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五年來季陽夏不是沒找過她,只是她卻如同人間蒸發了一般不見蹤影,在五年前最有可能殺了胡建全的人就是她,現在她又回來了。季陽夏隱隱覺得五年前的謎底就快要浮現,而她就是解開這一切的關鍵。

到了十七樓之後,季陽夏跑了出去。

他喘着氣往客房的方向找,可走沒幾步,好幾個服務生打扮的人攔住了他。

「先生,請出示你的會員卡。」

「讓開。」季陽夏推開他們,只想立刻找到胡瑜靜問個清楚。

「請你不要亂闖!」服務生圍上來抓住他的手。

「放開我!」他大聲咆哮,焦急地想往裏面走。

「先生……請你不要!」

季陽夏被那幾個服務生拖住,他在無計可施之下只得對着走廊放聲大叫:「胡瑜靜,妳如果聽得到的話就出來好嗎?胡瑜靜……」

「保全來了,快攔住他!」

「先生,你再這樣鬧下去的話,那就得罪了!」

「別讓他進去,不要吵到別的客人!」

幾個服務生跟保全人員將季陽夏團團圍住,頓時亂成一團;最後季陽夏硬是被他們拖出飯店,混亂之中他的臉上還挨了兩拳,沒一會兒就腫了起來。

季陽夏用手碰了碰打痛的地方,疼得直皺臉。他慢慢地滑下來,蹲坐在涼涼的地上,點了一根煙來抽,覺得有點冷,也不知道外套被丟到哪裏去了。

這時,突然響起一陣腳步聲,是高跟鞋敲在地面上發出的清脆響聲。

季陽夏緩緩地抬起頭,發現是胡瑜靜,她臉上的濃妝令她整個人更顯得艷麗,只是隱隱帶着冷漠的神色。

「胡瑜靜……」季陽夏慢慢地從地上站起來。

「你剛才找我?」她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我剛才看到妳……」季陽夏很想問她胡建全的命案是不是真的跟她有關?這些年她又在哪裏?可這些疑問到了嘴邊,他一時之間又問不出口。

「我們有五年沒見了……」她看着他,聲音很空洞。

季陽夏把煙頭扔掉,「五年又三個月了。」

「你過得還好吧?」

「我也……不知道。」

然後,兩人陷入一陣沉默,直到胡瑜靜的手機響起,她沒有接,直接掛掉。

「我不能離開太久,現在要回去了。」

「可是,我有話想要問妳……」

「手機給我吧。」胡瑜靜把手攤開伸到他的面前。

季陽夏愣了一下,忙把手機拿出來給她,看她在裏面輸入一個號碼。

「這是我的電話,如果有事的話可以找我。」

「那就好。」季陽夏接過手機。

當他伸手接過的時候,胡瑜靜忽然笑了。

當季陽夏看着她向來冷淡的眼眸閃過一抹溫柔時,莫名地覺得一陣熟悉,他不由得震了一下,胃也忽然抽搐起來。

胡瑜靜在轉頭離開之前突然又停下來,回過頭對他說了一句話:「看你那麼心急的找我,我就告訴你一個消息好了。你可能還不知道吧?季清衣……他在一年前就已經回來了。」

「妳說什麼?」季陽夏覺得一陣心窒,「清衣……他果然已經回來了!」

「果然?」胡瑜靜抓到他的語病,隨之一笑。「看來你好像也知道一些事情。」

「告訴我他現在人在哪裏?」他激動地問。

「這個我也不知道,而且我必須回去了,再待下去就麻煩了。你還想問什麼的話,就打電話給我吧,如果有空我一定會出來的。」她說完轉身就走。

***

季陽夏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沈薈致坐在沙發上,臉上寫滿了擔憂。

「陽夏,你這是怎麼回事?」她發現了兒子臉上的瘀青。

「沒事。」季陽夏別過臉去,卻被母親固執地用力拉了回來。

「讓我看看。」沈薈致看了看他,然後去拿醫藥箱。

她用酒精輕輕擦拭他額角的一處傷口,皺着眉說:「你怎麼這麼不小心?」

季陽夏看着她,想了一會兒才開口:「媽媽,我今天遇到胡瑜靜了,就是五年前失蹤的那個女孩子。」

「她……又出現了嗎?」沈薈致下意識地停下手上的動作。

「你們有事瞞着我對吧?清衣已經回來了,妳從一開始就知道,對不對?」

沈薈致手忙腳亂地將藥水收拾好,手指微微顫抖着,低着頭一言不發。

「無論如何我一定要見到他才行。」季陽夏站了起來,眼神堅定地說著。「請告訴我他在哪裏好嗎?」

「沒……沒那回事。我也很想見清衣,可爺爺也不肯跟賀家聯繫,我又怎麼會知道他在哪裏呢?」

「怎麼可能沒有消息!」季陽夏的聲音變冷了起來,「三年前那些照片不能算是消息嗎?」

「陽夏!」沈薈致臉色大變,「你在胡說些什麼?什麼照片?我根本不懂!」

「如果妳收到之後馬上燒了就好了,妳在猶豫之後決定先留下,還拿去跟爺爺商量,所以才會讓我找到。妳可能以為照片已經燒了我就什麼都不知道……那時候我不知道他回來了,所以我也可以讓妳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可現在不一樣了!」

「陽夏,你聽我說……你還不知道,清衣他現在是賀家正式承認的養子,他現在是賀清衣,而且、而且他還……」

季陽夏在聽到「養子」這兩個字時心狠狠地揪痛一下,過了許久才恢復過來。

「我什麼都知道。」他冷靜地陳述着:「清衣的母親嫁入賀家沒多久,她的丈夫就因為被綁架而遭遇不幸,賀家的一切家業也全交由賀家的次子賀松明接手。然後何家也在七年前因為投資失敗,導致整個何氏集團處於搖搖欲墜的狀態,所以向賀松明求救……清衣跟他的母親也因此受控於賀松明。兩年前賀松明從家族企業里抽股,開始發展亞洲區的業務,所以也帶着清衣母子一起回來了,我說得一點都沒錯吧?」

沈薈致激動地搖頭,欲言又止。「現在你們就算見了面,對誰都沒有一點好處……」

「我要見他。」

「但是他現在並不想見你,他有決定要不要跟你見面的權利。」

「讓我見他。」季陽夏仍然堅持地說著。「那些照片我全部都看到了,妳以為這些年來我是為了什麼而保持沉默的?不管怎麼樣,我一定要見到他,我再也無法忍耐了。」

他曾經以為他們可以一直在一起,就算要分開也是很久很久之後的事。可命運禁不起一個玩笑,措手不及之間他失去了季清衣。這五年裏他等到近乎絕望,到頭來才發現他身邊的每個人都參與了這個巨大的騙局,唯獨他不知道。

***

季陽夏跟胡瑜靜約好在一個地下酒吧見面,約定的時間是晚上十一點。

他到的時候裏面很擠,只有吧枱旁邊有位置。

在閃動的燈光下,他看到一個女孩從一個男人的手裏接過一包東西,兩個人還旁若無人地調笑起來。

這裏居然有人公然賣毒品!

賣葯的那個男人長得很高,長相也很帥氣,只是他的不修邊幅令人沒有好感。不久,他看到胡瑜靜走了過來,卻被那個男人攔住,兩個人發生爭吵,她生氣地扭頭就走,男人又抓住她的手臂。兩個人又爭吵了好一會兒,胡瑜靜才擠過人群走到季陽夏的面前。

「我想喝酒,你請客吧。」胡瑜靜顯得很煩躁,紫色的眼影在昏暗的燈光下閃爍着冷冷的光。

季陽夏立刻幫她點了啤酒,「剛才那個人……妳認識嗎?」

「何止認識。」她往嘴裏灌着酒,「我們從五年前就在一起了。」

「五年前……」季陽夏睜大眼睛。

「你不用那麼驚訝,那個老傢伙死了之俊,他就陪着我一起逃亡了。」胡瑜靜這麼說幾乎是承認了胡建全的死跟她有關,她這麼直接,反倒讓季陽夏不好意思繼續問了。

她又拿出煙來抽,點煙的動作令季陽夏心中一揪,他一直都覺得她在很多地方跟季清衣很像,她跟季清衣重迭的部分令他迷戀不已,這也是季陽夏對她的事情特別在意的原因。

「我剛才……看到他好像在賣毒品,妳最好也小心一點。」他不由得提醒她一聲。

胡瑜靜聽完后,猛灌了一口啤酒,然後重重地放在桌面。

「混蛋!我都說了多少遍,他居然還在做!」她氣得發抖。

「妳可以勸勸他。」

胡瑜靜冷冷地笑了一下,「勸了有用的話,他也不用被抓那麼多次了。」

季陽夏默然無語,不想再說出讓她不愉快的話。

「如果你想見季清衣的話,找我也沒用。」胡瑜靜冷靜下來之後,忽然說道。

「為什麼?」他幾乎是在她說完的同時就忍不住回問。

「因為他不想見你。」她還是一貫淡然的口氣,「而且以他現在身分,不是一般人想見就能見的。」

「那麼妳呢?妳一定見過他對不對?妳是在哪裏見到他的?」季陽夏一點都不放棄,反而更急切地問她。

胡瑜靜看着他,認真地想了一下,最後說:「告訴你也沒什麼,剛才跟我吵架的那個男人叫作田紀雲,就像你看到的那樣,他在賣毒品,不過賣的並不是他的貨,他只是幫別人賣然後抽成罷了;至於提供貨源的人……就是賀松明。」

聞言,季陽夏渾身一震。

「田紀雲總是說,如果哪天我跟他分手,他就要殺了我再自殺。雖然他平時非常無賴,但對於這一點我卻一直深信不疑,他總有一天會瘋的,而我一直想着該怎麼離開他。」

仔細看的話,就可以發現胡瑜靜頸下有幾道傷痕,她雖無意遮掩,但季陽夏卻不敢多看。

「田紀雲一旦喝多了就變得非常的暴力,我們總是打了又吵,吵了又打,這幾年實在是煩透了。」

她說得輕描淡寫,但是其中的痛苦沒有經歷過的人是無法想像的。

「老實說,在知道季清衣回來之後,我主動去找他合作。你應該知道他跟賀松明的事了吧?那個男人根本是個瘋子,不可能不讓你們知道的。」

「我知道。」季陽夏不知花了多少力氣才沒讓自己的聲音發抖。

「賀松明所乾的勾當遠遠不只賣葯這麼簡單,可是他卻做得非常小心乾淨,很難找得到什麼把柄,連警察也拿他無可奈何;何況現在他的勢力越來越大,季清衣想擺脫他根本就不可能。」

「所以妳去找清衣,如果有一天賀松明被抓,那麼妳也可以離開田紀雲了對吧?」他終於對所有的事情有了概略的了解。

「當時是這麼想沒錯,現在才知道太天真了。田紀雲算什麼?這種替死鬼在賀松明手下多得不可勝數,而且前幾次田紀雲被抓了,他也可以很快就把人給弄出來。」

胡瑜靜頓了一下,繼續說:「季清衣剛回來的時候,連行動都不自由,直到最近才好一點。如果你真的那麼想見他,我可以給你一些線索,不過我要提醒你,他現在姓賀,正確說來,他叫賀清衣,已經不再是以前那個時時刻刻跟着你的保母了;另外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你現去見他對他來說只是增加痛苦而已。就算這樣,你還是執意要見他?」

「當然。」季陽夏的表情固執而堅定。

胡瑜靜有些驚訝,季陽夏會給她肯定的答案在她的預料之中,可是她沒想到他居然連一秒都沒有猶豫。

「好吧,季清衣每個星期三都會去一個地方,只要你去那裏等他,就一定能夠見到他。」

「哪裏?」季陽夏的心猛然一跳,他終於可以見到季清衣了,他等了整整的五年,這個時候又怎麼能平靜得下來?

胡瑜靜看着他,從嘴裏緩緩地吐出幾個字:「精神療養院。」

季陽夏不由得驚叫出來:「為什麼?」

「他是去看他母親,他母親很久以前精神狀況就不好,前幾年已經瘋了。賀松明也把她帶了回來,現在長期住在療養院裏;聽說這家療養院也是賀松明的產業,那裏都是他手下的人,你自己決定怎麼做吧。」

「謝謝。」季陽夏低着頭,臉色有些沉重。

「如果沒有別的事,我也要走了。」胡瑜靜拿起她的名牌包包,站起來就要離開。

「靜。」他忽然喚住她,「為什麼妳要幫我跟清衣見面呢?」

「你好像誤會了,我並沒有幫你什麼,只不過我就算不告訴你,你也會整天纏着我問,我討厭麻煩。」她面無表情地說。

「妳不願意承認這是幫助,那就算了,不過我還是要謝謝妳。」

胡瑜靜突然陷入恍惚,她回頭看着他,然後戚然一笑。

「你是救不了我的,同樣,你也救不了季清衣。」

季陽夏聽后心裏一陣冰涼,他怔愣地看着她漸漸走遠的背影。

現在他什麼也不想,只想見到季清衣。

***

季陽夏一大早便來到精神療養院,因為他不是家屬,所以詢問的時候費了一番時間。

後來一個護士將他帶到病房外面,並且告訴他這個病人不能接受任何外見的,但他如果只在外面看看倒是可以允許。

他還向護士問了一些關於何伊佳的病況,據說她的精神狀態非常的不穩定,只要一見到陌生人就會陷入瘋狂,整個人又哭又叫;護士還告訴他,她很喜歡小動物,不發病時是個相當溫柔的人。

「但也有例外,就是賀太太的兒子,雖然是母子,但她每次看到他都會發作得很厲害,也不知道為什麼。」護士小姐忽然想到一件奇怪的事。

季陽夏猛然一震,他知道護士說的就是季清衣。

「清……她的兒子……今天會來吧?」

「你說的是賀先生?嗯,他每個禮拜三都會來,不過都是在下午的時候。」

「我知道了,謝謝妳。」

護士小姐對他笑了一下,就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季陽夏隔着走廊的玻璃窗往裏面望去,季清衣的母親就坐在病房裏面認真地逗着一隻小貓,雖然在五年前看過她的照片,不過本人更美麗。

她有一頭烏黑而微微捲曲的長發,長年不見陽光而顯得蒼白的膚色,眉宇間透露出幾分溫柔。

季陽夏看着她,然後掉下眼淚。

他想起母親曾經說過,何伊佳很愛季清衣的父親,可是那個人不但不愛她,最後還死了。

後來她又嫁到賀家,可她的丈夫卻被綁架撕票,她只有季清衣一個孩子。

季清衣曾經被賀松明施暴,她一定是看到了,所以才會陷入瘋狂。

那麼溫柔的人,見了自己的兒子卻會發病,甚至又哭又叫,最後不得不長期住進精神療養院來……

想着想着,季陽夏緊緊地抵着胃部,背靠牆壁身體下滑,最後痛得暈過去。

三年前,他在母親那裏找到季清衣被施暴的照片,當時他還以為是別人的惡作劇,但是那些照片確實是從美國寄來的。

母親帶照片去找爺爺商量之後就把照片全部燒了,可是那些情景卻已經烙印在他的腦海里,再也抹不去了。

那天晚上是第一次,他呼吸困難,全身緊繃,一陣劇烈的疼痛將他淹沒,胃不斷地抽痛着,他摔倒在季清衣的房間裏,渾身痙攣。

檢查了很多次,最後醫生確定是因為精神上問題,而不在胃的本身。

只要他突然緊張或是遇到跟季清衣有關事情就容易發作,而且痛起來時根本無法走路,也無法用藥物來控制,只能靠打止痛劑來鎮痛。

當季陽夏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睜開眼睛就看到之前那個護士小姐的臉。

「你醒了?真是太好了。」

季陽夏茫然地看了看四周,「我在哪裏?」

「這裏是我們的休息室,你突然暈倒,真是嚇了我們一跳,剛好賀先生來了,幫忙把你送過來。」

「謝謝。」

護士小姐笑了笑,「你先休息一下吧,我等一下再來。」

季陽夏點點頭,居然因為胃痛暈了過去,這還是第一次。

護士剛才說……賀先生來了……

季陽夏忽然坐起,那一定是清衣!他現在在哪裏?他走了嗎?

他四處梭巡,而在看到窗邊的一道人影時停頓住了。

他穿着咖啡色大衣,背對着季陽夏,身影看起來修長清瘦,頭髮是淺褐色的。

那熟悉的背影讓季陽夏停住呼吸,他覺得自己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連身體都動彈不得。

「清衣……」他想大叫他的名字,可聲音卻哽在喉問,他用盡了力氣也叫不出來,只發出像是壓抑得幾乎聽不到的兩個字。

季清衣的身子明顯一震,然後回過頭來。

他真是沒變啊!季陽夏想着。

那張在夢中出現無數次的容顏,現在就在自己的眼前。

有很長的時間他一直都只看得到他的幻影,他想着、夢着、用筆畫著的那個幻影,現在卻活生生地在眼前,而且一如記憶里的模樣,似乎沒有什麼明顯的改變,時間彷彿就停留在原地。

季陽夏從床上下來,想走到他身邊,可是當腳接觸地面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渾身無力,於是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

他着急地想要撐着身體站起來,這時候季清衣卻走過來將他扶起。

熟悉的氣味迎面而來,季陽夏微微抬頭看着那雙淺褐色的眸子。

「清衣……」他好久沒有這樣喚他了,拖着長長的尾音,親密無間的語氣。

「你怎麼了?」季清衣皺眉,臉上看不出來重逢的喜悅。

「我好想見你,我已經有好久好久沒見到你了。」

「你現在見到了,就該回去了。」季清衣扶他坐在床邊,然後面無表情地說。

季陽夏沒有因為他的冷淡而後縮,只是露出滿臉痛苦的神色。

該死的胃痛又發作了!

他本想忍一忍就過去,可是現在卻痛得滿頭大汗,他只得把頭越垂越低。

「你不想看到我嗎?」

「是的。」季清衣淡淡地說。

「如果你真的那麼想我不會勉強,但我還會繼續來找你的。我下次……不會來找你說話,也不會讓你發現,我只要看着你就行了……所以現在你和我說說話好嗎?」他幾乎是用哀求的目光看着他,「我有太多話想跟你說,只要一次就好,你不要不理我好嗎?」

季清衣把臉別開,「我不想聽。」

季陽夏的肩膀晃了晃,像是在笑,又像是在抽搐,他雙拳緊握,強忍着胃痛,卻仍然不停地說話:「連這樣也不可以嗎?我想像過無數次再見到你的情景,只是怎麼也沒想到會是這麼糟……」

「你到底怎麼了?」季清衣看出他的不對勁,不禁伸出手扶着他。

季陽夏抓緊他的手,靠在他的肩膀上,讓季清衣承受着他身體的重量,頭抵在他的頸間,那令人懷念的香氣讓他幾乎崩潰。

「我沒事。」他搖頭,「我只要這樣就好了……這樣就好。」

「葯呢?」季清衣的口氣有些焦急,「你是從什麼開始這樣的?葯在哪裏?」

「沒有葯。」季陽夏低聲說,用臉摩挲着他大衣的領子。

「季陽夏,你別胡鬧了!」季清衣有些生氣了,想要把他拉開。

季陽夏用力將他抓緊,任他怎麼拉也不肯離開,發出像是哽咽般的聲音:「我真的只要這樣就好了,就讓我再任性一下吧。」

季清衣覺得頸間有一陣溫熱的濕意,他終於不再推開季陽夏,就任他這麼抱着。

季陽夏的表情看起來還是很痛苦,可過了許久之後胃痛竟然漸漸消失了。

「好點了嗎?」季清衣問道。

季陽夏點頭,然後鬆手放開季清衣,盡量用平淡一點的語氣說:「我已經好多了,剛才真是對不起。」

「沒什麼好對不起的。」季清衣淡淡地說道。「時間不早了,你回去吧,我送你。」

「我……想再待一會兒。」

「隨便你,不過我要走了。」季清衣說完,便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坐在車子裏,季陽夏在車窗的玻璃上看到自己的倒影與外面的景色交錯着。

很多東西還沒來得及看清楚,就已經飛快地閃過了。

車子開得太快,讓他想起了很多的往事,就如同眼前的景物一般往後倒退着。

一路上季清衣都沒有說話,只是看着前面,像是在專心開車。

季陽夏回過頭認真地看着他的側臉,那張臉一如記憶中一樣,絲毫沒有改變。

狹長美麗的眼睛,菱角分明的嘴唇,頭髮是淺褐色的,跟眼眸的顏色一樣,那是讓他迷戀不已的顏色。

「清衣,你很過分。」季陽夏望着他苦笑,「我剛才說的話都是真的,今天之後,我不會再像這樣出現在你的面前,就算想見你,也不會讓你看到我……在我來找你之前靜就問過我,她說就算跟你見了面也是讓大家都痛苦而已,為什麼非要見面呢?但是我真的無法忍耐,就算是任性一次也好,我知道我以後再也不會有機會。」

季清衣仍是目不轉睛地看着前面,既沒說話也沒有看他。季陽夏忽然悲從中來,季清衣還是那個在晨光的薄霧裏對着他微笑的人,他也還是那個除了季清衣之外什麼都不在意的人,沒有人改變;改變的只是周圍的世界,這世界變得不再允許他們相互依賴了。

「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如果這個時候我們一起出車禍死了就好了。」季陽夏看着他說。

季清衣一言不發,緊掃着方向盤的指關節卻泛白。

「就算一次也好,我想再跟你一起從那條小路走過,即使那一刻與你在陽光中融化,我想我還是會覺得幸福……」

車子然停下,已經到了家門外。

季清衣的樣子有些狼狽,他把頭轉到一邊,壓低着聲音說:「到家了,你回去吧。」

季陽夏先是沉默一下,突然轉身搭着季清衣的肩頭,在他的唇上吻了一下。

那柔軟卻有些冰涼的觸感在季清衣的唇上散開,他顯然被季陽夏的舉動嚇到,睜大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看着他。

季陽夏險些再度流下淚來,他迅速地放開他,然後下車。

「清衣,再見了。」

停車時的煞車聲驚動了在屋裏的沈薈致,她立即披上外套跑了出來,正好看到季陽夏在向季清衣道別。

「清衣!」她跑過來,聲音因為緊張而變得有些尖銳。

季清衣愣了一下還是下車了。

冬天的晚上格外的寒冷,三個人就這麼站着,誰也靠近不了誰。

「媽媽。」季清衣喚道。

「清衣……」沈薈致不免感到難過,眼睛開始濕潤了。「你為什麼不進來看我?」

「對不起。」他低聲道歉,準備離開。

「清衣!」沈薈致想追上去,卻又忽然頓住腳步。「你……還好嗎?」

季清衣轉過身來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眼眶發紅的季陽夏。「好。」話落,他轉身上車。

車子發動之後,沈薈致心情複雜地看着車子隨着夜色消失於黑暗之中,她獃獃地站了很久,直到身體被凍僵了。

「是你去找他的嗎?」沈薈致平靜的問。

「妳怎麼會知道?」季陽夏冷冷地看向母親,「妳知道我今天跟他在一起?所以才會那麼著急的跑出來看。」

「我本來不知道,是賀先生打電話來告訴我的。」沈薈致解釋道。

季陽夏聽完后憤怒地向母親逼近了幾步,這種被人監視的感覺讓他很不舒服。「你們到底夠了沒有?妳現在竟然還說是姓賀的告訴你的!清衣他……現在過得怎麼樣妳明明比誰都清楚,然而你們對他做了些什麼啊!」

「因為我已經不想再看到任何的不幸了。」沈薈致大聲地反駁。

季陽夏從來沒有看過母親這麼激動,在他的心裏,母親一直都是非常溫柔的人,可這個時候卻完全變了。

「我會想辦法補償清衣的,可是我不能再讓你們繼續這樣下去,剛才……剛才你還吻了他!你為什麼要那麼做?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你們變得不幸,這是不可以的!這個世界明明有那麼多不同的愛,明明有那麼多的人可以選,為什麼你們偏偏要讓所有人傷心呢?」

「來不及了。」季陽夏打斷她的話,「現在再說什麼都來不及了!」

「你……」沈薈致腳步不穩地向後退,直到背靠到牆才站穩身子,一臉的絕望。「為什麼?」

季陽夏沉默不語。

「你討厭媽媽了嗎?」沈薈致哭了出來,聲音在空氣里啜泣的抽動,最後寂靜的夜裏只剩下她的哭泣聲。

季陽夏慢慢冷靜下來,看到母親這麼傷心,不由得覺得非常愧疚,於是搖了搖頭。

「對不起。」

「陽夏,就算你再討厭我,我也是為了你跟清衣好,我跟爺爺會想辦法補償清衣的。」沈薈致握着他的手,「你相信我。」

「算了……」季陽夏把自己的手抽回來,長嘆一聲。「我想進去休息了。」

他不知道母親所說的補償指的是什麼,但是現在他什麼都不想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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