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抬起美眸看着他,鳳芷拂揚指戳了戳他厚實的肩,勉強心平氣和地問:“這位公子,你到底想壓著人多久?”

感覺到她的手指不客氣地戳着他的肩,廷玉饌抬起頭迎向她眼底盈滿怒焰的明眸,不禁愣了愣。

眼前的姑娘生得杏臉桃腮、雙目如星,一雙眼尾還微微上揚,具有勾魂攝魄之姿。

除了她的美貌,她的打扮……也十分特別。

不似一般姑娘長裙曳動、環佩叮噹的飄逸打扮,她身上穿着一襲緋紅色對襟翻領窄袖長袍,纖腰束了條腰帶,腳踩着雙烏皮六合靴;及腰的墨黑長發未梳繁複的高髻,僅是以玉冠高高束起,發束間沒有鮮花、金鈿,只是簪了支素雅的翠羽簪。

她英姿颯爽的中性裝扮,反倒將她嬌艷中帶著幾分潑辣神色襯托得更加動人,即便廷玉饌在長安城見過中外美人,也不由得被她的美貌所吸引。

察覺到對方炯然的凝視,鳳芷拂心頭莫名一促,惡聲又問:“你雙眼獃滯的盯着我做啥?”

不動聲色地回過神,廷玉饌饒富興味地發現,這姑娘很不一樣。

此刻,他偉岸的身形下緊貼著美人兒柔軟的曲線,那曖昧的姿勢足以讓任何一個男子心旌搖蕩;也足以讓任何一個不經人事的黃花閨女,羞愧得咬舌自盡。

但……眼前的女子完全沒有他所猜測的反應,反而以嬌蠻的語氣質問起他?

略過她嗆辣的語調,廷玉饌撐起身子,瞥了她一眼,不答反問:“那你站在崖邊做什麼?”

憶及她立在崖邊搖搖欲墜的身影,廷玉饌不由得為她捏一把冷汗。

崖高壑深,若失足跌下,恐怕連屍首也找不着。

不過依她現在怒不可遏的模樣看來,她尋短見的成分實在不高。

“我在摘椒!”鳳芷拂惱得在他耳邊尖叫。

因為他的魯莽,她被“悍婦”扎了手,又被他壓得全身上下疼痛不已,大好的興緻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摘椒?!”廷玉饌掩不住愕然道:“我還以為姑娘想尋死。”

在幾個月前嘗到“黯然銷魂辣條兒”之後,他對蜀州的辛辣食材起了極大的興緻,聽說每到這個時節,整個蜀州山區都可以找到剛成熟的椒果。

他一到蜀州,找了間客棧落腳后,便迫不及待來到這四處可見野椒的山區。

沒想到他還未尋覓到野椒,見著的竟是緋衣女子立在崖邊的身影。

他向來不是熱心之人,卻也不是見死不救的人,一見著這情況,他頭一個反應便是上前規勸那女子離開崖邊。

不料,崖邊小石子不少,他腳一滑,竟直接撲向那女子,緊接着便與她雙雙跌撞倒在地。

但沒一同滾下山崖可以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我尋死?!我還以為是閣下想害死我呢!”鳳芷拂衝著他甜甜一笑,語氣卻冷到了極點。

她的語氣暗藏着嘲諷意味,惱得枉作好人的廷玉饌冷著臉沒搭腔。

天知曉他究竟哪兒不對勁,方才看她站在崖邊衣衫微飄、鬢髮翩舞的背影,直覺便以為她有意尋死。

現下想來,這想法實在魯莽,只是……就算是他誤會,她也不必這麼凶吧?

暗嘆了口氣,他沉聲道:“姑娘心裏怎麼想在下可不知道,至於害人之心……在下與姑娘無冤無仇,根本沒必要加害姑娘。”

她撣了撣衣衫,拍去衣衫上的塵土,口氣尖銳地瞟了他一眼。“不知道?不知道你充當什麼英雄救什麼美吶?”

意思是怪他多管閑事嘍?廷玉饌似笑非笑的語氣帶著淡淡嘲弄。“在下從沒想過當熱血英雄,況且……無美可救。”

手心突然傳來一陣刺痛,他低頭審視才發現,他的雙掌被小石子磨破,漸漸沁出血絲。

淡蹙俊眉,他為自己的脆弱感到懊惱。

這些年來,他為食評長年執筆,除了指間覆有粗繭外,厚實的掌心比一般男子還要細嫩許多。

自從發生“那件事”后,他已經許久沒執筆寫食評,一雙大掌在養尊處優的日子下,有益發嬌嫩的趨向。

覷着他低斂眸光審視受傷的雙手,鳳芷拂無所謂地聳肩道:“我當然明白自個兒不是大美人,但我實話實說,你計較個啥勁呢!”

這無禮的男子說她不美也就算了,但堂堂男子漢,像他這麼惜皮惜肉的倒沒幾個,她身上的傷可是遠比他磨破掌心的痛,還要痛上許多呢!

思及此,鳳芷拂恨不得從“悍婦”身上折下一截最多刺的枝節,朝他身上招呼去。

她率直的回答讓他一怔,這姑娘的確與眾不同,一般姑娘家所計較在意的東西在她看來,似乎都顯得微不足道。

他若同她計較她過分率直的反應,似乎顯得小氣,思緒一定,他拱手抱拳。“是在下魯莽,請姑娘海涵。”

沒料到他會這麼快道歉,鳳芷拂微微一愣,但她的脾氣一向來得快去得也快,既然對方認了錯,她也不想計較那麼多。

唇邊掛上滿意的微笑,鳳芷拂朝他攤開掌道:“我接受你的道歉,但你還是得賠我靴子。”

“靴子?”他一臉茫然,不明白她為何突然提起靴子。

她微弓起腳,在他眼前晃了晃僅著素襪的巧足道:“你突然跑出來,好在我膽子大,所以沒被你給嚇著,不過我的靴子掉下山了,所以你理應賠我。”

將她的動作盡收眼底,廷玉饌不敢置信地沉聲道:“一個姑娘家突然把自個兒的腳給人看,成何體統!”

當朝的社會風氣雖然開放,女子的穿着也不像前朝保守,但這行為還是不妥。

見他一臉嚴肅,鳳芷拂白了他一眼。“呿!要不要這麼迂腐、死腦筋吶?若真照你說的,方才你那麼大個人壓在我身上,那是不是就該娶我為妻啊?”

被她嬌艷的媚眸一瞪,廷玉饌被她不似一般大家閨秀的性子逗得心情大好。

他順着她的話道:“如果姑娘真想要在下負責,又不嫌棄當八姨太,那在下只好勉為其難娶你了。”

八、八八姨太?!瞪眸瞅着他,鳳芷拂傻眼了,瞧這男子相貌堂堂,看不出來是大色鬼一隻。

納了那麼多小妾還無法滿足他,現在居然把主意打到她身上來?

頓時,艷眸竄起兩把火焰,她雙手插腰,毫不客氣地指着眼前的男子大叫:“娶你個頭!我同你說真格的,你當我打哈哈?說到底,你賠是不賠?”

他在府里當慣小霸王,沒想到一出門卻遇上個女霸王,這感覺忒是有趣。

“我沒說不賠。”

她伸出手,唇邊漾出一抹淺笑。“那好,一兩,謝過了!”

掏出銀兩遞給她,廷玉饌盯着她的腳問:“少了只靴能下山嗎?”

在他深邃眸光的凝視下,鳳芷拂不動聲色,縮回自個兒少了只鞋的腳,嫣然笑道:“只是少了只靴又不是少了條腿,怎麼不能下山?”

燦笑讓鳳芷拂看來格外嬌艷動人,但她心裏卻繼續腹誹着眼前這個死色鬼、大色鬼、不要臉的登徒子!

挑起眉,他定定看着她艷眸中流轉的倔強眸光,揚唇一笑。“說得是。”

依她直率的性子,說不準下山前就把另一隻靴給丟了也不一定。

話題結束,鳳芷拂見他依然杵在原地不動,不悅地對上他的目光,“委婉”地問:“公子不走,還有什麼事嗎?”

聽着她“趕人”意味甚濃的語氣,廷玉饌話鋒一轉。“方才你說正在摘椒,可以告訴我你在摘什麼椒嗎?”

他猜想這姑娘會特地來這荒山野嶺摘椒,應該對椒類十分了解才是,或許他可以趁此機會多了解蜀川椒類。

鳳芷拂不假思索道:“不可以。”

“為什麼?”

“沒為什麼。”

雖然她不明白這男子心裏究竟打着什麼主意,但這一區她從小玩到大,各處野椒幾乎都被她摘來試過其辛辣程度,她不會傻到與個意圖不軌的陌生男子分享這寶窟。

暗暗觀察她的反應,廷玉饌似笑非笑,說出心中想法。“姑娘不會真以為在下想納你為小妾吧?”

鳳芷拂瞠目結舌地瞪着他,方才她只是一時氣急才脫口要他負責,怎麼也沒想到這厚顏無恥的男子竟然順著竿兒爬,反拿她的話來激她。

是可忍,孰不可忍也!鳳芷拂脫下另一隻靴,朝他的頭擲去。“做你的春秋大夢!”

未料到她會有此蠻舉,廷玉饌兜頭就承受烏皮六合靴直擊而來的痛意,待靴落地,他寬朗的俊額馬上出現一片紅痕。

揚手撫額,廷玉饌簡直不敢相信身分尊貴的他竟會遭受如此對待。

微眯眸,他的語氣帶著幾分深沉。“你這刁姑娘——”

迎向他神情深沉的嚴肅模樣,鳳芷拂圓瞪着艷眸,朝他扮了個鬼臉。“你這好色之徒想納我為妾,門都沒有!拿我的靴當你的小妾吧!”

話一說完,顧不得腳上僅著了雙素襪,她旋身拔腿就跑。

愣在原地看着那一抹緋紅消失在眼際,廷玉饌低身拾起她的靴子,唇角抑不住泛起一抹笑意。

原來她把他想“納妾”的玩笑話當真了,天知道他連妻子都未娶,哪來的小妾呀!

只是藉由這事他發現,原來那看來美得不可方物,同時也悍辣的姑娘並不如他所想像那般直率,在那張牙舞爪的容貌下,同樣藏着女兒家的心思。

由她臨走前那一句話不難聽出,這悍辣的姑娘像是怕被他納為妾似的,跑得比飛得還快。

但古怪的是,他竟然被她撒潑的行徑觸動心弦,久久無法平復。

鳳芷拂一回到酒樓,立刻被候在廚房門口的龍辛虎給逮個正著。

龍辛虎雙手環胸,端詳眼前那抹纖影好一會兒,才開口問:“知道回來了?”

耳底落入龍辛虎渾厚的嗓音,她暗自叫了聲苦。

龍辛虎長她幾歲,但嘮叨碎嘴的程度直可與父親鳳易較勁。

兩人若認為其嘮叨程度為第二,整個“萬辛鎮”鎮民絕不敢自認第一。

此刻還未到晚膳時分,龍辛虎絕對有很充裕的時間同她說教,這一回被逮個正著,可有她受的。

“虎哥。”她認命地喚了聲。

“這回又發生什麼事了,你采個椒也能把靴子給采丟了?”

他十歲時就跟在鳳大廚身邊學做菜了,多年來他拿鳳芷拂當妹子看待,卻總不免被她特立獨行的坦率行徑嚇了好幾回。

試問“萬辛鎮”上有哪家閨女會像她這般,光着腳丫子四處溜達?

朝他露出赧然的笑,鳳芷拂十隻蜜色腳指尷尬地蠕了蠕。“靴子磨破了,破了就索性丟了,省得難看。”

“那襪子呢?也破了?”他冷哼了一聲,壓根不信她的話。

“既然磨破鞋自然要收起襪子,要不弄髒襪子可不好。”

也不知她這是什麼顛三倒四的道理,龍辛虎揉了揉眉心低聲道:“拂妹子,我一瞧你頭就痛,你究竟幾時才能安安分分像個姑娘家哪?”

“我本來就是姑娘家嘛!”她努起唇,不以為然地嗔了他一眼。“是你和阿爹不知怎麼回事,老是管東管西,讓人都不自在了。”

他搖了搖頭,懶得再與她爭辯。“快回去換套衣衫,聽師傅說有貴客到,今晚會在酒樓擺席。”

“貴客?什麼貴客?”

“似乎是打從長安城裏來的。”

她聞言,艷眸為之一亮。“既然是從城裏來的貴客,咱們可不能怠慢,應該好好款待才是。”

龍辛虎哪裏不知道她心裏打着什麼如意算盤,揚手便敲了她一記。“不準打鬼主意!你那些至尊無敵的辛味菜真能讓人吞下肚才怪!”

被他這一貶,鳳芷拂氣得直跳腳。“虎哥,你怎麼盡潑人家冷水呢?說不準這城裏來的貴客正需要我的至尊無敵辛味菜來體驗、感受蜀州辛味菜之美。”

“你別造成客人痛苦的回憶便是萬幸了。”語落,他誇張的做出雙掌合十、朝天一拜的姿勢。

他記得年前有個嗜辣的客倌誇口能食辣,於是上門挑戰鳳芷拂的“穿骨斷魂辛味菜”。

未料,當時鳳芷拂不過上了道“辛辣、麻怪”兼具的兩道菜,那客倌已被鳳芷拂的辛味菜整得凄凄慘慘。

除了一張唇腫得像兩條臘腸外,一路辣到底的後果,便是苦了那位客倌一路“拉”到底。

自此,再也無人敢咽下鳳芷拂的辛味菜。

被他這一貶,鳳芷拂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虎哥,你真壞!”

龍辛虎聽而不聞。“乖乖回去沐浴更衣,真讓師傅知道你又偷偷溜上山摘椒,鐵定念得你耳朵長繭。”

“若真能長繭倒也乾脆些。”她心不甘情不願地咕噥著。

覷了她一眼,龍辛虎提醒道:“還有一個時辰。若你真想進廚房幫忙,動作得快一點!”

“知道了。”她有氣無力地輕應了聲。

廚房向來是大廚的天下,若進廚房不做她的至尊無敵辛味菜,那她真不知進廚房做啥兒啊?

難不成讓自個兒沾一身油煙味嗎?

帶著滿心不甘的憤意,鳳芷拂走進位在“挽椒香”酒樓后的閨閣。

待她的腳步一定,一名守在月洞前,名喚紫衣的小丫鬟急忙朝她奔來。“小姐呀!您上哪去了,老爺差人送了新衣衫過來,要奴婢幫您好好打扮……”

話還未說完,紫衣便被主子狼狽的模樣給嚇著了。

“小姐您沒事吧!您、您的靴子上哪去了?”

一提起靴子,鳳芷拂腦中立刻浮現男子俊雅的臉龐,以及他似笑非笑的可惡模樣。

心一惱,她率性道:“丟了!”

“丟了?小姐做了什麼事,怎麼會把靴子給丟了呢?”

聽著小丫鬟在她身後嘟嘟嚷嚷,鳳芷拂直接轉移話題。“別管那事,你方才說什麼新衣衫來著?”

小丫鬟乖巧伶俐,主子一問話,立刻乖乖回話。“老爺說今晚要宴請一個重要的客人,所以差人替小姐送了新衣衫,要您出席今晚的夜宴。”

一想起得將一堆像碎布般的軟布穿在身上,鳳芷拂不悅地蹙起柳眉,惱道:“是什麼客人這麼重要,非把場面搞得這麼隆重呢!”

她的裝扮一向率性,從不顧及女兒家的形象,不管走路或者工作皆方便俐落。

若真要讓她換上層層疊疊的紗衣襦衫,會要她的命的。

“老爺說今晚的客人打從長安城來,小姐得打扮打扮才不失禮。”

她滿臉不屑地問道:“怎麼?我這模樣很失禮嗎?”

“當然不失禮,只不過小姐不常穿禮服,正巧趁這機會換套正式衣衫,讓人瞧瞧咱們挽椒香的二廚姿色、手藝皆出眾,不也挺有面子的嗎?”

靈巧的小丫鬟跟在主子身旁好一段時間,自然明白主子的脾性,把這話說得合情合理,為的便是堵得鳳芷拂無法反駁,乖乖束手就擒。

豈知,鳳芷拂並非一般姑娘家,小丫鬟就算再靈巧,也拗不過她的蠻氣。

“是很有道理,但我就是不愛穿那玩意兒。”

“不愛穿也得穿,否則老爺會氣瘋。”

“你是老爺的丫頭還是我的丫頭,管老爺會不會氣瘋。”她懶懶地睞了小丫鬟一眼,擺明了絕不妥協的堅定。

“小姐呀!您就別為難奴婢了。”紫衣氣急地跺了跺腳,只差沒飆出淚水博取同情。

瞧小丫鬟可憐兮兮的模樣,惹得鳳芷拂忍不住替她感到委屈。“你不用這麼看着我,要怪就怪你自個兒運氣不好,跟了我這個主子。”

“小姐待奴婢很好,奴婢不委屈。”

“不委屈會擺一張苦瓜臉?”

像是怕主子不信,她急忙道:“小姐只要換了新衣衫,奴婢就不會擺一張苦瓜臉了。”

擺明了最終目的還是要她換上衣衫吧!鳳芷拂暗暗在心裏嘆了口氣,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小姐……”

“先說好,我可是做不來笑不露齒、蓮步輕移那些有的沒有的端裝儀態。”她自顧自地把醜話說在前頭。

紫衣發出無奈的嘆息。“小姐,那不是有的沒有的。”

服侍個英姿颯爽、比一般姑娘家還率直、完全不把繁文縟節擺在眼底的主子,她還能說什麼?

她一個小小丫鬟只能領著老爺之命,成天追在主子身後,逼主子做她口中那些所謂“有的沒有的”事。

不過今兒個成效不錯,主子願意換上新衣衫,不但給足了貴客及老爺面子,也讓她肩上的重擔少了幾分。

在紫衣暗暗鬆了口氣之際,殊不知主子心中早已另有盤算,才會破天荒乖乖穿上新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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饞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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