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山中摸黑前行,官墨兒心裏慶,幸好險這位精英師兄很厲害,只要她說出方位,他就像看得到似的領着路,讓他們很順利地找到西山的那間小屋。
進了小屋,她因為屋內沉窒的穢氣而嗓子發癢,直想咳嗽,接着,她感覺師兄大手一揚,屋裏便瞬間瀰漫著一股清涼的味道,她的喉嚨也不癢了。
「師兄,你好厲害!」她發自內心讚歎道,一雙墨瞳閃亮亮的,充滿了崇拜之意。
不是沒有被崇拜的眼神看過,也接收過許多妒恨相交的目光,紀無眠從來不在意這些,可是,面對小女娃真心的讚歎,他不由得失笑,覺得她挺可愛的。
「師兄,這裏沒有鋪蓋,也沒有被子,要我去抱我的來嗎?」官墨兒擔心,這裏什麼都沒有,他要怎麼療傷啊?
「嗯,妳回去抱鋪蓋來,順便把其它人也一起引過來吧。」紀無眠知道她是一片好心,但還是忍不住想逗逗她。
不過,說完之後,他自己也愣了下。他不是一直覺得和人打交道很麻煩嗎?所以他在宮中才以冷漠聞名,但現在怎麼……
習武之人眼力極佳,周遭雖然黑暗,他還是看到她窘然地低下頭。
「對不起,師兄,我沒想到這個。」官墨兒感覺自己臉上直發燙。
她只是想,師兄受了傷,若再睡在冰冷的地上,要是着涼就更不好了,卻忽略她回去抱來鋪蓋,不就暴露了他的行蹤?
「妳怎麼這麼老實啊?」紀無眠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頭,覺得她這種自覺做錯事,像小動物般單純的神情十分可愛。
他常常覺得,比起一肚子陰謀算計的人,很多飛禽走獸可愛多了。
「我有真氣護體,妳不用擔心我會冷。倒是墨兒,妳能幫我個忙嗎?」他開口問。
「當然可以!師兄要我幫忙做什麼?」她很喜歡這個對她態度很和善的師兄。
剛剛被他揉着頭時,她胸口突然漲得滿滿的,有種被疼愛的感覺。她眨了眨眼,鼻頭不禁有些發酸。
「有種藥草叫離若草,只生長在北山山坳的陰濕之處,可能不太好找,因為那一帶還有許多得很像的藥草……對了,妳聞聞這個。」紀無眠邊說邊從懷裏拿出一個小瓷瓶,拔開瓶塞后遞給她。
官墨兒接過瓷瓶聞了聞,皺了下眉頭。瓶里有股很特殊的味道,聞起來苦苦腥腥的。
「離若草就是這種味道。」他又補充了些離若草的特色,包含葉片大小、植株的高矮等可供辨認的各種特徵,接着,他抱着姑且一試的心態問道:「怎樣,妳能幫我找找看嗎?若有這藥草,我就能療傷了。」
「嗯,天亮后我就去找,一定幫師兄找回來。」她打定主意,無論如何都要幫他採回這種藥草。
「不用一定,找不到就算了,妳要注意自身的安危。」
看到她小臉上堅定認真的神情,紀無眠覺得心裏的某處好像微微發燙,所以也難得的啰唆了起來,再三交代她一定要注意自身安全。
「北山山坳一帶土質鬆軟,若采不到也不要勉強。」他看得出她未曾習武,再想到離若草多半生長在潮濕之處,真怕她會出什麼意外。
「謝謝師兄提醒,我一定會小心注意的。」官墨兒臉上露出明燦的笑容。她覺得師兄真的好好喔,從沒有人這樣關心她的安危。
精英師兄果然是個好人!官墨兒默默在心裏這麼想着。
往後,她此生都沒有再改變過這個看法。
紀無眠暫時留在西山的小屋療傷。
第二天夜裏,官墨兒再度出現。她左肩上背了個包袱,手裏提着燈籠,一拐一拐地朝小屋走來。
「妳怎麼了?」見狀,他的語氣有些凌厲。
官墨兒喘着氣。在暮春時節仍帶着些涼意的夜晚,她額頭上卻滲着汗,臉色蒼白,右臉還紅腫了一大片,顯得十分狼狽。
「到底怎麼了?」紀無眠的嗓音已帶着一絲寒意。
官墨兒搖搖頭,一時仍喘不過氣來。然後,她把燈籠掛起,又將包袱遞給他,臉上滿是急切,「師兄,你看看,我采來的到底對不對?」
「管它對不對!我問妳,妳的腳和臉是怎麼了?」他只覺得心頭湧起不悅。
他是冷情冷心慣了的人,很少有情緒波動,可是,見到這小女娃狼狽的模樣,他心裏竟充滿頗不舒服的感覺。
官墨兒沒想到她費盡心力採回來的藥草,師兄竟不屑一顧。
她臉上掠過一絲受傷的神情,雖然馬上又換上若無其事的笑臉,但在紀無眠眼中,那張笑臉比哭臉還難看。
「坐下。」他拉着她進屋去,語氣仍舊冷厲,動作卻輕緩許多。
剛剛看到她臉上閃過的受傷神情時,他確實感到一絲愧疚。
她是為了他才去北山採藥,他還這麼嚴厲,這麼小的女娃應該被他嚇着了吧?
「到底是怎麼回事?」讓她坐在屋裏唯一的破木凳上,紀無眠順手便撩起她的裙襬,並一把脫去她的鞋襪。
官墨兒一時傻住了,還來不及反應,一隻冰涼的大掌已經觸上她的肌膚,她不禁驚呼出聲,「啊!」
「這裏痛嗎?」他連頭也沒抬,只是順着那纖細的小腿撫壓着,直到腳踝,察看她的筋脈和骨頭。
「不、不痛……」她覺得自己的心莫名的狂跳起來。
她從沒和男人這麼親近過,而且,一般來說,就算是師兄,撩人家裙襬,脫人家鞋襪,都不用先告知一聲嗎?她也會害羞的呀。
官墨兒有點手足無措,舉起雙手想捂住小臉,卻猛然觸碰到右頰上的傷處,忍不住又痛呼一聲,「嗚……」
「是這裏會痛嗎?」紀無眠邊和她確認邊抬頭看着她。
官墨兒猛搖頭,但他已看清她臉上的腫毒。
「伸出手。」他冷聲道。
她渾身一顫,雖然師兄戴着面具,看不出表情,她卻能感覺他好像不太高興,因此怯怯地伸出右手。
一把扣住她纖細的手腕,紀無眠眉一蹙,心想,他的猜測果然沒錯。
「是誰對妳下的毒?」他不高興地追問。
官墨兒一驚,卻還是搖頭。師姊雖然很可惡,可是現在師兄看起來更恐怖,她莫名的不想說出是師姊弄的,因為這樣好像會發生很嚴重的事。
「妳以為不說我就不知道嗎?這種以悸麻草引發無名腫痛的毒,在宮裏多的是,可是各堂調配出的卻有微妙的差異,你們堂里有哪幾個玩得起,又只會玩這些的,妳認為我找不出來嗎?」紀無眠輕易便看穿官墨兒想掩護某個人的心思。
雖然他很少出入司務堂,可是因為四大護法主領監察全宮動向的暗部,所以他對各堂的情報也有相當的了解。
這官墨兒真是個傻丫頭!在晦明宮,你不犯人,人就犯你,維護欺負自己的人是最愚蠢的!
紀無眠冷眸睨向她,卻意外接收到她崇拜的眼神。
「師兄真的好厲害,只是看癥狀就知道是什麼葯弄的,甚至是誰使的,墨兒好佩服師兄喔。」
官墨兒真的覺得他是她見過最厲害的師兄了,其它的堂主甚至宮主有多厲害,她是沒見過啦,但精英師兄真的很強。
紀無眠實在無言以對。這個「單蠢」的丫頭!他在心裏默默地這麼想。
「啊!」突然,她慘叫一聲,淚水盈滿眼眶。原來是紀無眠毫無預警的將她的腳踝猛力地一拉一推,痛得她放聲哭喊。
「沒事了。」看到她的眼淚,他感覺有點煩悶,迅速從懷裏掏出一隻圓盒。
破天荒的,紀無眠沒有讓她自行上藥,直接以食指挑起藥膏就往她那紅腫的臉上抹去。
藥膏冰冰涼涼的,原來刺痛腫麻的感覺馬上消失了,官墨兒一邊覺得他好厲害,一邊也偷偷沉浸在被人關愛的美好感覺中。
她覺得精英師兄雖然冷冰冰、兇巴巴的,但真是個大好人!
「妳的腳踝和臉是怎麼回事,妳還是乖乖招來,不然離若草我也不要了。」上完葯后,紀無眠便冷冷地開始逼問。
「師兄!」聞言,官墨兒有點傻眼,畢竟離若草是她特地為他采來的,他怎能這樣就不要啊?這根本是拿自己來威脅她。
但這種威脅卻不像其它師兄、師姊的那種威脅,讓人滿心不服氣,因為他的威脅里隱含着關心,她覺得心頭有點甜甜暖暖的。
「腳踝是……在北山採藥時不小心扭了下。」她低着頭說。其實,她是為了拔某株生在山壁上的離若草,沒注意到腳下土質過於鬆軟,就跌了下來。
「哼!」
聽到他冷哼一聲,好像已經看穿她企圖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她肩膀一縮,心中大嘆師兄真的好難唬弄喔。
「臉呢?」見她停住了話,紀無眠接着又問。
「就、就因為採藥回來後身上都是泥,又扭傷了腳,師姊認為我是偷懶跑去玩,所以……」其實師姊們要整人出氣的名目多的是,這不過是個現成的借口罷了。
「哼!」紀無眠回應的還是一聲冷哼。
「師兄,那些藥草你看一眼嘛……」說著,她站起身,卻意外的發現腳踝不痛了。「師兄好厲害,我的腳都好了!」
官墨兒喜形於色,突然一瓶葯飛過來,她連忙順手接住。這是……她不解地望着他。
「每天早晚擦在腳踝扭傷的地方。」紀無眠冷冷地交代着。
「喔,謝謝師兄!」她揚起開心又滿足的笑顏。
這麼容易滿足。他盯着那張笑得燦爛的小臉,手一挑,把整個包袱抓過來,打開一看,裏面果然是他要的離若草。
這小女娃真的很有潛質,能正確的帶回離若草來。
哪怕是他親自教導過的,還是鮮少有弟子能一次就正確的從北山山坳里採回離若草,可是官墨兒只是聽他敘述和聞過氣味就能準確的做到,他不禁湧起一種惜才的奇妙心情。
「怎樣?我採的這些對嗎?」她緊張地詢問着。
「妳知道離若草的特性和功用嗎?」紀無眠突然開口問。
官墨兒搖頭,因為沒有人教過她。其實,大部分的藥草她都不知道特性和用法,只是憑着天賦辨認各種藥草的氣味和差異。
「顧名思義,離若草是用來分解體內的毒性……」他很難得地把離若草的藥性及如何應用都教給了她。
他原以為說完這些,小女娃能把離若草的藥性背誦下來就很不錯了,沒想到她很快就抓出幾個重點,還問了個他沒想過的問題,並提出可能的應用方式。
這小女娃大有潛質,是天生學醫的料。
說是醫,是因為她的心太軟,往後若是沒有太大的改變,她就算學了毒術,也是為了了解各種毒物的特性后以此救人。
在晦明宮裏,鑽研毒術者一直比苦學醫理的多很多,因此她這種人在晦明宮裏是個大怪胎,可是,他就是看這個怪胎順眼!
片刻后,紀無眠又問:「妳會讀書寫字嗎?」
「會啊,這是宮裏的弟子都要學的。」官墨兒心想,要不是這樣,她可能至今大字也認識不了幾個吧。
「嗯……」他想,這小女娃能讀會寫就好辦多了。
想到這裏,紀無眠突然沉下了眉。這是怎麼回事?難道他真的想教導這個小女娃嗎?
紀無眠是當期弟子中最受宮主器重的四大弟子之一──說是之一而非之首,是因為他們四人正在比高下、爭排名,只是,他沒想到對手會這麼處心積慮謀害他。
或者應該說,他是想得到,只是沒料到那個人卑鄙無恥到這個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