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什麼叫做只羨鴛鴦不羨仙──衛峻揚這十天過的就是這種生活。

每天九點起床，查資料，跟江晶雅一起弄午餐，然後把飯菜搬到後院的檐廊下，在夏日的微風中，一邊談天一邊吃東西，下午他寫劇本，她跟毛毛就在旁邊，有時候自己看書，有時候靠在他身邊亂給他出主意。

以前，他自己潤稿，現在有了一個小讀者。

總是一邊看一邊發出各種聲音，喔，啊，天哪，怎麼會，不要吧……一聽就知道她已經完全進入他的文字世界，尤其是當她為了劇中人物情緒起伏時，更是帶給他大大的成就感。

“他那麼愛她，她為什麼拒絕他？

“我覺得這兩個人好可惜喔，又不是不愛對方，只是因為倔強，其實只要其中一人先開口就好了啊。

“每次只要看到他望着她的背影，我心中就好難過，他什麼都好，但她偏偏喜歡上他最好的朋友。”

她不知道為什麼，特別偏愛庄宜珊跟張家君在劇中演出的那對情侶，有一場戲庄宜珊拒絕張家君的對話，她看得嘆息連連，因為她喜歡看這兩人的互動，因此他很不專業的給他們加了不少台詞，原本雙生雙旦應該五五比的戲份，在第五、六集中明顯變成六四。

有她在，他的世界整個都不一樣，連寫起劇本來都有若神助──離劉子豪帶演員來對詞不過十天，他已經把進度推進到第六集。

心情好是原因之一，另外一個原因是，他想帶她出去玩。

整天在家，他怕她悶出病，雖然不能出國，至少也得在台灣兜兜，但想歸想，現實是他之前玩得太凶，進度嚴重落後，電視台早已經打出廣告，他不能讓節目開天窗。

所以他這十天猛追進度，直到昨天，終於超前……雖然只有一集。

但也夠他們來趟三天兩夜的小旅行了。

“晶雅，來。”他總喜歡用叫小動物的方法來呼喚她，“過來這裏。”他指著自己旁邊的位置。

原本在看書的江晶雅立刻把書放下，走到他身邊，身子自然而然的偎了過去。

衛峻揚攬住她的腰，心情大好的指著電腦螢幕上的圖片，“我有幾天假，你想去哪邊玩？阿里山，清境，花蓮，還是墾丁？”

“那個大鬍子導演不是一直在催你嗎？”

雖然沒再見面，可是那個只拿走兩集劇本的大鬍子導演幾乎每天都會傳真跟在答錄機留話，真的是每一天，而且未了總是會加上，半個月後他會再來拿兩集劇本，如果他沒能如期交出，他依然打算翻牆然後綁架毛毛。

然後她也注意到，他完全沒有出門，連他們吃的東西都是上網訂購，生鮮宅配。

雖然他不只一次跟她說，他最近比較忙，可能不會主動出去，如果她想出門就跟他說一聲，他會替她請合格的伴遊──但其實，她哪裏也不想去。

每天跟他一起起床，一起吃飯，一起看星光滿天，跟毛毛在後院玩，看他買的書，看他買的光碟，這些對她來說都很有意思，每多看一本書，她就覺得自己更接近他一點，每多看一片他保存的電影，她就覺得自己可以多懂得他一點。

無聊？不會。

她還有很多東西想要探索。

更何況她知道他真的忙，她只想跟他在一起，一點也不想成為他的壓力。

“你不用擔心我，工作跟信用比較重要。”

對於她的關心跟注意，衛峻揚覺得頗為喜慰──他的小貓不是只顧好玩的人，她會先想到他。

“放心，三、四天的時間不成問題。”他在她臉上親了一下，“看日出，看羊，看山，還是看海？”

“看日出，看羊，看山，還是看海？”

“沒錯，阿里山看日出，清境看羊，花蓮看山，墾丁看海，你喜歡去哪裏？”

江晶雅沒看電腦螢幕上秀出的風景照片，反而轉過身，雙手環住他的腰，靠在他的胸口，“你都去過嗎？”

“清境沒有。”

“那我想去清境。”

“怎麼，不喜歡去我去過的地方？”他逗她──越跟她相處，他越覺得自己是變態，明明可以猜到她的小女生心思，但就是喜歡講些反話逗她。

不意外的，這次也順利看到她的反抗，“才不是。”

“喔，那是為什麼？”

“什麼？我聽不清楚。”

她從鼻子發出一個很輕微的聲音，“聽不清楚就算了。”說完，將臉靠在他胸口，不再說話。

衛峻揚抱着她，嘴巴忍不住越咧越大。

他沒聽清楚，但是即使沒聽清楚，他也猜得出來她在想什麼──她一定只是想跟他一起創造回憶。

那種對兩個人來說，都是第一次的回憶。

***

羊，羊，羊，到處都是羊。

清境農場裏一堆羊。

天空是一片乾淨的藍色，放眼望去綠草如茵，三五遊客漫步其中，由於是暑假，因此即使中非假日，遊客還是不少──看到這種情形，衛峻揚不禁慶幸自己有先見之明，先在民宿辦好住房后，車子就停在民宿的停車場，然後搭計程車過來，不然光找停車位應該就沒完沒了了。

他們剛進農場時，江晶雅原本還很高興的指著遠處山坡上的白點點說：“真的是羊耶。”

後來當距離拉近到十公尺以內，她的聲音突然降了八度，“是……羊嗎？”

衛峻揚忍不住哈哈大笑，“是羊啊。”

“可是……好大。”

他好笑的看着她望着羊群時不太確定的神情，“但它們真的是羊。”

江晶雅點點頭──他們眼前的羊，跟她在動物星球頻道上看到的不知道為什麼不太一樣，動物星球頻道上的羊兒們都是一團小棉花，而眼前綠草上的羊兒們不但高大，而且個個咩聲驚人。

當然外型還是很可愛，但由於真的比她想像的大很多，所以無法在第一時間進行她想像中摸羊的樂趣。

他握緊她小小的手，“要不要喂喂看？”

“可以嗎？”

“應該可以。”

他看到有好幾個人都拿着飼料，應該有在賣，四處看了一下，果不其然找到販賣處，價格合理，他很快掏出錢來，買了一份。

羊兒們立刻一邊咩，一邊靠過來，動作迅速得十分驚人。

江晶雅哇的一聲，縮到他後面。

這近似尋求保護的行為，大大讓衛峻揚虛榮起來，“不用怕。”

“嗯。”聲音聽起來還是很怕。

感覺到她拉住了自己的衣服，他不禁一笑，開始喂起羊來，“想摸的話現在去摸，它們都在吃東西，對你不會有反應的。”

然後就看到她橫著身體出去，迅速的摸了羊的頭一下，又趕緊收回手縮在他背後，看到那隻被偷襲的羊完全沒反應之後，再來一次，這次不只摸，還小小的揉了一下。

“不去摸摸羊的身體嗎？”

就在他的鼓勵下，江晶雅摸了一下羊的身體，就在這時候，飼料吃完了，羊轉過身，羊身一動，她立刻彈開，動作迅速的撲進他懷裏，讓他狂笑不已。

她將臉埋在他胸口，小聲抱怨，“不要笑啦。”

“我不是在笑你──”

“還說不是，我一跑開你就大笑。”

“我只是覺得，”他揉了揉她短短的發，“你怎麼會這麼可愛。”

她在他懷中嘟囔著，“這樣哪裏可愛了……”

“我覺得可愛就行。”

往上去一點，有一整排賣東西的攤販──不知道那該說是攤販還是店家，沒有店面，卻一家一家排得好好的，沿着路蔓延下去。

賣的東西都差不多，筍子，山菜，蜜餞，糖果，還有不曾見過的水果。

他們買了一顆，現削現吃，味道還不錯。

老闆娘熱情請他們試喝筍子湯，還拍胸脯保證不好吃不用買沒關係，結果他們不但買了筍子，還連糖果跟蜜餞都帶了一堆。

晚上兩人在遊客中心點了簡單的火鍋來吃，不愧是農場，遊客中心好多東西都是羊的造型。

羊T恤，羊包包，羊玩具，羊鑰匙圈，羊抱枕……

江晶雅對一個大羊絨毛娃娃感興趣，不過實在太大了，一看就知道很難搬下山，因此她也沒說要，捏捏絨毛羊的肚子就算了。

然後讓他們覺得驚喜的是，山上居然有星巴克。

他買了咖啡，替她買了可可，兩人坐在遊客中心的中庭，在滿天星光下喝着熱飲。

山上有點冷，江晶雅捧著杯子，慢慢的喝着，表情滿足──心一點一點的暖了起來。

回到民宿，走了一整個下午的她立刻倒在床上，她真的有點缺乏運動，不過就走幾個小時而已，她居然覺得全身酸痛。

迷迷糊糊間，覺得有人替她蓋上薄被，她卷過被子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你先去洗吧，洗好叫我。”

感覺頸子被親了一下，“好。”

得到回應，江晶雅放心睡去。

***

江晶雅只覺得睡得很舒服，一覺醒來，卻發現窗帘隱約有光，衛峻揚早在她身邊蓋著另一床被子睡玄，牆上的時鐘指著……天啊，五點。

她從九點睡到五點，整整八個小時。

她只是要眯一下啊，怎麼突然八個小時就過去了？

整個下午又是摸羊又是吃火鍋，還沒洗澡……不想還好，一想她覺得自己身上氣味實在不妙，趕緊下床，輕手輕腳打開行李箱，拿起衣服閃入浴室。

雖然是民宿，但其實規格不輸飯店，房間大又寬敞，浴室除了淋浴間，居然還有泡澡盆，乾淨的大小毛巾折好放在架子上，然後她看到了吹風機，還好浴室有吹風機，不然為了不吵醒衛峻揚，她只好忍耐先不要洗頭了。

半個小時后，換了一身乾淨，江晶雅清清爽爽的走出浴室。

隨着她的步伐，她的頸間晃動著一道光芒，那是一個小貓碎鑽墜飾。

不大，卻很精緻可愛，她在浴室正準備脫衣服時才發現的。

一定是趁她睡著了，衛峻揚替她偷偷戴上。她很喜歡，好喜歡好喜歡，只要是他給的，她都好愛。

衛峻揚還在睡。

她爬上床，撐著身體坐在他身邊。

長得……真好看。

她伸出手，輕輕撫摸他的臉──額頭，鼻子，臉頰，下巴，還有吻過她的嘴唇……他的手臂，手指，手心……十指交握。

跟他在一起，真的什麼事情都會變得很好玩。

並不是他會講笑話逗她開心或是什麼，而是因為心情很好，所以不管什麼都會變得很有趣，羊啊，山菜，還是火鍋，總覺得時間一下就過去了。

雖然有點沒出息，但她一點也不想回美國。

可以永遠這樣一直在一起就好了。

但是不太可能。

護照就算慢，始終也是會發下來，何況她九月就要開學，到時即使她不回去，家人也會來把她帶走，最快最快，也要等她大學畢業，四年，好漫長，而且如果這四年中，他若又從酒吧帶走一個女生怎麼辦……

他吻她，也會擁抱她，不過不知道為什麼就是遲遲沒走到最後一步，有兩次他們都已經吻到滾在地上了，他會突然爬起來跑去洗澡，留下一身凌亂的她滿是疑惑，始終不知道哪裏出了問題。

他說過喜歡她，但不是愛。

人真奇怪，以前沒見到面時，她只想着，如果有天能見到，她要跟他說謝謝；十幾天前在酒吧不小心碰見，她突然覺得只說謝謝不夠；後來他說喜歡她，她當時高興的在床上滾來滾去，然而現在又覺得在時間跟距離面前，喜歡根本不算什麼。

想着想着，不知不覺嘆了一口氣。

感覺手上一緊──

衛峻揚雖然還閉着眼睛，卻開口了，“怎麼突然嘆氣？”

江晶雅一驚，“你什麼時候醒的？”

“剛剛。”他睜開眼睛，“為什麼嘆氣？”

“我……”

唉，這要她怎麼開口──我不想回紐約，我想在這裏，我不想你只喜歡我，我想你說愛我。

愛會讓人貪心沒錯，她覺得自己現在就很貪心，貪圖他全部的心。

不只現在，還有以後。

她拉開被子一角，鑽了進去，伸手抱住他，瞬間，他很明顯的僵了一下。

“晶雅你是──”

你是在……在……

就在猜疑的時候，懷裏那個還帶著蘋果甜香的身子又朝他更接近，體溫貼著體溫，他覺得心跳快了……節操……

嗯，他不需要節操。

***

周末來臨。

今日是第二次對詞日，門鈴響起前，衛峻揚照例跟江晶雅交代一些事情──不喜歡下來就不用下來，他會將廚房通後院的門打開，客廳跟廚房的帘子也會拉上，她餓了就下來沒關係，如果還是彆扭，就放毛毛下來，他會替她送吃的上去，諸如此類，未了加上一句，知道嗎？

江晶雅乖巧的點頭，“知道。”

低頭在她圓潤的嘴唇上啾了一口，“以後不會再這樣，今天是最後一次，對完就好，他們不會再來了。”

一般來說，對詞是演員之間的事情，而他為了求好心切，在前四分之一的時間都會參與，以便矯正演員的感情，好讓他們更符合他筆下的樣子──上一次他們對了兩集，這一次要對三集，基本上來說就差不多了，換言之，他終於不用再把周末貢獻給劉子豪以及他的演員們，喔耶。

把江晶雅一個人放樓上，他實在有種痛苦感，尤其從清境回來之後，他們每晚都滾床單一至三次不等，當初買給她的單人床早被搬到地下室，而毛毛則被他重色輕友的規定白天可以上來，但晚上要睡在樓下。

他非常迷戀突然闖進他人生的這隻小貓。

她總是用那種崇拜又充滿愛意的眼神看他，看得他覺得想拿出所有的一切來寵她。

當然小貓什麼都不要，他好像只要待在她身邊就好。

她九月就要開學，可是他已經離不開她了，十九歲結婚還很早，那麼先訂婚應該可以吧？或者他該跟她一起回美國，先訂婚……

腦袋一邊盤算這些，衛峻揚終於走到前院盡頭，拉開大門，“我的門鈴如果哪天壞了，那一定是你的關係。”

劉子豪伸出食指，“我的食指還想抗議你動作太慢。”

“進來吧。”

“寫到第幾集啦？”

“第九。”

劉子豪跟艾力克同時喔了一聲，表情無比訝異。

他們原本只預期可以拿到三、四集劇本，拿到第五集是幸運，拿到第六集是賺到，拿到第七集是沒人會想的事情，雖然衛峻揚不曾開過天窗，但是跟他合作過的人都知道，不到最後關頭，很難拿到稿子。

“你變了。”

“少挖苦我。”衛峻揚走在前頭，拉開客廳跟前院之間的門，“快點進來，對完快點走。”

“幹麼這麼絕情啊，我還想說對完詞大家去喝一杯。”庄宜珊嘟嘟囔囔的說，“艾力克說要請客喔。”

“如果你們早點走，我就負責買單。”

“你這小子……”劉子豪一下勾住他的肩膀，“是不是有女人趕著去約會啊？是的話說一聲，我們都可以理解的。”

庄宜珊喔的一聲，完全不掩飾她的好奇，“你交女朋友啦？”

艾力克接棒，“約出來一起玩啊，不過衛大哥的話，女朋友一定很漂亮，是林志玲型的，還是蔡依林型的？啊，楊丞琳也很可愛……”

吱吱喳喳，吱吱喳喳，吱吱喳喳……

衛峻揚知道停止麻雀聚會的方法只有一個──劇本。

於是他非常快速的從一旁的置物櫃中拿出早上打印好的五份劇本，以及到目前為止的劇本光碟。

果不其然，所有的人雖然還在說，但已經下意識的拿起劇本，開始翻閱的瞬間，自然就無暇講話了。

“你們先稍微看一下，我等等再過來。”

他要去廚房看看晚上有什麼東西──當然不是給外面那群傢伙吃的，而是他跟晶雅的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