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幾個人一路沉默走回了清影居內,推開門正好看見站在庭院內的上官影月,他獨自站着想些什麼,一身白衣在夜色中格外落寞。
「回來了?」唐炎慈首先開口問他,「二公子的情況如何?」
「暫時緩和下來了。」上官影月的秀眉之間糾結著化不去的擔憂,「那些銀針還插在他的穴位上,這沒關係吧?」
「應該沒有什麼。」他走到他的身邊,「明天一早我會親自去給他把拔除的。」
對於他的靠近讓上官影月顯得有點彆扭,畢竟是在他的屬下面前。他移開了一步然後向琥珀他們看去,也就在這時看到了楊尚跟桂忠義抬着張月龍的屍體往後屋走去。
「這……怎麼了?」難道是在他離開之後發生了什麼事情?
「怎麼了?」琥珀突然冷笑出聲,「上官公子,我想你比誰都更清楚是怎麼了!」
上官影月聽后立即神色一變,他也不再說什麼,只是冷冷的看了琥珀一眼之後就轉身要走。
「站住!」琥珀大聲地喝住了他,「你心虛了嗎?」
「琥珀!」唐炎慈顯得很是不悅,於是開口阻止道,「你給我冷靜一點。」
而琥珀卻仿若未聞,只是仍用帶著恨意的目光瞪着上官影月,自顧自地往後說了下去。
「你的手段是騙不了人的,上官影月。故意不要安世清派人護送上官落夜回摘星館,其實你只不過想以此為借口自己一個人出去,利用這個機會殺了正要從摘星館回來的月龍,當時上官落夜已經完全失去了意識,而雪落山莊內的所有人都聚齊在酒宴的堂廳內,在這段時間裏離開過的人,除了月龍……就只有你!」
「就算是那又如何?」上官影月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仍然維持着慣來的冰冷口氣,剛才看到弟弟發作時的那痛不欲生的樣子,讓他的心裏難受到了極點。所以現在面對琥珀的疑質,他根本沒有多作解釋的心情。
「殺人償命你總該懂吧。」琥珀注視着他的舉動,然後手輕輕地放在了隨身的配劍上,看來是要準備動手。
上官影月美麗的眼睛裏閃過一絲殺機,卻仍然緊盯着他靜靜站立。
「夠了,不可能會是他的!」唐炎慈的聲音打破了這種僵持的氣氛,他擋在上官影月的前面,樣子已經顯得有些不耐,「不要讓我再說第三遍,注意你說話的語氣!」
「那麼,今天的事又該怎麼解釋?我一直注意著當時所有人的行動,整座山莊的的人全部都在場,難道還真的是怨鬼殺了月龍嗎?證據確鑿,王爺為何要如此袒護他!」琥珀目視着他,臉上浮現出深切的絕望與憤怒,「月龍跟何九他們一直追隨在王爺的身後,出生入死這麼多年,竟然就抵不過這麼一個滿手血腥的兇手!」
「你太讓我失望了,琥珀。」
「對王爺來說,下人……終歸是下人對吧……」他臉上的憤怒漸漸被悲傷所代替,聲音隱隱有些發抖。
「好了,今天到此為。」唐炎慈卻不帶感情的聲音將他的話截斷,「你給我回房去好好反省,在離去雪落山莊之前都不準出來!」
琥珀慢慢地看着他,然後露出個慘淡的笑容,「是,王爺。」他跪了下來,低聲說,「屬下……遵命。」
為什麼心裏這麼絕望呢?他問自己。本來從許多年前開始,他就沒有抱任何奢望的。唐炎慈泡在熱氣騰騰的浴池裏,修長結實的身軀在熱水的煙霧裏裸露。頭髮濕濕地貼在頸間,習慣性背靠着浴池的邊緣。
而跟着他走進來的上官影月卻站在一旁,月色與燭燈竟交替將他們的身影投射在了一起。
他倒是有些覺得錯愕,從來沒有看到過唐炎慈像剛才那樣生氣的樣子。本來是他與琥珀之間的對持,結果到後來卻變為了他們師徒之間的矛盾。
「看夠了嗎?」唐炎慈出聲結束兩人之間的沉默。從他脫衣服到泡進來他就一直站在旁邊。
「你……」沒料到他竟然冒出這麼一句沒正經的話,上官影月勉強才能忍住轉身就要走的念頭,「我是有話要問你才……」
「我又不介意。」看到他彆扭的神情,唐炎慈竟然笑了出聲。
「你為什麼要那麼做?」上官只好裝作沒聽到,再跟他扯下去只有沒完沒了,他越顯得生氣也只會越刺激他。
「那麼你又覺得我應該怎麼做?叫他殺了你出氣嗎?」唐炎慈抬起頭,不以為然地說。
「你真的不懷疑?如果殺死你屬下的人,真的是我,你也是這般泰然?」
確實他是在酒宴中唯一離開過的人,只是這一點就足以將所有的疑點都指向他,琥珀的懷疑也是合乎常理的。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你現在起碼已經死過兩次了。」
他用手抹去臉上的水珠,神情自若地說道。卻讓上官影月心裏頓時一陣寒意,確實,他曾經有兩次都因為聞了薰香而沉睡過去,在那期間如果他要動手的話,自己根本毫無知覺。
他就這麼再度陷入了沉默,只聽唐炎慈在繼續說著。
「不管怎麼樣你對弟弟的關心是真實的,在他那麼痛苦的時候,要你丟下他自己卻利用這個機會殺人,我只是相信你絕對不會那麼做。」
「相信……嗎?」上官影月低聲喃喃重複著,心裏又生出那種陌生的茫然情緒。
他習慣於不去思考這些太過於複雜的問題,可是當他關心自己的時候,儘管只是淺淺的幾句話而已,卻讓他有一種久違的感覺。小的時候就是這樣的吧,大家都沒死,大家都在,所以有人關心他,相信他。他還以為那些日子永遠不會再復返了。
正想着,突然腳下一滑,他整個人被唐炎慈拉進了浴池裏,還未回神之際,同時燙熱水就立即嗆進了口裏,本來就不太適應高溫的他,只覺得皮膚一陣刺激,很是難受。好容易在浴池裏站穩了,卻看到唐炎慈竟是一臉得逞的笑意,先前忍耐了好久的氣憤終於宣告崩潰,他大叫一聲然後,用足勁力一拳砸向水面,只聽一聲巨大的悶響,浴池中頓時水花濺得老高,幾乎是直竄屋頂的氣勢,像水浪般地向高處涌去然後再砸向四周。
唐炎慈在這「嘩啦」聲之中只能獃獃地立在原地,轉眼間原先可以淹到胸口的熱水,現在也已經只在小腿的位置上了。
呆了好一會兒,唐炎慈看着上官影月仍然怒氣未消的臉,竟然放聲大笑了出來,他從來沒有笑到這種地步,連順了好幾次氣都說不出話來。
「你……在笑什麼!」上官影月不甘心就這麼被他嘲笑,於是綳著一張臉怒氣沖沖地問。
這個可惡的男人!他早就明白,自己越是生氣只會越讓他覺得刺激而已!
兩個人就這樣站在剛剛淹過足的熱水裏,一個笑個不停,一個卻又氣又急。
「我好像……越來越喜歡你了。」唐炎慈目注他這麼宣告著,薄唇上帶著只有他自己懂得的笑容。
與其說上官影月是冷冰冰地與所有人保持距離,慢慢才發現他根本就是不懂得怎樣與別人相處。內心就像個小孩一般簡單,從來不肯掩飾自己的想法,儘管外表冷漠,可是心裏在想着什麼,卻一眼就能讓人看出來。
他就是喜歡看到他失去防衛后那些真實的表情。
「那麼,趁著月色正好,我們來親熱親熱吧……」唐炎慈一邊說一邊朝他走近。
上官影月也不知道自己是哪裏又突然激得他「獸性大發」了,於是冷冷地瞥過,只覺得身上的衣服都濕透了很不舒服。
看到自己身上的衣服,然後……又再看了看正走過來神態悠然自得的唐炎慈。猛地發現,原本他剛才正在洗澡,而池子裏的水被他打上天之後……,現在沒有了熱水的遮擋,他身上……當然什麼都沒有穿!
用最快的速度轉過了身背對他,雖然都是男人,而且還發生過親密的關係,但是真的看到還是讓他臉紅得不知所措。心裏痛恨著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動不動就臉紅的毛病,正想要逃走卻在這種時候被一雙有力的手從後面抱緊了。
想推開他,可是不知那一掌打過去又會不會打到他吐血,心裏這麼想,於是竟然也就這麼站在原地任他抱着。
唐炎慈摟住他往下滑,兩個人跌坐在浴池底的光滑石壁上,這時才發現原來熱水是不斷從腳底往上涌的,此時已經升高了少些。
「只有一天了……影月。」唐炎慈低沉的聲音在他耳邊說輕輕說著,「說不能定以後你就再沒有機會看到我了。」
「什麼啊,你不是……」感覺得到他語氣里的一絲猶豫,上官影月脫口而出卻又頓住,不是說了一遍又一遍要他跟他回京的嗎?他不是一直都那麼自信滿滿的嗎?
彷彿知道他想要說什麼,唐炎慈輕微的笑聲如此接近地傳進他的耳里,「因為若是我沒有做到跟你約定的事,那就證明我一定會死在這裏。」
上官影月身軀一震,回過頭看着他,不願相信他是用這麼輕描淡寫的表情說著自己的生死。
「所以我才說只有一天了。」
用手指輕輕理着他已經濕透的黑色長發,有些不舍地,沿着他臉上精緻的輪廓再撫摸了一遍,被熱氣濕潤的皮膚蒸騰出他臉上的緋紅,誘惑般柔軟蒼白的嘴唇,美麗幽暗的眼睛裏有些冰冷但是脆弱的神情。是他喜歡的,中性的臉。
熱水的位置不斷升高,此時坐在地面已經快要淹到嘴邊了,上官影月屏著氣不再說話,強烈的蠱惑混和著情緒在一片熱氣之中同時點燃。唐炎慈的吻漸漸落在他的頸間,纖細的脖子和細緻的鎖骨,微微用力嚙咬,然後再往上吻住他柔軟的唇瓣,舌頭從輕啟的齒間探入,不留餘力地的在口內每處仔細親吻,用力吮吸直到他吃痛往後躲為止。
濕熱的氣息相互交纏著逐漸淪陷。上官影月本想抗拒,可是當手放在他肩膀上的時候,竟然不由自作地隨着他的動作而勾緊着他的頸項,兩個人的身體也因此毫無間隙地緊貼在了一起,伴隨著從唇舌間流溢而來的喘息在激烈的親吻里扭動。
上官影月原本就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白色長衫,此時已被退到肩膀下,來不及將它完全脫掉,唐炎慈便在他光潔細瘦的身體上撫摸著……
沒有穿衣服,也沒有說什麼話,偶爾有一下沒一下的接着吻。過了一會唐炎慈才開口,「累不累?」
「嗯,什麼?」
「我是說,還不想睡嗎?」
「睡不着。」他從來不習慣與別人這麼接近,更不要說兩個人這麼抱得緊緊的睡覺了。
「快天亮了哦!」
「我知道。」他轉過身子半眯着眼睛說。
過了一會兒唐炎慈拉着他的手往身上看,「你腹部的傷疤是什麼時候的事?」
在上官影月的腹部上有一道極深的疤痕,從腰際一直延伸到小腹下面,從他蒼白的身體看來有些可怕。
「我怎麼記得清楚?」他倒像是一點也不在意,漫不經心地回憶起來,「當時我沒料到對手那麼厲害,還以為一擊中了便會倒下,可是沒想到竟然也被他砍了一劍。」
唐炎慈用力在他傷痕的地方撫摸著,上官影月覺得癢於是往旁邊退,被他追着又壓了下來。
被他這麼胡鬧上官影月又有些動氣,正待要發作,就在這時突然他聞到了一陣好聞的香氣,溫和的馨香淡淡地包圍着他,讓人不由自主地放鬆了起來……
看到唐炎慈里閃動的得意神色,不用想也知道又是他在搞鬼,上官影月氣急敗壞地瞪着他,無法置信,他到底要被他用同樣的方法耍幾次?!
「你……」
「這次是在枕頭旁邊。」不待他說完,唐炎慈就主動笑着解釋道,「忘了告訴你,這種薰香不用點燃也有效的。只不過效果慢了點。」
說著他從床上坐了起來,拿着衣服穿上。然後看着窗外淡淡地告訴他,「天亮了。」
不知為什麼,上官影月看到他平靜的表情心裏卻掠過一些不安。突然他覺得自己似乎想到了什麼,因為唐炎慈看着他的目光里竟然帶著少許不舍的意味。
「在一切結束之前,好好睡一覺吧。」他俯下身子在他的額前輕輕一吻,對注着他幽深的眼睛,做完這一切之後就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上官影月焦急地想要坐起來,可是身體裏卻連一絲力氣都沒有,咬緊了牙怎麼試著用力都還是無法動彈,莫名的焦躁與不甘把胸口扯得很疼,只能眼睜睜看着他慢慢離開,什麼都做不了。
意識在他關上門的那一刻完全模糊了起來,已經天亮,橙色的陽光從木窗的格子內穿透而過,原來昏暗的房間也跟着一點一滴地亮了起來,恍然地讓想回想起了那個夢境裏,當他奔跑着直到山頂,看到灰藍的天空被撕開了一條裂縫,然後陽光就透了出來,也是這樣溫暖的橙色,在他的眼前慢慢擴大,直到整個世界裏都是這種鮮艷的溫暖。
這是這些日子以來,唯一的一個晴天。
耀眼的光芒照射着他的眼睛。那般的灼熱,讓他覺得深深藏在自己眼睛裏的一塊寒冰融化了,全部化作水然後從眼眶裏流了出來。
「只有一天的時間了……」
「說不定以後你就再沒有機會見到我了……」
他已經分不清楚這是現實還是夢境,他只知道自己,竟然看着這個他離開了所以空蕩的房間淚水流了下來。
那個有可能是自己愛的,和有可能是愛著自己的人,他竟然走了。摘星館大概是雪落山莊內最小的房子了,與其他別館所隔的距離也最遠,從外面看上去總有些落單的寂寥感。
唐炎慈站在摘星館的門外,對那兩個侍衛楊尚與桂忠義小聲說著,臉上是少有極為認真的表情。
「我剛才說的,你們都記住了嗎?」
「屬下知道了。」他們兩個齊聲說著,神色卻顯得相當複雜,在這之前他們居然對事實的真相一無所知,直這一刻才知道原來張月龍他們三人是被安世清所害死,先前對於怨鬼的恐怖已經完全消散,而心裏的憤怒更是可想而知。
時間不多,唐炎慈簡明地繼續交代道,
「安世清算定了我們插翅難逃,所以只等著在今天之內要我的命,在山莊內幾乎沒有布下什麼守衛。他對自己的佈置相當有信心,今天是雪落山莊裏最鬆懈的一天。當然他肯定會派人時刻監視我,而你們卻可以趁這個機會先離開這裏,到山莊外的竹林旁邊等我。」
他們在聽后紛紛露出猶豫之色,其中一個有些急切地說,「可是王爺,既然如此屬下們就更不能先走啊!」
時間如此緊迫,他又沒有一點武功,這時候叫他們先離開,那麼他自己又該如何自保?
「你們只要按我說的去做。」唐炎慈將他們的反應看在了眼裏,卻不作任何錶露,「不過要切記你們只要躲藏起來就行,千萬不要擅自踏入那個竹林一步,不然的話就再也不可能有回頭的路了。」
「王爺……」他們還是顯得很遲疑。
「不用太多慮了,況且還有琥珀在。」他說到這裏頓了一下,表情更加嚴厲了,「還站在這裏,你們是想抗命嗎?」
那兩個人身體一震,知道已經由不得自己再猶豫下去,在王府內呆了那麼多年,他們比誰都要更清楚唐炎慈的性格與能耐,他絕對不會去做沒有希望的嘗試,更何況這也與他自己性命攸關。
懷著種種複雜的心情跪下領命,在仔細觀察四周確定沒有人監視之後,這才悄悄離開了摘星館。
唐炎慈走入摘星館內,撲鼻而來的是一股茶花的香氣。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看到,卻還是為這滿園的艷景而驚嘆不已。
這麼多種類的茶花難道是一年四季都在盛開的嗎?
他走進上官落夜的房內,這房子裏就住着他一個人,連個僕人侍衛什麼都沒有。屋子也很小,就一間卧室與一間小小的堂屋,其餘的大部分地方都是種著滿滿的茶花。
上官落夜臉色慘白僵硬地睡在床上,唐炎慈走過去坐在床邊,然後為他將身上的銀針全部把拔除,這銀針是用那種藍色汁液淬過的,此時竟然已經全部發黑了。
他坐在床邊看着上官落夜的睡臉,突然想到一些關於茶花的事情。茶花也被叫作曼陀羅花,據聞開在墳上的曼陀羅花是有劇毒的,土地里所埋的屍骨越多,開出來的花就越毒越嬌艷。然而不知這摘星館的地下是否也埋着那麼多的屍體呢?
這座山曾經在無數年前噴發過岩漿,那時候這四周不僅人,所有生物想必都沒有能逃過這場劫難,說不定整座雪落山莊就是一個巨大的墳地。
想着想着,沒過一會兒,上官落夜的臉上漸漸也恢復了血氣,然後終於悠悠轉醒。
「王爺……?」像是不置信般地,他抬着眼看着唐炎慈,「真的是你嗎?」
「你現在已經沒事了。」唐炎慈淡淡微笑着對他說,「琥珀用銀針通過穴位而暫時控制住了你氣脈,使它在身體流動得非常緩慢,就像將一個習武之人的真氣封住一樣,你的感官會在這之間非常的遲緩,所以幾乎感覺不到什麼痛苦。」
上官落夜還是第一次聽到有這種治癒的方法,不由有些呆了,他只記得昨天晚上在酒宴上突然就發作了起來,在模糊之間痛苦的感覺突然減了不少,然後就好像睡著了一般失去了知覺。等到他醒來的時候,就看到唐炎慈坐在面前。
「那麼……落夜以後病情發作的時候,也可以用同樣的辦法來控制嗎?」
唐炎慈搖了搖頭,「那是不行的,長期控制氣脈是相當危險的事情。很容易造成四肢的殘廢,或者說永遠也醒不來的可能。」
上官落夜頓時顯得有些失望,然後低下頭想着什麼,過了許久才抬起頭說,「昨夜未能夠為王爺再彈一曲琴,王爺怪罪我嗎?」
他聽過後只是一笑,「你的身體已經不能夠再繼續彈琴了,對你來說現在最該做的事情就是好好休養,要不然身體永遠也不可能好起來的。」
他說到這裏,將剩下的所有薰香都拿了出來放在床邊點著,上官落夜只覺得一陣香氣隨之飄蕩而來,情緒也奇迹般地跟着安定了不少。於是有些疑惑地看着唐炎慈。
「這種薰香原本其實是用來放鬆精神的,對身體很好處。不過最近發現它的催眠效果也挺不錯。」他解釋著,原本平淡的語氣說到這裏時竟然卻多了一些笑意,「所以你也好好地睡吧。」
「王,王爺?」發覺自己眼皮真的越來越重,上官落夜此時竟然掙扎着想要坐起來,「王爺明天就要離開雪落山莊了,這今後恐怕再也沒有機會見到你……,可不可以多陪落夜說一會話呢?」
「我是很想,」他看着那些在床邊燃著的薰香,別有深意地說,「可是沒有時間了,抱歉。」
從他走進摘星館不久,他就知道有人已經開始在監視他了,只是不知道桂忠義他們到底能不能先逃得出這座山莊。
看着上官落夜又再度沉沉睡去,他不由在心裏嘆了口氣。
唐炎慈走出屋內,一個人站在茶花園裏。只覺得身後逼人的視線更加大膽了,監視他的人不再小心冀冀地害怕被他發現,或許在他們的眼裏,唐炎慈只不過是一個將死之人,所以也不再顯得那麼的顧忌,因此而明目張胆了起來。
正在躊躇著下一步該怎麼辦時,牆頭的樹枝上突然一響,唐炎慈立即緊張地望了過去,正看到一個人牆角摔了下來,身中一劍,已經氣絕。
「你……怎麼會在這裏?」他後退一步,眼前的那個白色身影,不是上官影月還會是誰?
纖長的身體上還是只穿一件單薄的白色長衫,黑色的柔軟長發被他隨意地綁在後面,精雕細琢的五官,美得叫人移不開視線。他站在離唐炎慈不遠的地方,手裏握著一把短劍,目光比平時看來更冷了,飄忽得好像快要消失一般。
「我的體質跟普通人不一樣,怎麼可能連續幾次都讓你如意得逞?」仍舊是那麼生硬的語氣,無論如何也不肯誠認自己心裏的想法,卻總是在眼睛裏讓人一眼就看穿了出來。
「頭髮還是濕的。」唐炎慈看着他不由微笑,「是用冷水讓自己勉強保持清醒的嗎?」
上官影月怔了一下,有種被他完全看穿的感覺。
那時候以為就這麼走了,從此就真的可能不能再見到他,他在那一刻覺得自己崩潰了,身體內奔涌著痛苦的感覺怎麼無法停止,所以才能夠堅持着抵抗那些薰香的藥力站起來,試著往臉上潑著冷水驅除睡意,然後追了過來。
兩個人這麼對望着,最後上官影月不得不提醒着他。
「你的手下已經退到了山莊的竹林之外,但是已經被安世清發現了,所幸的是安世清已經將所有的高手集齊調往這裏來,他們現在還勉強抵擋得過去。不過也馬上要到這裏了,剛才那人是因為沒有接到命令,否則你早已被他殺了。」
上官影月的短劍上仍在淌血,難怪他會在這時毫不猶豫地殺人。
唐炎慈一震,知道安世清明白事情敗露,已經決定不再繼續跟他周旋下去,這次他一定會先殺了自己再想辦法應付朝延,所以絕對不可能放過一個活口。
包括上官影月在內!
桂忠義他們行事向穩重,這麼快被發現唯一的可能就是安世清根本沒有放鬆警惕,反而是在這個時候,比平時更嚴密地監視着他們所有的人,並且也加強山莊的守衛才會這麼快就有了行動。
沒有想到安世清行事居然如此謹慎細心。
更加讓他覺得震驚的其實並不是因為眼前的危機,而是上官影月竟會為了自己而追來,甚至正式決定叛離安世清。
一直以來唐炎慈心裏明白,上官影月都在為到底要不要相信他而矛盾。直到此刻,他才真正的選擇了自己。
有他跟琥珀護著自己,多少還可以一拼,只要退到那片竹林以內就可以暫時保以安全。
心念電轉之間,他對自己陷入這種危機的局面,已經不再感到任何慌張了。因為最重要的那個人已經在眼前。
上官影月在他出神的時候快速跑進屋內將上官落夜背起,待他出來時才催促着,「你還等什麼?快走啊!」
「等等……」唐炎慈看着他背上的上官落夜,不由皺眉「你要帶着他走嗎?」
他們兩個人想要全身而退已是不可能,更何況還帶著個毫無意識的人?
「當然。」他的表情很堅決。許多前年他就是這麼帶著只有四歲的落夜逃命,無論經歷再多的災難,直到現在仍然沒有任何的改變。
即使他和他一起,也絕對不會放着落夜不管。
「沒時間了!」他不由他再說什麼,騰出一支手來扯住唐炎慈的衣服就往摘星館的後院跑去,在遍地的茶花后竟然還有一道窄門,再往裏面走便是一整片低矮的叢林,上官影月似乎對這裏的每一草一木都相當的熟悉,原本迷宮一般雜亂的小路,他根本不用猶豫就找得到近路。
不過想到這雪落山莊原本就屬於他上官家,他也是在這裏長大的,熟悉裏面的一切也並不奇怪。
唐炎慈勉強跟在他的身後跑着,偶爾被樹枝劃破了皮膚,弄得有些狼狽。事到如今已經完全脫離了他原本的計劃,只是不知道究竟算是好還是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