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凌霄重新回到“水月鏡花”的時候,已是子夜。
“開門!快開門!我要見佟老闆!”凌霄心中有太多的疑慮,無視於大門深鎖,用力地拍打、執意要找人。
過了好一會,兩扇門從裏頭打開,露出一張年輕的臉,正是稍早將牆上掛畫取下、交給他的少年僕役。
“是你!你之前交給我的那幅畫—”凌霄一頓,心知找這少年理論也沒用,於是改口道:“算了,關於那幅畫,我有許多事想請教佟老闆,拜託,無論如何請你幫我通報一聲。”
“跟我來。”少年並無刁難,主動開門讓凌霄進入。
雖是第二次踏入“水月鏡花”,但凌霄依然無心注視周遭的景物,思緒依舊沉浸在“畫像無臉”這件詭異的事情上,因此他並沒有注意到長廊兩旁的燭火在他們經過時會自動亮起、離開後會自動熄滅,更沒有注意到瀰漫在空氣中,忽遠忽近、近似女人的嘆息聲。
“老闆在裏面等你,請。”少年最後在一棟閣樓前停下腳步,伸手為凌霄推開銅門,然後請他進入。
“謝謝。”凌霄正想回頭道謝,卻發現少年絲毫不浪費時間,已經再次將門關上了。
兩扇厚重銅門關上的剎那,彷彿關閉了人世間所有的聲音。
凌霄掃了一眼四周,注意到最末端的房間有微微的亮光,他猜想佟老闆應該在那裏,於是舉步朝亮處走過去。
當凌霄踏入房間的時候,他看到佟老闆坐在一張躺椅上,兩側燭台忽隱忽亮、像是有火在他俊美的臉上跳舞一樣。
他聞聲抬眼,露出淡淡笑痕,像是一點也不意外看到凌霄。
“凌畫師深夜來訪有什麼要緊的事嗎?”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到底想做什麼?”凌霄蹙緊兩道眉,突然想到了—最近發生這一連串奇怪的事情,都是從佟老闆到凌府帶走他的舊畫才開始的;自從佟老闆帶走了他的舊畫,接着他就在市集遇到了畫兒,然後無法順利作畫,最後又在這裏看到了不是出自他筆下的“凌霄舊作”……讓他忍不住懷疑,這一切都是這個佟老闆搞的鬼。
“我想幹什麼?你這句話間得真奇怪。”佟老闆好笑地挑高一道眉。“我記得你離開前向我借畫回去研究,怎麼樣,已經有結果了嗎?”
“你讓我帶回去的究竟是什麼?”聽到對方的回答,凌霄心中升起怒意。
“不就是一幅畫?”佟老闆笑了笑。“你想借畫、我就立刻招來侍童將掛畫取下,他還親手將畫交給了你,不是嗎?”
“那幅畫……那幅畫回去后就變了!”凌霄瞪視著佟老闆,不放過他臉上任何一絲表情的變化。“你早就知道會這樣對不對?我把畫帶回去后,畫像中女子的五官就消失了!”
“消失了?!”佟老闆一愣,像是聽到什麼笑話,緩緩自躺椅起身慢慢走向他,同時投給凌霄同情的一瞥。“你大病初癒,說不定是一時眼花了,畫像人物的五官怎麼可能消失呢?”
“別再故弄玄虛了!”凌霄咬牙切齒,一邊說話一邊將畫卷從懷中取出,拿到桌前攤開道:“你看清楚,這幅畫裏女子的五官明明—”
凌霄驟然頓住,只因攤在桌上的畫卷、畫裏頭的女子完好無缺,眉如山、眼如水,神情靈活生動、栩栩如生,如同他之前在這裏看到的一模一樣。
“嗯,這幅畫有什麼問題嗎?”佟老闆笑盈盈地反問。
“這……”凌霄錯愕不已,完全不能理解這是怎麼一回事。
為什麼這幅畫在這裏看完全沒問題?但是他剛剛在自己的畫室攤開的時候,畫像中女子的五官確實是一片空白啊!
“這幅畫在我看來並沒有什麼問題。”佟老闆微笑,伸手將畫拿起、往旁邊的牆壁掛上,然後退了幾步,十分欣賞地說道:“嗯,果然是一幅好畫,不管什麼時候看都讓人心曠神恰。”
“佟老闆,畫這幅畫的畫師是誰?”凌霄提出另外一個問題。
“嗄?”佟老闆停頓了一下,略帶揶揄的回答道:“我想我已經告訴你很多次了,但是我也不介意再說一次,這是我從京城第一畫師的弟子手中買到的、第一畫師凌霄的舊作。”
“這不是我畫的!如果是我畫的我不可能不記得!”凌霄再也受不了了,他大吼出聲,恨不得可以撲過去掐死這個故弄玄虛的該死傢伙!
“真的?”佟老闆斂起玩世不恭的表情,嘴角冷冷一撇道:“這幅畫少說也有五、六年的光景,你真的能肯定自己六年前沒畫過這幅畫?但試問,如果你真的沒畫過,我又怎麼可能從凌府帶走它?”
五、六午前……佟老闆的問題讓凌霄一愣,神色一下子黯淡了下來。五、六年前,差不多是他來京城以前的時候,但……過去的事情他真的不記得了。
“莫非,這幅畫真是我畫的?”凌霄緩步走到畫像面前,困惑地凝視著畫像中的女子,聲音逐漸迷惘。“這筆觸……這畫技……確確實實是我的,但為什麼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凌畫師,你的身體還沒完全康復,還是早點休息吧!”佟老闆站在凌霄背後,好半晌后才語氣平靜地開口:“原先那間客房我還幫你保留着,如果你願意,可以繼續住着,畢竟我已經承諾過畫兒,要讓你恢復成健健康康、像全新的人一樣才可以離開‘水月鏡花’呢!”
畫兒!佟老闆的話讓凌霄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就算自己不記得是不是畫過這幅畫,但畫像中的女子是畫兒沒錯!她一定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她一定能給自己答案的!
“畫兒現在在哪裏?”凌霄轉頭迫不及待地間。
“畫兒?她人不就在那兒嗎?”佟老闆微笑,轉身看向門邊的位置,果然站着模樣纖細、神情一片溫柔的畫兒。
望進畫兒那雙清亮澄澈的眼,剎那間,凌霄所有的煩躁、苦惱都消失了大半,他情不自禁邁開步伐走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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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間后,畫兒重複著過去幾天相同的事情,小心檢查他的雙手,然後細心地為他的十指抹上一層含有淡淡藥草香氣的藥膏。
“你知道這一切是怎麼一回事對不對?”等到畫兒上好葯后,凌霄開口問。
她身子一僵,低着頭沒有說話。
凌霄從畫兒的神情得到了答案,幽幽嘆了一口氣。“你知道對不對?你知道我看到了那幅畫,但你知不知道,在我將那幅畫帶回凌府的時候,畫像里女子的五官就消失了。而佟老闆居然告訴我,那是從我那裏帶走的舊畫,世間真有這麼奇怪的事情嗎?我不記得我畫過這幅畫,而這幅畫居然只有在這裏能完整呈現。”
“……”畫兒動也不動,連開口說話的勇氣都沒有。
“那幅畫裏的姑娘是你。”凌霄凝視著畫兒,肯定開口:“如果佟老闆說的是真的,那幅畫是我的舊作,那為什麼先前我試了再試、卻怎麼也畫不出你的模樣?既然畫不出,那又怎麼可能是我的舊作?”
“公子,你別再問了。”畫兒難堪地開口。
“為什麼?”凌霄伸手輕輕拾起她的下巴,強迫她回望自己的凝視。“你認識我?我曾經畫過你?為什麼我一點都不記得?你為什麼要出現?想要什麼?難道我沒有權利知道真相嗎?你是誰?佟老闆又是誰?請你告訴我,別讓我陷在這一團迷霧裏。”
“我……”畫兒像是被催眠似的望着他那雙深邃的眼瞳。
“自我受傷后,是你日以繼夜地在我身邊照顧我,喂我吃藥、為我換藥,我感受得到你的一片真心,只是我從沒仔細想過為什麼……”凌霄喃喃自語。
他是個傻瓜!始終認定畫兒只是某個想引起他注意、或者想找他畫畫像的姑娘,卻從沒想過他們之間或許有淵源。或許,這就是為什麼打從他一見到她,心中就會產生一股前所未有的悸動和渴求,他想不起過去,但似乎又遺忘得不夠乾淨。
“但我已經後悔了。”畫兒輕輕吐出一句。
“後悔什麼?”
“後悔我做的決定。”畫兒露出一絲苦笑,澄澈眼瞳一瞬也不瞬地凝視着他,像是要將他牢牢印在心坎里那樣專註地望着。“我不該來、不該出現在你的面前,擾亂你現有的生活,最後還累你受了傷……我已經後悔了,如果我知道會讓你承受這些,我永遠永遠都不會走這一趟。”
“你在說什麼?我受傷的事情和你又沒有關係。”凌霄皺眉。回憶起受傷的事情,他約略猜出想傷害自己的人是魏府的人,他們表面上不在意,實際上早已準備要報復了。
“我很抱歉讓公子遇到這些事情,但我現在已經想清楚了,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對往事念念不忘,對誰也沒有好處。”畫兒搖了搖頭,起身說道:“公子,聽我的勸,別再追究下去了,你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很快又能重拾畫筆、重新回到過去的生活了。”
“等等!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凌霄一怔,直覺地伸手抓住她。“你沒聽懂我的意思,雖然我腦海里沒有你的記憶,但是你可以告訴我,說不定你說了,就可以幫我把那些失去的記憶找回來。”
“公子現在的生活不好嗎?”畫兒認真地看着他。“京城第一畫師這個名號,是公子靠自己的才華和努力得來的,應該要好好珍惜。等公子離開這裏之後,你必定能重拾過去的風光,繼續畫下去,我在這裏先祝福公子。”
“回不去了。”凌霄幾乎是毫不考慮就開口。“在我經歷了這些之後,我怎麼可能回到過去的生活?在我知道你和我遺忘的過去有關后,我又怎麼能放手讓你離開?”
拋開幾次見面時她帶給自己的震撼不談,住在“水月鏡花”的這段日子裏,他發現自己已經習慣她、甚至離不開她了。
雖然相處的時間不長,但只要她在身邊,他的心就會很平靜、很滿足,這是他從來未曾有的感受,而他相信畫兒也是一樣的,從她凝視自己的目光、從她照顧自己的模樣,她對自己一定有相同的感覺。
“就算要離開,我也要帶你一起走。”凌霄說出自己的決定。
“不!不行!”畫兒臉色一白,急切地搖頭。
“為什麼不行?”凌霄心念一動,繼續問道:“你為佟老闆工作?是他買下的奴僕嗎?沒關係,我去和他說,不管他要多少銀兩、多少代價,我都會給的!畫兒,和我一起走,讓我照顧你,好嗎?”
“公子……”他語氣中的溫柔和承諾,讓畫兒忍不住滴下了眼淚。
“別哭,我說這些不是要惹你掉眼淚的。”凌霄微笑,伸手溫柔地為她揩去淚水。“你知道嗎?我有預感我們一定會過得很開心的。”
聞言,畫兒眼淚掉得更凶了。“公子,你的好意畫兒心領了,但……畫兒不能離開這裏。”
“為什麼?你寧願留在這裏也不願和我離開?”凌霄完全不能理解。畫兒應該是喜歡自己的,不是嗎?
“我已經和佟老闆訂了約定,我不能離開。”
“約定?是什麼約定?讓我去和他說。”凌霄繼續說服著。“那傢伙看起來雖然有點討人厭,但我想也不是這麼不近人情,讓我去和他說,他會讓你和我一起走的!你要對我有信心。”
“不行的……”畫兒依舊拚命搖頭,說來說去,始終都是同樣的答案。
“為什麼不行?我現在就去找他!”凌霄捧起畫兒的臉,讓她看清楚他眼底的堅持,最後一次保證道:“我要你,畫兒,我要你一直留在我身邊,請你相信我的誠意吧!”
望着她溫柔姣好的面容,凌霄心中確定,她就是自己所追尋的一切,而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來得到她!
說完后,他拉着畫兒的手,準備立刻去找佟老闆談判。
“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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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凌霄帶著畫兒重新回到閣樓的房間時,佟老闆依舊在那裏,只不過他側卧在躺椅上,長及腰間的髮辮已經鬆開、像是最上等的黑緞散在那裏。他半眯着眼、抽著水煙,模樣看起來慵懶自在。
聽到腳步聲,佟老闆睜開了眼,艷紅的唇咧開、似笑非笑地說道:“讓我猜猜,先是想借我的畫,現在你想借我的姑娘嗎?”
“我要畫兒,我要帶她一起離開。”凌霄絲毫不浪費時間。“你要什麼條件才肯放人,直接說吧!”
“佟老闆,對不起……他不知道……所以……”畫兒急切地開口,試圖想解釋,但又不知道該怎麼說。
深夜的老闆是難測的、讓人不安的,連她都感到害怕,偏偏凌霄聽不了勸直接沖了過來。
“好畫兒,我當然知道他什麼也不知道,所以才會向我提出這麼有趣的要求。”佟老闆輕笑幾聲,上揚的鳳眼閃動著詭譎的光暈。“或許是時候說出真相了、別再讓他繼續誤會下去了,不是嗎?”
“不!別告訴他!”畫兒驚喘一聲,一臉絕望地望着佟老闆。“佟老闆,是我不好!我……我一定會勸他離開的,求求你……別說出來!”
如果他知道自己是什麼……一定會嫌惡害怕的,她知道自己絕對無法忍受凌吞鄙夷的目光,絕對不要!
“你們在說什麼?”凌霄聽出不對勁的地方,同時也感覺到被他握住的小手,此刻已經是冰涼一片。“姓佟的!我不管你手上握有什麼,但你休想拿來威脅畫兒。”
佟老闆炯亮的墨色眸子在下一秒變得更燦亮,盈滿了一種遊戲就快開始的興奮。“嘻嘻!好啊好啊!別說我沒給你機會,你現在就可以帶她走,如果,你—有—本—事—的—話。”
由於佟老闆的語氣太過於挑釁,讓凌霄忍無可忍,他拉起畫兒轉身就往門口走去,她什麼都來不及說,只能被動地被凌霄牽著走、也往門邊開始移動。
但就在凌霄踏出門的那一剎那,突然感覺到右手一空,他錯愕萬分的回頭,居然發現畫兒消失不見了!
凌霄震驚萬分地看着自己的手,不可能!他明明握著畫兒的手、握得很緊很緊,為什麼不見了?一個人怎麼可能會憑空消失呢?
“你!是你!”凌霄返身回房間,諾大的房裏只剩下他和佟老闆,卻再也找不到畫兒的蹤影了。“這是什麼妖術!你到底是什麼人?你把畫兒怎麼了?”
“我不是說了,如果你夠本事,就可以把她帶走。”佟老闆笑着開口。“現在答案揭曉了,你也親眼看到了,就像那幅畫無法離開‘水月鏡花’一樣,畫兒也無法離開這裏。”
畫?凌霄一怔,直覺地抬頭看向那幅懸挂在牆壁上的畫,身子一震,臉色也立刻變得蒼白無比,因為—他看見了畫像中的女子居然在流淚!
凌霄踉膾地退了好幾步,難以置信地瞪着牆上的掛畫。
畫像中的女子會流淚……畫像里畫的是畫兒,她人不見了,畫像里的人物卻流出了淚水……某種呼之欲出的答案在他腦海里狂竄,伹整件事太瘋狂了、瘋狂得讓他沒辦法思考,也不知道要怎麼去思考!
“凌畫師,老實說我累了,而這個遊戲我也膩了,我不想再應付你、不想再和你浪費時間了。”佟老闆一邊說,一邊向凌霄走過去,渾身上下散發著惡華的邪魅,最後停在凌霄面前,笑得十分殘酷。“所以,我決定把真相告訴你,讓你徹底死心。”
“真相?”
“是,你始終渴望得到真相不是嗎?不過,我不喜歡勉強人,如果你不想知道,現在離開還來得及,如果你選擇留下,我就告訴你真相。”佟老闆再次微笑,俊臉酷麗而殘忍,享受着對手的不知所措。“所以現在你只需要思考一個間題,你可以‘承受’真相嗎?”
不知道過了多久,凌霄疲倦的聲音終於響起了。“我認輸了,對你徹底認輸了,請你告訴我真相。”
“好,那你先聽我說個故事吧!”佟老闆妖魅的瞳仁閃過一絲欣賞,重新走回躺椅邊拿起水煙,再重新踱回凌霄的身邊,深深吸了一口,然後輕輕地朝凌霄吐了一口氣,開始了:
“許多年以前,有一對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他們的感情很要好,在很年輕的時候,就已經將對方視為生命中的另外一半。雖然他們的日子過得不太好,但心裏還是覺得很快樂。就這樣,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了,兩個人也一天一天的長大,少年從小就很喜歡畫圖、也覺得自己很有畫圖的天分,所以,他打算親手為少女畫一幅畫,當作是求親的禮物,等這幅畫完成的那一天,就是他正式開口求親的那一天。”
在佟老闆低沉磁性的嗓音里,凌霄靜靜地聽著,而神奇的是,在他一邊說話、一邊吞雲吐霧的時候,他似乎在裊裊輕煙中,看到了一名少年拿着畫筆,在紙張、在絹布上一次又一次作畫的模樣。
“一天接着一天,少年持續地畫著他心愛的少女,將他對少女所有的情意和愛意都畫在那幅畫上面。但是,就在畫像即將完成的時候,少年突然失蹤了,沒有人知道他到哪裏去了,也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會不會回來……”隨著佟老闆的故事,輕煙中緩緩浮現了一名女子,仰望星空、默默不語的模樣。“日子久了,所有人都勸少女死心,因為少年再也不會回來了,但少女不肯放棄,她始終在他們過去作畫的地方等著,每天每天都在那裏等,等著少年回來,等着他將自己的畫像完成……好幾年過去了,少女對少年的愛意始終沒有消退,但是她卻因為過度思念少年而染上了病,最後病死了。”
佟老闆看着凌霄,淡淡道:“我故事說完了。”
“你說的故事……這故事是——”凌霄不敢再問下去。這是畫兒的故事?她是那個少女?她已經死了?不可能!這些日子跟在自己身邊的畫兒是活生生的,不是嗎?
“她死了,畫像卻在那一刻活了。”佟老闆淡淡一笑。“那是少年傾盡所有愛意畫出的圖像,是他們沒有受到污染、最珍貴的愛情。少女的魂在畫像里,她雖然口不能言、腳不能行,但思念少年的心卻始終沒有改變,而她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能再見少年一面。”
凌霄像是再也無法承受更多,“哆”的一聲趺坐在地上。
畫兒就是故事中的少女嗎?她死了,但心裏始終掛記著一個人,那個人是自己嗎?
是我不好……我原本只是想看看你……但是我只看到了京城第一畫師,很抱歉,我不會再打擾你了。凌霄想起畫兒曾經對他說過的話。
“不!不是這樣!畫兒她是人!”凌霄急切地看着佟老闆,渴望從他口中得到不一樣的答案。“她是人,這些日子她照顧我、陪伴着我,她不可能是……”
“她不是人,她是畫像里的一抹魂魄。”佟老闆吐出的話異常陰冷。“現在你該明白,為什麼她不能離開水月鏡花,這幅畫也不能離開水月鏡花吧!唯有在我這裏,她可以走出畫像、在這裏如常人般自由行動,成為服侍你的畫兒。”
佟老闆認真的口吻,讓凌霄整個人完全僵住了。
因為她是畫中的一抹魂魄,所以她貌似少女、卻有一雙滄桑的眼睛;因為她是畫中一抹魂魄,所以這幅畫才會如此與眾不同;因為她是畫中一抹魂魄,所以不能離開這裏。
“為什麼畫像一離開‘水月鏡花’,就失去了五官?”凌霄將心中的疑問提出。
“因為那幅畫本來就沒有真正完成過。”佟老闆淡笑回答。“所以不管在什麼地方,那都只是一幅普通的畫像,但是在水月鏡花里不同,在這畫裏有魂,我能讓它呈現應該有的模樣。”
“你到底是誰?為什麼知道這些事情,為什麼有能力……”凌霄頓了頓,最後還是說出口了。“為什麼有能力讓她的魂魄走出畫像,以人的姿態和我相遇?”
“我?我只是一個喜歡收集奇珍異寶的古董商。”俊美的臉龐揚起一絲狡詐。
“你那張舊作若是沒有她的魂,只是一張普通的畫。是她主動來找我,希望我引她到你身邊去,交換的條件是,這幅畫、她的魂都會永遠留在這裏。”
“你想囚禁她一生一世?”凌霄怒不可抑。
“住在我這裏有什麼不好?嘿嘿……”佟老闆笑得更開心了。“別擺出這種道貌岸然的臉孔,如果不是我走一趙凌府,只怕你這一生都不會想到這張畫不是嗎?你遲早有一天會將它扔了或是燒了,那多可惜!再說,你想得出人世間有比‘水月鏡花’更適合收留這抹‘畫中魂’的地方嗎?”
“難道,她就這樣永遠被困在畫裏?”光是想像,就是一種折磨。
“你問我她為什麼甘願困在畫裏?你不是在開玩笑吧?原因你比誰都更清楚不是嗎?”佟老闆笑得邪華。
凌霄再次愣住。是啊!他怎麼能間出如此愚蠢的問題?因為她忘不了他……因為她對他依然存有眷戀……因為她始終在等他……希冀有一天他能完成這幅畫……所以她不離開,寧願讓自己的魂魄困在畫裏繼續等待。
凌霄無語,任由兩行熱淚緩緩流下。
“最後一個問題,為什麼我會忘了她?我為什麼會忘記過去?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許久以後,凌霄的語氣像是蒼老了十幾歲,開口提出心中最後的疑問。
他已經相信了佟老闆的故事,畫兒就是那個少女,自己就是那個少年,伹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他會離開?為什麼自己全然忘了她?
像是早巳算準了他會這麼問,佟老闆也回答得很快,整個人散發出一股攝魂的邪美惡華。“‘水月鏡花’從來不做賠本生意,你想找回過去失去的記憶?行!但是,你打算拿什麼和我交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