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相信這是一個機會嗎？」楚玥忍不住大喊出聲。「可能是可以改變你我一生的機會。」

岳振遠停下腳步。

這句話聽在他耳里，為什麽有一種感傷的味道？彷彿曾經有誰說過，雖然他已經遺忘，但是仍然記得聽到這句話時的感覺。

「你認為媒體誤解你，你就決心不和媒體來往。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我，可能就是你的機會，讓你澄清很多錯誤的報導，難道你願意放棄這個機會？」

「你可能不夠了解我。我這個人不Care任何人誤解，更不稀罕澄清。既然你有意要採訪我，竟然還這麽不了解我！？」岳振遠回過頭去對楚玥說，「看來你的專業能力真的很糟糕。」

「是的，因為我踏入這一行不久，所以我的專業能力不夠，可是，也正是因為如此，所以我對受訪人會更誠懇。」

楚玥澄澈的大眼睛看着岳振遠，「因為我不會像別人一樣，利用你、出賣你。我會如實地寫你想說的，你不想說的，我一個字都不多寫。」

「哼……」岳振遠不以為然地冷哼了一聲。

「求求你。因為我今天如果沒有採訪到你，我就不用回公司了。」

「生存競爭，各憑本事。適者生存。」

說完這句話，岳振遠就快步向前走去。

楚玥還不肯放棄，緊追在他的背後。

秘書凱蕾見狀，趕緊打電話到警衛室去。

「趕快上來，有不速之客。」

「岳振遠，你不要走。」楚玥一邊追着岳振遠，一邊喊着他。

在電梯關門前的那一刻，楚玥總算趕到，冒着電梯門即將要關上的危險，也要把自己塞進去電梯裏面。

幸好，她長得很嬌小，一點點小細縫就可以塞進去了。

這個時候，電梯裏面不多不少，只剩下楚玥和岳振遠兩個人。

「岳總裁，求求你接受我的採訪。」

「你還是死心吧！我不可能違背我的原則，也不可能改變我對媒體的厭惡。」岳振遠回應。

岳振遠站在離電梯門比較近的地方，楚玥就站在他的身後，嬌小身形反映在電梯銀色光潔的鋼門上，讓岳振遠的心不尋常的悸動著。

那是一種任何一個男人看見了，都想要好好保護她的身形。

「岳總裁，求求你，我真的會站在你的立場捍衛這本書的客觀性，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發誓。如果你不答應，我今天就會被炒魷魚了……」

「好笑！那關我什麽事情！？你是我的誰！？我為什麽要為了你可能被炒魷魚，而違背我自己的原則和心情？」岳振遠冷笑着對楚玥說。

「更何況，如果你今天連自己的飯碗都保不住了，我還能靠你來捍衛這份專訪的公正性！？」

這句話倒是把楚玥給問住了。

岳振遠說得沒有錯，如果她連自己都保不住，憑什麽放話說要捍衛這份專訪的公正性呢？

但是，難道她就這麽放棄嗎？

現在好不容易她和岳振遠站在同一部電梯裏，要是錯過了這個說服他的機會，她恐怕是連要再見到他一面都難如登天了。

楚玥深吸了一口氣，繼續嘗試說服岳振遠：「我會用盡我所有的力量去捍衛，岳總裁，請你一定要相信我。只要你今天點頭幫我這個忙，之後萬一我無法說服我的長官對你公平客觀，我就把整個採訪內文銷毀。」

「我壓根兒認為我不需要趟這個渾水。」岳振遠眉毛動都沒動過。

在商場上，岳振遠號稱「冷血動物」，對他動之以情、說之以理，都是沒有用的。因為岳振遠只信奉一個原則，那就是，除非是他主動想要的，否則誰都沒有辦法用任何方式讓他接受。

過去他的合作廠商曾經為了無法如期兌現支票，苦苦哀求他寬限一個月。但是，他沒點頭，他告訴那個合作廠商說：「這不是我的責任。」

聽到岳振遠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楚玥真的是有點心灰意冷了，更何況，他的拒絕句句都帶針帶刺，絲毫不留給別人餘地，也不假以詞色，楚玥不敢置信地看着岳振遠的臉，不敢相信世界上有這麽冷血的人。

「你平常對人都這麽冷血無情嗎？你難道不擔心哪天你需要別人協助，卻沒有人願意幫助你、拉你一把嗎？

等到你有那麽一天，你就會知道我現在受到的拒絕是多大的傷害了！」楚玥揚起粉嫩的臉，悲憤地緊抿著嘴唇，仰著頭看着岳振遠說。

岳振遠這才回過頭，低下頭去看着站在身旁的這個小女生，那一瞬間，岳振遠的心裏又起了不尋常的波瀾，連他自己也不能理解、不能控制。

正當岳振遠正要說出一些什麽話的時候，突然，轟隆一聲巨響，電梯裏頭的燈瞬間暗了下來，接着，原本下降的電梯停住了。

楚玥驚叫了一聲，接着就在這個強烈的震動中往前倒去，不偏不倚，正好倒在岳振遠的右邊。

岳振遠則是愣了一下，但很快地他就平靜了，而且不動如山地站在那裏，彷佛沒有受到任何驚嚇，也沒有被撼動的樣子。

「我不要死……」

「死什麽死！不過就是……」

岳振遠的話都還沒有說完，電梯突然間又直線往下沖，岳振遠當下順勢抱住楚玥的頭蹲下來。

「不要怕，沒事。」岳振遠衝口而出這句話。

短短几秒鐘的時間，整座電梯就撞到地面了，兩個人一起跌倒在地上，而楚玥已經昏死過去。

回過意識之後，岳振遠第一個反應是搖搖手邊已經沒有反應的人，「喂，喂！」

一直到這個時候，岳振遠才感覺到自己緊張了起來。

剛才從電梯裏頭的燈暗下來，一直到整部電梯墜落下來，他只覺得莫名其妙，沒有一絲一毫害怕的情緒，可是當他發現楚玥已經昏迷，竟然緊張起來了。

怎麽會發生這種事情！？

原本岳振遠以為，應該很快就會有人來搶救，但是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竟然沒有任何救援行動，空氣越來越稀薄，半個小時之後，他感覺胸口像是被壓住了般難過。

儘管如此，他還是沒有放棄繼續搖動楚玥的身體，想讓她醒過來。

豆大的汗珠從岳振遠的臉上一直滑落下來，他的臉漸漸因為痛苦而變得扭曲，但是他心裏此刻挂念的，卻是手邊那個漸漸冰冷的身體。

有人死在搏躍大樓的電梯裏，那將是多大的笑話啊！？他怎麼能夠「允許」這種事情的發生！？岳振遠在心裏這樣告訴自己，好解釋自己對於楚玥不尋常的在意。

一個小時之後，岳振遠已經倚在電梯門邊，他感覺全身都失去力氣了。

但是，他沒有絕望，他還在想着將如何懲戒電梯維修人員。

不過，沒多久，他就發現自己漸漸摸不到楚玥的氣息了。

這一急，他終於失控地大喊了一聲：「救命啊！」

******

晚間六點半，木棉出版社裏，季曉萍準備要下班了。

「今天不是我對她殘忍，是她自己不爭氣。」季曉萍對江漢城說，「請你保持中立，不要再幫她說話了。

都幾點了，她人沒回來不打緊，至少要打個電話回來交差，可是，她不但沒有，連手機都打不通，讓主管等她下班，天底下有這種事情嗎？」

江漢城聽了只覺得疑惑，「會不會出了什麽事情了？下午那個地震，我看至少有六級，聽說全台北市都傳出重大災情，她會不會……」

「不可能！」季曉萍完全否決江漢城的推論。「她一定是不敢回來交差。年輕的小女生我們又不是沒有用過，就是沒有一點點責任感！我告訴你，就算她明天回來了，我還是會請她走路！」

「曉萍，你不要這樣，這樣很不理性。」

「我看不理性的是你。不要以為我看不出來，你也迷上她了。」

「我哪有！？」

「那麽，請你想一想，從楚玥進公司到現在，她遲到多少次，把行程延遲多少次？她負責的書籍裏頭，錯字有多少？這些對我們公司的整體利益傷害有多大，你是知道的。可是你竟然沒有一點點苛責，反而處處維護着她，我不會這麽想才奇怪。」

「她是一個社會新鮮人，她需要一點時間適應，我是這樣想的，怎麼會有什麽私心？你不要無理取鬧了好不好？」

「那就請你不要繼續反對我辭掉她。」

「至少看她明天上班交代出什麽理由再說吧。」

「這話可是你說的。漢城，我先說好了，如果明天她的理由不合理，你就不能繼續反對我請她走人。」

江漢城愣了一下，最後只得無奈地點點頭，他沒有理由為了楚玥和自己的未婚妻撕破臉。

******

大陣仗的救援部隊終於到了搏躍大樓。

其實，這場大地震並沒有損害到這棟堅固的大樓，只是地震的力量太大，拉斷了這部電梯的電纜線，讓它直直地往地下室落去。

也因為地震的緣故，整個台北市交通大亂，而且各地都需要救援，所以救援部隊才會來得那麽晚。

當電梯門終於被撬開，只見電梯裏頭有一男一女，男人合上雙眼坐在地上，手緊緊拉着女人的手，而女人看起來似乎是凶多吉少了。

救援部隊背後跟着的一票搏躍集團的員工，不斷地喚著裏頭的總裁。

岳振遠嘴唇發紫，但還是很奮力地睜開他的雙眼。

終於讓他等到了……

「請先不要動。」醫生上前來，拿着血壓器測量岳振遠的脈搏。

新鮮的空氣一進來，岳振遠就覺得舒服多了，幾分鐘之後，他終於可以開口。

當他看見楚玥被救難人員用擔架抬出的時候，忙追問身旁的人：「她沒事吧！？」

員工一聽到這句話，面面相覷，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在他們的眼中，岳振遠根本沒有關心過員工的死活，更何況此刻的他連自己是否能平安脫險還不知道，竟然先關心起別人來了？

只有醫生老老實實地回答他說：「她身體虛弱，加上缺氧太久，很難說，要急救。」

聽到這句話，岳振遠倒抽了一口氣，當他的眼光掃到那些員工的身上時，他又問：「那我有沒有事？」

「你的身體很健康，但是需要休息，請不要再說話了。」醫生建議他。

「我再說一句話，她是我的員工，我要隨時掌握她的情況。」岳振遠說。

「沒問題。」

岳振遠這才放心地繼續閉目養神，接受醫護人員的治療。

******

經過一天的休息之後，岳振遠就恢復得差不多了。

當他一睜開眼睛，身邊當然少不了他的特別助理俞秉祥、以及他唯一的親人——姊姊岳芳華。

岳芳華年已三十五，未婚，但是她的容貌可愛、身材纖細，而且個性活潑，所以一看上去，像個二十齣頭的少女。

岳芳華生平無大志，平時沒事不是找人逛街瞎拚，就是跑跑Party。反正她的父親岳向群留給她的遺產多到可以養活她十輩子，她才不要像岳振遠一樣那麽拚命。

當她看到最親愛的弟弟醒過來的時候，簡直高興得眼淚差點掉下來，衝上去對著岳振遠又親又抱。

「謝天謝地！」岳芳華抱着岳振遠的頭說，「你醒了，你醒了！」

岳振遠先是被這個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幾秒鐘之後，他就恢復成原本那種冷冷的態度。

「姊，你夠了吧！有必要這麽激動嗎？我不過是睡了一覺而已。」

「你被關在電梯裏面整整一個半小時耶……」岳芳華放開他，滿臉震驚的看着他。

「那又怎麽樣？我不是好好的？」

「你怎麽可以這麽冷漠？嗚……真是太傷我的心了，好歹我是你姊姊，我在關心你耶……」岳芳華戲劇性地假裝抽泣著。

「別哭了，三十五歲的女人還裝哭，看起來一點都不可愛。」岳振遠很了解他老姊的把戲。

可惡！

岳芳華最恨人家提起她的年紀了，就算是她的弟弟也不例外。她一氣，當頭給岳振遠打了下去。

「岳芳華，你幹嘛！？」

「你竟然在外人面前提起我的年紀！？」

「你才亂來，竟然當著我的員工面前敲我的頭！？」

「那又怎麼樣？岳振遠，別人怕你，我岳芳華可是不怕你的，我……」

俞秉祥站在一旁只能假裝自己是空氣。

不過，他們姊弟之間的戰爭，他早就見怪不怪了，有時候他甚至覺得，岳振遠只有在面對他的親姊姊的時候，才比較有人味。

「如果我記得沒有錯，今天晚上是DiorZOO7年的春夏新裝發表會，你應該有受邀參加吧？你覺得站在這裏和我吵架，有比晚上的Party來得重要嗎？」

對喔，他不說，她還差點忘記了呢！

對她來說，這可是比吃飯、睡覺都還要重要的大事啊，

如果不是因為岳振遠這個意外，她現在人還可能在這裏嗎？早就在頂級沙龍裏面做頭髮、指甲了。

岳芳華看了看自己手上價值三百多萬的名表，已經是下午兩點鐘了，她快來不及了。

「你真的沒事？」岳芳華愛弟心切，雖然Party很重要，但她還是得冉確認一次。

「你廢話很多耶！」岳振遠不耐煩地回答。「你來不及去沙龍的話，我叫俞秉祥馬上送你過去。」

「真的？」岳芳華喜出望外，沒想到這個冷麵弟弟，也有那麽貼心的時候。

岳振遠對俞秉祥使了一個眼色，俞秉祥馬上就對岳芳華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太好了！」岳芳華再度把岳振遠抱過來親了一下，開心得像一隻花蝴蝶一樣，走出去了。

岳振遠頗為無奈地望着岳芳華的背影，彷佛有點訝異眼前這個不事生產、只知道玩樂的女人，竟然會是他的姊姊！？兩個人的個性還真是有天壤之別啊！

正在這個時候，護士走進來，堆滿笑臉地問岳振遠：「岳總裁，您今天感覺如何？」

「嗯，我很好。」

「那真是太好了。」護士一邊幫岳振遠換點滴，一邊說：「你們兩個人真是生命力超強的，一起關在電梯裏面缺氧那麽久，竟然都沒什麽事情！？真是奇迹！」

你們？

對了，那個出版社的難纏小女生呢？岳振遠這才想到。

她怎麽了？雖然她很纏人、很討厭，可畢竟事情發生在搏躍大樓，他於情於理都應該「過問」一下吧？

「那她呢？」岳振遠問護士，「她還好嗎？」

「她呀！可拗了。」護士一邊工作，一邊像是在對岳振遠抱怨似的。「一醒來就哇哇大叫，嚷着說她來不及了，一直想走，我們想攔她，但最後她說了一句話，我們才沒有繼續留她。」

「喔？」岳振遠很好奇，「她說了什麽？」

「她說，她身上沒有錢支付那麽多住院費用，而且她就要失業了，如果我們堅持留她，她可是一毛錢也付不出來的。」

護士小姐搖搖頭，「所以，我們只好放她走。唉，現在的小女生都花錢不知節制，搞得自己真有急用的時候，卻這麽可憐。」

「是嗎？」岳振遠一邊思考，一邊回應她。

她真的有這麽可憐嗎？

其實，如果她真的能說到做到的話，藉由她的報導讓社會大眾知道關於他的正確訊息，應該也是好事一樁吧？這樣，不管是對於搏躍集團的企業形象，還是他自己企業主的形象，應該都有加分的作用。

岳振遠這麽一想，拿起手機，撥回公司。

「凱蕾，那天那個出版社的小女生是不是有留名片？是，很好，幫我約訪談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