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事後,她問楚天闊究竟跟崔師傅說了什麼,為何他的態度丕變,那男人卻搞神秘的笑而不答。
她猜想絕不可能是砸銀兩,若崔師傅是貪財之人,怎會獨居在山上,以他精湛的木工手藝光接城裏大戶的生意,早就足以讓他享用不盡。
可他不說,崔師傅更不可能說,她也只好暫時打住這個困惑。
崔師傅雖話不多,但不愧為元老級的制香師傅,他制香時態度認真、嚴謹,把每根香當成寶貝般細心對待,熟稔的動作更彷彿這幾十年來未曾離開過此行。
師傅認真教,她當然得認真學,或許無法學成出師,但製作過程她至少得要懂,日後才好監督制香的品質。
“這麼晚了,你還在這兒?”
“喝!”寂靜的制香坊突然響起一道聲音,把她嚇了一大跳。
見她嚇着,他愧疚之餘也不禁失笑,“我這點聲響,也會嚇着你‘茅大膽’?”
“茅大膽”這封號是她給自己取的,這陣子他上山下海她都跟,在山上遇到虎熊是常事,他明確告知了卻沒嚇着她跟隨的腳步,足見她膽子果真挺大。
她睞他一眼,心跳稍微平復之後涼涼道:“我做了太多虧心事,以為是鬼來找我。”
“你都做了什麼虧心事?”他站到她面前,定睛笑看她。
“昨天我揉死兩隻螞蟻、踩死三隻不知名的蟲,內心委實感到歉疚。”
“就這樣?”
“還有,我糟蹋了這些香。”放下一束線香,手上沾滿楠木樹皮粉的她喪氣地道:“為什麼茅芸香的力氣這麼小?光是把香搓上黏粉這一關,就總是無法搓揉均勻。”這回不是同他打趣了,她是認真的,做不好就等同殺了這些香。
“看起來沒什麼異狀。”他挑起眉打量。崔師傅制香過程他在場看過幾遍,略懂些皮毛。
“基底若沒打勻,接下來幾關就會漸漸走樣……”她苦惱的說;“幾棍香我還可以應付,同時處理一束香我就亂了套。”制香的每一關都不容馬虎,說到底,腕力要恰到好處,過與不及都不行。而別人或許都是太過,她偏偏是力有未逮。
“不都說了你是掌事者,只要懂得製作過程就行,又沒要你親自操作。”他滿臉心疼道。這麼晚了瞧她人還在制香坊,若他沒走這一趟,她恐怕會待到三更半夜還不知該回家休息。
“新招募的工人很多都無制香經驗,若將教導的事全丟給崔師傅,那他多累,何況他年紀也大了。”她正色又道:“我總得要有些真功夫才能服眾。”
“好,練真功夫之前,先填飽肚子吧。”
知道他心疼她,怕她餓壞肚子,她內心感動不已。“再等一會,我得先把這束香救活再說。”說著,她使勁幫已沾過水的竹枝搓上黏粉。
見她柳眉緊蹙、手下慌亂,他於是捲起袖子站到她身後,雙手伸向前和她一起將黏粉搓上濕潤的香芯。
他突如其來的舉動,讓她怦然心跳,背貼靠在他精壯的胸膛上,陣陣暖意溫熱了她的心。他不但是她的家人,還是她的心靈靠山,有他的扶持,再累她都不覺得苦。
原本險被她弄砸的香,在他的幫忙下竟起死回生,他不過看了幾回崔師傅制香過程,毫無實際操作經驗,一出手居然就處理得比她這練了幾日的人還要好,又多了一樁令她折服的事迹。
洗手時,她睞着他笑道:“你可以考慮出一本《第—次制香就上手》的書。”
他蹙眉,“那是什麼?”
“呃?沒有,我大概是餓得胡言亂語了。”她輕吐舌化解尷尬。
來古代有好一陣時日了,偶爾她還是會脫口說出一些現代的用語。
他溫文一笑,反正她胡言亂語也不是頭一道了,他並不以為意。
見他把方才來時拎的袋子打開,一股熟悉的烤餅味撲鼻而來,她驚呼,“是梅枝餅?”
“你的鼻子真靈。”把餅遞給她,他拉她一起出了制香坊,坐在天井的階梯上。“是蓮兒做的,她想請你品嘗,監定看看口味如何。”
“蓮兒做的?那要品嘗監定的人也該是你這個主子,怎會是我?”話雖是這麼說,肚子餓扁的她還是迫不及待吃了起來,一入口,美妙的口感頓時令她雙目一亮,“真好吃。”
“真的?”
她猛點頭,“當然。”
“那我得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她睨他一眼,撇撇嘴,原來古人也愛來這套,“我都不聽。”嘿嘿,拿她沒轍了吧?
他卻只是淡笑,“好吧。”隨即不再出聲。
見他逕自吃着梅枝餅,真沒開口的打算,反倒換她心急了,“不是要和我說兩個消息?”
“是你說不聽的。”他漫不經心地回她。
“好嘛。你說,我聽。”既已被他挑起了好奇心,沒聽到她整個心情就是不舒暢。
“先告訴你好消息,你聽了心情好,就會多吃點梅枝餅。”他又遞一個給她,用眼神示意她先吃,他才願開口。
她咬了一口,邊咀嚼邊看他。
她吃餅的模樣真是可愛,他笑望着她,先說出好消息,“蓮兒要出嫁了。”
“蛤?”她愣了下,立刻猜到新郎人選,“是阿生?”
他點頭,“上回阿生因救蓮兒而受傷,蓮兒每天去照顧他,日久生情,兩情相悅,蓮兒便決定嫁他了。”
“那真是太好了!仔細想想,他們倆還挺登對的,阿生勤勞心地好,可就是太憨直,就算知道吃虧也不介意,有了蓮兒這麼精明的夫人幫他打理內外,兩人個性互補正剛好。”
“那我倆的個性有互補嗎?”他挑眉問她。
她輕笑,“除非你像阿生那般憨直。”見他爽朗一笑,她又繼續追問:“那壞消息呢?”這時她的心不自覺提得老高,眼前她最在意的就是制香坊,在這個重新起步的節骨眼,可千萬別出任何差錯。
“蓮兒打算婚後要搶你的生意做。”
“她也要制香?”
他搖頭,修長食指指向她手中那塊未吃完的梅枝餅。
低眼見到手中拿的餅,她恍然大悟,大大鬆了口氣,“原來是這個……好吧,我把梅枝餅的攤子大方讓給她,就當是我送給她和阿生的結婚賀禮。”
“那我就替蓮兒先謝謝你了。”
“謝什麼?我才該謝你。”她低下頭道。自己再怎麼精明能幹,沒有錢,什麼都做不了。賣梅枝餅的本錢是向他借的,制香坊的資金也出自於他,沒有他,她還真的不行。“你不但出錢又出力,連崔師傅這麼大咖的人都能請下山……”
提到崔師傅,她突然有些疑問想問他,“之前你說崔師傅和我公婆一起打下傅家制香坊的江山,那他後來為什麼會離開,獨居山上?”
崔師傅說自己已在山上獨居十年,而上山前當了四年的木工學徒,照時間推算,他跑去當學徒的期間,傅家制香坊正處於鼎盛時期,是最需要制香人才的時候,怎麼會沒留住他?而且他也不是跳槽到別家,居然是改行了?
不過這話題敏感了些,當下她也不好多問,想是當年崔師傅和傅家有點小恩怨,所以才會離開傅家制香坊。
然而如今楚天闊既查知崔師傅這號人物,想必多少也明白崔師傅和傅家的恩怨。
“你確定我知道?你問的可是傅家的事,不是楚家。”他笑着提醒。
光看他的表情,她就篤定他絕對知情,“你神通廣大,有任何疑難雜症找你就對了。”
楚天闊笑容加深,喜歡她把他當求助之人,在她水亮的雙眸里看到崇拜他的眼神。
他大手搭上她纖細的肩胛,將她的身子勾向自己懷中。
溫碧蘿心一突,本想告誡他自己仍是傅家人,兩人不適宜有太親密的舉動,他卻開始同她說起了故事。
“其實,崔師傅原本是傅老夫人娘家的長工……”
好聽的低沉嗓音輕易攫住她的注意力,她專心聽他說著,全然忘了前一刻心頭想的事情,她整個人窩在他懷中,在明月高掛的夜晚,全神貫注聆聽着崔師傅的故事。
有了崔師傅親自坐鎮,傅家制香坊的招牌沒多久終於重新掛上。
溫碧蘿在高職念的是商業經營科,對於產品行銷的概念與經營手段並不陌生,因此在她的規劃下,傅家制香坊打着絕對品質優良的口號,以及開幕前半個月全部商品打九折,外加來店禮、滿額禮,還有開幕一個月內購物滿一千兩者馬上成為VIP,日後不管買任何商品皆享有八折優待的噱頭,這些在古代從未有過的奇特行銷方式果然引起大家的好奇,為傅家制香坊創下銷售佳績。
“這眯挨匹是啥東西?”開幕半個多月,每天還是有人詢問“VIP”一事。
“大嬸,我們傅大少奶奶在採購制香原料時曾和洋人打過交道,這VIP是洋人的話,意思是說重要的人物,是重量級貴賓,也就是特大戶。”店裏的何掌柜依溫碧蘿的交代,這麼和客人解釋着。
店裏熱鬧滾滾,溫碧蘿不嫌累,生意越好她做的越起勁。
“何掌柜,齊家大少爺上門,快讓人泡壺上等的碧螺春。”見“大戶排行榜”第一名的齊家大少爺又來光顧,溫碧蘿笑臉相迎,以禮相待。
“齊大少爺,請到VIP室稍做休息,我立即差人拿新出的香品給你瞧瞧。”
為了營造出VIP大戶的尊貴,她特地在店裏右邊關了間VIP室。
她想起自己曾在楚府看過玻璃窗,心裏便有了個想法,雖說這時的玻璃貴得嚇人,她仍忍痛砸大錢,將VIP室靠近店內的這面牆全以玻璃代替,讓上門的客人得以瞧見VIP大戶們享受的超級待遇。
人都是有虛榮心的,這招一出,城裏的大戶人家無不爭先恐後捧錢上門,為的就是成為傅家制香坊的VIP大戶。
光靠這些大戶,短短半個月內,制香坊第一個月的營業額就已達到目標了。
當然,一家店要長久經營,絕不是光靠VlP大戶就行,一般散客的消費能力雖低,可積少成多也是一筆不容小覷的進帳。
“陳婆婆,歡迎光臨,上回你買的招牌香點了之後還滿意嗎?有什麼需要改進的地方,你儘管跟我說。”溫碧蘿又對下一位上門的客人招呼道。
光看陳婆婆一身簡陋舊衣,便大抵能猜到對方消費的金額不會太高,但上門便是客,VIP大戶雖享有高於一般客戶的上等待遇,可是對一般客戶的招待她也不馬虎,親切的微笑是她規定店裏接待人員要具備的基本待客之道。
“很滿意。傅大少奶奶,你這麼做就對了,二十多年前傅家開始制香時,我們家都是用傅家的招牌香,可惜後來傅家制香坊倒了,買別家的香我還真不習慣。”
“陳婆婆,非常感謝你的支持和捧場,我保證傅家制香坊一定會繼續用最天然、最好的香料,讓你們用得安心。”
傅家制香坊重新營業,很多像陳婆婆這樣的老顧客都回籠了,可見大家對傅家制香還是很有信心。唉,前幾年若不是傅東洋亂搞,傅家制香坊也不至於倒閉。
“不好意思,我今天沒要買香,只是剛好經過進來看看,以前你婆婆在的時候,偶爾會來店裏,我常找她聊天。”陳婆婆,忽然想到這已不是以前的傅家制香坊,自己卻還和往昔一樣經過時就進來寒喧幾句,着實感到不好意思。
“陳婆婆,別這麼說,歡迎你常來找我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