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已深。
偌大的客廳里,沙發旁的工作桌上,電腦螢幕仍閃着光,知小蔓正埋首「苦畫」當中。
凌晨三點,正是她靈感大發,認真畫設計圖的時候。
工作桌上一片凌亂(正常的),壺裏的咖啡已告罄,咖啡杯里也僅剩咖啡渣,還有零食空袋被堆成小山,有蜜餞果核,泡麵空碗……
總之,是很精彩的工作桌,若是有潔癖的人看到肯定會發狂尖叫,但對知小蔓來說,工作桌不亂,她還真沒設計的靈感(說穿了只是懶惰的藉口)。
一頭長發盤起用鯊魚夾夾住,知小蔓着一件寬大到幾乎可以容納兩個她的純棉格子長袖襯衫,袖子挽高到手肘處,再搭上一件蛇紋的Leggings。
她今年三十歲,單身,是一名服裝設計師。只是這服裝的布料有點少,而且大走性感路線。
沒辦法,誰教她自從國中那時中了Victoria?Secret的毒之後,便對性感的內衣和睡衣情有獨鍾。
大學她特地選了服裝設計科系,畢業後更是進入本土品牌的內衣公司擔任設計助理。
在大公司上班的好處是,可以學到很多基本的技術跟概念,缺點是,永遠無法有自己的獨特想法,就算多年後她從設計助理升為設計師,設計的創意仍必須由公司的主管主導。
去年是個契機,她原本心頭早有自行創業的打算,又遇上好友結婚搬到國外定居,留在台灣的豪宅要她搬進去住,不用租金再加上空間大,讓她得以實現夢想。
她離了職,開了網路商店,主打性感內衣及睡衣。她自己設計,請認識的成衣廠商幫忙打版製造,每款都是限量,售完為止,采精緻路線—在市場上充斥着便宜大陸進口貨時,她認為改走高貴精緻路線搞不好可以殺出一條血路。
每個人都希望自己是與眾不同的,這點,學設計的她很能理解。
由於創業已經花光她的積蓄,為了省錢,她就連拍照都自己來,好在她大學時參加過攝影社,對攝影有興趣的她重拾相機,找來認識的網拍麻豆,就在自家搭起簡易的攝影棚。
她從來不曉得自己如此萬能,自己拍照,自己修圖改圖,自己上架,撰寫產品介紹。為了建立自己的內衣品牌、為了夢想,她開起一人公司,兼任負責人跟打雜。
她每天忙得團團轉,作息也跟一般上班族大不相同。
深夜是她最活躍的時刻,別人是早上八點出門上班,她是早上八點等快遞過來收走當天要出的貨後才睡覺。
極重睡眠的她,這一睡會到下午五、六點才醒,起床後第一件事便是打開電腦回覆客人的問題、處理訂單,這時候她會順便吃起床後的第一餐,通常是白吐司或泡麵,奢侈一點則是叫速食外送。
她會在電腦前一待就兩三個小時,若當天的生意不錯,可能還會更久,當她終於得以離開電腦前伸伸懶腰短暫休息時,可能都快晚上十點了。
還好台灣是個便利之島,她只要拿起錢包搭電梯下樓,走個幾步路就有一家便利商店,然後再遠一些又是另一家。雖然再過一個巷口就有許多小吃店,但以她懶惰……呃,是慵懶的性格,走兩步路能到的,就不會再多走一步。
所以那條小吃街通常是在她突然得閑時才會光顧。
而且現在的便利商店多麽的人性化,有休憩的桌椅、有熱騰騰的咖啡,她不用把便當帶回家吃,就地解決,還免給家裏多製造垃圾。
在解決吃的民生問題之後,回到家便開始打包出貨的勞力工作。
為了打造自己的內衣品牌,知小蔓花心思設計了專屬Logo,並花錢打造專用包裝盒、包裝紙跟包裝袋。
在包裝上她絕對不馬虎,她希望購買她產品的客人,都能有收到禮物的喜悅感。
更何況她的內衣跟睡衣走高質感路線,怎麽可以隨意包一包就出貨呢?畢竟,想要客人再回購,服務品質跟產品品質一樣重要。
打包好早上要出的貨後,才是她真正能喘口氣的時間,她會放鬆的泡個澡,或是上網購物。
說實話,她由衷感謝網際網路的發達,讓她不用時時出門,甚至能在網路上開設商店,創立自己的內睡衣品牌。
畫著畫著,知小蔓伸了個懶腰,現在她正着手設計春季的新款,每一季她都會推出新款式,在設計的這條路上必須不停的創新,消費者是很喜新厭舊的。
春天,是百花盛開的季節,花,總讓人不禁聯想到愛情,牡丹的艷、玫瑰的芬芳、百合的清香……
這之中她最愛牡丹了,她的綻放之姿是多麽的美艷且驕傲,還有無比的性感。而且傳說中,武則天即位時,下令御花園裏必須百花盛開,唯有牡丹不聽從,遲遲不肯開花,不愧是花中之王呢。
知小蔓設計了好幾款牡丹圖案的薄紗睡衣,若隱若現,搭配的小褲褲,在女人的重要部位用綻放的牡丹作為遮掩,性感極了。
當兩人在床上激情狂歡之際,男人掀開女人身上的薄紗睡衣,在她誘人的三角地帶竟是一朵綻放的牡丹,喔,天啊,那男人肯定當場血脈僨張。
知小蔓靈感大發,但她突然想起,她的好鄰居於甄跟單樂兒對她的設計所做的評論。
說到那兩個女人,果然印證那一句話—上天把人們帶來某個地方都是有原因的。
想當初有仇的三人同一天搬進這棟大樓,還在同一層,本以為就算是鄰居也可以打死不相往來,沒想到一年後,她們三個會從仇人成為好朋友。
不過就算是好朋友,她們之間說話可是夠實在的,哈,好聽是實在啦,難聽就是刻薄。
就像她送於甄跟樂兒自己設計的性感內衣,她倆當著她的面就說了—
「這內衣質感挺不錯的,設計也頗別出心裁,可就是少了那麽點味道。」走在時尚尖端,號稱中港台最知名的造型師,人人尊稱樂兒老師的單樂兒,發表了她的看法。
於甄也贊同的點點頭。「是啊,就好像畫龍點睛,卻少了那個睛一樣的意思。」
「請賜教。」知小蔓謙卑的問。
單樂兒卻忽地笑得花枝亂顫,搭過她的肩,掩着唇低問:「我說小蔓啊,你是不是還沒跟男人那個?」
「哪個?」她頭上冒出好幾個問號。
單樂兒跟於甄心照不宣的互瞅一眼。
「那個那個。」單樂兒似乎存心跟知小蔓打啞謎。
「吼!」知小蔓本來就沒什麽耐性,不一會兒就像頭被激怒的小野獸。「到底是哪個啦?你們兩個笑得如此曖昧,讓人很不『蘇湖』耶。」
「看來是真的還沒那個。」於甄同單樂兒說。「瞧她單純的模樣,還有成天關在家裏上網跟工作,接觸的人除了你跟我之外,就是街角的便利商店店員,根本是宅女的典範。」
「哪有!」知小蔓提出抗議。「還有大樓管理員跟每天來收貨的快遞啦!」原來她要抗議的是這個。
單樂兒跟於甄都笑翻了。她們在長沙發上捧着肚子笑到上氣不接下氣,一點形象都沒有。
「喂,別笑了,你們還沒給我答案。」知小蔓丟了顆抱枕過去。
是於甄先恢復正常,身為醫美診所的院長,她的個性較為正經,唯有在她們兩個面前才會稍微三八一些。
「樂兒的意思是,小蔓,你談過戀愛嗎?暗戀不算喔。」
知小蔓的臉色微微變了。
好吧,她承認,在過去的歲月里,她忙於工作、忙於實現自己的夢想,還有,過得太宅也是原因之一。
今年已經三十歲的她,還不曾真正的談過戀愛。
她搖頭,很老實。
「於甄,不能這樣問,這年頭沒談過戀愛的女人也可以性經驗很豐富好嗎?」單樂兒更直接了。「我的意思是,你有沒有跟男人上過床,享受過性愛的歡愉?」
這記直球讓知小蔓懵了,她愣愣的搖了搖頭。
「這就對了,你的品牌標榜的是性感,但女人某部分的性感可是男人挖掘出來的,那光憑想像也想像不出來,必須有親身的經歷。」
「你的意思是說,要我找個男人上床?」
單樂兒聳了聳肩。「Whynot?」
「身為現代女性,不應該對性有所枷鎖,女人也有需求,我們必須大方的面對自己的需求。」
「喔,難道你們……」知小蔓來回看看兩個好朋友。
「廢話,三十歲還沒有性經驗,全台灣就只剩下你這個超級宅女!」於甄快人快語。
知小蔓承認,她被這話給傷到了。
其實她不是保守也不是什麽守貞聖女,認為第一次一定要給將來的老公之類的,講難聽點,她能不能嫁得出去還是個問題。
可要她找男人上床,還真的有點難,她每天都窩在家裏,除非男人自己從天上掉下來。
而且做愛這檔事,沒有真愛沒關係,但至少彼此的感覺要對吧,就像樂兒所說的,女人的性感需要靠男人來挖掘,但如果感覺不對就上床,那就是發泄了,就算有再多的潛在性感也開發不了。
唉,這就是她目前所煩惱的問題,儘管她現在設計靈感還綿延不絕,但她生怕有一天遇到瓶頸。
男人,她需要可以在床上開發她性感潛質的男人!但好難啊……
咕嚕……咕嚕……
此時配合著她嘆息聲的,是她肚子發出來的飢餓抗議聲。
可能今天用腦過度,才清晨五點半她就肚子餓了,而且是餓得發慌。
摸摸肚皮,知小蔓決定今天先工作到這裏就好,她起身穿上幾乎將她大腿全部蓋住的外套,再從亂中有序的工作桌上找出錢包,隨意塞進口袋裏,出門到便利商店覓食。
清晨六點,手機的鬧鐘在黑暗中啟動,無聲,只有螢幕的光一閃一閃的。這樣的鬧鐘應該很難叫醒人,但手機的主人卻醒了。
譚大朔從睡夢中睜開眼,清醒不惺忪,規律的生理時鐘比手機設定的鬧鐘還準時。
他掀被下床,走進浴室盥洗,再出來時已經換上淺灰色的愛迪達運動套裝。
他輕快的步出門,在等電梯時稍微踢踢腿,活絡活絡一下筋骨,做慢跑前的暖身運動。
他晨跑的習慣已經持續將近十年,就算從美國回台灣定居,身分從學生成為上班族也沒改變。
電梯終於爬到頂樓,門開,他進入,門關上。
都市人習慣晚睡晚起,他鮮少在清晨六點多的電梯裏遇到其他的住戶,但今天有了例外。
當電梯來到十五樓時,當的一聲,門開,只見一縷遊魂飄進……呃,不是,是一名穿着超大外套,個頭有些嬌小的長發女子走了進來。
「早。」譚大朔精神抖擻的跟鄰居打招呼。
對方卻連睞他一眼都懶,完全漠視。
若是一般人早就摸摸鼻子,在心裏偷罵對方沒禮貌,不再自討沒趣。
但譚大朔不是一般人,他是個開朗樂觀,凡事抱持着美好人生觀,有着上進心的好青年。
「早。」電梯門闔上,偌大的電梯裏只有他們兩個。譚大朔再次問好,且音量比先前更大聲了些。
此時個頭嬌小的鄰居終於斜眼瞅了瞅他。
然後,依舊沒有回應。
「……」這下子換譚大朔無言了。
好吧,他發誓他有看到她嘴角快速的抽一下,大約不到零點五秒吧,他姑且把這動作當成是她問早的方式好了。
「這麽早就出門?」他又問。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
是因為鮮少在一大早遇到同棟大樓住戶,所以話變多了?還是想確定對方是個會講話的「人」,所以拚命問她話希望她開口,抑或是覺得電梯空間太沉悶,必須說點什麽?
其實第三次問話,他已經不期望對方回答,沒想到她卻開口了。
很小聲,如蚊蚋,不過剛好電梯在一樓停下,他聽到了。
「好餓……」知小蔓嘟囔一句。
她好餓,天氣又冷,她將自己縮裹在大外套里,連嘴巴都懶得開,通常這時候也不需要開口,卻在電梯裏遇到一個積極想跟鄰居打好關係的男人。
她僅用眼角瞄了瞄,並沒有仔細打量(她也沒氣力打量),只感覺對方很高大,她想看他,仰視的角度非常之大呢。
可她好餓,連抬頭的力氣也沒,就連話都說不完整。
其實她想說的話是—
「好餓,我餓到沒力氣說話」,只是後面的話被飢餓給吞食了。
這也是知小蔓的宅女性格之一,當她飢餓或疲倦時,可什麽都管不得。
好餓?譚大朔的腦袋裏好多個問號在漂浮。她的意思是,餓到無力回答?還是因為很餓才這麽早出門?
他還想問,不過電梯門一開,個頭嬌小的鄰居立刻沖了出去,穿過富麗堂皇的大廳,連管理員的問早也沒理會,就消失在大門的轉角處。
動作真快啊……譚大朔嘆為觀止。
「譚先生,早。」此時,早班管理員看到他了,跟他打招呼。
「早。」他笑着回應。
「外頭飄着小雨呢。」管理員提醒有晨跑習慣的譚大朔。
自動大門一開,果真有雨絲順着風向打了進來,譚大朔吸了一口濕潤的空氣。
「沒關係。」這點雨跟低溫對從小在紐約長大的他而言,不算什麽。
他在門口做了幾分鐘簡單的拉筋暖身運動,接着拉上運動衣的連帽,開始沿着固定的路線慢跑。
他經過便利商店,不經意發現在電梯裏遇到的那個女人,正坐着面對窗外大快朵頤。
那吃相只能用豪邁來形容。
看來她是真的餓了,才會連吭氣的力氣都沒有吧,呵。
譚大朔繼續往前跑,嘴角不自覺的揚起。
有趣的人,有些奇怪卻不讓人討厭,而且對比她在電梯裏有氣無力的樣子,大口大口吃着東西的她,很像一隻準備過冬的花栗鼠。
在細微的雨絲中,譚大朔的步伐依舊沒有減緩,順着熟悉的路線,在七點鐘以前,他順利的結束慢跑回到家裏。
一進門,他先是脫掉被雨淋濕的上衣,在經過客廳的小吧枱時隨手按下咖啡機讓它運作,接着走進浴室淋浴。
十分鐘後,他換上襯衫跟西裝褲,手裏提着公事包跟西裝外套來到開放式的廚房。
他捲起衣袖,拿出平底鍋,動作俐落且快速的為自己炒了兩個蛋,培根還有德國香腸。
最後再烤上幾片吐司,此時咖啡也煮好了,可以開始用早餐。
用餐時,他一邊拿出iPad迅速瀏覽今天的財經新聞,雖然吃飯時還分心做別的事會消化不良,但他就是戒不掉,這該算是他的壞習慣之一吧。
今年二十六歲的譚大朔,在展現金控旗下的展現銀行擔任副總經理。
而他的另一個身分是展現金控總裁的次子,在學齡前便隨年老體衰的奶奶赴美養病,之後就一直留在美國讀書,直到半年前拿到雙碩士學位後才返台進入家族企業工作。
許是獨立習慣了,回台灣後他並沒有跟家人同住,而是選擇在公司附近買下一棟大樓的頂樓三戶打通,享受屬於自己的天地。
用完早餐,時間來到七點四十分,他準備上班去,搭乘電梯從頂樓直至地下停車場。
在他專屬的車位上停着—一輛腳踏車。
不是開頭的高級轎車,也不是藍寶堅尼或是法拉利等年輕人喜愛的跑車,他喜歡騎腳踏車上班,環保又省時。
八點整,他抵達展現銀行。
「副總,早。」距離上班時間還有半小時,但已經陸續有員工到來,他們紛紛跟譚大朔打招呼。
「早。」譚大朔放慢騎車的速度,一一跟員工點頭回禮。
在職場上,他是高階主管沒錯,但論年紀跟資歷,他卻是最菜的一個,要不是因為有個總裁老爸,他怎麽可能一從美國回來就有副總經理這位置可坐。
所以為了不讓員工對他這位空降的副總經理有所微詞,他比任何人還要認真努力,並且放下身段,跟員工打成一片。
他不開高級轎車,不請司機,也不上頂樓專屬高階主管的餐廳吃飯,他都跟助理還有秘書一起在員工餐廳用餐。
一開始,背地裏還有人嘲諷他做作,相信沒多久就會露出馬腳,但半年過去,他的認真跟平易近人獲得大多數員工的肯定,現在的他是展現銀行最受員工喜歡的高階主管。
而單身的女性員工更是將愛慕的眼光從總經理譚大曜身上轉移到他身上。
原因無他,譚大曜雖然是展現金控的第一繼承人,但跟譚大朔比起來,他那張冰死人不償命的撲克臉,還真是教人退避三舍。
譚大朔就不一樣了,他個性開朗親切又溫柔,一點架子都沒有,如果可以嫁給這樣的男人,就算不當總裁夫人也無所謂。
「副總,早。」
在電梯門前,譚大朔遇到秘書Lisa。
Lisa跟他一樣都是在國外讀完書後才回台灣工作,年紀也相當,所以才會被人事部選中擔任他的秘書,Lisa跟所有單身女同事一樣,愛慕着自己的上司,但她覺得自己是最有希望的,畢竟近水樓台,而且她的容貌跟身材並不差。
「Lisa,早。」
他們一同搭電梯上樓,Lisa一直似有若無的對上司放電,但譚大朔完全的忽視。
他現在的心力都在工作上,至於愛情,他不急,只希望能找到一個感覺對了,他願意付出真心相待的人。
這就是譚大朔,平易近人且行事低調認真,對愛情很堅持的富二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