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寂靜月夜,一名身手矯捷的黑衣人輕鬆的躍過戒備森嚴的尚書府圍牆,往長廊盡頭奔馳。
廂房內,長相清麗脫俗的女子來回踱步,十指絞扭,一副迫不及待的焦急模樣。
“胡靖說今天要來看我,怎麼戌時都要過了,還沒出現?討厭!”她心生不滿,小嘴噘得老高。
這時,窗戶發出一聲細響,一道黑色身影俐落的翻了進來。
上官藍茜雙眸發亮,展露笑容的同時,想也不想的撲進黑衣人的懷中,磨蹭着他的胸膛,“我好想你啊,胡靖,你怎麼這麼慢?有事耽擱了?”
黑衣人皺眉,用力揉着她的頭,“我不是胡靖!才多久不見,茜茜,你就把我忘了?”他拉開兩人的距離,伸手扯下面罩。
“凌淵哥哥?”上官藍茜不敢置信,揉了揉眼睛,走上前,抓住他的衣裳,嚷道:“真的是你!凌淵哥哥,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太好了。”
趙凌淵見她眼角含着淚水,伸手輕輕揉着她的細發,笑道:“別難過,茜茜,其實我倒是希望能永遠不見,偏偏你我就是有緣,你沒當成我的妻子,真是太可惜了。”
上官藍茜知道他又在開玩笑,也不以為意,攬着他的手臂入座,問道:“凌淵哥哥,你怎麼了嗎?為什麼選在這種時候來見我?你可知道爹爹有多氣你,我真怕你落進爹爹的手裏。”
“我也怕,所以……我不是蒙了面嗎?”趙凌淵很不情願的說。
上官藍茜憋住笑,和凌淵哥哥認識這麼久,自然是明白像他這種自負又極愛面子的人,行事一定是光明磊落,今天這身裝扮必定讓他覺得彆扭又丟臉。
“真是難為凌淵哥哥了……”
見她掩住嘴巴,趙凌淵一肚子火,“還不都是因為你……”
她不等他說完,竟抱着肚子大笑起來。
趙凌淵面色一僵,接着板起臉孔,低聲吼道:“茜茜,你再笑,我可要生氣了。”
上官藍茜咬了咬唇,雖然止住笑聲,眼裏的笑意卻依然不減,尤其他那張許久不見的裝凶窘顏,怎麼可能瞞得過她的眼睛!
“是是是,我不笑你了。”上官藍茜抓準時機,在他發火前先開口,“凌淵哥哥,你可是又捅了樓子?”
“你當我是三歲娃兒,成天闖禍?”怒氣未消,他的口氣還是不怎麼好。
“不不不,凌淵哥哥不是三歲娃娃,只是極愛逞強而已,我怕你是又看不慣什麼,和人結怨了。”她連忙解釋。
“你倒是了解我……”趙凌淵緩下情緒,無奈的笑了聲,寵溺的瞧着這個從小疼着的妹妹,以往只要她上虹焰山莊,他必定陪伴,久而久之,人人都覺得他們互有情意,卻不知他們只當對方是親人,也因此當他聽說大哥和尚書大人要將茜茜許配給他時,愣得不知如何處理,只好遠離避難。
茜茜一向乖巧聽話,他認為她必定會聽從父命嫁給他,沒想到她也同他一樣想法,兜了一大圈,最後以他悔婚的原由解除了婚約,給虹焰山莊及尚書府鬧了個大笑話。
本是打定主意今生不再踏上京師一步,可是現在他有了芊兒,芊兒愛他、了解他,有她陪伴,他的生命里不再只有愧疚和仇恨,所以,一切都不同了“我今日來此,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你幫忙,請你務必答應。”趙凌淵忽地正色,定定的凝視着她。
上官藍茜回視着他,不禁怔住。凌淵哥哥的眼神好堅決,還是帶着濃濃感情的那種堅決,她好像從他的眼裏看見一抹央求……
凌淵哥哥從來不會露出央求別人的眼神,他是寧願死也不會開口求人的固執男人,怎麼……
難道他要她幫忙的事情,比他的性命還要重要?
上官藍茜點頭,承諾道:“只要我的能力所及,必定替凌淵哥哥完成。”
“謝謝你,茜茜,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趙凌淵鬆了一口氣,微笑的說:
“我要你替我取一樣名喚紫蟠珠的東西。”
他將那日石謙的形容全告訴上官藍茜。
“紫蟠珠……”好耳熟,好像在哪兒聽過?
“嗯,這珠子能救人一命,對我而言很重要,請你一定要幫我這個忙。”趙凌淵一臉嚴肅,雙眸微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凌淵哥哥,放心好了,我明天上爹爹的房間搜一搜,一定會幫你找着。”上官藍茜拍拍他的寬肩,安慰着,想了一會兒,禁不住好奇心,又問:“只是我很好奇,凌淵哥哥似乎很關心那名要救的人,難道你們的關係……不尋常?”
“你別瞎猜!”趙凌淵揚眉,知道她的企圖。
“那你就說實話吧!我想知道嘛!”上官藍茜哪容他裝蒜,攬住他的手臂,撒嬌的說。
“可是我不想說。”趙凌淵撇開眼,不想理她。
“那我自個兒猜,嗯,我想想……”她鎖眉細想,接着雙眼閃閃發亮,曖昧的笑說:“是……姑娘,對不對?”
他無奈的低嘆一聲,敲了下她的小腦袋。“你啊,對這種事情就特別有興趣。”
“才不是,我對凌淵哥哥的所有事情都感興趣。”她強調,頑皮的笑問:“告訴我嘛!是凌淵哥哥喜歡的姑娘,對不對?”
“是是是,這樣你滿意了吧?”
“不滿意。”她耍賴,俏皮的搖晃他的手臂。“我得見過一面才會滿意,凌淵哥哥,你什麼時候要介紹她給我認識?我好開心也好期待呢。”
想到芊兒,趙凌淵露出溫柔又幸福的笑容。“等她的病醫好,一定馬上讓你們見面,這樣可好?”
“好好好,我有嫂子了呢!我想嫂子一定生得貌美如花,才能將凌淵哥哥這樣固執又衝動的男人迷得神魂顛倒,心裏只有嫂子一人。”
“茜茜,你又開始胡言亂語,我可要生氣了。”他又敲了下她的腦袋。
“嘻……好好,我不說了,凌淵哥哥彆氣、彆氣。”
趙凌淵無奈的低笑,然後轉移話題,“對了,茜茜,這段日子,胡靖他……對你可好?”
“他對我很好呀,凌淵哥哥怎麼會這麼問?”上官藍茜圓睜美眸,滿臉不明所以。
他沉下面容,“是嗎?我聽說你們因為我的關係而不得不分開,他真的忍心……”
“不,不是你想的那樣。”上官藍茜急忙打斷他的話,一臉正經的說:“凌淵哥哥,你別擔心,胡靖對我極好,真的!說到他呀,今天我與他約好見面,可不知為何他還沒來?”
“他要來?”趙凌淵皺眉。
“是啊!”上宮藍茜微笑,“剛好你們也許久未見,不如都留下來過夜,大夥喝點小酒,徹夜暢談,豈不快活!”
“傻茜茜,你現在的身分已不比從前,哪還能過夜,就連現在你我共處一室都嫌不妥了。再說,我一點也不想和胡靖見面,明天再來找你好了。”他站起身。
上官藍茜伸手一拉,他又坐了下來。
“凌淵哥哥,別這樣,胡靖不會介意的……”
“他不介意,可是我會。”趙凌淵再次起身,在她還未拉他之前,身形一閃,避至門邊。“再怎麼說,他也是搶走我的未婚妻的敵人。”
上官藍茜嘆口氣,起身走到他的身旁。“凌淵哥哥,你別鬧脾氣了,你們明明是朋友,為何硬要說是敵人?而且,胡靖才沒搶走我,是我心甘情願……”
“停!後面的我不想聽了。”笨丫頭,這種話能說嗎?是存心想當面削他的面子嗎?
上官藍茜見他臉色微紅,知道他必定是自尊心作祟,又在難為情了。
她轉動美目,柔聲說道:“總之,凌淵哥哥是我和胡靖的大恩人,我們只會感謝你,永遠都不會和你成為敵人。”
“這話你說,可不算數。”他撇開臉。
忽地,門外傳來一道低冷的嗓音——
“那由我來說,能稍微湊合著算嗎?”
一名黑衣男子大刺刺的開門而入,冷冷掃視趙凌淵,接着看向上官藍茜盈滿雀躍的閃爍眸子。
“胡靖!”她撲進來人的懷裏,嚷道:“你總算來了!我等你好久呢!”
胡靖的一雙冷眸升起難掩的柔情,輕撫懷裏不斷蹭着他的可人兒,沒有說話。
趙凌淵見他們濃情蜜意,喉嚨微酸,又覺得一陣尷尬。
“你……”他想了想,接着轉身,“你們慢慢聊,我先告辭了。”
胡靖瞄了他的背影一眼,不疾不徐的開口,“我聽石謙說,你有困難?”
趙凌淵停下腳步,“不用你管!”
為什麼他會說到石謙?難道他們相識?
算了,反正他們的事情也不關他的事,他才懶得理會。
“我一點也不想管你的死活,你可別誤會,我只是要告訴你,今夜的尚書府真是熱鬧。”胡靖冷冷的嗓音依然沒有起伏。
趙凌淵輕哼一聲,“我若知道你要來,怎麼可能選在今夜前來打擾?”
“我說的熱鬧,可不只你一人……”
趙凌淵一愣,倏地轉身,卻見到胡靖充滿興味的挑着眉。他撇開眸光,佯裝不感興趣,隨意問道:“胡靖,你對我說這話做什麼?尚書府熱不熱鬧,關我何事?”
“是不關你的事,只是府里侍衛抓到的那一名蒙面刺客,我方才匆匆一瞥,好像是名女子,想問問趙四爺是不是有興趣罷了。”
“蒙面……女刺客?”
難道是芊兒?她一向愛湊熱鬧,要她乖乖的躺在床上等他,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唉,若真是芊兒,那可就慘了。
“凌淵哥哥,你在想什麼?”一直默默瞧着趙凌淵的上官藍茜開口。
“沒什麼……我先走了,我要的東西,勞煩你了。”趙凌淵眉頭緊皺,若有所思,隨口拋下一句,便頭也不回的飛身而出。
***
尚書府大廳內,上官衍端坐在椅子上,一手撐着下顎,銳利的雙眸審視着被押跪在地上的蒙面女子。
他一擺手,一名侍衛隨即上前,扯下海芊兒的面罩。
上官衍微微訝異,沒想到刺客竟是一名身染毒患的女子,難道她誤將尚書府當成醫館了?真是混帳!
“你是何人?夜闖尚書府有何目的?”他沉聲問道。
海芊兒昂起下巴,眉頭微挑,“不告訴你。”
“大膽!你可知道自己在跟什麼人說話?竟然如此不知死活。”上官衍拍案怒喝。
“這裏既然是尚書府,那坐在高位的你必然就是尚書大人羅,連這種笨問題也問,是想彰顯你的無知,還是你在說笑話給我聽?”海芊兒怒目回視,一點也沒把上官衍放在眼裏。
哼,區區一個中原狗官,竟然仗勢欺人!她可是海玥族高高在上的公主,今天只不過要尋個人,他竟然這麼大陣仗的將她抓住,還押着她跪在他的面前,真是豈有此理!
“死到臨頭還只知道逞口舌之快,這才真正叫做愚昧無知。”上宮衍大怒,聽她的口音,不像是中原女子,難道是外域細作?“本官再問你一次,夜闖尚書府的目的為何?”
“無可奉告!”
“很好。”上宮衍表情冷凜,就算她是個小姑娘,但只要是姦細就不能留!他寧可錯殺,也不會放虎歸山。“來人,將刺客開入死牢!”
兩名侍衛應聲,立刻上前。
這時,一道人影飛入,一腳一個,將押解海芊兒的兩名侍衛當場踢飛,然後攬住步伐不穩、險些跌倒的海芊兒,緊張的問:“芊兒,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凌淵?”海芊兒看着面露擔憂的趙凌淵,對視的眸光有些心虛。“我……我沒事……”
瞧着她閃爍的眼眸,趙凌淵不覺怒上心頭。“你這丫頭,真是給我惹了好大的麻煩,你可知道?你……”
“我擔心你嘛!你怎麼可以這樣凶我?”海芊兒見他生氣,不依的嚷着。
被晾在一旁上官衍看不下去了,起身走向前,利眸緊鎖着兩人。
“咳咳,趙凌淵,你是將本官的府邸當成什麼地方了?”
“呃……”趙凌淵回過神來,終於想到自己仍身處險地,連忙放開懷裏的海芊兒,垂首道:“草民趙凌淵,拜見上官大人。”
“哼哼,好個趙凌淵,真是不怕死啊!本官四處打聽你的下落,沒想到你自己送上門來。”上官衍笑得好陰險。
“我……”他知道上官衍氣的是當初悔婚那件事,低垂的頭不敢抬起來。“大人,這一切都是誤會,我不是存心要欺瞞您。”
“悔婚在前,夜闖尚書府邸在後,看來你從未將本官放在眼裏。”他瞪着他的頭頂,氣他一句誤會就想撇清他的用心,可知他是多麼希望他能成為自己的東床快婿!
趙凌淵聽見上官衍怒氣騰騰的語調,暗暗叫苦。
果不其然,上官衍想藉着這次他夜闖尚書府邸之事跟他算總帳,看來他今日是凶多吉少了。
“冤枉啊!大人,悔婚之事,您應該也聽茜茜解釋過,不是我不娶,而是這樁婚事的安排本來就是個錯誤,而今日……我只是來和茜茜敘敘舊,沒別的企圖,請大人您……高抬貴手。”
“瞧你說的,好像是本官強逼你娶茜茜,是本官胡塗愚蠢,給你找麻煩是吧?”
上官衍瞠目,怒不可遏。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趙凌淵壓低音量。
“既然你無意娶茜茜,這麼晚了,打扮成這副賊相進府與茜茜敘舊,存心想壞我女兒的名節,是嗎?”
“不……不是,大人誤會了。”他的聲音更小了。
“哼,想想本官以前是多麼疼愛你,把你當成自個兒子看待,你竟然這麼傷我的心,枉然啊!”上官衍大嘆一口氣。
“大人……”
嚴肅的臉龐再次凝上肅殺之氣。“哼,你很了解本官,應該猜得到,今日你落到我的手裏會有什麼下場!”
“大人若想殺我泄恨,可否先借我一物救人?”趙凌淵急忙開口。
上官衍氣到吹鬍子瞪眼,怒聲喝道:“都要死了還想談條件,你這混帳!”
“我……”
見他支支吾吾,再看他從頭至尾護在女刺客的前頭,上宮衍怒氣衝天,厲聲說道:“不要告訴本官,你要救的人是這名紅臉刺客,若是,那本官絕不可能答應!”
趙凌淵聽了,恭敬的神色微微一變。“大人,您這麼說話實在過分,怎麼能這樣侮辱一名姑娘?”
“你這是在教訓本官嗎?趙凌淵!那你告訴本官,區區一名刺客,為何需要本官客客氣氣?”
“刺客也是人,再說,芊兒不是刺客,她是我的妻子,是因為追着我才會誤闖府邸,錯不在她。”趙凌淵言詞凜凜,眼神專註。
“你說什麼?她是你的妻子?你就是因為她才悔婚?”
上官衍錯愕,沒想到眼前這名牙尖嘴利、一點教養也沒有的小丫頭就是趙凌淵屬意的人,哼,她哪一點比得上他女兒茜茜?這可惡的趙凌淵,簡直不知好歹!
趙凌淵沉思了一會兒,“是。”
他也懶得解釋了,因為當初他就是以“自己已有喜歡的女子,所以無法和茜茜完婚”的理由離開虹焰山莊,現下事情發展成這樣,不也是頤理成章。
聽見趙凌淵的回答,最訝異不解的人是一直默默不語的海芊兒。
為什麼他要說是因為她而悔婚?去年九月,她根本就還不認識趙凌淵。可惡,他若不解釋清楚,害她遭人怨恨,她一定跟他沒完沒了。
“很好,既然如此,那本官更不可能讓她活命。”上官衍發了狠,“來人,將兩人擒住。”
看着衝上前將他們圍住的侍衛們,趙凌淵的心往下沉,“大人,您真要如此無情,硬逼迫我與您反目?”
上官衍哼笑兩聲,一臉無情。“自你悔婚那一刻起,本官就視你如仇人,今日你們夫妻一同赴死,那就做對同命鴛鴦,下黃泉去吧!”
侍衛們持劍殺來,趙凌淵只用拳腳過招,不願傷及無辜,可侍衛們個個武藝不凡,海芊兒本就身子極虛,再加上一路追蹤奔馳,勉強過個幾招,便已筋疲力盡。
趙凌淵一腳踢飛那欲刺向海芊兒的長劍,看着她拚命喘氣,不禁心急,邊打邊說:“芊兒,你怎麼樣?”
“沒……我沒事……”才說著,她的身子硬生生癱軟。
趙凌淵順勢接住,抱在懷中,看向上官衍,沉聲低喝:“上官大人,我一直敬您如父,悔婚之事是我不對,可您現下若傷了我的妻子,我就只能當您是仇人,與
您刀劍相向了。”
“你這是在威脅本官?”上官衍冷笑。
“您說是便是了。”
“很好,既然如此,那就拔刀吧!讓我看看你要怎麼與本官刀劍相向。”上官衍也怒紅了臉,隨意抓起一名侍衛的長劍,威風凜凜的走向趙凌淵。
“大人,您……”趙凌淵緊鎖眉頭,內心掙扎不已。
就在他要拔起彎刀時,一名身手不凡的蒙面黑衣男子忽地閃入,以極快的速度扶着趙凌淵逃出尚書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