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她並不討厭蘇無敵,尤其婚禮當天,他牽挽着蘇幼容,珍愛無比,緩慢步入飯店,她只看到一個慈祥的老人。
也許,他自私;也許,他獨斷,但他不是為了他自己。
而且,他幫助過田圻炎,把無助的孩子救出痛苦的環境,照顧他、教育他。她沒有辦法……討厭這樣的人。
「好了,要吵出去吵,讓雅雅休息。」娘親大人連老公一起趕。
「我女兒,一點都不像猴子,她很漂亮。」
開口反駁,扞衛心肝寶貝名譽的人,不是傅冠雅……她還沒那個膽,去頂撞蘇無敵……說話的人,自然是寶寶雙親中的另一位,田圻炎。
新手爸爸不容有人說女兒壞話,一句都不許。
「你又知道那是你女兒,離婚那麼久,誰曉得她……」話一脫口,蘇無敵自知失言,可是話已經說了一半,吞不回去。
田圻炎雖沉默,但眼神強烈駁斥。
蘇無敵明白他的脾氣,目光犀利、唇緊抿,是不悅的徵兆。
「幼容,你陪爺爺回去吧。」良久,田圻炎只淡淡說。
因為心虛,蘇無敵沒有任何反對,像個做錯事、說錯話的孩子,低頭不語,快步走出病房,蘇幼容跟在後頭,輕輕合上門。
「蘇無敵這死老頭,嘴真是無敵臭!什麼狗屎話都敢說!」傅強生手中若有鹽,絕對撒個兩大把,驅邪!
賴皮小姐耳朵一豎,聽見了關鍵字眼,異常驚訝:「蘇、蘇無敵?昔日……人稱『房產猛虎』的蘇無敵?!是剛那個老人?」
「是,他正是,有什麼疑問?」楊士偉回答,也發問。
「那、那個小姐……不就是……」賴皮小姐張大嘴。
「蘇幼容,蘇先生的寶貝孫女。」
「啊!哇靠……」吼完,賴皮小姐宛如一陣颶風,猛掃出門,響亮腳步聲,在長長走廊里躂躂回蕩。
沒人知道她猴急什麼。
不過,也沒人在乎她猴急什麼。
「你幹嘛不跟着滾?!」傅強生沒給田圻炎好臉色。
渾小子!答應過他的事,完全沒做到!
什麼一定照顧雅雅,絕不讓她委屈!
什麼跟她結婚,發自真心,沒半分虛假!
結果……
女兒哪裏沒受委屈?!
連生孩子這種大事,還是經由房客通知,否則他們沒有半個人知道!
做父母的,誰能不對始作俑者氣得牙癢?!
「爸……」傅冠雅有絲不忍。
她對他……還是會心疼的,只能用眼神哀求老爸,不要為難他。
傅強生接收到了,看女兒這模樣,也狠不下心,於是撇開臉,不去看那渾小子。
「你……想抱抱孩子嗎?」傅冠雅輕聲問着田圻炎。
她看得出來,他很想。
他眼裏,充滿渴望。
不,我最想抱的,是你。
這句話,若脫口說出,絕對被「前岳父」直接轟打出去。
但他真的想抱她。
不是情慾的擁抱,而是出於一種感謝、一種歉疚,更有一種……憐惜。
謝謝她那麼辛苦:抱歉害她那麼辛苦……
「嗯。」他點頭,朝病床走近,接過寶寶,動作近乎笨拙。
幸好,寶寶沒被他吵醒,也沒為彆扭的抱法,發出抗議哭聲。
看了寶寶的睡臉,好久、好久,尋找着兩個人在她身上的遺傳,眉毛像誰,鼻子像誰……
最終,他的眼神,還是回到她身上。
「你的臉和眼睛……會痛嗎?」
生產用力不當,導致臉頰和眼球的微血管破裂,她臉上花紅一片,眼白也佈滿血絲,乍見下,頗為觸目驚心。
「嗯?」還沒機會照鏡子的她,不知道他所指為何。
「過陣子,它會自己退掉。」娘親大人回他。
「你們在說什麼?」娘親大人替她調整床位,要她躺好。
「沒有。你呀,好好躺下休息,寶寶睡就趕快跟着睡,我叫你爸馬上回去整理房間,弄張嬰兒床、買幾袋尿布,你一出院,立刻搬回家去。」
「呀!對厚,我們什麼東西都沒準備……」傅強生緊張起來。
「我佈置好了,寶寶需要的,家裏有。」傅冠雅說。
娘親大人眼一眯,太后威嚴立現。
「我不會讓你和寶寶自己住外面,給我回家來,好好做月子。我從沒看過有哪個孕婦像你,一點都沒胖,可以想見,你懷孕期間根本就沒補……等做完月子,再來修理你。」
最後那三字,說得又輕、又溫柔,更彰顯它的狠勁。
傅冠雅頭低低的,不敢多嘴。
偷瞄田圻炎一眼,似乎,他也無法反駿前岳母。
他的表情像在說:我不知道岳母這麼有氣勢……
她則默默投以感嘆:不然,你以為為什麼我尊稱她「娘親大人」?
在傅家,娘親地位無比崇高呀!
兩人「眉來眼去」,看進娘親大人眼裏,不知該不該打斷他們。
畢竟,兩人現在的關係,根本不該藕斷絲連。
田圻炎可是有婦之夫呀!
「田先生。」
娘親大人已經改了稱呼,姻親……維持在婚姻之上的親戚,女兒離婚的那一天,關係就恢復成一般般。
「雖然你是孩子的父親,不過,你也要顧慮到你妻子的感受,別再多讓一個人傷心……」
語重心長,以長輩對晚輩的口吻。
「若我們早點知道寶寶的存在,我不會希望雅雅生下她。我承認,我是自私的母親,我捨不得她變單親媽媽。」
娘親大人淡淡說著,誰都插不了嘴。
「寶寶我們傅家會照顧,法律上,你當然還是有權利、義務,可以來看她,只是以後,你會再有自己的孩子,那些孩子能有正常的家庭,相比之下,你懷中那一個……」
娘親大人難掩眼中的憐憫,望着甫出生的孩子,輕聲說:「總有一天,她會問:『為什麼,我爸媽沒有住在一起?為什麼,我爸爸有另一個太太?』也許我們告訴她,她爸爸很早過世,事情將更簡單明白些。」
言下之意,他還會有孩子,他和蘇幼容的孩子,這一個,能別太親近,就別太親近。
傅冠雅好想哭,被單越拉越高,藏住自己。
咬着唇,不讓哭聲逸出。
她沒有娘親深思熟慮,淺短的目光,沒能看那麼長遠……
她還未想過,孩子仰着臉問她,為什麼沒有爸爸……她該說怎樣的謊?
「我不會再有其他孩子……應該說,我孩子的母親,只會是『傅冠雅』,不可能再有第二個人。」
田圻炎低首,看着臂彎之間那張粉色小臉,早已暗自發誓,他不會在她「父親」的角色中,缺席。
抱住這小小重量起,他就明了蘇無敵的用心……無論付出多少代價,也要為心肝寶貝做最好安排。
蘇無敵為蘇幼容,,而他,要為自己的女兒,坦承不諱。
不在她純凈的生命中,夾帶半句謊言。
更不會讓她小小世界裏,遺失了父愛。
「我和蘇幼容,從來就不是真正的夫妻……」
田圻炎和蘇幼容,有志一同,在這一天,都說出了實話。
他向傅家人坦言,離婚的真相。
她向蘇無敵囁嚅,結婚的假象。
結果……
「什麼?!就為了那老頭,和我女兒離婚?!害我家雅雅吃那麼多苦?!」
傅強生一聽完,整個抓狂。
「什麼?!你、你和圻炎……你們竟然騙我?!你們是不是打算等我一死,馬上離婚呀?連離婚協議書早就簽好?!你、你們……」
蘇無敵同樣血壓飆高,緊急住院治療。
他遭傅強生趕出病房,蘇無敵和她進入了冷戰。
這對「難兄難妹」,前景仍然堪慮,一片茫茫呀……
田圻炎要踏進傅家,不難;要看孩子,不難;但要看見傅冠雅,很難。
傅家人是打定主意,不讓他們見面。
當初,娶她多容易,相形現在,就有千百倍的艱難。
人生的現世報。
他太不懂珍惜,活該得到報應。
每天往來傅家,成功看到寶寶、抱着寶寶,卻沒有一次如願看見她。
傅強生夫婦不阻止他接近他的女兒,卻不准他,接近「他們的」女兒。
也是,換成是他,誰敢這樣對待他女兒,他絕不會給對方好臉色看。
或許,今天又見不到她了。
帶着這樣的心理準備,田圻炎又來到傅家。
出乎意料,應門的,竟是傅冠雅。
他太意外,導致站在門外,一時呆住了。
「不進來坐?」她問。
他罕見的一臉愣傻,模樣可愛。
「要!」他很快回神,迅速答覆。
這種機會,可遇不可求。
他有些暈然。
她走在前,他跟在後,她邊說:「蜜蜜睡著了,你要看她的話,小聲一點。」蜜蜜是寶寶的小乳名。
「不急。」看寶寶是一回事,看她,又是另外一回事。
寶寶連續兩個星期天天都看,可是她,也已兩星期不見……
他不急着要看孩子,卻急着看她,眼神不曾從她身上挪開。
「我爸媽去喝喜酒。你吃過飯了嗎?」
「還沒。」
「那一起吃吧。剛好,你來幫我吃……分量驚人的月子餐。」
月子餐還是他訂的,天天新鮮外送,再加上媽媽的愛心進補,她已經飽了兩個星期,接下來就算三天不吃,她也不會餓。
「月子餐是幫你補回營養,你應該乖乖吃完……」
他本想多說她兩句,一看見桌上驚人菜量,話又縮了回去。
「……一頓的分量?」這五六大鍋的食物?
「對,一頓。」她臉苦苦的。
餵豬也不是這種喂法呀。
「辛苦你了……」他真心說道。
這四字,包含太多,不只是努力吃下這麼多食物,更是拚了性命,為他生下蜜蜜。。
「趁我媽回來之前,你負責那三鍋哦。」她趕快分配食物,只留髮奶功效的湯類給自己,其他雞呀豬呀內臟呀,求他幫她分攤。
她吃那些補品,吃到快反胃了……
傅冠雅幫他盛飯,兩人共坐飯桌前,儘力解決補品。
「……爺爺沒事吧?聽到你和蘇小姐的自首,他……沒氣到昏過去?」
「也差不多了,所以,二十四小時醫生隨侍在側,預防意外發生。」
「他……還是不肯跟你們說話?」
「嗯。」他點頭。
老人家的脾氣,真是又臭又硬。
「他一直悶着也不好,你和蘇小姐想想辦法,哄他消氣呀。」
「他沒悶着,他天天開口、天天都在吠。」不然,她以為他們為何要安排醫生留守?
「唔?不是說在冷戰嗎?」
「他跟我們冷戰,跟你那位『房客小姐』天天熱戰,吵得不可開交。」
「小賴?」
傅冠雅搬回娘家,新房子仍租給賴皮小姐,現在她一人獨居。
「你還不知道吧?……她是幼容的親妹妹,同母異父。當年她母親年紀小,十六歲偷生下幼容,把她丟給爺爺之後,就不曾再出現。」
「難怪……當天在醫院,她聽見爺爺的名字,那麼吃驚。」
「那是房客小姐尋找姐姐,唯一的線索。」
傅冠雅先前與賴皮小姐閑聊,聽她提過同母姐姐的故事,不過聊得不深,只大概知道,她媽媽對那個女兒充滿歉意,總是掛在嘴邊。
原來,賴皮小姐私底下有準備偷偷找人?
「小賴上門去找爺爺……吵些什麼呀?」
「她替幼容抱不平,指責爺爺讓她姐姐拿婚姻開玩笑,害她姐姐斷送青春,就為了演齣戲,好使他安心……諸如此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