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室內,兩人緊張的呼吸聲清晰可聞,易朗看着他法律上的妻子!連晨悠。她說她是―顏心暖?他的搪瓷娃娃?沒錯,他確實認為這陣子的連晨悠非常古怪,但他怎麼也想不到,她會給他這麼離譜的答案。

她真厲害,不愧是連岳宏的女兒,有其父,必有其女。

她是從哪裏得知顏心暖對他的重要性?偷看他的私人筆電?還是他不小心說了夢話?

不管她是怎麼知道的,知道了以後,她就認為有機可乘,所以就漫天撒謊,以為說自己是顏心暖,日後就會有好日子過嗎?她以為他會相信這種話?就算顏心暖去整形,也不會變成連晨悠,這點常識他還有,更別說他今天才看過顏心暖的調查報告,搪瓷娃娃過得很好,如果她是連晨悠,那真是活見鬼了。

「我知道很難相信,但……這是真的,坐下來,先坐下來好嗎?我們慢慢談。」顏心暖用平穩的聲音安撫他,儘管她自己也緊張得要命,但她更在意的是他的感覺。

他的眼神好冷漠、好鄙夷,他不相信她的話嗎?

這也是難免的,他當然不會一開始就相信,他當然會覺得她在胡扯,不過,幸好他沒有說她是神經病,沒有掉頭走掉,至少他肯留下來聽她說,她可以好好向他說明始末,只要他肯聽。

「說說看,妳怎麼會是顏心暖?」易朗沒有坐下,他用精銳的眸子盯着她,看她怎麼編故事。

[一切都是那場車禍惹的禍。」因為他不肯坐下,她得抬高頸子才能看着他的眼。「我和連晨悠同時發生車禍,我們被同一部小貨車撞到,醒來后,我發現自己變成了連晨悠……」

易朗看着她,驀然想到那份報告裏有說,顏心暖出了車禍,送到聖心醫院……該死!她說的有可能是真的嗎?!天底下真有這種怪事?

他瞪視着她,心思激烈晃蕩,無法克服極度的震驚。

她的說詞超乎他的想像,那是屬於醫學或科學……好吧,或神學的一部分,還和什麼有關呢?

去他的,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命的和連晨悠交換了魂魄,現在住在連晨悠的身體裏!

他的呼吸急促了起來。「我才不相信這種鬼話!如果妳說的是真的,為什麼一開始在醫院的時候妳不說?那時連晨悠應該也在同一間醫院裏吧?我們可以想辦法搞清楚,為什麼妳沒說?!」

「你先不要那麼激動―」她安撫着他的情緒,知道她的話實在很難讓人接受。「我沒說,那是因為當時我很痛,我連說話都有困難,而且意志一直很昏沉,處在半夢半醒之間,我也以為自己在作夢,以為自己是因為太思念你,才會夢到你……

「我以為睡一覺就會沒事了,沒想到我醒來后,還是在連晨悠的身體裏,而且後來你也不到醫院,我又再度昏迷,根本沒辦法處理任何事啊,我不敢告訴護士,怕被當成瘋子。」

「妳說!妳太思念我?」在她一大串的解釋中,莫名地,他只聽到這幾個字,他看着她。「妳……記得我?」

顏心暖衝著他微笑。「你是易朗,當我睜開眼睛,你對我說話的時候,我一眼就認出你了。」

「妳沒忘記我?」他心裏突然冒出一股巨大的喜悅之感,要命!他竟因為她記得他而心跳加快。

「從來沒有。」她垂下睫毛,有些羞澀,面頰徘紅了。「我想知道,當年你為什麼不告而別?你知道嗎,當我拎着蛋糕,興匆匆的跑到你家,想為你慶祝生日時,卻聽到你已經退租的消息,鄰居說,你跟遠洋漁船出海了,我真的好傷心。」

他深抽了口氣。連晨悠根本不知道他八年前的事,眼前這個女人巨細靡遺的說出當時的情況,她……真的是顏心暖?!看着她羞怯臉紅的模樣,他突然相信了她的話,沒錯,她是顏心暖,真的是他思思念念的搪瓷娃娃,連晨悠絕不會在他面前臉紅,生理反應是演不出來的!

但眼前這詭異的狀況,讓他一時說不出話來,腦中努力消化着這個訊息……

如果確認了她的身分,眼前等着他的事就棘手了。

她是顏心暖,連晨悠正跟她交換身體,住在她的丈夫!冉衛那裏。

這種車禍之後發生的奇異現象,若把她們送到醫院,醫學也解釋不了在她們身上發生的事,不一定還會被送到什麼奇怪的實驗室去,或者被報導出來后,被當成某種外星人看待,他一定要審慎的處理這件事才行。

「易朗,」顏心暖擔心地輕喚他。「你在想什麼?為什麼不說話?」

他回過神來,當他的眼神與她的接觸之後,感覺完全不同了。

她不是連晨悠,而是他一直無法忘懷的搪瓷娃娃,他一直擱在心底的女孩、他最在乎的女孩……不,不是女孩,是女人了。

現在她是已婚婦女,是個有老公的有夫之婦,雖然她此刻就在他身邊,但他又能做什麼?她終究要回到她丈夫的身邊去,這才是重點。

「沒想什麼。」他看着她,臉上線條柔和了下來。「妳吃過晚餐了嗎?」桌上的菜不像有動過,她應該還沒吃吧?

「還沒。」顏心暖對他一笑。「我在等你,不知不覺睡著了,我們一起吃好不好?還是,你已經吃過了?」

「我還沒吃,我們一起吃。」他一手端起一個盤子。「菜都涼了,熱一熱再吃吧。」

其實他在俱樂部吃過了,一點也不餓,但她還沒吃,而且是因為等他而錯過了吃飯時間,他要陪她吃。

「吃完飯之後,我們切蛋糕。」她喜悅地端着湯鍋跟他一起走進廚房,掩飾不住唇邊的笑意。

易朗把菜盤送進微波爐里,啟動,轉身倚靠着流理台,瞬也不瞬的看着在熱湯的她。

「妳到現在還是那麼喜歡吃蛋糕?」難怪送小佑去急診那一次,她會主動要求要去蛋糕店坐一坐,又在冷藏櫃前看得津津有味,還一連點了好幾塊蛋糕,線索是那麼明顯,他應該有所察覺的,可是,誰又想得到那種光怪陸離的事會發生在她身上呢?

「你忘了,我奶媽說,我是蛋糕養大的呀。」她巧笑倩兮的回道。

聽她提到奶媽,這令他想到了一件事。「妳的事,有告訴什麼人嗎?比如!奶媽。」

以前多半是她說他聆聽,她對他幾乎毫不保留,把家裏的事都告訴他,包括她有個只專註經營事業,沒時間關心她的嚴厲父親,還有一個熱中時尚派對和慈善事業卻無暇關心她的母親。

她很寂寞,得不到父母的關愛,所有的心事,她唯一的傾吐對象是她的奶媽,遇到困難時,唯一能給她幫助的人也是奶媽。

「我沒有告訴任何人,我想我爸媽他們……怎麼說呢?我跟他們不太親近,我真的不知道要從何跟他們講起。」說到這裏,她眼裏閃過一抹黯然,她覺得她的父母根本不愛她,尤其是冷漠的父親。

「至於奶媽,我想過要跟她說,可是奶媽年紀大了,我怕嚇壞她。」

「沒說是對的。」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這種事,包括他在內,直到現在,他也還沒想到下一步該怎麼做。

「我再去把剩下的兩盤菜端來。」顏心暖把熱好的湯端到吧枱式的餐桌上,嫣然一笑地說。

這裏的廚房很大,中央有個吧枱式的長抬,還有四張高腳椅,正式的餐廳則在隔壁。

在今天之前,她連熱東西都不會,在家裏,奶媽連倒杯茶都不肯讓她動手。後來跟冉衛結婚之後,家事有幫傭林太太一手包,她什麼都不用做。

今天她超有成就感的,不但學會了開瓦斯爐,還學會切菜、炒菜和煮湯,如果給她多點時間,她想學怎麼煎魚,因為易朗最喜歡吃魚了。

「我去拿,妳在這裏等就好。」她是那麼嬌貴,他從來就捨不得讓她拿任何重物。

顏心暖卻跟着他,挨在他身邊,揚起長睫,笑臉迎人地說:「我也去,你拿菜,我拿蛋糕。」他停下腳步,煞有介事的打量着她。「妳其實是想直接吃蛋糕,不想吃飯吧?」

她用手蒙了蒙嘴,笑意在她整個臉龐上蕩漾。「哈哈,被你發現了。」

他揚了揚眉毛。「不吃正餐不行,吃完飯再吃蛋糕。」

她的軀體雖然是連晨悠,但她的靈魂是他的搪瓷娃娃,跟她在一起,他感到很自在,兩人的距離拉近了,一瞬間好像回到了從前。

「知道了。」她嘴角噙着笑意,整個臉龐都綻放着喜悅的光彩。

他的視線無法從她臉上移開,他的心為而她震動。

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對她的感覺依然沒變,如果她是屬於他的該有多好,如果她是他的妻子……

不,卑劣如他,怎麼有資格擁有她?他的這種想法只是在痴人說夢罷了,哪個女人會不要冉衛那樣的丈夫而選擇他?

明知道她早晚會回到屬於她的位置,他還是想片刻擁有她。今晚就讓他先自私一下吧,和她不受打擾的吃一頓飯,這是他對老天唯一的請求。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亡。祝你生日快樂"」

廚房的燈關掉了,只有燭火映照着他們,顏心暖拍着手唱生日快樂歌,唇邊堆滿了微笑。

易朗看着她,在燭火的映照下,她的臉龐明亮又柔和,她的聲音本身就是一支歌,他用整個心靈聆聽着,也動容着。

他已經很久沒過生日了,生日對他而言,早已不具義意。

他母親是個寵孩子的女人,還會親手烤蛋糕、親自準備生日禮物,從來不會忘記他們三兄妹的生日,失去家人後,他不想過生日就是怕勾起母親為他過生日的美好的回憶。

在沒有人為他過生日的日子裏,想起從前的幸福只是憑添他內心的孤寂和痛楚罷了,所以他寧可忘了生日。他不知道她一直記得他的生日,還特地提着蛋糕去找他,要為他慶生,如果他知道的話,他會晚一天再走,至少,把她為他過生日的美好記憶留在腦海里,可以時常溫習。

如果她沒有丈夫,老天爺又安排她莫名其妙的和連晨悠交換了身體,那該有多好,那麼他就可以將她永遠留在身邊了……

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太可笑了,他根本就不知道她對他的感覺,雖然她說記得他,還畫了那幅畫,但又能代表什麼?

對她而言,他可能只是記憶里的某一點,什麼也不好,但對他而言,她是特別的,十分十分的特別。

當時,他覺得,世上唯有她是屬於他的,也唯有她是支持他走下去的力量,因為遇到她,他不再動不動就跑出尋死的念頭。

也因為她,他振作了起來,沒有自暴自棄,開始規畫復仇之路,如果沒有她,他恐怕已經隨家人去了,根本不想獨活在世上……

「在想什麼?」顏心暖敦促着說:「快許願吹蠟燭吧!」

他沒許願,直接吹了蠟燭。「你沒許願對吧?」她笑着打開燈。「我同學說的,男人不喜歡許願,她叫她老公許願,結果她老公竟然說,娘娘腔才許願,氣壞她了。」

易朗把數字蠟燭拿下來。「許不許願有差嗎?反正吃蛋糕才是妳的重頭戲,不是嗎?」

顏心暖直要笑的蒙了蒙嘴。「又被你識破了。」

他的視線完全無法離開她。「妳儘管多吃一點,我只要一塊就好。」

以前一直看連晨悠不順眼,即使她長得很不錯,也算是美人胚子,但卻完全入不了他的眼,一心只想報復,要讓她日子過得愁雲慘霧,但現在知道她是「顏心暖」后,對她整個感覺都不同了,就像人家說的「相由心生」,明明是一樣的五官相貌,神情卻跟以前有很大的不同……

「你說的哦!」她喜孜孜地切了兩塊蛋糕,一塊給他。「對了,剛剛忘了問你,菜好吃嗎?合不合你的胃口?」她真希望他會喜歡她為他而做的。

「這句話應該我問妳才對。」他微挑眉。「幫傭煮的菜,妳吃得慣嗎?她的手藝很普通,但際遇很堪憐,所以才錄用她,至於她煮的菜,只能說馬馬虎虎。」

顏心暖滿眼的熱烈,一股感動跑出來。

她就知道他是一個好人,瞧,這不是又再次驗證了嗎?

「這些菜,其實並不是幫傭大嬸一個人煮的,我也有幫忙唷。」她指着一道剩下一半的培根炒青菜。「曙,這道青菜就是我炒的,這鍋湯也是我依照大嬸口頭指導的方法煮的。」

「妳煮的?!」他驚訝的看着她。「妳根本就不會煮菜。」

「所以才問你合不合胃口啊!」她燦斕一笑。

他瞬也不瞬的看着她那泛着紅澤的嬌顏,若能得此嬌妻,夫復何求?這輩子,他沒有這個福分,他羨慕冉衛,能夠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她。

「當然好吃。」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神儘是疼寵。

看到報告時,他才在想,他好想品嘗她做的便當,也羨慕冉衛能品嘗到她親手做的料理,沒想到老天這麼快就實現了他的願望。

「一點都不辛苦,我反而覺得很有趣。」笑意又在她整個臉龐上蕩漾了。「真不知道以前奶媽為什麼總不讓我進廚房,其實,會煮幾道菜也不錯啊,只是,在炒青菜時,我會覺得有點於心不忍啦,覺得它們長得好漂亮,這樣炒來吃,太殘忍了。」

他搖頭哂笑。「真服了妳,天底下,只有妳會這麼想。」

別人都是對殺生於心不忍,只有她會可憐菜類,果然是他的搪瓷娃娃,對植物有着莫名強烈的喜好,世上應該只有搪瓷娃娃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吧?

「這樣吧。」他提議道:「我讓人買些菜苗,花圃還有很多空地,全都讓妳種菜種植物,妳可以觀察它們跟植物有什麼不同。」

「真的嗎?」顏心暖不自禁的一愣。「不會……不會給你丟臉嗎?」

她老早想過自己種菜,但都擔心她父母的反應,他們一定不會同意她在家裏種菜,但她只是純粹地想試試看罷了,因為有些菜長得很可愛,比如甘籃菜,還會開小小的花,她真的很想種看看。

「沒什麼可丟臉的,這裏是我的私人住所,客人如果要找我,秘書會安排到會館或固定的接待俱樂部,妳儘管放心的玩吧,我會吩咐明姨,不讓任何人打擾妳。」

想到她蹲在花圃里種菜種植物的畫面,彷佛她是這裏的女主人,只不過是想像,他就感到一陣幸福。

只是這份幸福,或許要不了幾天就會結束了,因為她畢竟不是他的妻子,又怎麼可能長久留在這裏呢?上天突如其來的讓她們交換了身軀,會不會哪天突然發現又更正回來呢?

「那,我在整理花圃的時候,明姨或大嬸可以幫我照顧一下小佑嗎?」她笑着問道。

她打賭他會答應,因為他的挑剔只針對連晨悠。

「當然可以。」他真懊惱自己曾用那麼惡劣的態度對待她。「我會儘快叫明姨找個保母來照顧小佑,保母沒找到前,小佑就交給大嬸照顧,妳想做什麼就儘管去做。」

顏心暖凝視着他,眼中儘是歡喜,微笑道:「如果你也這樣對連晨悠不是很好嗎?她是個好女人,你實在不應該對她那麼冷淡。」提到連晨悠,他的臉上飛快閃過一抹怪異的神色。「聽着,有很多事,妳並不明白,我跟她之間……不是一般的夫妻。」

她的話一下子將他拉回現實,對她而言,他是已婚男人,是有婦之夫,她會怎麼看他?他又想為自己辯解什麼?希望她把他當單身男人看待嗎?

「我知道。」見他一臉遲疑,顏心暖溫柔的看着他說。

「妳知道?」他蹙着眉心,下顎微微緊繃。「知道什麼?」

就算她知道,也是從明姨或大嬸口中知道的,她們頂多只會告訴她,他們夫妻厭情不睦,她會知道他是多麼卑鄙的男人嗎?會知道他為了復仇寧願葬送自己的幸一福,也埋葬連晨悠的幸福嗎?

「我看過連晨悠的日記了,知道你們為什麼會結婚,」顏心暖柔婉地說:「連晨悠的父親是害你家破人亡的兇手,你會恨他也是理所當然的,但是,連晨悠是無辜的,我覺得對她並不公平。」

他死瞪着她。她知道他是什麼樣的男人之後,怎麼還可以表現得這麼若無其事?一瞬間,他感覺自己在她面前無所遁形,他最不想讓她知道的那一面,原來早被她知道了……

雖然睡在同一個房間,他從不知道連晨悠有寫日記的習慣,因為他根本就不關心她。

連晨悠在日記里怎麼形容他?一個殘忍、自私、冷酷的男人,跟她結婚又不善待她,還是一個逼死她爸爸,害她傷心欲絕的大混蛋?

他相信即使連晨悠再善良,在日記里也不會對他有好話,而那些評語全被顏心暖看到了,他感到無地自容。

看來老天雖然把她帶來他身邊,卻是一刻也不肯讓她在他身邊停留啊!知道真相的她,一定不會想留在他身邊。

他咽下喉中突然升起的硬塊,站了起來。「今天我去客房睡,妳也早點睡,這些就留給幫傭收拾吧,有什麼事,明天再說。」他自慚形愧,無法再面對她,而知道她不是連晨悠之後,當然也無法再跟她同房,他會把要用的日用品先搬到客房。

「易朗!」顏心暖錯愕的看着他的背影。

他是怎麼了?是不是不高興她替連晨悠講話?還是怪她看了連晨悠的日記?

唉,看來她把事情搞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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