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尉至軒使盡全身所有力氣衝過去將無瑕緊抱在懷,同時回身護住她,下一刻,三把長劍毫不留情的插入尉至軒的背!
披風男子的目標早已轉移,攻擊無瑕只是個幌子,他派屬下埋伏,就是要趁尉至軒保護無瑕的當下「意外」傷了尉至軒。
目的順利達成,三人即刻裝得一臉驚慌,抽回自己的劍。「左護法!咱們……咱們不是有意要傷左護法的……」
其他教眾們也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意外」嚇愣了,一動也不動,只有披風男子暗暗揚起冷笑,繼續看好戲。
無瑕錯愕的睜大雙眼,她親眼目睹那三名男子兇狠地攻擊尉至軒,當他們一收劍,尉至軒就忍不住吐出大口鮮血,濕熱的血液滴上她的肩,染紅她純白的衣裳。
尉至軒身子一軟,所有重量都壓在無瑕身上,她抱着他緩緩跪坐在地,腦中一片空白,茫然無措。
「咳……咳咳……」尉至軒靠在她的肩上,自嘲地扯起一抹笑,終於明白原來是這麼一回事,他的死劫根本與毒無關,而是會為了救她而死。
那三劍盡入他的心肺,他必死無疑,撐不了多久,只能用盡剩餘力氣舉起手,輕撫上她的臉頰,氣虛無力的說——
「無瑕……答應我,就算只有你一個人,你也要……好好的活下去。」
她轉頭瞧着他,神色旁徨。「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會懂的……只要有了心之後,你就會懂……」
此刻他的衣襟內突然出現了奇怪的紅色光芒,由弱漸強,散發出紅光的血玉從衣襟里飄出來,直朝無瑕的心口飄去,轉眼之間就沒入她的身體內,紅色光芒也隨之隱沒。
血玉一進入她的身體,就有一股陌生的熱意竄流全身,心口處傳來不曾有過的規律跳動,如同人一般的心跳聲清楚可聞。
頓時各式各樣的酸甜苦辣、七情六慾,像是浪潮般朝她狂涌而來,幾乎要將她吞滅,他曾經有過的喜怒哀樂,他對她的愛憐疼寵,他的一切一切情感,全都藉由血玉形成的心灌注入她的身子內,漲滿她的胸口,讓她實實在在的感受到。
兩道熱液從臉頰上滾滾滑落,她不敢置信的摸着自己的臉,她現在是在哭嗎,她……會哭了?
尉至軒見到她落淚,倒是笑了,滿足的笑了。「是真的……」
情魔沒有騙他,這樣就好,能在將死之際看到她臉上的表情鮮活起來,他也該……暝目了。
他的手一滑,從她的臉頰落在身旁,不再有任何動作,閉上眼的面容帶着最後的笑意,靠在她的肩上,好像只是單純睡着一樣。
清楚明顯的痛從心口處蔓延開來,無瑕臉上的淚水越掉越多,幾乎一發不可收拾,視線全模糊成一片。
「至軒?」
她用顫抖的手摸着他似睡着的臉龐,卻感覺不到他的氣息,摸不到他的脈搏,得不到他一丁點的回應。
他死了?他拋下她了?怎麼可以……怎麼可以!
「至軒——」
她緊緊抱住他,大哭出聲,終於明白什麼是痛徹心肺,強烈的痛楚正撕裂着她的心,逼得她幾乎要發狂,悲痛的淚水不斷狂涌而出,完全無法控制。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像是天地間只剩下痛這種感覺,鋪天蓋地的壓下,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多想跟着一死了之。
若是擁有七情六慾就必須承受如此強大的沉痛,那麼她寧願不懂情愛,寧願繼續情感空洞的過日子!
「嗚……至軒……別離開我,醒來、快醒來——」
無瑕崩潰的哀號出聲,四周瞬間颳起不尋常的風勢,並且越來越強烈,將她與尉至軒籠罩在最中央,誰都無法靠近。
「這是怎麼一回事?」
「好奇怪的風,啊——」
旋風越來越強,將竹林吹倒,將四周的聖螣教眾全都吹飛了,此刻的無瑕完全處於失控狀態,放任自己的力量外放,她心中的痛苦有多麼強烈,旋風的力道就有多強勁,足以毀壞一切。
「至軒……」她繼續抱着懷中男人痛哭,髮絲紛亂飛揚,聲音已然沙啞。「別拋下我一個……我不要這樣活下去……」
她終於明白愛一個人是什麼滋味,卻是在所愛之人死後才明白,她找到了願意為她而死的男人,更因此了解,她根本不要他死。
無法相守,她明白了愛情又有何用?她無法獨自面對孤獨思念之苦!
她不要這樣的結局,不要!
「呵呵……時間到了,我來依約取走我要的代價。」
另一個女人的朗笑聲突然迴響在旋風中,無瑕錯愕的抬起頭,就見紅衣女子不知何時已經進到旋風內,鮮紅色的衣裙張狂的飛揚着。
「你來做什麼?」無瑕不解的瞧着她,她只在乾坤山上見過這紅衣女子,之後兩人就不曾再有任何交集。
「當然是來要我該得的東西。」
紅衣女子伸出右手輕勾食指,就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將尉至軒從無瑕的懷中扯開,飄飛到紅衣女子的身旁。
「至軒?」
無瑕想起身,卻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被另一股力量給鎮壓住,完全起不了身,只能繼續跪在原地,驚慌的瞪着紅衣女子。
「你對我做了什麼?快把至軒還給我!」
「我只是讓你暫時不能動彈,免得壞了我的事而已,這男人,我是不會還給你的。」紅衣女子勾起一抹媚笑。
「為什麼?」
「他拿自己與我做交易,換了一塊千年血玉幫你養心,你現在能清楚感受到喜怒哀樂各式各樣的情緒,都得感謝他,要是沒有他的犧牲,缺了心的你就算在人間遊歷再久也很難明白這些感受。」
無瑕錯愕的摸着自己的心口,那塊血玉已經進到她的身子內,毫不排斥的成為她的一部分,就好像一顆真正的心一樣。
原來這是他拿自己換來的東西,他怎麼這麼傻,居然會與魔做交易?
「我把心還給你!」無瑕激動的喊道:「我不要這顆心了,只求你把至軒還給我!」
她可以不要心、不要七情六慾,卻不能失去尉至軒,那是比永遠孤獨還要更可怕的事。
她已經後悔了,後悔自己之前拚命執着於想要明白何謂情愛,才會害尉至軒為她做出如此犧牲,成全了她,卻出賣了自己。
「事已至此,已經不容任何人反悔。」紅衣女子冷哼。「這是我與他的交易,就算要反悔也輪不到你來,你只要好好珍惜他為你養來的心,感恩的繼續過活,對他來說就值得了。」
「不——我只要他——」
「他人都死了,你就算再留着他的屍身,又有何用?」
「那麼你執意要他的屍身,又有何用?」
紅衣女子挑了挑眉,媚眼一眨,漾起詭笑。「反正我自有我的用處,你與其再繼續與我爭,倒不如省下力氣,等他轉世投胎,再去尋轉世后的他不就好了?」
「轉世投胎?」無瑕困惑的微蹙眉頭。
「是呀,人死之後就會轉世投胎,一切重新再來過,所以你別再執着於這一世的他了。」
只不過她不會讓尉至軒有機會轉世投胎的,她刻意引誘無瑕等待,只是希望無瑕別來找她麻煩,如此她的計劃也能繼續順利進行。
無瑕像是看到了希望,卻還是忍不住旁徨。「可這茫茫人海,我要去哪兒找轉世后的他,又怎麼認出他來?」
等待是痛苦的,要是無心無情,或許就能傻傻的一日度過一日,但她已經不是從前那個無情無心的玉姬,她會心痛、會難過、會懊悔,她不知道自己到底熬不熬得過那看不見盡頭的相思折磨,直到終於尋到轉世后的他為止。
「若是你們倆真的有緣,自會再度相見,要是無緣,他從你身邊走過,你也未必能發現他。」紅衣女子冷笑道:「反正你有無限的壽命,只要你有足夠的耐心,總有一日會讓你等到的。」
該說的話都說完了,紅衣女子不再停留,直接帶着尉至軒往後退,陷入旋風中,艷紅的身影在狂風內慢慢淡去,直至完全消失不見,尉至軒也跟着紅衣女子失去行蹤。
紅衣女子消失后,無瑕身上動彈不得的禁咒也跟着解開,四周的狂風逐漸減弱、平息,露出滿目瘡痍的可怕景象。
她前後左右的竹林早已被狂風掃成平地,範圍廣大,原本圍在四周的聖螣教眾也早被吹得不見蹤影,只剩她一個人繼續跪坐在原本的暴風中央,茫然不知何去何從。
「至軒……」
她仰天輕喃,任由淚水繼續滑落,椎心之痛猶在,她已經作出決定,無論得漂泊多少年,她也要等到轉世之後的他,兩人再續情緣。
不管這條等待之路會有多苦,她都會咬牙走過去,無怨無悔,直到與他重新相遇為止。
她相信會有那麼一天的,一定會有……
六十年後——
歷史悠久的天圜皇朝,已經立國兩百三十多年,盛極必衰、合久必分、安久必亂,也像是輪迴般,不斷在歷史的洪流中重複着。
天圜皇朝近幾年天災不斷,先是洪災四起,再來是旱災遍佈,民不聊生,無家可歸的流民四起,國家局勢一片混亂。
除了天災之外,天圜皇朝此刻也面臨強大的外患,盤踞在北方的北敖國始終是個令人忌憚的存在,一百多年前曾經一度成為強大的威脅,後來北敖國遇到內鬥,勢力逐漸減弱,沉寂了好長一段日子,直至近幾年又開始迅速強大,連連侵擾,世局因此而動蕩不安。
無瑕這些年來獨自一人漂泊着,天圜皇朝從南到北的國土幾乎全都踏遍,看着這個國家從繁盛走向衰弱,人民從安居樂業變得三餐不繼,內心有諸多感慨,也明白人類的生命是何等脆弱,在如此艱困的環境下,已經禁不起戰火的摧殘了。
而她所追尋的人兒,又到底在哪裏?她曾經闖過地府,想要知道尉至軒投生何處,然後直接去找,卻一無所獲,只因地府鬼差也不知道尉至軒到底在哪裏,當初他的魂魄就不曾回歸地府,莫名其妙的失去蹤影。
當她得知結果時,震驚又錯愕,即刻懷疑是紅衣女子搞的鬼,她想要找紅衣女子問個清楚,卻再也找不到那個女人的行蹤。
所以她束手無策,只能繼續四處漂泊,一邊尋找尉至軒的魂魄,一邊也在尋找紅衣女子的下落,非得好好問個明白不可!
秋風瑟瑟,本是葉落滿地的時節,卻沒有半片葉子落下,一路上的樹木早因旱災而剩下枯枝,透着濃濃的死寂之氣。
路經一座小城鎮,鎮上的人氣色都很差,一看就知道已經餓了許久,無瑕一邊走一邊瞧,除了內心不忍之外,也無法為他們做些什麼。
天命自有定數,會有這場災難都是註定好的,她不能以自己的力量試圖改變,那隻會得到反彈,讓情況變得更加糟糕。
無瑕繼續往前走,城鎮的街道很冷清,往來行走的人也不多,當其中一對并行的男女從無瑕身旁擦身而過時,那男的突然頓下腳步,訝異的回頭。
「阿媱?」
無瑕一愣,也停下腳步,自從離開乾坤山後,她就不曾聽過其他人喚她這個名字,而會如此喚她的……只有一個人!
她緩慢的轉過身,瞧向那名男子,訝異之外,也忍不住困惑。「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