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起床后,她喝完早餐茶——都下午了,要叫下午茶吧——然後去找雲崢想和他一起吃飯,想不到撲了個空。

抓了個傭人來問,才知道雲崢一早就被父親叫出去。

叫出去幹嘛?女大不中留的秦緋雲已經開始擔心家人會對雲崢不利了。她打電話給父親,父親說,因為聽說雲崢念機械工程,所以他帶他到秦家在紐約州的幾個重工業工廠和研究所看看,順便聊聊。

「……」

「我想我女兒說要交往的對象,總不會是個草包,成天跟在女孩子屁股後頭風花雪月吧?」老狐狸一記陰森森的冷槍,殺得電話里電話外的兩個年輕人啞口無言。

如果他不是老爸,秦緋雲一定楓髒話。

家裏的幾個工廠和研究所距離都不算近,平常家裏那幾個草包帶女朋友炫耀時還搭直升機,今天直升機被大哥視察別的公司調去用了,想當然耳一老一少是搭車,回來時都不知多晚了。

他女兒要休息,人家兒子不用休息嗎?要下馬威不用這麼迫不及待吧?而且什麼叫「成天跟在女孩子屁股後頭風花雪月」?她真想回嗆,想知道什麼是「成天跟在女孩子屁股後頭風花雪月」,去看看你家老三老四跟老五不就知道了?簡直是超完美模範啊!全美國都知道,你這當老爹的會不知道嗎?

她掛電話的力道,差點把話機打爛。

偏偏這時,還有白目來惹她。

「大小姐,威爾森家的少爺聽說你回來了,特地來看你。」

去死吧!不是說她不見客嗎?

正想把人打發下去,電話響了,她順手接起來聽,「秦公館。」

「女兒啊。」老狐狸的聲音響起,「都三點了,希望你已經休息夠了,如果今天家裏有客人的話希望你高抬貴手,我想我應該不會接到客人的投訴電話,那會讓我心情不太好,只好請你男朋友再多陪我看幾家工廠來淡忘女大不中留的悲傷,你不會反對吧?」

媽的你這黑心黑肺黑肝黑胃黑血黑肚腸的老狐狸!秦緋雲差點想學超級賽亞人變身然後捏爆電話,但是想到雲崢的處境,她只好以着和猙獰的臉孔完全不搭的甜蜜嗓音道,「老爸你要早點回來哦,我會想你。當然我希望雲崢今天能夠平平安安、一根寒毛也沒少地回到家,不然你女兒我說不定傷心欲絕因為等不到人跑去一間狗仔最多的夜店喝個爛醉如泥明天登上報紙頭條讓你顏面盡失呢!」

「呵呵呵,好說。別怠慢客人,我和雲崢晚上就會到家。」電話掛斷。

那支電話真的被秦緋雲一掌劈成了破銅爛鐵。

來這招是吧?大家走着瞧!

然後那天,秦緋雲端着皮笑肉不笑的臉孔陪着威爾森家的少爺吃了飯又看了歌劇,回到家時雲崢已經累得睡下了,她到他房裏看他,他只是笑了笑,哄着她去休息。

而接下來的整整一個禮拜,都是這樣度過的。

「你知道羅密歐與茱莉葉嗎?」

誰不知道?秦緋雲想翻白眼。如果這句話是出自某個貴公子口中,可能頂多她會露出一個這個寒假以來她已經很熟悉的花瓶微笑,然後讚歎對方真是學識淵博充滿文學氣息啊哦呵呵呵……

以前總是給世家公子們冷臉的秦家大幹金,最近很不一樣呢。

但是這句話卻是出自自家三哥口中,她直接以冷臉和死魚眼面對,並且很有手足情誼地忍住吐槽的衝動。

秦靛滔只是笑了笑,「因為家人強烈反對,反而讓年輕人心生反抗,無論如何也要在一起,哪怕是再幼稚的情感也會因為在面對宿命不可力抗的扭擾時產生一種悲劇英雄式的勇氣與執着。」

念那麼一大串你不累啊?秦緋雲冷哼,「我倒想知道,把自己當成高等品種,只能跟自己認可的高等品種交配,生下有血統證明書的吉娃娃或波斯貓,因此莫名地敵視自認為低下的,這樣的人跟你所說的羅密歐與茱莉葉,哪一種更幼稚可笑?」

秦靛滔攤手,「不要對號入座的話,在我看來都很可笑。我只是告訴你,父親早就想到這一點,所以不會有你想像的家庭革命。倒是你最好有心理準備,你的學費與生活費到現在還是家裏出的吧?哪一天就算他們要你回來,你能說不嗎?或者留在台灣當你小男友的包袱?」

三哥很討厭,但他向來是家裏喜歡冷眼旁觀的那個,他的話還是有些道理的。

敵不動,我不動。秦緋雲就這樣忍過一個寒假,然後她開始找打工。她不知道的是雲崢在課業上的衝勁,也因為去了一趟美國而變得更拚命了。

雲崢這才知道自己的世界多狹窄,而秦緋雲出身那樣的家庭,他怎麼配得上她?

那是個難熬的一學期,學校八卦一點也沒有節制地流竄,秦緋雲忙着打工,而雲崢總是念書念到很晚,學校里流傳着雲崢總是和機工系系花在圖書館約會到深夜,有好幾天夜裏秦緋雲甚至忍不住因為兩人好像變得冷漠的關係,再加上身體和心靈的疲累而躲在棉被裏哭了。

直到雲崢握着她的手,告訴她,「我會努力,讓我們可以在一起。」

只有一句話,沒有花前月下,沒有燭光晚餐或美麗的禮物,她感到心踏實了,多日的不安被撫平。

秦緋雲回握他的手,「我們一起努力。」他們絕不會輸!

她突然想到高中那時,她被同學排擠,而雲崢總是一個小動作就讓她彷彿看到了希望之光。雲崢的母親說過,每個人生來就像海上的船一樣,而海浪是這人世間的悲歡離合與際遇,天候則是不可力抗的命運,所以對一個人來說,這一生最重要的,還是一個目標,一個方向,一個信念。沒有目標的人,只能隨波逐流,得過且過,一個巨浪打來,翻覆了,好像也沒有需要再站起來的理由,也不願再鼓起勇氣,浪花與風暴就決定了他漂浪的一生,因着潮汐的起伏而失落而打轉。

沒有人一生不會行過風暴,也沒有人前程總是風平浪靜,但是至少她可以仰望着燈塔,記着她始終擁有的目標與信念,哪怕千山萬水一路獨行,哪怕風雨飄搖巨浪遮天,她永遠有失敗了再站起來的理由與力量。

因為她要追着那光,絕不放棄。

他和她的未來,就是她的光。

她對自己,也對天堂的阿姨承諾過要照顧雲崢。

那一夜,兩人交握的手,對彼此承諾着一起努力的話語,瞬間沉澱了周遭帶給他們的紛擾與煩亂,突然間除了那個兩人一起嚮往着的目標之外,其他的一切再也不算什麼了。

八卦依然繼續八卦,努力的也是繼續努力。暑假到來,小倆口的美國行,老狐狸也還是故技重施。

但是秦龍宙無法否認,雲崢的努力讓他刮目相看。原本就優秀的孩子,經過一學期的努力,在和他的對談中,漸漸顯露非池中物的大器——重點是那些談話讓他明白雲崢那一學期里並不是顧着談兒女情長,他進步很大,很有心要得到他的認可。

他本想讓步了,卻沒想過,秦家的小女王天生就不是男人的附屬品。

秦緋雲念生態保育,竟然也念出了興趣,而且開始在某些社運場合嶄露頭角——如果秦龍宙肯中肯地承認,他的女兒擁有的資質,不管是聰明才智也好,認定了目標就勇往直前的性格也好,越挫越勇越不服輸的脾氣也好,那股在追求目標時的剽悍與霸氣,都像極了他啊!

秦緋雲不只鍾情於攝影,她還參加社運,也積极參与生態座談會,她拍的照片也頻繁地出現在各大媒體,這讓她找到的第一個打工就是在某個雜誌社當工讀和攝影師,偶爾也跑跑自家舅舅的立委辦公室當工讀——楚家自然是個管道,楚素弦對秦靛滔那套理論很不以為然,那個寒假小倆口回台灣時,舅舅就豪氣地說,秦家不養她,舅舅養,幫兒子養老婆也沒什麼不對。楚素弦的話讓兩個年輕人都窩心地笑了呢。

秦龍宙和女兒交換條件,要雲崢自此為秦家效犬馬之勞,是個導火線。但秦龍宙自認很退讓了,他對女兒竟然出現在台灣的新聞媒體上,搞那些兒戲似的社會運動感到不滿已久,尤其前陣子她為了拍照和某政治人物起了衝突,經過斡旋,人家知道是秦家千金,枱面上笑笑不計較,回過身卻一通電話打到美國告狀,這份不滿也接着爆發。

「如果愛情和自我,一定要犧牲一樣才能當秦家的孩子,那對不起,今天起我要用自己的方式打這場仗,我會贏給你看!」她走了,頭也不回。

魚與熊掌都要,是不是太貪心了點?她盛氣凌人的火焰,對這世界來說,太刺眼了啊!

但是秦龍宙與秦緋雲心知肚明,她只是給自己選擇了一條更艱難的路。如果她會乖乖待在大房子裏等男人回家,她就不是秦緋雲了啊!

「證明給我看吧,證明你會守護她,至死不渝。」秦龍宙嗓音有着不易察覺的哀傷,在那個雪夜,他把最寶貝的女兒交付給這個男人。

年輕的男人退下了,背影宛如沉默的死士,即將追隨他此生唯一之主。

和家人鬧翻,甚至賭氣不讓自己那些離經叛道的動作而讓家人難堪,秦緋雲改了名字。多年後作品頻繁地出現在時代與國家地理雜誌的華裔女攝影師,世人只知道她姓楚——這樣很好,當她第一次在國際雜誌上露臉,某張會讓台灣政壇某高層臉色鐵青的照片當時引起不小的政治風暴,她還冷諷道,這樣對方可就沒理由打越洋電話向秦家靠夭了吧?

噢,跟她舅舅靠夭是有的,但是她家幾個舅舅都是熱血漢子,跟秦家的作法完全不同,當下槍口一致對外。

只是舅舅仍是語重心長地告訴她,政治太黑暗,楚家的力量不可能時時保住她,尤其她又愛往龍潭虎穴鑽,搞社運又搞生態保育,太貪心了吧?

「你以為台灣是法治社會,他們拿你沒辦法?呵呵……某個政黨大老去了一趟東南亞結果出了船難客死異鄉,你當真以為那是意外?」當立委的舅舅這麼對她說,「去拚你的生態保育之路吧,不要來淌政治的渾水。就當是為你母親想一想,她那麼想見你,卻礙於你父親的脾氣,只能日日夜夜為你祈禱,就盼你平安無事……你是知道的。」

於是,雲崢退伍那年,問過他的意見,她加入了某個野外攝影團隊——而雲崢決定婦唱夫隨。

那一個雪夜之後,已經過了七年。

只要團隊允許,雲崢幾乎是跟着一起上山下海,主要工作是負責雜役。但是他的身手實在很好用,楚緋雲是跟着高中時期的恩師——那位常常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攝影社指導老師原來大有來頭啊!但就是來頭太大,不屑理會那些高中生小紛爭,才會總是讓她們那個小小的攝影社面臨解散邊緣。

恩師帶她進入他們的團隊,已經有世代交棒的意思,那些工作太耗體力,黃金期只有壯年時期。

兩年後,楚緋雲已經能獨當一面。

今天的慶功宴借了某個電視台的攝影棚,因為這半年來她負責的團隊還接了製作影片的任務,而她只負責平面攝影,但是因為是領隊,也負責和電視台高層接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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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武神的凱旋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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