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一邊,是他終身敬重,視為至親的爺爺;一邊,是他甘願執手一世,不離不棄,唯一的妻子。
他太貪心,不想惹蘇無敵傷心,又想擁有傅冠雅。
田圻炎只希望,儘快找出兩全其美的解決方法……
一大清早的急電,響徹偌大屋子。
「才六點耶……誰呀?」在蔚房煎蛋餅的傅冠雅,用最快的速度飛奔過去,怕電話多響一聲,就會吵醒田圻炎。
他昨天很晚睡,還畫了一份設計圖,她想讓他多睡會兒,半個小時也好。
「喂!」她喘吁吁接起話筒。
對方口氣比她更急:「田太太?我是蘇幼容!圻炎他在嗎?」
「在,他還在睡。」
「抱歉,拜託你告訴他,爺爺……爺爺送急診了!請他過來一趟!」蘇幼容快速說了醫院名稱,聲嗓中,哭音明顯。
傅冠雅完全沒思索,為什麼是蘇幼容打電話通知,只知事態緊急。
「好!我馬上去叫他……」
傅冠雅噠噠跑上樓,兩階做一階跨。
二層轉彎處,踉蹌摔了一下,不嚴重,只是撞疼膝蓋,她很快爬起,急奔回房,拍醒他,嘴中嚷着:
「爺爺送急診了!你快起來!」
田圻炎立刻睜開眼,睡意全消,第一個動作,飛快檢視手機……若蘇無敵有任何狀況,幼容都會先撥打手機。
耳邊,聽着傅冠雅在說,是蘇幼容打來電話,送哪家醫院……
「嘖,手機沒電了。」他迅速換好衣服,直接要下樓開車。
「我一塊兒去……」傅冠雅跟在他後方。
他頭也不回,動作雖急,卻不見驚慌失措。
「你不要去,你去也幫不了忙。」只會把情況弄得更糟!
蔚房傳來燒焦味,她猛然記起、,「我的蛋餅!」
匆忙跑回廚房,關火、開窗、鏟起焦黑餅皮,再奔出門,田圻炎的車已經駛遠。
傅冠雅呆佇了幾分鐘,才折返回去。
空氣中,揮之不去的焦臭味,提醒着她,廚房的慘況尚未收拾。
她進到廚房,刷洗燒焦的鍋子。
邊刷,邊想,邊覺得不放心,傅冠雅放下刷子,在衣服上胡亂抹乾手。
她擔心爺爺,雖然素未謀面,光憑他對田圻炎所做的,她不得不敬愛他,衷心希望他平安無事。
「我當然知道我幫不上忙,但至少……我能陪着你呀。」
她喃喃自語,在往醫院的計程車上。
各間醫院的急診室,總是慌慌亂亂。
種種病況的患者,心急如焚的家屬,整樓層處於鬧哄哄的,傅冠雅像無頭蒼蠅,尋找田圻炎身影。
她不知道爺爺的名字,無法詢問櫃枱查病人所在,只好採用最笨的方式,一床一床看。
急診室里,沒看到熟識的人,她轉念一想:「會不會送手術室?如果情況很緊急的話……」
遵循指示牌,她抱着一試的心情,轉往手術室所在樓層。
她是幸運的,只找了四五處,就在前方走廊轉角,發現田圻炎和蘇幼容。
因為,是悄悄跟來,她沒敢立刻現身。
因為,呃……此刻眼前狀況,也不適合她現身。
蘇幼容傷心哭泣,眼淚豆大一般不斷落下,淚痕濡濕田圻炎胸前衣料,模樣楚楚可憐。
「……是我不好,我應該更謹慎、更留意……注意他的身體,不該急着向他坦承,我和夏繁木的事……」
蘇幼容的聲音,斷斷續續傳遞過來。
自責的淚水,落得更急。
「不全是你,昨天我也頂撞了他,那時,他臉色已經……」田圻炎安慰道,想攬下錯誤。
蘇幼容搖搖頭:「早上……他又開始叨念,數落你結婚的事,罵了你好多……我真的忍不住,那些責備根本不該由你承擔,我才會回嘴……」她哽咽。
「不要哭了。」他顯然對女人的淚水感覺棘手,臉上浮現一抹無措。
「爺爺好生氣……氣我怎能對不起你,愛上夏繁木,到後來,還被他拋棄……可是他依舊不改堅持,說我和你都做錯了……有錯,就該導正過來……」
會愛上夏繁木,是她人生的脫軌。
雖然認識夏繁木多年,但從未產生男女情愫,夏繁木對她而言,只是個「存在」。
若不是那一天,共同參加一場喜宴,又恰巧同坐一桌,客套閑聊、禮貌應對,才會演變成後來的情況……
明明知道夏繁木花名在外,對誰都不真心,他所代表的,是「率性」、是「自由」……是她所缺乏的東西。
她化身為飛蛾,撲向那叢熾亮的火。
夏繁木根本不愛她,純粹貪鮮好玩,而他,早將話說在前頭,是深深陷入的她,太傻。
要是沒有「脫軌」,她和田圻炎絕對可以平平順順,一如爺爺所希望,走到最後……
錯,全在她身上。
她貪戀了刺激、渴望了熱情,從一個乖寶寶,變成叛逆期的孩子,捨棄她所擁有的幸福,拱手讓人。
「那些事,你不需要告訴爺爺,它已經結束了,何必要說呢?」他所指,是她與夏繁木相戀,短暫地。
「我不想爺爺誤解你,是我害你失望,愛上你最討厭的人……是我自己破壞了我們的感情,傷害了你……」蘇幼容哭得加倍可憐,雙腿微軟,必須憑靠他的支撐,否則就會跌坐在地。
「我沒有受傷害,幼容,我現在過得……」
很好。這兩字,來不及說出口。
蘇幼容仰起淚顏,看着他。
接下來要說的話,在她心裏已經重複了幾千、幾百次……
很任性,她知道;很無理,她也懂。可是,若沒趕得及做,她這輩子都會深深後悔,不能原諒自己……
她握緊他的手肘,哭着,說著,嗓,那麼哀求、卑微:「圻炎,我好怕失去爺爺……我好怕他一直對我放心不下……我好怕他有個萬一,會抱着遺憾走……我可不可以求求你,你和我結婚,假的也沒關係……我們在爺爺面前結婚,讓他如願,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最後幾句,已經泣不成聲。
田圻炎表情嚴肅,眉眼之間凝結一層冰霜。
傅冠雅以為他會拒絕,拒絕這種要求。
但他沒有。
扶在蘇幼容肩上的手,只是收緊。
他,保持沉默。
「原來,收養他的人,也是蘇幼容的爺爺……」傅冠雅低聲自語,逐漸弄懂情況。
正因如此,他和蘇幼容才日久生情,關係由養兄妹變成情侶。
後來,由於蘇幼容愛上夏繁木,導致感情生變,不過,蘇爺爺認定了田圻炎會是他唯一的孫女婿,要把蘇幼容託付給他……
「難怪,他不肯帶我去見爺爺。我的身分,根本是爺爺心目中的礙事者,不可能賞我好臉色看……」
幾名白袍醫生,由走廊另一端疾步走來,來到田圻炎面前,應是熟識,她聽見他向為首那一位,喊了聲「院長」。
院長偕同資深醫師,向他解釋蘇無敵的病情。
傅冠雅聽得胡裏胡塗,僅能從他們的臉色,判斷情況不甚樂觀。
蘇幼容還在啜泣,纖肩顫抖,鼻眼通紅,尤其是院長那幾句,讓她崩潰大哭——
「不是千叮嚀、萬囑咐,無敵兄的身體禁不起剌激,再三告訴過你們,能多順他心意的日子,也沒剩幾年,你們怎麼還……唉!」
「請院長務必儘力,救我爺爺。」田圻炎低聲拜託。
「我和無敵兄的交情,儘力是一定的。」院長應允之後,與資深醫師群準備加入手術。
「圻炎……」蘇幼容好驚恐,害怕失去親人。
「爺爺不會有事。」他能安慰的,也只有這一句。
之後,兩人都不說話,靜待漫長手術結束。
而傅冠雅,默默離開醫院。
「本來想去陪他,可是……看起來,蘇幼容更需要他陪,我在那裏……多尷尬呀。」
而且,心裏疙瘩好大一塊。
我可不可以求求你,你和我結婚,假的也沒關係……我們在爺爺面前結婚,讓他如願……蘇幼容的哭求,聲聲哀戚,又在耳邊響起。
然後,是醫院院長的話……
能多順他心意的日子,也沒剩幾年……
「唔!」傅冠雅突然感覺腹部一陣抽緊,雙手下意識去捂,「奇怪,好像痛痛的……」吃壞肚子了嗎?
也不太對,是悶悶的小痛法……
呀,沒吃早餐的關係,一定是,胃在抗議了。
「他也沒吃耶,去幫他買一份。」
傅冠雅到醫院外的早餐店,買了四份漢堡、三杯咖啡,有兩份漢堡是要給他的,蘇幼容也有,她自己一份。
才在思考着怎麼把早餐拿給田圻炎,恰好有個老婆婆要往那方向去,她順勢拜託老婆婆幫忙……還小小擔心,老婆婆會不會懷疑她是壞人,要送的餐點有下毒。老婆婆很熱心,而且對人沒有防心,根本沒考慮,一口答應。
短短十幾步的距離,早餐已經在田圻炎手上。
不是人人都像老婆婆篤信「人性本善」,天外飛來一頓早餐,來路不明,誰敢吃呀?
田圻炎詢問老婆婆,交給她早餐的人是什麼模樣?
由老婆婆的描述中,猜到是誰。
他心裏,早就有答案了。
會做出這種微甜舉止,了解他的喜好、食量,除了他的「甜」太太外,還能有誰?
「圻炎,你敢吃?」蘇幼容來不及阻止,田圻炎已經咬下一口漢堡。
「放心吃吧。」他也遞一個給她。
「可是……」蘇幼容很遲疑。
「是冠雅。」他說出答案。
「……她到醫院來了?」蘇幼容看着左右方尋找。
「應該是。」他不意外。
「她為什麼不自己拿給你?」
「我叫她不要來。」八成怕他罵她吧,怕罵,還不是來了。
蘇幼容看見他光是說到「傅冠雅」,眉宇神情變得好溫柔。
她從來沒看過的溫柔,那是與給她這個「妹妹」,完全不同的東西。
與其說她和他相戀,倒更像兩個家人自然而然的關心、照顧。
沒有激情、沒有獨佔,有的只是理所當然,平平淡淡的情感。
「你真的很喜歡她,你的模樣,就是一個戀愛中的男人。」
田圻炎沒有否認,也無法否認。
「所以,和我結婚的要求……你是不會答應了?」蘇幼容藏不住沮喪。
或許,有一些些的沮喪,是自己不如傅冠雅,能獲得田圻炎的全心全意,但有更多的沮喪,是無法為蘇無敵,做些教他開心的事……
田圻炎面色一凜,淡淡的笑,轉眼之間,已經消失不在。
就在蘇幼容以為他不會正面回答她時,他的聲音,沒有半絲停頓……
「不,我答應了。」
一確定早餐送到田圻炎手中,並且瞄見他咬下一大口后,傅冠雅就快閃走人。才不會獃獃留在原地,等他來抓咧。
不過,晚上肯定少不了他一頓逼問,問她幹嘛不聽話,偷跑去醫院。
做了壞事的時候,身為家庭主婦,只能把家裏打掃更乾凈,藉以討好大老爺,多分一些注意力來誇獎她的盡責。
所以,她拖了地、擦了窗戶、把桌面擦到會反光、書架里,不再散亂疊着書山……
做家事的時間,總是過得飛快。
等她吁口氣,癱坐沙發上時,已經快下午一點半。
「唔,又痛起來了……」人一閑,又感覺不適。「提醒我吃午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