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還沒自「皇上駕崩」四字驚悚地回過神來,張公公又被「二皇子司徒陽」這六個字炸得昏了頭,「哪來的二皇子?」司徒陽又是哪位啊?
太監看着他身後,立刻跪了下來,張公公這才察覺身後來了人,轉過身就見樊顥和……媽呀!有鬼啊!
樊顥和未戴上易容面具的明珠,一臉蒼白地站在張公公身後。
泰平二十四年,帝爍崩殂,謚號聖皇。
司徒爍即早寫下詔書,仍是立了司徒陽繼承大統。
千年一瞬
身體一日不如一日,但他如常早朝,踏上那皇座的台階之前,他想起當年在輪迴陣里看到的一切。
他看到了什麼?他看到自在的死,也看到當年他為了報仇,以鬼域妖蠱之術換來長生不老的肉體,卻無視妖蠱師的警告——長生不老只是虛幻,妖蠱會讓他不期然陷入昏迷,總有一天他的身體會在瞬間崩壞!
最後,他看到司徒家因為明氏的禍根雕零直至滅絕。他看到天下在他手中大亂而後滅亡,他甚至看到自己孤獨地坐在帝位上,親生兒子來找他報仇。
他說,他是司徒陽,要為母親報仇雪恨。
他的母親是誰?後來司徒爍一想,也就猜到了,可惜他想笑,現實是司徒陽最後也不見得懷念他母親,那個女人怎麼配當母親?哈哈哈……
一切的一切都沒有成真,輪迴陣不過是一種暗示,讓人不由自主地受命運擺弄,而他絕不屈服!
他站在皇位前,文武百官跪下一齊高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恍惚間,似乎又有些什麼被挖走了,把他心裏某樣最重要的記憶,血淋淋地挖走了……後來的每一天,他撫着胸口,卻想不起是什麼不見了。
他的身體終究沒有崩壞,長生不老未必是傳說,而且,也許是因為妖蠱的能力,原本疲累病弱的身子也漸漸好轉。華丹陽想讓他和自己的兒子骨肉相殘,他不會讓她如願,但他仍將司徒陽一輩子軟禁在宮裏。
他沒有別的子嗣繼承皇位,但無所謂,他相信他能夠長生不老,他有的是時間實踐他的千秋霸業,一天一天,一年一年,他所思所想僅有如此。
一日,他來到某處熟悉的山脈,卻始終想不起何時到過這裏。他遇見了一個老人,而這個老人他卻是記得的。小
「我記得你。」老人也笑了,好像看見故人般露出數十年來已不曾出現在臉上的愉悅笑容,「當年,是你幫助了我的兒子和我團聚。」
是了,他遺忘了某些最重要的事,卻記得曾經幫助一個小男孩,尋找他出征的父親。
「我也記得你。你兒子呢?有幾個孫子了?」他心裏想的卻是,暫且原諒這個不知他真實身分的粗人,不計較他斗膽冒犯聖顏之罪。
老人的笑容卻瞬間凝結在臉上,讓歲月的風吹化了,滄桑歷盡,彷彿那兒曾經被淚水刻劃出深痕,而今早已乾涸絕望。他再次笑了起來,那笑卻是悲涼地,「哈,當年我替華皇后打仗,撿回了一條命,後來,我兒子替司徒氏皇帝打仗,他卻沒我幸運,他死了,死在戰場上,我連他的屍體也找不着……」
如果沒有戰爭就好了。
「令郎為國捐軀,是無上光榮。」他道,不理會老人家哈哈大笑,笑得流出眼淚,轉身離開那間破茅房。
如果這世上的人都不分敵我,不要劃清誰是炎武人,誰是天朝人,誰是狼族人,就更好了。
這句話是誰說的?他記不清,但他確實有這樣的雄心壯志,當年無法徹底滅了炎武這心腹大患,如今養精蓄銳十數年,兵強馬壯,他能再次揮師掃北,這小小的偶遇並不能阻礙他的決心,他仍然誓言將對手趕盡殺絕。
所謂不分敵我,是消滅一切異己嗎?他從不懷疑!
終於有一天,炎武的所有部落都向天朝歸誠了,他給那些士兵立了碑,告訴世人,要永遠記得這些英勇的犧牲。
然後是狼族,他不會允許他們仍然擁有自己的文化和信仰,他們也必須是天朝的一部分,只有消滅那些歧異的存在,天下才能永保太平
又過了十餘年,他將魔爪伸向了高原和鬼域,多了地理因素的阻礙,戰爭持續了近百年之久。
但是,無論是高原王或鬼域王,都沒有他長生不老的優勢,更何況他將帝國的版圖擴大到炎武和西域,他的子民是他們的數倍,戰爭持續了百年,終於在帝國人口雕零殆盡前,天朝得到了巨大的勝利,每一個城裏都有屬於將士的紀念碑,紀念着,那些無上高貴的犧牲,千秋萬代地讓世人緬懷。
他的國家經曆數十年的養精蓄銳,又再次壯大,文化科技都為了帝國的前景而突飛猛進,當海外異族來襲時,他再次宣佈開戰。
這場跨海戰爭又打了數年,對手同樣不敵地大物博,又擁有長生不老能力的他,時間始終是站在他這邊的,敵人終究會投降,只是早晚而已。
他先後又花了數百年的時間,跨海統治了各個國家,他的成就果然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當年他的每一個敵人,如今都只能在地獄裏看着他在皇位上的意氣風發。
爾後,又有大大小小的抗爭,但他謹記着要讓帝國千秋萬代不滅,就要永遠擴充軍力,永遠要求最有效率的生產,永遠以國家的利益作唯一考量。要防止人民抗爭,就不能給他們任何權力;要軍事科技持續進步,就絕不能為了一點小小的破壞而卻步;要永遠保住強權,就要不停地剷除異己;要確保國家強盛,就絕不能對弱勢心軟。
他成了這個世界唯一的王!唯一的大帝!真正的神!
但,抗爭仍是出現了,他驕傲地相信那不過是如同過去歷史上出現的火花一般,將會在他彈指之間消失。抗爭層出不窮,他發動武力鎮壓,最後,世界果然也在他彈指間,灰飛煙滅。
他用最恐怖的武器,消滅每一個反抗分子,世界陷入恐慌。
這樣的強盛有意義嗎?在他仍然高高坐在神皇之位上受世人膜拜那時,有個小女孩這麼問他。那個小丫頭的模樣似乎觸動了些什麼,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他心裏恍惚地被挖去的那一塊,有一個這樣的存在……
他仍然不予理會。
但,世界真的在他手上滅亡了,像好久好久以前,他曾經夢見過……不,那不是夢,而是某個妖女的邪術,但這地獄般的景象卻讓他想起那段曾經——
他的敵人用她的陣法,讓他看見可怕的未來!他讓人製造的那些恐怖武器,最後失控地開始屠殺所有殘存在末日陰影下的人類,滅絕了所有生命體,最後他們反過來追殺擁有長生不老壽命的他,於是他脫去了華袍,為了阻隔空氣里因為殺人武器而散播的毒霧,以及因為他的恐怖武器而終年燃燒的天空,他不得不穿上厚重的大衣,開始逃亡。
他似乎經歷過這一段,卻想不起任何事來,每天每天,他都在逃,在這個他「創造」出來的末日裏逃亡。
有一天,他在一座頹圮城市的地下道里,看見了一張殘破的海報。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世界仍未毀滅時,一個攝影者拍下的夜空,他伸手撥開海報上的塵埃,舉起了他從城市的廢墟底下找到的燈。
今晚月色很美。
嗯,是啊。今天十五呢。
算來好景只如斯,惟許有情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