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周末,莫非照常去打籃球。這是城裏最好的健身中心,市委機關籃球隊常駐於此。安期生是球隊隊長,雖然因為生活飲食習慣他的身材已經稍稍發福,但還是可以從他的臉上看見年青看時期的清秀。
莫非同大家打了招呼,就在場邊換衣服。
陳哥先過來了,“你小子,看你就是個小白臉子,一肚子花花腸子,我還以為那個胖子是你老婆呢,原來另有其人,”
陳哥剛參加藍球隊幾個月,故而沒見過葉小希。
“不過,你女朋友太傲氣了,不如那個人好。漂亮這東西靠不住,過兩年老了就啥也沒剩,但性格好就不一樣了,像那個,那個”他想了半天也想不起賈晨的名字,“反正就是我看見那個,雖然長得差點兒,但性格開朗,能開得起玩笑能喝得起酒……”
他還沒說完,安期生過來了,“說什麼呢?”
陳哥一見安期生,立刻一副狗腿相,“領導來了,我這不和大律師探討點情感問題嗎?”
“得了吧,就你這樣的還能探討那麼高尚的話題呀?”
“不能,所以呢,領導,你看是不是這個理,漂亮沒有賢惠實用吧?”賢惠,陳哥為自己猛然間迸出這麼個高雅的詞兒而沾沾自喜。
“行了,做準備活動去吧。”安期生打發掉司機老陳,轉頭問莫非,“怎麼了,我聽個支言片語的。你們什麼時候有共同話題了?”
莫非也不想瞞着了,“葉小希回來了。”
安期生明白了,“那你什麼意思呀?想和她攤牌呀?”
“葉小希回來是因為她病了,她得胃癌了,末期。”莫非的聲音很輕,卻很清楚。
安期生坐下來,半天沒說話,“那你可不能讓她知道了,”他想了想,“她還不知道吧。”
“不知道。”
“我早就說過你,你們早就應該把婚結了,現在你打算怎麼辦?”
“我能怎麼辦?她想怎樣就怎樣唄。”
安期生點點頭,“你這麼做是對的,人得有良心。別干讓自己後悔的事兒。”
莫非皺眉,良心,後悔,這些詞他這幾個月偶爾會想,但他不願意想這些。現在呢,形勢逼人強,非得讓他做個有良心有情義的人,似乎也還不賴……
“哎,哎!說你呢!——”安期生推了莫非一把,“大禮拜為什麼不陪小希去。現在你還有心思來打球呀?”
“小希今天有事兒!你讓我自己在家獃著,我也受不了呀。”莫非申辯道。
“你得多陪陪她,都什麼時候了?……”安期生當領導當慣了,喜歡按照自己的思維發號施令。
賈晨一早提着一堆水果來看望葉小希,雨瞳去開的門,兩個人在客廳里聊了好半天,葉小希才下樓。
葉小希先說話,“昨天真是謝謝你了。”
“別客氣,你現在好點了吧。”
“嗯,喝什麼?雨瞳,你怎麼不給客人倒水呢?”
雨瞳笑道,“我忘了,對了,瑪姬,你喝什麼?”
“不用客氣的,”
葉小希今天穿着一件棉麻及膝長袍,同樣質地的長褲,踩着一雙軟底練功鞋,頭髮極鬆散的綁了個麻花辮子搭在胸前,披了一件暗紅色的羊絨披肩,隨意靠在沙發上,一副悠閑的樣子,相比之下,刻意打扮過的賈晨更顯老態。
賈晨心裏驚訝,怎麼一夜之間,葉小希像變了個人,若不是知道她病入膏肓,她很難把葉小希同病患聯繫到一起,當然了,她臉色還是蒼白的——莫非這就是迴光返照?
葉小希看賈晨遲疑,便道,“我沒事,該知道的我早就知道,現在是想開了,一味的傷心難過也不是辦法,既然時間有限,總得找點樂子。”
賈晨原來就是想勸慰她幾句,倒沒想到她已經想開了,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瑪姬姐姐,你若沒什麼事我就不留你了,我今天還有事要做。”
賈晨聽到主人送客,忙起身告辭。
雨瞳去送賈晨,回來看葉小希悠閑的站在窗邊,“你倒說說看,想找什麼樂子?”
“剪頭髮吧,最近掉得厲害,辮子只有以前的一半粗,要不咱們兩個去燙頭髮吧!”
雨瞳的父母接到孩子要回來吃飯的消息,從早上開始忙,買菜,洗菜,做菜,忙了一上午,桌子都擺好的時候,雨瞳領着葉小希回來了。
葉小希先被批評太瘦,按在桌子上先喝了碗湯。
雨瞳爸退休之後鑽研廚藝,做得“三頭”宴自稱一絕,今天只做了兩頭,即鏈魚頭和蟹粉獅子頭,另外一個扒燒豬頭是過年才做的。雨瞳媽做了三丁包子,先給每個姑娘夾兩個。吃完飯,收拾桌子,然後花牌擺上,葉小希手癢,打了兩圈還不過癮,非要打足四圈。還同以前一樣,先贏後輸,但是她從來不計較輸贏,而且贏來輸去的都只是籌碼,並無太大賭興在裏頭。
四個人邊打牌,邊說北京的那些小吃和名菜,說到最後把點心都拿到牌桌上吃。雨瞳吃得多些,邊吃邊講相親的經歷。惹得父母連連說,“那種男人再有錢也不能嫁的,不正常,變態。”
雨瞳爸又說,“你同小阿姨講,哪能不了解清楚就隨便介紹的?”
“這年頭,大家都盯着別人的口袋,只要有錢管是什麼人都覺得伊好。……小阿姨也是聽朋友介紹的,再說伊去國外那麼多年,這要不是多交往幾次,哪能看清楚伊的人品。還有呀,那個人的外衣褲子是從來不洗的!伊講加拿大空氣老乾凈,不用洗衣服!阿拉就納悶了,外邊再乾淨,儂總要出汗的吧,室外再怎麼乾淨也是有灰塵的伐,——啊唷,難怪看他黑漆漆的就是一副骯髒相,他是真的從裏到外都髒的!”
小希打她一下,“人家在吃東西呢,你總講臟呀髒的。”
“錯了錯了,講這種人倒胃口。”
吃過晚飯,二老催她們回去,怕夜路不好開車的。兩個人連吃帶拿,混了一整個下午,回到家,很意外的看到莫非等在樓下的客廳里。
莫非看到煥然一新的葉小希也非常驚訝,“我給你打了一天的電話,你都不接。”莫非的證據有點慍意,他要找她從來都是隨傳隨到。
“嗯,”
“為什麼不接呀?”
“沒帶電話呀?”
雨瞳沒有像以往那樣迴避,莫非有點不自在,他先從腰包里拿出個信封來。
“這個是你的股票開戶卡和銀行卡什麼的。”莫非又道,“還有我有點話想同你單獨說。”
葉小希把信封遞給雨瞳,“你幫我拿上去吧。”
雨瞳上了樓,臨走之前說,“別讓小希累着!”
莫非聽見雨瞳上樓拉門關門,“我哪裏得罪她了?”
“別理她,相親不順煩着呢。”
“哼,就她那樣的,……”莫非見葉小希神色不悅,於是轉換了話題,“小希,咱們也這麼多年了,我呢,一直想闖出名堂賺了大錢之後再結婚的,沒有辦法給你一個盛大豪華的婚禮,我是不甘心的。但是現在的情形不一樣,我想我們還是應該先結婚。然後一起面對所所有的問題。”
話不長,莫非說完了有種很輕鬆的感覺。當然,他也沒忘從褲兜里拿出一個裝着戒指的小絲絨盒子。當初兩個人熱戀時,他也向小希求過婚,只兩句,我愛你,嫁給我。
小希為這兩句話等了這麼多年。現在聽到了這番話已經沒有任何感覺了。你終究還是有點責任心的,對吧?
小希很嚴肅的說,“你知道我現在的情況很不好,是為了可憐我?”
“我說了,咱們這麼多年,現在雖然不是個好時機,但是我不想……”
不想什麼呢?莫非有點詞窮,面對小希的目光他說不出事先想好的冠冕堂皇的,
“好。”小希點頭,“那麼我們就結婚吧。”
“那……”
“我累了,咱們改天再談吧。”
這邊莫非關大門的聲音剛落下,雨瞳就從二樓轉彎的地方下樓來。
“他講什麼?”
“你不是都聽見了嗎?”
“你打算怎麼辦?”
“哈,沒有什麼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是真心的吧。”
“你說呢?”
“這屋裏怎麼有股餿味兒?”我開窗透透氣。
葉小希上樓,雨瞳跟着上來的時候,葉小希在屋裏打電話,“……行,你快訂票回來吧。我想早點處理完。……掛了。”
雨瞳看着葉小希,“這個髮型倒蠻適合你的,簡直像換了個人。”
“一會兒別忘了關窗。”
葉小希去換衣服,雨瞳突然想起什麼,“妞兒,那肥婆送的水果怎麼辦?好像是台灣進口的,都不是便宜貨呀。”
“吃,吃不了就送,今天怎麼忘了老爹老媽帶些去?”
“明天送,一樣的。”
“我可不敢去,每次去都撐得我!”
“你不會少吃呀?”
“已經少吃了。但你爹做的魚頭鮮得哩,沒話講!”
雨瞳笑,“我得我家老爺子七分功力就可以橫霸江湖了!你行呀,這麼多年可算是繼承了我爹的衣缽,要不咱們開個私家菜館吧。就在你家,反正樓下的都要走了,與其租給不熟的人,還不如咱們做生意來得實在。你說呢?”
“你不嫁人了?”
“唉喲,嫁人這個東西實在是沒啥意思,我也就是憋着一口氣,非要活得比那個王八蛋精彩!”
“一個人不精彩嗎?兩個人始終是無法契合的。特別是都這麼大了,都被鬧得千瘡百孔,還有力氣掩飾什麼,迎合什麼,改變什麼嗎?”
雨瞳看向小希,“我真覺得你變了,自打剪完這個頭髮之後整個人都脫胎換骨了。小希,你該不是哪個小說里穿越來的吧!你這情商現在好比精通宅斗家斗宮斗的……”
“得了吧你!”
“沒錯,這會兒連這眼神兒都帶着殺氣,腹黑級BOSS。”
“行了,穿越小說家,趕緊去樓下關窗戶,再看看大門有沒有鎖好。”
雨瞳下去了,上來的時候,手裏拿着剛才莫非放在客廳茶几上的小盒子。
“可以呀,”雨瞳拿出戒指,簡單的圈上面鑲了顆小鑽石。“這個,這個,這個有沒有0.1克拉呀?”
她對着屋裏的頂燈照着,“而且不亮的,”
她拿給葉小希看,葉小希微微一笑,“925銀可能配真鑽?”
雨瞳失笑,“這倒真是莫氏風格,小氣得咧連個幾千塊都不肯花!”
“即使買個真的等我死了也賣不上價。”
“可以給下一個戴呀。”
葉小希冷笑。
雨瞳想起,即使葉小希沒瘦的時候,那雙手也是小巧纖細,普通人可比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