過幾次可惜合不來，總之他知道自己要什麽，可不是情竇初開的傻小子。

「要是你沒錢，誰會看上你？」鄭謹說得平淡卻是肺腑之言，他曾談過一次刻骨銘心的戀愛，故意展現窮苦青年的形象，還能交到女友肯定就是真愛，無奈真愛比不過麵包，女友最後跟富家少爺跑了，他也懶得說明自己的身價，或許金錢買不到愛情，但沒錢就更不可能。

鄭誠同情地看了兒子一眼，他也知道兒子失戀的經過，只是男人之間說不出安慰，算算時間也有五年了，他還以為兒子沒事了，想不到還是很敏感啊！「哎呀，做人不要太計較，你那麽多錢，我也不缺錢，就算小華想要我的錢，我也願意給她。」

都幾歲了還叫小華？鄭謹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只能說情人眼裏出西施，父親這回真是栽進去了。「愛情讓人盲目，小心最後人財兩失。」

「失就失吧，我一個老頭子還圖什麽？你一天到晚加班，又不肯結婚生小孩，我回到家只有自己一個人，就希望有老婆陪我到老，遺產給她也是應該的。」唯一的兒子優秀又勤儉，鄭誠當然引以為傲，但兒子忙得要命，對婚姻大事又沒興趣，鄭誠只能自己找出路，否則孤家寡人的不好過呀！

鄭謹不得不承認這是事實，短期內他很難找到結婚對象，而父親雖有事業但心靈空虛，老人家總是比較怕寂寞，找個伴也是應該的。

只是鄭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對女人存有強烈的懷疑感，尤其是談到感情和婚姻，再單純的女人都會變得複雜，他怕父親太老實了會吃虧，破財還算小事，反正有他這個兒子奉養，情傷才是最可怕的後果，鄭謹深有體會，至今仍隱隱作痛。

「你們交往是無妨，但結婚一定要我同意，還要簽婚前協議書，否則免談。」鄭謹決定退讓一步，自認已經很貼心了，可惜沒得到溫情回應。

「去你的！還免談咧？」鄭誠氣得跳起來，怒氣沖沖地問：「你是我爸還是我是你爸？」

「我是為你好，就這樣吧，我有事先回公司。」鄭謹也不怕父親翻臉，因為父親用的主管、律師、會計師都是他的人，如果父親動用大筆金錢，他自然有辦法處理。

「臭小子，你也管太多了！」鄭誠做事勤快但他腦子真沒多好，能當老闆全靠兒子的規劃，包括人手也是兒子培訓的，父子之間毫無嫌隙，更何況兒子事業做得那麽大，哪會在乎老爸這麽一點東西？

「難道我會害你？想開點！」鄭謹揮揮手就走向門口，留給父親一個無情的背影。

鄭誠當然知道兒子不會害他，但是會給他找麻煩啊！無奈之餘，他拿起電話打給女友，希望女友的女兒不會反對，否則他可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