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夏繁木的花心、濫情、不負責任,已經在她心裏根深柢固,長成巨樹一棵,難以拔除。
她完全不認為自己有錯,幹嘛道歉?
好啦,她有錯──錯在只打兩拳,太少。
賴品柔一臉不知反省,蘇幼容看進眼裏,默默嘆氣。
雖然姐妹倆相認不久,賴品柔的脾氣,她多少摸透了些。
固執、堅守己見,最重要的是……正義感無敵強烈。
一旦她咬定是「錯的」,要扭轉她的觀念,很難。
一邊是朋友,一邊是妹妹,水火不容,總非好事。
看來,該想想辦法,讓這兩人化干戈為玉帛。
蘇幼容興起了這個念頭,並且很認真開始思索……
化干戈,為玉帛?
這六字,說來輕描淡寫,真要達成它,難度……超乎蘇幼容想像。
見面三分情,伸手不打笑臉人?
說這兩句話的人,一定不曾遇上現在的狀況。
一觸即發。對,用最簡單的形容詞,就是這句。
裝潢、服務及餐點,皆評選為三星級,環境景觀更是清幽美麗,獲得報章雜誌推崇,大片迷人的窗景,視線不受一絲阻礙……可惜,此時此刻,窗外碧翠的山巒、湛藍的天空,誰也無心去看。
因為,兩雙眼睛,忙着噴火、忙着互瞪、忙着誰先閉,誰就輸了……蘇幼容坐中間,兩道滋滋電火,灼熱、剌痛,教她渾身不舒服。
再電下去,率先變成焦炭的……是她。
「可以休息一下嗎?你們兩位……」
蘇幼容不得不出聲,扞衛自己人身安危。
從踏進餐廳,夏繁木和賴品柔發現彼此存在後,眼神的廝殺就此展開。
兩人誰也不讓,繼續瞪。
滋滋滋滋……視線的火花撞擊,只有加劇,沒有減少。
「繁木,讓讓她吧。」蘇幼容由他的「紳士風度」下手。
夏繁木的座右銘——「好男不跟女斗」還沒壞死,也提醒着自己,不用跟個死丫頭一般見識。
他輕哼,調走了目光。
「Yes!我贏了!」
賴品柔真的把「互瞪」當成較量,現在一臉得意,佞臣式嘿嘿笑着。
「賴皮……」蘇幼容脫口喊她的小名,口動手也動,桌上雪糕聖代挪到她面前,要她消火兼閉嘴,少說兩句,快吃。
餐桌間,短暫的和平。
「重新替你們兩人介紹,這一位,夏繁木,「王鼎建設」副總;繁木,她是賴品柔,我妹妹。」蘇幼容希望先前的恩怨一筆勾銷,今天當成是首次見面。
「沒聽你說過你有個妹妹。」夏繁木故意撇開臉,不看賴品柔。
「我也是這幾個月才知道。她是我母親再婚後的孩子,年紀比我小很多,還在讀書。」言下之意,請別和個孩子計較。
夏繁木優雅一笑,啜口咖啡。
「她自己找上門的?若是,你要小心點,現在居心叵測的人很多,說不定……覬覦你家財產,胡亂跑來認親戚。」
他緩緩放下咖啡杯,恩賜一般,賞賴品柔一眼,話仍是對着蘇幼容說:「你有沒有去驗個DNA?我看……她跟你長得一點都不像。」
「我像我爸,她像她爸,各人像各人的,誰規定妹妹要像姐姐?」賴品柔回得很嗆。
雖然唇角沾着雪糕,但嘴很不甜。
「最不像的,是氣質。」夏繁木斬釘截鐵說。
某人連抬陣都沒有,桌下直接送出一腳,正中夏繁木小腿肚。
他悶哼,瞪向兇手——吃着甜美雪糕,一點也不甜美的傢伙。
「停。」蘇幼容嗅到煙硝味,趕在「爆炸」之前,喊出暫停。
她拿起菜單,胡亂翻找着:「賴皮,你不是喜歡吃藍莓起司?再叫一份吧?繁木,這裏的燻鮭魚沙拉不錯,你要不要試試?」可憐的和事佬,額沁冷汗,兩邊努力討好中。
「你愛吃櫻桃塔,請他們送一份過來。」所有「前女友」的口味,夏繁木全部記得。
這,也是他細心之處。
至於某人愛吃的「藍莓起司」,他無視,當作沒聽見。
「今天約我吃飯,是準備向我賠罪?」
加點完餐點,夏繁木好整以暇,背靠沙發椅座。
賴品柔一對細眉,警戒挑揚。
「不是狗屎運太糟,才在餐廳遇上他?」她問蘇幼容。
姐姐說,發現一間不錯的餐廳,卻找不到伴,拜託她做陪……這臭男人怎麼說是「約他」?
敵對的兩人,此時又超有默契,有志一同,目光鎖定蘇幼容。
這場飯局,原來是安排好的?
蘇幼容一時詞窮,神情尷尬,只能傻笑,努力想着搪塞理由。
「別、別說什麼賠不賠罪,能一塊兒吃頓飯,彼此重新認識,之前種種誤會,就讓它過去,冤家宜解不宜結,對不對?呵呵呵……」她邊說;邊笑,邊拿起水杯,希望兩人配合,大家一起舉杯,干,然後一笑泯因心仇。
但,獨獨她,縴手舉着高腳水杯,身旁兩人動也不動,她只能困窘放下。
一失神,水杯沒擺好,傾斜翻倒,杯里檸檬水灑了一桌。
蘇幼容閃避不及,上衣受到波及,大片水漬暈開,薄軟的衣料吸足了水,變得半透。
更糟糕的情況,來不及搶救的杯子滾落地板,碎裂聲驚人,本就幽悄的餐廳,瞬間死寂。
自己一副窘樣,又淪為眾人視線焦點,蘇幼容手忙腳亂,用餐巾擋住胸前春光。
「我、我去化妝室整理一下……」她忙不迭起身。
「小心碎片。」夏繁木提醒她,地板上的狼藉,服務生正準備過來清理。
「好。你們兩個……不要吵架,好嗎?」臨走前,蘇幼容仍擔心這個。
她在場時,兩人已經蓄勢待發,她一離場,會不會有突髮狀況?
「你放心,我是成熟的大人,不跟黃毛丫頭吵,你快去吧。」得到夏繁木保證,蘇幼容不忘投以一記眸光,暗示着賴品柔:別找他麻煩,算姐姐拜託你了。
可惜,賴品柔神經太粗壯,沒有接收到電波,以為姐姐睫毛扎眼正不舒服着,才會眼睛眨不停。
「幼容,快去吧。」夏繁木很體貼。
蘇幼容不敢再延遲,匆匆飛奔化妝室。
「喂!收起你色迷迷的眼神!」
賴品柔動口更動腳,在桌下踹他。
夏繁木縮腳,瞪回去:「誰眼神色迷迷了?」這叫勾魂桃花眼好不好!
是他與生俱來的男性魅力!
哼,她這根野蠻小辣椒不會懂的!
「你呀!」她直接以叉子代表手指,明明白白指向他:「當旁人是瞎子嗎?我姐拐進化妝室前,你的眼神沒挪開過!」狼,看見肉的眼神。
偏偏蘇幼容那塊甜肉,不是他能染指。
「你別忘了,你和我姐已經分手,不準再覬覦她,也別想和她複合,我一定會阻止你,強烈反對到底。」她,絕對保護好蘇幼容!
「我覬覦她?」他用的是問句。
「厚!果然!」她耳里聽見的,變成了肯定句。
一把火立刻燃燒,叉子尖端前抵五公分,直逼他鼻尖,小臉惡狠狠瞪着他。
「想騎驢找馬,拿我姐當備胎?還是想用藕斷絲連的爛招,綁住我姐?方便你無聊時,一通電話,就能隨傳隨到?」她輕蔑的眸光、佯裝兇狠的沉狺,讓夏繁木完全不想解釋,甚至忍不住想嚇唬她。
「被你看穿了?噓,別說出去,會破壞我的計劃。」他以指抵唇,做出「小秘密」的動作。
果然,有人馬上爆炸!
「你——你這隻淫蟲!我打得你陽痿,看你用哪裏使壞!」拳頭連帶叉子一塊兒攻來,夏繁木在開口之前,對於她的行為模式早有預料,閃過了拳,桌底下還有另一種「兇器」,他也採取預防動作——她動手失利,輕易遭制服,腳還沒抬起,立即遭兩條長腿鎖住,在桌下糾纏,形成麻花狀態。
「放開我!」她只剩一張嘴,外加兩顆圓圓大眼,努力瞪他。
夏繁木突然傾身,靠近她,以一種說悄悄話的姿勢。
「想不想聽聽我心裏的盤算?」他音量小小的。
聞言,賴品柔靜下來,鼻孔呼呼噴氣,暫時強壓火氣,怒焰的餘威燒得她兩頰紅通通。
「你姐姐……是個好情人,乖巧、溫馴,不愛亂髮脾氣、不吃醋、不耍小性子,經濟也獨立,我不用砸錢養她,長得美、身材好,腦子裏不裝草包,帶出去體面,「蘇無敵唯一寶貝金孫」的名號,足以羨煞所有人——放棄她,實在很蠢,對不對?」夏繁木眼睛在笑,他靠得很近,眼裏頑皮的光彩,發著亮。
看她氣鼓鼓的模樣,他好樂。
方才向蘇幼容承諾,「成熟大人」的宣言,此時此刻全拋到焚化爐里,燒得屍骨無存——成熟的大人,不會這麼幼稚,戲弄小朋友。
「對你個麻油雞很大鍋啦!」她飆罵,試圖從他掌握中抽手,但失敗。
這男人看起來文文弱弱,力氣怎麼這麼大?
不,不對,不是他力氣大,是她才吃了五分飽,使不出全力!
否則,他絕不是她的對手!賴品柔在心裏冷哼。
「麻油雞?」
「「媽」的你這傢伙「有」多「機」車!」她完整解釋——用吠的。
代溝,這都聽不懂!
「你不同意我的說法?我倒覺得不賴,把幼容留在身邊,需要時,招招手,哄她過來;不需要時,揮揮手,趕她走,她沒第二句羅唆……」他繼續火上添油,刺激她,要看她怒到最高點。
所以,說出口的話,一句比,句更惡質、更無恥、更下賤。
「人渣!這種畜生話,也敢說得理直氣壯——」牙關咬緊緊,格格作響,她森冷吐出這幾句。
「你別壞我的事,不過……就算你在幼容面前,揭穿我、說我不是,恐怕她也不會信。」他露齒微笑,笑得既帥又壞。
「誰說的?」她一定會去說,豈能讓他得逞!
他睨她,笑彎的眸,彷彿嘲弄她的天真,好整以暇問:「一個認識沒多久的「妹妹」,和一個她深愛的男人,你說,她信誰?」確實。
先前,她扁夏繁木一事,蘇幼容的態度也是處處維護他,句句說他的好,她可以解釋為——姐姐太善良。
但換個角度想,或許……是因為「愛」。
仍愛着他,才遮蔽了視線,看不到這個男人的缺點。
賴品柔無法反駁他,又不甘心認輸,只好瞠大着眼與他互瞪。
他還沒打算放過她,加碼再說:「乾脆今晚直接約她,先去聽場音樂會,再去喝點小酒,看看夜景,再來,就是浪漫的夜晚……」叩!
她直接用頭撞他!
以額頭為武器,對戰他的,看是你的頭硬,還是我的!
「哦——」他痛呼,額心馬上紅了一片。
當然,她也一樣,泛紅的面積絕不比他小。
「你離我姐遠一點!你敢碰她一根汗毛,我把你扁成太監!」頭鎚二度撞過來。
夏繁木不得不鬆開一手,去抵擋那顆腦袋瓜子。
「喂!你不會痛嗎?」就連他,這一撞,撞出暈眩,滿天全星星,他不信她毫髮無傷!
難不成她練了鐵頭功?
「廢話!痛斃了!但是讓你也痛,那就值得了!」她齜牙咧嘴,等痛感稍減,才發現右手獲得自由,不假思索朝他一拳飛去。
大掌包小拳,重新逮回掌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