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她早該想到,這一切根本是樊豫把戲!她雖然聽說陣術不可能平空變出東西來,可樊豫自己融會貫通的遠比華丹陽當初派人教給他的多。她記得他最擅長的把戲,就是把周圍的一切與他的思緒相連,一草一木、一景一物都化作他想讓陣中之人看到的模樣。
他為她創造這絕美的仙境,卻用仙境裏的一切挑逗她!
此刻她趴在地上,感覺到柔軟的藤蔓正纏上她足踝,嫩如羽毛的枝葉搔着她的癢處,甚至在她兩腿間迅速冒出一朵花苞。
“樊郎,你出來……”她不依地嬌嗔。
藤蔓卻迅速將她纏緊,從腰腹到兩腿,背後到胸前,她被舉了起來,四周的一切又消失了。
一條特別粗壯有力的樹藤將她的腿扳開。
“不要……”她顫抖地,幾乎有些害怕了,那樹藤總算像抱着嬰兒般將她輕輕放在草地上。
佟幽花像無助的小女孩那般蜷縮着,直到她發現四周的景物變成一座蓋在山間的庭院,她躺在柔軟的草地上,身下墊着柔軟的毛皮與絲枕,而樊豫就坐在日前她曾看過的鞦韆上。那座鞦韆本來就特別寬,讓他一個大男人坐着竟然也不顯怪異,他笑着朝她勾了勾手。
“過來。”像在喚着愛寵。
她有些生氣,可又忍不住想為方才有些驚險又讓人害羞的經歷對他撒嬌,於是乖順地走向他,早忘了自己渾身赤裸。
直到她看見他袍子底下的鼓起,可是已經來不及了,他一伸手便握住她的柔荑,掀開衣袍。
……
他加快擺盪,兩人之間的慾望宛如浮沉的浪花,在癲狂與難分難捨間飛升和沉淪。
再清醒時,已是隔日清晨,她卻在陌生的床上醒來,帷幔外有僕役靜靜地走動幹活。
這張床很大,除了床頂外的三面帷幔都是花青色,床鋪則是同色絲綢,看來平時只有一個人睡。沒一會兒她便認出這是樊豫房裏的床──她利用咒術來過幾次,鎮國寺那夜之後,樊豫的夜夜春夢可不是沒有原因。
她身上只有一件樊豫的外袍,寬大得遮不了春光。佟幽花拉緊衣襟,伸手掀開帷幔的一角朝外頭探了探,寢房內共有四名婢女,由一名看起來像是閹人的總管指揮着,屏風后的外廳中還有四名正在準備早膳,就跟以前司徒清宮裏的編製一樣,負責在晨間為她張羅的宮女就有八名,她們正在做的事她一點也不陌生。
“姑娘醒了?”那名閹人總管見佟幽花掀開帷幔,立刻躬身行禮,“梳洗用的水和手巾都備好了,姑娘可要起床用膳?”
總管的態度很恭驚,儘管訝異主子昨夜抱回來的女人竟然是少主人屬意的姑娘,也只能裝作不知這回事。由竟這十幾年來可沒有何何女人能爬上他家爵爺的床,而且還沒被痛下殺手,爵爺甚至親自交代他調來冷俐的婢女們專門伺候這位姑娘。不管這位姑娘是什麼身份,總之他肯定怠慢不得。
佟幽花點點頭,披着樊豫的袍服下了床。雖然十多年來只有碧落伺候她,但她當司徒清的日子還是比當佟幽花久,根本沒有適應不了的問題,總管退下后她就在婢女的伺候下沐浴梳洗。
那天樊豫終於肯上朝,司徒爍雖沒有很想看見他,但樊豫當真一連曠職數日,還是讓身為主子的他一肚子不滿,君臣間又是一陣你來我往、明槍暗箭。但樊豫大抵摸清楚皇帝的脾氣,司徒爍再陰晴不定,對他還是有一道底限,只要不越過那界限,他是不會輕易動他的。說不準司徒爍還思量過,其實更樂見他怠惰朝政,只是面子上掛不住,總要表現一下自己仍然是主子罷了。
下了朝,樊豫不像以往總是讓群臣簇擁着,接受任何一位下屬的邀約到對方府上享樂,而是拒絕了所有應酬,罕見地和那位被司徒爍譏笑是妻管嚴的右輔一樣,一離開龍城就乖乖回家去了。
當他見到佟幽花在他的院子裏,像個小妻子那般開心地迎接他時,他不禁有些恍惚。
這幾日她身上的穿着與佩飾都是他親自挑選的──杜若色地的雲紋羅紈襦裙,牙色地暗金百鳥紋紗蘿的廣袖對襟和一色的錦鍛腰封,鉛色裙帶邊垂着她才綉好的杏花香囊,所以他替她挑了件象牙透雕的杏花梳篦,再配上一套鎏金點翠綴紅珊瑚的耳飾和花鈿。
司徒清向來不愛艷極的大紅大紫,偏藍的她會選擇杜若藍,偏紅則愛海棠紅,但她喜愛色澤可愛艷麗的點綴。他這又發現,佟幽花在衣着上的品味和司徒清也一致,只不過身在佟家,他其實沒能有太多選擇。
曾經有好長一段時間,殿下的衣飾由他負責,於是瞬間他幾乎以為是殿下未死,他倆其實恩愛了十數年,而如今她像他年少時偷偷想望的那般成為他所有──原來他還有這樣的嚮往?在驀然間似曾相識的觸動中,他狼狽地被戳破了一直以來刻意漠視的情感。
“怎麼了?”佟幽花有些擔心地仰望着他。
樊豫回過神來,“沒事。”他幾乎想逃開,大步越過她,卻無法真的走遠,一下子便心軟了。“用過飯了嗎?”
“還沒。”
他吩咐下去,兩人在花園裏用膳,飯後他依然由着她偎在身邊綉香包和看書,累了就枕在他腿上小憩──就像過去在宮裏那般。
他幾乎有股衝動想再開口問,她究竟是誰?但終究忍住了,把疑問與那些可笑的錯覺再次封印,卻放任自己像過去那般,在她偎着他時,愛撫地揉着她的頸項與背脊。那就像是一種無意識的、自然而然的舉動,而司徒清有時會忘情地蹭着他的手掌,卻沒停下手邊的工作,在深宮裏,那時的他倆親昵得有如偷情又偷閑的一對貓兒。
半夢半醒間,佟幽花握住他的大掌貼在頰上,這完全出於本能的動作同樣讓樊豫心緒翻湧,而他只能像是站在天地崩塌后的深淵邊,閉上眼,相信天仍沒塌,這一切再常不過。
偏偏有人打擾了這寧靜的假象。
“爹,你們……”似乎才剛自外頭回到家的樊顥,一臉心痛不敢置信,身後的總管和一幹家仆只敢躲得老遠,為自己沒能及時阻止少主人而心驚膽戰。
樊豫沉下臉來,他以為樊顥這幾日都不會回府,才讓佟幽花暫時住進來,他不得不承認他的心軟,又一時想不到別的方法同時監視她。
佟幽花也被吵醒了,她一見樊顥的模樣,面上不動聲色,心裏好奇的卻是樊豫反應。
“我沒答應你娶她。”良久,樊豫才像不得不說句話打破僵局似地開口。十多年來,他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為何還要解釋?
“所以你就搶走她?”樊顥痛心疾首地大吼。
佟幽花無語至極,只好開口打圓場,“顥,對不起。”不用演得那麼用力,點到為止行嗎?
她怎知那一聲“顥”,聽在樊豫耳里極為刺耳不是滋味,原本對兒子還有着不願面的愧疚,當下卻把那些全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她已經是我的人,你就算不滿也得死了這條心,我不可能同意你們繼續糾纏,明天我就讓人給你找個合適的對象成親。”
這下連樊顥都有些傻眼。他都不知道父親醋勁這麼大,竟然為了搶女人要他隨便娶個姑娘!
佟幽花眼看情勢不對,趕緊道:“爵爹,顥兒還年輕,你讓他到外頭散散心,過幾個月也就淡忘了,別拿他的終身大事開玩笑。”
她這會兒的口吻又像極了樊顥的長輩,可是在樊豫聽來,她只是不想樊顥娶別的女人。
“你捨不得?捨不得也得舍,今後無論如何,你們都不可能結為連理。”他恨不得現在就將她藏回結界裏,不準任何人來搶走她!
佟幽花瞪着樊豫,好像今天才發現他有這麼霸道不講理的一面。
話說回來,這些年來,也沒人認為持國公跟講理扯得上關係。
樊顥眼看弄巧成拙,又不能坦承這是在做戲──爹或許於他,但是欺騙他的下場會如何,他可不敢想像!
“我不要您隨便塞個女人給我!爹,如果您真的喜歡幽花,我讓給您便是了。”樊顥演得還真像有那麼一回事,悲苦得讓後頭一幹家仆都由衷地同情起他的處境。
“孩兒如果奪您所愛,那便是不孝。”他繼續道,佟幽花拚命忍住笑,樊豫冷瞪着他的眼神卻有些凌厲。
到底是誰奪誰所愛,眼下每雙眼睛可都看得一清二楚,偏偏他說這句,實在是做父親的理虧,而且也沒有任何立場反駁,等於被塞住了嘴。
“孩兒若讓幽花傷心,那就是不義。孩兒願意為了爹成為負心人,卻絕不能不孝順……”
短短几句話,讓樊豫只能默默地、靜靜地、啞口無言地瞪著兒子。
樊顥啊樊顥,怪不得整個天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持國公會對兒子這麼縱容,看樣子根本有人是扮豬吃老虎的高手吧!佟幽花仔細回想過去,她總以為自己才是穩心如意的那個人,就像眼前的樊豫,但其實天曉得樊顥打的是什麼算盤算?
“但是,爹,請您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樊豫總算能開口,立場卻已完全處於被動。
樊顥眼眶含着淚,看得後頭一班豕仆都為他揪心不已,“請您好好對待幽花,她畢竟是……孩兒第一個深愛的女人,孩兒成全你們,所以請您好好珍惜她。”
他不答應的話,還是人嗎?
樊豫只得道:“我知道。”
“您會給幽花一個名分吧?要不,孩兒怎麼知道以後該繼喊她幽花妹妹,還是……”
“我明天就到佟家下聘提親,從今以後她就是你的後母。”深知樊豫性格的人都明白,每當他語調越是輕柔和緩,就越接近發飆的邊緣。
“那我就放心了。”樊顥一臉失魂落魄,卻又強顏歡笑,看得佟幽花都不禁懷疑:她以前是不是也這麼被他誆過而不自知?“爹,男子漢大丈夫一言九鼎。但是孩兒恐怕無法參加你們的婚宴,孩兒想離開鳳城這個傷心地,到外頭走走散心。”
他能說不嗎?“把周愚和樊睦帶上。”這兩人是他的近身護衛,也是樊府護衛的總教頭,武功最為高強,有他們跟着他才放心。
那天樊顥離開前,趁着樊豫不注意,衝著佟幽花以嘴形道──
你欠我一個人情。
佟幽花好氣又好笑,她還沒提樊顥根本是想藉機光明正大地離開鳳城去找心上人呢!
為了彌補兒子,或者其實是樊豫自己醋勁大又不想夜長夢多,這場婚禮的籌備在他的強勢主導下,一天之內便極為迅速地準備好七八成,哪怕佟府還不知道這回事,但當朝宰輔、堂堂持國公要娶一個小小七品官的庶女,還需要徵求同意嗎?在佟幽花被送回佟府的同時,樊豫的大聘小聘很快也跟着送到,更不用說樊府里裡外外儼然已是準備辦喜事的光景。
樊豫本來打算用八人大轎把佟幽花送回去──也是基於補償心態,或者說是對兒子隱隱約約的情敵意識與競爭心態作祟。但佟幽花阻止了他,畢竟家裏有一群三姑六婆,她離奇消失又被公爵的轎子送回,天曉得那群三八會生出什麼話來。
“怎麼離開,就怎麼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