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女人對自己說,她這不是探人私隱,而是身為一個大夫,病人要是不能好好休養,那不管從她個人的專業方面或是醫德方面,都是不能置之不理的。於是她又躡手躡腳地捧着水盆來到他床畔,見他早已冒出一身汗,她急忙擰起毛巾替他擦拭汗水。

然而,也許是在奴隸販子手下總得時時刻刻對外界有所提防,加上此時不比在病中,淺眠的男人立刻就像被侵入領域的野獸般醒了,而且本能地擒住女人手腕,將她壓制在身下。

「喝!是我!」女人沒有大叫,第一,這男人大病初癒,應該沒什麼力氣殺她……呃,大概吧。

第二,如果她叫了,她很清楚在這男人來得及對她做什麼之前,他就會有多可怕的下場。

童,家裏那隻小鬼凶起來可是會要人命的-別看她眼睛大大、臉蛋圓圓好可愛!她知道小黛的顧慮是應該的,只能祈禱男人真的不是惡徒。

雖然,他一臉亂胡,真的有夠像江洋大盜……女人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男人好像經歷了一場惡鬥那般喘着氣,認出了她,立刻愧疚地鬆手。

「抱歉。」他退開來。

「我看你睡得不太好,要不要我熬一帖安神葯給你?」

男人看着她,「不了,我不吃會讓自己昏迷的東西。」

女人一臉受辱,「安神葯和迷藥是不一樣的,你當我庸醫啊?」

「抱歉,我沒這個意思,我只是……」他不知該如何解釋,從他有記憶起,即便擁有的記憶很短暫,但他時時刻刻都是提心弔膽地在過日子,「我知道你不會害我。」最後,他只能這麼道。

要害他的話,早在他昏迷時,她就能動手了。

這女人說,她叫自在。她說,因為她原本有個很長的名字,遇到每個人就得解釋和糾正半天,於是她便給自己改了個名字-自在。

「就是自然而然,我就在了。」她顯然非常自豪,而他聽得很無語。

醒來第一天,他就參觀了她的醫廬兼她所謂的「豪華莊園」,佔地廣闊,山明水秀,鳥語花香,這幾點確實很豪華,不過房子相當破舊,但倒也足夠遮風蔽雨。而且這座豪華庄園裏,住滿了她撿回來的動物,和她妹妹。

應該是妹妹吧,雖然她二人並不相像。妹妹的炎武名字叫葛如黛,中原名字是單鳳樓,聽說是自在取的,怎麼跟她自己隨便取的名字不太一樣呢?

不說那個老是躲在角落瞪他的妹妹,這個女人倒還真的讓他覺得很自在,很舒服,雖然她常常有些讓他無語的舉動。

他堅持不喝安神葯,她也只好由他。

然而這夜,他想他是難以入睡了,只好信步走出屋外。

不知是什麼時辰了,樹林裏只有鷗鴞低沉地夜啼,屋子裏,只有女人書房的方向點了油燈,但黑暗對他一向不是什麼問題,這也是被那些奴隸販子訓練出來的,他們有時徹夜趕路,不趕路時,每每讓他勞動到深夜,隊伍里總需要有人干雜活,遲遲沒被推到買主面前的他自然不可能吃白飯。

是因為自由嗎?這「豪華莊園」里,連星空都特別熱鬧,特別清澈,傍着鋪滿了一院子的各式藥材的香氣,白日時明妮的景緻,在星空下也依稀可見,尤其不遠處那一彎銀色流水,和水湄邊早已開到了盡頭,遍染山林胭脂色的山桃花。星月輝映下的大地,原來也是這麼美好,全然沒有他在那些奴隸販子手下時所感受到的荒涼。

女人從她的書房走了出來,好像也習慣深山裏的夜,所以沒帶上燭火。

「既然你不喝湯藥,就戴着這個睡吧。」

男人看着她塞過來的,看起來就是臨時剪了張粗布,再用麻繩捆好的……

他聞到香味,是香包?

「雖然效果不大,但還是有點用。對於你們這種怕葯苦不喝葯的,我早有對策,看是用聞的用泡的都行,不過我懶得生火幫你燒水,你就用這個吧。」

「……我並不是怕葯苦。」但他仍是收下了。

「啊,總之呢,早點睡吧。」

「今晚月色很美。」他實在沒有睡意。

「是啊。今天十五呢。」銀漢無聲轉玉盤,都說月色太亮,群星會黯然失色,但今夜卻是相互輝映。

要是夜夜都這麼亮就好了,堪燭可以省點幾支。自在摸着下巴想。

男人忍不住想起在奴隸販子手下時,只有在深夜,連那些冷血的打手都睡去了,他才能偷得一點喘息的空間。每當那時,他會忍不住看着月亮,看着繁星如織。

他今年幾歲?出生在哪個地方?那時候的星和月,應該也是這樣的拂照着大地吧?月有缺時,日有陰晴,十年前十年後,百年前百年後,滄海也許化作桑田,唯有辰星依舊。

以前的他是什麼樣的人?可有誰在等着他?今天以前,他常常為這念頭苦笑。奴隸怎麼可能有家人?也許他一出生落地就是個奴隸,那麼今晚的夜色會是他有生以來,看過最美的一個,他擁有真正人生的第一個,而且,還有人能他分享……

「算來好景只如斯,惟許有情知……」話落,他自己都呆住了,有些尷尬地看着身旁同樣燈大眼看他的女人。這實在不是適合隨便對一個女人說的話。

「呃,不知為何突然想到……」此情此景,驀然就想起這句。

「你念過書!」

「呃?」男人一楞,這才驚覺是嗎?原來他念過書?

在奴隸販子手下,他根本沒有空閑去探究自己是否念過書,更沒機會接觸讓他意會自己不是文盲的事物,再說那些對一個淪為奴隸的人根本不重要。

「呀,會念書的話,倒是好辦。」自在又是雙手抱胸,繞着他沉吟起來,「來吧,看看你懂多少,說不定你也不用煩惱自己的去處了。」她招呼男人往她的書房走去。

去處?他其實還不敢想,才剛擁有自由,也早已習慣自己是一無所有的奴隸,怎敢妄想其他?然而,也許「希望」永遠都是迷人的,當未來值得期待的時候,好像也同時擁有了過去的夢魘對抗的勇氣,哪怕,關於他的前半生,還有好大一片空白。

星辰啊,但願每一個迷失的靈魂,都能在禰的指引下,不疑不懼。

【第三章】

原來北方的秋色和南方相比,多了一股肅殺之氣。回到羌城時,驛道兩旁亂紅堆雪,明珠不禁凄凄地想,那必定是她的

族人們用鮮血餵養而來的。

為了幫明珠,陽可真是夠迂迴、夠費盡心思了。一路上兩人愉快作伴,陽見明珠遲遲沒有對他坦白真實身分的打算,倒也不惱,反而在到達羌城后,刻意在暗中保護明珠。這般用心,連隨侍都覺得有些耐人尋味了。

「西河啊,你不懂,這是情調。」隨侍一陣無語,他知道陽很聰明,也很清楚這小鬼就是不坦率——他當然只敢在心裏偶爾調侃一下主子,畢竟他從陽很小的時候就擔任他的護衛。

他沒有任何小瞧主子或不敬的意思。當年他被帶到陽面前時,陽只有八歲,而西河十九,陽的養父擁有如日中天的權勢是在兩年後,他讓西河繼續擔任陽的護衛,所以對西河來說,他的主子是陽,而非陽的養父。但也因為這層緣由,恐怕他真的是這世上最了解陽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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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代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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