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傅希堯的跑車,慢慢滑進守備森嚴的軍區大院,旋出一道優雅的弧線,他熄了火,剛下車就碰到他大哥,傅希城。
傅希城剛從部隊裏回來,一身綠軍裝襯得他英氣逼人,如鷹隼般犀利的眼睛,瞥見了傅希堯,立刻瞇起來細細打量了好一會兒,才抿唇道:「怎麼?玩夠了,終於捨得回來了?」
其實他們長得並不像,傅希堯西裝筆挺、一派丰神俊逸,而長期的軍隊生活,則讓傅希城看起來更加冷毅挺拔,兩兄弟各有各的魅力,不相伯仲。
傅希堯搭上傅希城的肩膀,笑咪咪地說:「這是我家,我當然要回來了。」然後伸長脖子往屋裏探,看不出究竟,又小聲問:「大哥,今天又是哪家的鴻門宴啊?」他媽看不慣他逍遙自在沒人管,最近換了手法,幫他安排相親宴;他一來不喜歡約束,二來,覺得自己還年輕,結婚的事還早,所以一直可有可無地敷衍。
前一陣子介紹的某司令部一個千金,一開始覺得還合眼,可是沒過幾天,那女人竟然自詡是他未婚妻,整天跟進跟出、管東管西地煩着他,他傅希堯做事什麼時候允許別人比手畫腳了?於是他發了好大一頓火,家裏好不容易安份了一陣子,可是不知道怎麼回事,今天又打了好幾通電話,催他回去,他光想都覺得頭痛死了。
傅希城斜眼睨了這個么弟一下,沒好氣地甩開他的手往前走,「你進去不就知道了?問我做什麼?反正不肯結婚的又不是我。」
傅希堯一臉泄氣地追上他,撇撇嘴說:「好歹我們也是兄弟一場,大哥你有點同情心行不行……」
不過,傅希城哪肯理他?邁着大步、進了屋,剛進門,女兒傅蓓蓓就「咚咚」地跑過來,傅希城彎腰把她抱起來,憐愛地親了兩口,「蓓蓓今天在幼兒園乖不乖?」見到寶貝女兒,傅希城馬上褪去一身剛強霸氣,搖身一變又成了慈父,眼角還綻開淺淺的笑紋,整個人都柔和了幾分。
傅蓓蓓帶着軟綿綿的童音,乖乖回答他:「爸爸,我很乖喔,老師還送我一朵小紅花呢!」她說著,還得意地指指自己胸前佩的紅花,一轉臉,看見傅希堯也笑容滿面地站在一旁看她,立刻伸出雙手撒嬌,「小叔叔,抱抱!」
傅希堯心裏一軟,連忙接過她嬌小的身子,軟聲軟語地逗哄着:「蓓蓓,妳想不想念小叔叔啊?」
傅蓓蓓人小鬼大,甜甜地親了他一下,「當然想了,蓓蓓最喜歡叔叔了。」
傅希堯聽了就得意,還挑起眉,故意挑釁地看了看他大哥,又低頭親親她,「叔叔也最喜歡蓓蓓了。」就像他結拜兄弟周躍民說的那樣,傅希堯這小子,明明就是一個花得不得了的人,對女人好時,可以把人寵上天的專一深情;一壞起來,簡直就是個混蛋!但偏偏還是把上至八十歲、下至八個月大的女性同胞,通通俘虜了!想想也對,只要他那溫柔迷人的笑容一出,誰與爭鋒?
傅夫人從廚房出來,狠狠瞪了眼這個從小就是她心頭肉的小兒子,嘴裏忍不住念叨:「既然這麼喜歡孩子,你就自己生一個,不要一直拖着不結婚!」
傅希堯放下傅蓓蓓,又黏到傅夫人面前,像個孩子似的撒嬌:「媽,我這是因為沒遇到合適的人,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如果找了個不合您心意的媳婦,礙到您的眼,還不又是我的錯?所以我必須慢慢挑,找個最好的人選來幫您的忙啊!」
傅希城拉着女兒的小手,冷哼一下,傅夫人倒是被他滑稽的樣子逗笑了,明知道他在敷衍,也不生氣,推推他的肩膀說:「少貧嘴!趕快去洗手,今晚煮了很多你愛吃的菜,叫你常回來都不聽,看看你都瘦成什麼樣子了?」
傅希堯笑呵呵地答了一聲,就往洗手間去了,再出來的時候,發現家裏有客人來,幸好不是他相親的對象,而是他的表妹,王嵐;他看管家芳姨還在飯廳布菜,就在王嵐身邊坐了下來,翹起二郎腿問:「今天怎麼來了?有事?」也許是在外留學了幾年,他跟王嵐不親也不疏,記得小時候她總綁着小辮子、追着他跑,長大以後,斂了性子反倒沒那麼可愛了。
王嵐長得很斯文秀氣,今天又穿了一身鵝黃色的雪紡裙,襯得她更加文靜;她略微皺着眉,有些不高興傅希堯一副看透自己的樣子,細聲地說:「沒有,我只是來看看姑媽、姑丈。」
傅希堯彎彎嘴角,皮皮地諷着她:「沒事怎麼還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誰欠你錢了?哎唷!」原來是傅夫人踢了他小腿一下,他不滿地嘀咕:「媽……」
傅夫人把傅希堯拉到一旁,悄悄說:「你不要去惹嵐嵐,她現在心情不好,我是特地叫她來我們家,換個環境、散散心的。」
傅希堯一聽,就立刻感到興趣,他還沒看過,誰能讓鬼靈精怪的王嵐不開心,於是挽着母親的手臂打聽:「媽,發生什麼事了?」
傅夫人先是挑了挑眉,才慢悠悠地說:「你們年輕人還會有什麼事?不就是感情受挫!你等等不要在她面前提到這件事,以免她更難過。」
傅希堯無所謂地聳聳肩,「知道了,您快告訴我是什麼事吧!」
「還不就是為了邵家那小子,聽說在外面有了別的女人,你教嵐嵐心裏怎麼舒坦得了?整個人都瘦了一圈,你舅舅、舅媽都快急瘋了。」傅夫人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有着濃濃的不悅。
邵峰?傅希堯皺起眉,沒有接話;其實他母親這句話說得有點頗,邵峰跟王嵐既沒結婚、也沒訂婚,兩人都是自由身,只是兩家有結親的意思;其實,只是王嵐一廂情願,什麼叫作「有別人」?結婚了都可以搞外遇、鬧離婚了!
不過,他們通常都是私底下到會所俱樂部玩玩,碰到喜歡的女人就談上一段,可是真正為女人鬧到家裏的,是少之又少,像他二姐,之前喜歡上父親的警衛兵,為了這件事還鬧得滿城風雨,當時兩人愛得死去活來,到最後還不是乖乖分手、乖乖嫁給現在在統戰部任職的姐夫?日子過得很好;所以說真愛什麼的,他根本不相信、也不需要。
只是沒想到,這次邵峰居然弄得人盡皆知,是來真的了?是那個他認識的、素來眼高於頂的邵峰嗎?他沒接話,不過心裏把事情記下了,再怎麼說,王嵐也是他妹妹,就算不護短,也該關心一下。
◎◎◎
這晚,傅家老太爺,傅毅,碰巧跟戰友去承德療養院避暑,三子傅希鵬則被調到他處訓練,晚餐少了兩人,除了大嫂潘慧,哄着蓓蓓吃飯的聲音,飯桌沒一個人說話,食不言、寢不語,是傅家素來的規矩。
傅希堯臉上沒什麼表情,對上父親偶爾瞥過來的、意味深長的目光,還能從容地應對着,可心裏還是有些發怵,總之,感覺不太好就是了。
果不其然,才剛吃完飯,他就被召到了書房,他硬着頭皮敲門,裏面傳來冷冷的一聲:「進來。」
他定了定神,才推門走進去,只見父親板著臉,坐在檀木椅子上,斂起眉、威風凜凜很嚇人;他記得小時候,每逢自己做錯事,他父親都是這副嚴肅的模樣,他通常躲到爺爺那兒的,現在靠山出門在外,遠水救不了近火,他唯有小心翼翼地對付着:「爸,您叫我有事?」
傅添榮寒着臉,聲音像冰川似的冷硬:「臭小子,你還敢問我?」
他用力一拍桌子,傅希堯心裏抖了一下,知道一定沒什麼好事,趕緊說道:「爸,您先別生氣,咱們有話好好說,真是我錯了一定改,這還不成嗎?」
「收起你的虛偽,不要老是跟我打馬虎眼,你真的以為我老了,就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管?」傅添榮不怒而威地睨着他,「你都這麼大的人了,做事情要有分寸,不要老是跟別人好勇鬥狠的,不是你的,你還要去搶!你以為你是土匪?」
他精明的眼睛,打量着這個最小的兒子,從小就無法無天,讓人很難放心,偏偏老父親和妻子都縱容他,慣得他脾氣乖戾張狂,又不肯進部隊受約束管教,好在他成年了,為人處世自有一套方法,也有魄力、有見地,可他還是擔心,他一不小心就行差踏錯,畢竟,外面有多少雙眼睛盯着他們家看啊?
傅希堯一聽,就明白他父親說的是什麼事了,前兩天,土地拍賣行拍出兩塊新地王,其中一塊就是記在他名下,他手裏的現金不缺、地也不缺,可以按兵不動,可是另一家地產商,急着要開發高級住宅區,想趁勢狠撈一筆,卻被他從中攔截。
誰教他們還沒拍賣就放話,這兩塊地非他們莫屬?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在這一行,還沒有人敢不將他傅希堯看在眼裏,他偏是要鬥上一斗,看來,現在是有人皮癢了、告狀了。
什麼叫作不該是他的?他勾起唇角,在心裏冷笑一下,把這仇記下了,不過臉上還是一團和氣,「爸,這些我都明白,我只是事前知道,他們想把地買下來囤着,好哄抬房價、擾亂市場嗎?這樣不公平的行為,您也看不下去吧?您放心,反正這事我會好好處理,不會讓您丟臉的。」
「嗯,你知道就好。」聽他這麼保證,傅添榮的臉色,稍微緩和了一點,畢竟是自己的兒子,不幫他幫誰?傅希堯以為沒事了,正想着怎麼開溜,誰知道又繼續被教訓:「你有空就常回家裏看看,還有,行為收斂點,不要老是在外面搞七捻三的,正經一點,趕快找個好女孩結婚,弄得你媽整天擔心你。」
「爸,我曉得了。」傅希堯連忙應了一聲,大大地鬆了口氣,終於又過了一關。
他離開書房,走到樓梯轉角處,拿出手機撥了個號碼,一手撥弄着窗檯的百合,一邊對電話那邊的人說:「你給我放話出去,就說那塊地……我準備蓋個主題樂園,還是全天候開放的那種!」他說完,還冷冷地哼了一聲,那臉色陰沉危險得讓人害怕,可以預料得到,惹着他的人都不會好過。
接着,他回客廳吃了點水果就坐不住了,晚上周躍民他們在會所開了牌局,去那裏玩兩把,總比留在家裏被念叨的好,於是他就站起身笑笑說:「媽,我先走啦!晚上約了人談事情,改天再來陪您。」
他母親一向知道兒子的脾性,也不留他,點點頭說道:「想走也成,你先把嵐嵐送回家。」
「不是有司機……」被母親一瞪,他立即消音,撇撇嘴說:「那趕緊走,我還趕時間呢!」他一抓起西裝外套,就大步往外走,也不管王嵐有沒有跟上來。
王嵐抿抿唇,只好踩着高跟鞋,小步跟在傅希堯後面,上了他那輛惹眼的紅色保時捷。
一上車,傅希堯就開門見山地問王嵐:「說吧,找我有什麼事?」
王嵐一怔,猶豫地看着前方,並不說話,弄得傅希堯輕笑出聲,一手抓着方向盤,一手揉揉王嵐的頭髮,無所謂地說:「好了吧,有話就說,妳跟我還客氣什麼?」他在官場商場打拚這些年,可不是白混的,誰在算計什麼,他看一眼就知道,何況還是他從小看到大的妹妹?
傅希堯的眼睛瞇成一條線,漫不經心地看着前方的路況,似乎在等待王嵐的回答;王嵐神色有些恍惚,咬着唇,彷佛在猶豫說不說。
夜色在車內漫出一片黑,兩旁流光溢彩的燈光,偶爾劃過傅希堯深不可測的臉,顯得格外的凜冽神秘。
似想通什麼,王嵐忽而一笑,露出貝齒,懶洋洋地回他一句:「哥,你真的要幫我?不後悔?」她畫了淡妝的眼角微微上揚,明明還是同一個人,感覺卻大不相同了,減了幾分嫻靜,增了幾分傲然。
「先說說看是什麼事?」剛好是紅燈,車子停了下來,傅希堯摸出沒有印牌子的煙盒,取出一根,放在嘴上輕佻地叼着,卻沒有點着,那睥睨的姿態,在陰影里簡直邪魅到極點。
王嵐把頭偏向窗外,望着五光十色的霓虹夜景,沉默了一陣,才淡淡地說:「哥,我想要邵峰,你幫我。」此時此刻,她的面容沉靜,語氣卻有種不合時宜的決絕,也許因為她誰都不愛、誰都不要,只要邵峰一個而已。
傅希堯狹長深邃的眼一挑,忽然笑了笑,「那這忙我就幫不上了,說到追女人,我是很在行,可是追男人嘛,不在我的範圍內,這回,妳還真是難倒我了……」他答得模稜兩可,沒答應也沒有拒絕,他傅希堯只做隨心的事,不會讓任何人操控,即使親朋也不行,除非他願意。
王嵐勾起唇,淺淺吸了一口氣才道:「哥,你不要開玩笑了!這世上,還有什麼事能難倒你的?」她稍微頓了頓又說:「不然,你就當我的後盾,支持我就好。」只要有傅希堯的默許,事情就簡單多了,在京城裏,他的話比聖旨還有用。
「哦?」傅希堯玩味地應了聲,似笑非笑,「好吧,我拭目以待。」
王嵐說心情不好,硬要跟着傅希堯去消遣,他們剛踏進頂級會所的專屬包廂,周躍民就眼尖地迎上來,熱情地招呼着:「你怎麼這麼晚才來?」見到後面跟着的王嵐,又意味深長地喊着:「唷!嵐妹妹,妳也來了啊!」
「少噁心!」王嵐白了他一眼,哼着氣不滿道:「怎麼?我不能來嗎?」
周躍民故意搖手求饒,「小的哪敢擋您的大駕?快進來吧,大家都等你們請今晚午夜場呢!」
傅希堯不理會他們兩人古古怪怪的對話,側身就進了會客廳,幾桌麻將「嘩啦嘩啦」的聲音,在整個大廳迴響,耀眼的燈光,照得滿室明亮熱鬧;傅希堯踩在雪白的長毛地毯上,倨傲地掃了在場的人一圈,邊卷着袖子涼涼地說:「好啊,膽子真大,不等我來就敢開局,看我待會怎麼收拾你們?」
「還說什麼廢話,快過來!誰怕誰啊?」邵峰挑釁的聲音,從靠窗戶那桌傳來。
同桌的孟凡吹了一記口哨,得意地笑着:「邵峰啊邵峰,我們手氣最旺的四少來了,看你還能高興多久?」
周躍民附和:「就是說,他上次超狠,差點坑了我一輛車呢!」
於是在場的男男女女,紛紛表示要看好戲。
傅希堯抬眼瞥過去,卻沒有看邵峰,而是將目光落在他旁邊的女伴身上,她嬌小的身體緊靠着邵峰,一頭烏溜溜的長發垂到腰際,很順、很亮,露肩的水藍色洋裝,將她的膚色襯得很白,是那種骨瓷光滑的瑩白,尤其是那雙眼睛,清澈得讓人眼前一亮。
「哥,我們過去吧。」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他身後的王嵐,輕輕地推了推他,默然的臉上,看不出有什麼情緒。
「四少坐我這裏吧!」傅希堯一走近,馬上有人讓位給他,他理所當然地坐下來,炯亮的眼睛,還是放肆地在邵峰兩人身上打轉,「這位是……你真不夠意思,還不快給我們介紹一下?」
邵峰親昵地捏了捏女孩的手心,才微笑着說:「她臉皮薄,傅四少可別欺負她,不然把人嚇跑了,誰賠我一個?隆重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女朋友,夏小冉。」說著,就偏頭俯在夏小冉耳邊,低低囑咐了一聲:「他叫傅希堯,妳叫他四少就行了。」
夏小冉聽了邵峰的話,才抬起眼看了看傅希堯,笑瞇着眼喊道:「四少,你好。」她的眉毛秀氣細長,淺笑的時候,眉眼彎彎像月牙似的,五官生得很標緻,整個人看上去,就像一顆溫潤的小明珠,亮得讓人移不開眼。
一旁站着的王嵐,「咯咯」地笑出來,走上前,熱情地挽着夏小冉的手臂,俏皮地眨眨眼睛說:「好啦,大家都是自己人,幹嘛這麼客套?來,小冉,我們到那邊看電影,不要跟這些大爺耍官腔。」
「這……」夏小冉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眼邵峰,見他點了點頭,才囁嚅道:「好吧!」
傅希堯挑起眉,看着邵峰的眼光,還依依不捨地追隨着夏小冉的背影,於是敲着桌子,開玩笑似的調侃:「只是離開一下子也捨不得?該不會真的陷得這麼深吧?」這話也是變相的打探,他隱約猜得出來,這個夏小冉應該就是母親口中的那個女人,不過漂亮是漂亮,但也看不出來哪裏特別到可以讓男人不顧一切吧?
在場沒人敢吭聲,看來,都或多或少知道點內情。
邵峰像是沒有聽出他的言外之意,勾起唇角笑了笑,推散麻將喊着:「說什麼廢話呢?快洗牌,我手癢了,等着大殺三方呢!」
「切!有我在,你贏得了嗎?」傅希堯捻熄煙,一臉不屑。
邵峰大笑,「那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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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小冉被王嵐拉進了獨立放映區,剛坐下鬆了一口氣,王嵐又抓起遙控,笑嘻嘻地問她:「小冉,妳喜歡看什麼類型的電影?不過這裏再好,也比不過大屏幕,下次有首映會,我再幫妳留票,啊!對了,邵瘋子一定常常帶妳去吧?」
邵瘋子就是邵峰,她從小到大都那麼叫他,她曾經以為,可以將這個昵稱叫上一輩子的。
「他太忙了!通常都是我自己去看。」夏小冉笑了笑,眼睛卻盯着王嵐修得圓潤的手指甲看,上面淡淡的粉色,如同三月里的桃花紅,又低眉瞅了一眼自己光潔的十個指頭,一陣恍惚。
王嵐揚起下頷,曖昧地笑她:「妳幹嘛這麼拘謹?還不習慣這種場合啊?」
夏小冉沒想到她會這樣問,怔了一會兒,終於開口:「還好,大家對都我很熱情,可能是剛考完試,腦子還有點轉不過來吧。」
亮晃晃的壁燈,映照到她略微繃緊的臉上,白皙得近乎透明,不余幾分血色;不過她不傻,看他們的眼神也知道,這個熱情是有限度、有條件的,只因為她是邵峰帶來的人,要不是邵峰鄭重其事地向他們介紹,自己是他的女朋友,只怕她也被他們當成是其中一個消遣。
其實,想融入邵峰的世界,談何容易?在很早之前,她就跟邵峰說過,他們兩個並不合適,他卻不肯聽,只一步一步,強勢地闖入她的世界,讓她沉淪在他織出的溫柔里,但是再怎麼甜蜜如糖,也掩不住門第之差,香車、美酒、佳人,都是她不熟悉的奢華。
王嵐望着夏小冉,沉默了半晌,才笑語嫣然地打趣她:「不是我說妳,妳整天只會待在琴房練琴,都快跟社會脫節了,照我說,妳早就該跟邵瘋子多出來走走了!現在不是正好?妳呀,以後多跟大家聚在一起玩,熟悉了就好了;說起來,我都算得上你們半個媒人,妳該怎麼感謝我?以身相許怎麼樣?」
被她一說,夏小冉靦腆地紅了臉,耳廓燙燙的灼人,低聲嗔了一句:「學姐,妳不要取笑我!」
「好好,知道妳臉皮薄,我不說了,來,我們看電影吧。」王嵐笑開,順手把室內的燈光調暗,只是在屏幕光影的籠罩下,她的表情變得晦暗不明,不復剛才的自然,似乎心事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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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峰今晚心情好,手氣更好,最後還糊了一把清一色,果真是大殺三方。
牌局一散,他就忙着來接人,看到夏小冉哭得跟淚人似的,手裏拿着面紙一抽一噎,心疼死了,趕緊把她拉進懷裏哄着,又是急、又是氣地睨着王嵐,「這是怎麼回事?」彷佛在責怪她沒把人看好。
他的不分青紅皂白,使得王嵐臉色變了變,像是喉嚨梗了石頭,難以忍受的鈍痛,一波接一波地傳來,可她嘴角還是含着笑,擺擺手回應:「欸,邵瘋子,你不要誣賴我,是小冉淚腺太發達,受不了編劇太煽情而已,不信,你自己問她!」
「只是這樣?」邵峰似乎還不相信,皺着眉、低頭細看了夏小冉,眼角還掛着淚水,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很惹人疼,他又問:「妳真的沒事?」
「我沒事啦,都怪編劇嘛!明明那麼相愛的一對戀人,卻被硬生生拆散了……」夏小冉帶着鼻音的聲音,軟得人都酥了,本來還想跟邵峰撒撒嬌,卻忽然意識到場合不對,大家都打趣地看着他們倆,她立刻沒了聲,可抬起頭,目光又意外地對上站在不遠處的傅希堯。
他倚着門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們,手裏卻燃起一根手工火柴,微弱的暈黃在他眼睛裏閃爍跳躍着,他驀地把火甩滅,不耐煩地說:「不是叫我請客?是就快點走,逾時不候!」說完,就轉身往外頭走去,連留下的背影,都是高高在上的倨傲,一如其人,而且他臨走時那意味深長的一瞥,讓夏小冉以為他是在看自己,她狠掐了手臂一下,笑自己多心了。
他們在夜總會二樓開了一間VIP包廂,周躍民、孟凡他們幾個,擁着各自帶來的女伴調情,邵峰拉着夏小冉,坐在角落裏不知道嘀咕些什麼,偶爾能聽到夏小冉清脆的笑聲傳來,王嵐心不在焉地灌着酒,周躍民打趣傅希堯:「要不要幫你找個伴?今天看你很委屈的樣子。」
傅希堯沒由來地煩躁,捶了他一拳,「去!不要把我說得跟你一樣俗,我就是喜歡一個人待着怎麼樣?你哪邊涼快哪邊去,不要來煩我!」
周躍民摸摸鼻子,無趣地回去繼續跟他們玩骰子,心裏鬱悶地想,這傢伙今晚吃火藥了?
沒過多久,傅希堯面前擺着的水晶煙灰缸里,已經滿是煙蒂,他又燃起一支,夾在手裏,隨着煙霧,不由自主地望去另一邊,夏小冉笑咪咪地捧着提拉米蘇吃了一口,又挖了一口遞到邵峰嘴邊,邵峰皺着眉搖頭,又忽然含住湯匙,然後在她猝不及防下,俯身深深吻住她,上演旁若無人的甜蜜。
驀地,「鏗當」一聲,原木地板上,散了一地的冰晶碎璃,所有人都靜止了動作,王嵐撥了撥頭髮,啞着聲音對大家說:「不好意思,可能是喝多了,有些不舒服,我先走了,你們繼續……」她勉強咧開唇笑了笑,離開了包廂。
這下才回過神來的夏小冉,猛地推開邵峰,羞憤地低着頭不說話,腮幫子氣得鼓起來,任邵峰怎麼哄她,她也不搭理。
傅希堯眼角上挑,晃動着手裏酒杯,看着冰塊在裏面,浮浮沉沉盪出妖艷的曲線,沒人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散場的時候,夏小冉在門口等邵峰,傅希堯搖搖晃晃地從會所裏頭出來,興許喝得太多,一個踉蹌,正巧往夏小冉身上倒去,她反射性地伸出手扶住,秀氣的頸窩藏着的幽香,盈滿了傅希堯的呼吸,他覺得好聞極了,卻又叫不出這股香味的名字,只知道跟他以往交往的女人都不同,很清麗。
他們兩人貼近得幾乎沒有一絲縫隙,夏小冉甚至能聽到傅希堯的心跳聲,她困窘地紅着臉扶他站好,又馬上後退一步,跟他保持距離,細聲說:「傅先生……」
傅希堯看着那雙水汪汪的眼睛,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反常,邵峰瘋了,他也瘋了嗎?肯定是喝多了,酒精作祟。
他不發一語,若無其事地挺直腰,整理了一下衣服,沉着臉往另一個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