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聖京是一國之都,地處於中原倚南,是整個國家繁榮昌盛的象徵。聖京城內周八十餘里,由內至外可分為皇殿,皇城,內城和邊城。皇城內散佈着大大小小數十座宮殿,大殿內是君主與大臣處理政務的地方,而後宮卻是皇帝與嬪妃的居所,其中環境華麗而清靜,處處戒備森嚴,一派莊嚴的氣態。
相比之下,在皇城之外則就另是一番風景。各類的店鋪林立,連道路上也擠滿了小攤販,市街上行人如潮,熱鬧非凡。數不清的飯莊,古玩店,布織店,當鋪,無一不足。天色一旦暗了,華燈初上時分,也正是許多風雪場所里開始喧囂的時候,京城裏的高官貴族們在此刻紛紛出來享樂,一場又一場的酒宴永不疲憊地開始著,空氣里蒸騰的酒氣不斷發醇,佳人溫言軟語在耳,薄嗔輕嗲,欲拒還迎,道不盡的情色意味。
唐炎慈的王府在皇城南門外,雖然占的地方不算京城裏最大,但是府內的佈置卻每一處都相當考究,其間精細雅緻,天下罕有。並且府里的婢女僕人也多得有些誇張,在王府里來去絡繹不絕。
他是那種典型樂於享受的人,雖然對權力這東西沒什麼太大興趣,可是卻很喜歡被這種奢華的優越感所包圍。
唐澤夕目前住在唐炎慈的王府裏面,繼續發揮着他超級好的人緣,長著一張圓圓的娃娃臉,笑眯眯的無辜的神態,騙死人都不償命。在王府之中從傭人,婢女,廚娘,馬夫,再到每個待衛或者說管家,不管是大人還是小孩,統統都很喜歡他。他也來者不拒,每個人都親切對待,儼然成為了大家的寵物,根本沒一點親王身份應有的模樣。
身為親王卻多年來他都在各地四處漂泊,皇兄算是已經放任他太久了,這次想必會用盡手段將他拖在京里不準離去。
說到唐煜陽,唐炎慈這次回來去見到他時,怎麼感覺他的脾氣好像變得更壞了些,整座皇城也都因此而籠罩在一片膽戰心驚的氣氛里,看來最近都不要去惹他為妙。
酒宴堂上美女如去,席間嬌笑而不絕於耳,樂聲在耳邊纏綿低靡,讓人暇思無限。
「我說,你也坐下來喝兩杯如何?」唐炎慈回過頭看着上官影月,他仍是一身白衣,面無表情地站在後面。
自從回京后就一直只顧著為他治傷,已經足足有一個月沒有走出王府半步了,恰好這時的一個朋友在聖京內最大的青樓里設宴,盛邀之下也不好推辭,於是他也就帶著上官影月一起出來玩樂。
「不必了。」上官影月一口回絕,「身為你的隨身待衛,我該做的只是保護你的安危。」
唐炎慈揉了揉耳朵唉氣,這好像是以前琥珀的口頭禪來著,現在又換了一個人在他的耳邊說了,而且……還是自己喜歡的人。
薄唇上為此露出一抹笑容,被他保護嗎?這種感覺雖然還算不錯,不過他以前所說的「會用一生的時候回報你」竟然是這麼一回事,讓唐炎慈當時還是大呼是上當了。
不僅如此,每次他想要找他親熱溫存的時候,上官影月也老是擺出這麼一副冷冰冰的面孔來,硬是拿出主從之間的關係來拉開距離,非得要他用盡千方百計才偶爾偷得到一兩回腥。不過在完事後多半都被上官影月扔在床上就不管了,令他大感挫折。想到這裏,唐炎慈又不由覺得好笑。
回頭看着上官影月仍然略略顯得有些蒼白的臉色,美麗的眼睛一如記憶的幽深,嘴唇也有些發白,可是充滿誘惑地柔軟,在纖長的身體上只穿着件純白的長衫,沒有任何的修飾,渾然天成的中性感覺。正是他所喜歡的樣子,他所愛的人。
唐炎慈一時之間覺得滿座的艷妝美人也都統統入不得眼了,不由低聲吟出。
「層波瀲灧遠山橫,一笑一傾城。酒容紅嫩,歌喉清麗,百媚座中生。牆頭馬上初相見,不準擬,恁多情。昨夜杯闌,洞房深處,特地快逢迎。
欲掩香幃論繾綣,先斂雙娥愁夜短。催促少年郎,先去睡,鴛衾圖暖。須臾放了殘針線,脫羅裳,瓷情無限。留取帳前燈,看伊人面。」
「你在念什麼?」上官影月沒聽太清楚,有些不滿地問道。
「這個嘛……晚上回去後會慢慢告訴你的。」唐炎慈笑得好不得意,還強將他拉到身旁,上官影月本想甩開他的手反抗,但是又不想一時失去輕重,把他當眾打到吐血。所以竟然也就這麼任他拉着。
這時酒宴也差不多快結束了,大家都有些醉意,摟著美女調戲笑作一堆,就等著快些各自散了,好趕緊接着快活。
不用想也明白他是什麼意思,上官影月皺了皺眉提醒著,「看清楚這裏可不是你家!」
眾目睽睽下他這麼明目張胆地拉着自己,難道就一點也不怕嗎?虧他出身王室,竟然一點也不在意皇族的顏面。
唐炎慈笑出了聲,「我帶著一個美貌少年回京,並且還安置在我的房中就寢,這件事早就已經傳遍京城大街小巷了,還有什麼好介意的,再說別人的看法又與我有什麼關係?你什麼時候變得在意起世人的眼光了?」
上官影月聽后不由臉上一陣發紅,這麼說來,自己雖然是以隨身侍衛的身份出現,可是別人看到時候卻早已心知肚明,想到這裏他看了看四周,倒也並沒有發現什麼怪異的目光,不知道是眾人是已經習慣了還是在刻意避開。
「想回去嗎?」終於看到他慌張的樣子了,讓唐炎慈心裏一陣滿意。
「那……當然了。」
還說什麼帶他出來放鬆玩樂,這地方的氣氛卻讓他非常厭惡。換作是以前早就已經拂袖走人了。
「那麼就回去吧。」他的語氣突然之間轉變得異常溫柔。
回到寬敞的馬車內,唐炎慈迫不及待地就摟著上官影月吻他的唇,強硬得不容許抗拒。
「等……等等!」微微用力將他推開,上官影月輕輕喘著氣說。
「怎麼了?」他用手指輕輕摩挲着他已經腫脹的唇瓣,一雙黑眸因為情緒而變得迷濛起來。
「不要在這裏……」他別過身子背對着他。
「又是什麼主從之間的大道理嗎?」唐炎慈不依不僥地,再度從後面將他削瘦的身體抱緊,在他耳邊說道,「我好像從來沒有答應過要你做我的手下。」
「因為,已經有琥珀了嗎?」上官影月像是猶豫了很久,才終於低聲問他。
「那不一樣的。」他輕笑,用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嗅着他身上乾淨的氣味,用很是溫柔寵溺的口氣說著。「琥珀現在在皇宮裏暫時為皇兄做事,看來短時間內是不想回來了。不過這也對他比較的好。」
上官影月一陣沉默,戴在身上的那塊也同樣叫作影月的玉此時在他的腰間不斷發熱,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讓他感到有些難受。
他這麼溫柔的對待自己,就只是因為他是他看中的東西而已嗎?
或許等到某天他有了其他想要的東西時,又會再對自己失去興趣吧。
剛開始在聽到唐炎慈可以治好落夜的時候,是抱着無所謂的心情選擇相信他的。不管是殺人也好,被人玩弄也好,為了達到目的其中的一切都可以忍耐,他已經習慣忍耐了。本來是這麼想的,可是到了現在卻一切都不同了。
在唐炎慈用薰香來使他暈睡,獨自離開的那個早上,他突然發現自己是愛他的,想到這個人走了,可能再也看不到了,那時候心裏的痛苦感覺,也在同時突然將他徹底吞沒,幾乎令他痛到無力承受。
該怎麼辦呢?他是真的愛著這個人,而且已經無可挽回了。
所以即使只是他身邊的一個侍衛也好,可以保護着他,等到那一天他真的不再對自己感興趣,可是起碼他還是一個侍衛吧。
那就是他的……,關於一生的承諾。
「想什麼呢?」看他發獃,唐炎慈不甘心被忽視,於是抱着他的手箍得更緊了些,「現在還在擔心上官落夜嗎?」
唐炎慈其實很清楚他現在想的並不是這個,直到現在他還是不肯完全相信他。他雖然不肯說出來,可是他在想着什麼總是很容易就被人看穿。
這個屬於他的,只屬於他的影月。
「也不是……」上官影月遲疑了一下,然後想了想才說。
「放心吧,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琥珀將落夜送去他師兄那兒了,我聽琥珀說過,他的師兄名叫浮鏡,從小便隨著師父隱居在山林之中,這次他肯答應收留落夜,也算是他命不該絕了。」
上官落夜在臨走之前一次也沒有來見過上官影月,而是一個人靜靜的離開了。
「我們都太了解他的過去,所以如果要讓他忘記那些痛苦的記憶,最好是能讓他可以重新開始。等到有一天他想通了,你自然就可以再見到他。」
「我不知道他竟然會恨我。」上官影月唉了口氣說,「難道真的是我錯了嗎?」
「既然事情都已經過去了,誰對誰錯都已經不再重要,你不必想得太多。」唐炎慈淡淡說著,「不管是什麼總要靠自己去面對,琥珀也跟他一樣,自己想通了就會回來的。」
其實琥珀對他的苦戀,他心裏又怎麼會不明白?那時為了上官影月與他發生爭執的時候,在琥珀眼中出現的那種絕望,並不止是作戲就可以裝得出來的。
可是他無法給他任何希望,這一切也還是要必須依靠他自己想通才行。
上官影月又沉默了一會兒,終於問他,「你現在可以告訴我,對於雪落夜山莊的事決定怎麼處置呢?」
這些日子問了他幾次,可是他都沒有正面回答他。
唐炎慈先看着他平靜幽深的眼睛,用微微有些歉然語氣說,「其實在幾天前,我已經下令將雪落山莊燒毀了……」
上官影月身軀一怔,明明猜得到結果的,卻還是忍不住心裏的悲傷。畢竟雪落山莊是他從小長大的地方,也是他唯一可以回憶,得到那些死去的親人的地方。
「那裏很多地方都是違背了自然規律的,這就註定了它不應該存在於這個世界。只要一天不毀了它,只會有可能增加多餘的不幸。特別是那種害人的麻藥,更應該從這個世上徹底絕跡才是。」
「如果在它被燒毀之前還能再回去一次就好了。」他想了想后,不無遺憾地突然說著。
然後……,也只是有些遺憾而已。
「你小的時候也是住在清影居的,對吧?」唐炎慈突然問他。
「你怎麼知道?」他顯得有些詫異。
他將他越抱越緊,然後低頭在他的耳邊輕聲說,「我就是知道。」
「你已經沒有過去了,你有我就好。」
輕吻着他的耳垂,唐炎慈的聲音開始變得低啞了起來,細密的吻慢慢落到他的頸間,然後慢慢往上,最後吻住了他的唇。
「我愛你……,我愛你。」他輕撫著上官影月輕柔的髮絲。
無止的親吻和擁抱,從彼此的身體上不斷的索求着,就好像說過了,聽過了,那一次又一次的「我愛你」,卻還是覺得不夠,想要更多更多的,讓他明白自己心裏這份巨大的感情,多到甚至已經可以將兩個人都徹底吞沒,那是固定在彼此靈魂里的烙印。
心中的所有疑慮,就全部交給時間吧。總有一天他會讓他相信的,就算用了一生的時間也好。
木頭的車輪在地面滾動著,伴隨著馬蹄聲發出的清脆聲響,漸漸地向回家的路上奔跑而去。
上官影月在與唐炎慈的親吻里開始淪陷,恍惚地覺得在回想了起來那個時候,天亮了,陽光照射到了眼眶深處,灼熱的感覺,然後所有的冰雪都就此融化。
只有這一次,陽光是停留在了他的身上,從此再也沒有離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