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他不擔心這些人的命運,因為他的部下正尾隨他跳入海中,準備善後。

掃除障礙后,他的目標更加清晰了。

他眯起眼睛,注視着前方的黑影,看到他正用力打水,拚命想游向龍口岬的海灘,但似乎每次前進都被海浪送回原處。幾次掙扎后,他彷彿力量耗盡了似的沉入海中,又掙扎浮起……

不行,他不能讓他就這樣被海水吞噬!

趁着一個往前沖的大浪,他猛栽進水裏,觸摸到冰冷堅硬的海底岩石,然後抓住了“飛鷹”的衣服。

“我逮到你啦!”感覺到對方的抗拒時,他厲聲說。

被他抓住的“飛鷹”立刻不動了,而且似乎已經暈厥,因為當他將他拉近時,他不再有任何反應。於是他用手臂攬起他,帶着他浮出水面。。

他的手碰觸到的身子柔若無骨、纖腰豐胸,絕對是個女人,這令他心中的猜疑變得更加可信。

可是厚重的面巾覆蓋著她的臉,他感覺不到她的呼吸,也不確定她是否醒着,還是昏迷了。因為從他抓到她開始,她的雙臂就不曾動過,也沒有溺水者遇救時常有的咳嗽和喘息,這讓他真的擔心起來。

不管她到底是誰,他都得先救她。

他將那軟綿綿耷拉着的頭托出水面,仰躺在他的肩上,再從頸子下方把覆蓋在她臉上的面巾拉掉。當那張在月光下蒼白得幾乎透明的臉出現在眼前時,他覺得身上的血液突然凝結住了。

“真的是你?”他發出低吼,儘管已有所懷疑,可親眼證實,仍令他十分震驚。“你是飛鷹?”

她的眼睛緊閉,失去血色的嘴唇翕動着。幾不可聞地說:“我可以解釋……”

“你見鬼的“可以”!”

震驚帶給他極度的憤怒,郭逸海有種想揍人的衝動,如果不是此刻她已奄奄一息,他想她會是他最想揍的人。

她的眼帘動了動,長如羽扇的睫毛揚起,烏黑晶亮的眸子睇着他,嘴角浮現出一個淡淡的笑容,令他的怒氣不翼而飛。

他正想責罵她的荒唐,卻看到一股刺目的鮮血,從她的額頭流下。

“你受傷了!”他感到驚恐,抱着她往前游去。

而她,彷彿沉入了一個紊亂卻安全的黑洞,昏了過去。

當她再次張開眼時,發現自己正躺在柔軟的沙灘上,頭頂是滿天繁星和淡淡的月光。

輕輕轉頭,她看到郭逸海正坐在她身旁凝視着她,從那緊蹙的濃眉到緊繃的下顎,她看到的仍舊是熟悉的眉眼和既怒又憐的神情。

她痛恨自己的虛弱,否則她願意立刻向他解釋所有的事,讓他不再生她的氣。

“什麼都不要說,稍後我會讓你說個夠。”

彷彿會讀心術,他立刻了解了她的想法。並告誡道:“你頭上有個洞,身上有很多擦傷,如果不好好養傷,你會變成醜八怪。”

醜八怪?有這麼嚴重嗎?

她抬起手想摸摸頭上的傷,卻被他拉住。“不要動,我剛幫你止血包紮過。”

她這才感覺到額頭涼涼的。

“你的頭是不是還很暈?”他忽然俯身與她四目相對。

“沒有,不怎麼暈了。”她想坐起來,卻在看到自己的身體時愣住了,雙頰發燙地問:“你……解開我的衣服……”

“哦,是啊。”他神態自然地說:“上岸后,你昏迷不醒,我要查看你的傷,所以解開了你的衣服。還好你的骨頭沒事,只是身上到處都是瘀傷,會疼上好幾天呢。”

明白他的動機純正,但婉兒還是感到害羞。她從沒有在衣裳半褪的情況下與男人面對面,儘管那件魚皮甲還在身上,但也是鬆鬆地敞開着,與裸露無異。

她抓着系帶坐起來,不敢抬頭看他,暗自尋找衣服。

“找它嗎?”郭逸海從身後拿起那件黑衣服問。

她什麼也沒說,伸手想接。

他手一縮。“算了,又濕又臟,別穿了。”

“不行!”她傾身抓衣服,卻因身上的痛而停住,並皺了皺眉。

郭逸海見狀,趕緊勸道:“別著急,如果你真要,我會給你。”

“我要。”她的聲音很小。

她異常的神態讓郭逸海一愣,隨即見她低垂着頭,雙頰通紅,猛地醒悟到自己的唐突。

從抱她上岸后,他的注意力全在她的昏迷和發現她就是“飛鷹”這兩件事上,因此當他脫掉她的衣服時,他一心只想查看她身上的傷,完全忘了她是個女人的事實。

此刻,看到她哆嗦着拉扯魚皮甲時,他才震驚地注意到,自己竟把她剝得只剩一點衣物。

腦袋一熱,他慚愧地想一頭撞到沙灘上。

“唉……婉兒,我沒注意……呃,我是說,我沒有看……”他支支吾吾地想解釋,想道歉,卻不知該怎麼說。

她更加羞窘不堪,加上雙臂無力,她的手指使不上力。

他抓起她系了老半天還系不上的絲帶,替她把魚皮甲繫緊,把她的劍遞給她,再把衣服上面的沙粒抖乾淨后,替她穿上。

她想自己完成這些事,可是每次他都把她的手撥開。

等她的衣服重新被穿好,兩人都滿頭大汗,呼吸急促。

令人心慌的沉默籠罩着他們,那充滿了光與熱的沉默像火焰,漸漸逼近他們的心,彷彿要將他們燒成灰。

“逸海——”

“婉兒——”

兩人同時開口,又因驚訝而同時住口。

“你先說吧。”婉兒克制着羞愧說。

郭逸海雙頰不自然地紅了,他看看沙地,再看着她,急切地浼:“你一定要相信,我只是想確定你有沒有什麼致命傷,絕對不是有意侵犯你。”

“我知道。”她看着他,難掩羞澀的眼裏盈滿笑意。“謝謝你救我。”

“不謝。”他鬆了口氣,隨即嚴厲地說:“可是你仍需要好好解釋。”

“我知道。”依然是恬靜的回答和溫柔的笑容。

如此謙卑溫柔的女子,怎麼可能是那個縱橫大海的“飛鷹”?

他看着她,難以置信,可事實就在眼前,她不久前所做的一切,至今仍讓他深感震驚。

“現在你要怎麼做?”她問道。

看出她眼裏的憂慮相不安,他知道她想伺的是如何處置她——“飛鷹”。

對此,他早有打算。本想抓住那個膽大妄為的飛俠后,先關他幾天,讓他知道官府內並非全是無能之輩,再來就是跟他比一場武。

郭逸海確定自己會贏,如此也讓那飛賊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那點雕蟲小技只能捉弄倭賊,他這個總兵大人還不放在眼中。

最後,等那小子嘗夠苦頭后,他會說服他到麾下做個偏將。

如今抗倭寇、治海盜,朝廷正需要大量忠肝義膽的勇士,像飛鷹那樣的人才自當被推薦,而他願意給他這個機會。

可如今發現“飛鷹”竟然是個如花似玉的女人,還是他心心念念的意中入時,他的計劃顯然不再適用。

他不能將她是“飛鷹”的事公開,他得盡全力保護她,至於該怎麼做,等他從發現她秘密身份的震驚中恢復后,他會好好考慮和安排。

不過,他不準備讓她知道這些,及他以後的打算。

“暫時先這樣吧。”他站起身,看向黑乎乎的大海,隨即轉向她警告道:“可是你不許再冒險行動。”

她想他“暫時”饒過她,一定是因為她的傷,她答應道:“好。”

他很滿意她的溫順,看看天色,說:“來吧,我先送你回去。”

看出他想抱她,婉兒紅着臉拒絕。“不要,我可以自己走。”

他堅決反對。“不行,你已經精疲力竭,還受了傷,走不了。”

說著,他堅定地將她抱起,大步往泉州城奔去。

躺在他臂彎里,婉兒終於承認他是對的,現在的她根本沒有能力走回去。於是她放鬆自己,依偎在他懷裏。

他奔跑的速度極快,卻一直保持着平穩的呼吸和心跳,她為他具有如此深厚的內力和武功,感到既驚奇又欽佩。

她安靜了,可是郭逸海的內心久久無法平靜。一路飛奔中,他不時低頭看她,再次發現她的變化是多麼巨大。

在他心裏,婉兒是個美麗乖巧,讓人想要疼愛和照顧的姑娘。

可是現在他知道了,也許表面上婉兒看起來柔弱,但她的內心卻很堅強。在她溫順恬靜的氣質下,有着如烈火般的情懷和鋼鐵般的勇氣。

想到她竟然能組織起那麼多男人,為保護家園而對抗倭寇、海盜及宵小,他感到不可思議,對她的魯莽行為感到生氣的同時,也對她充滿敬意。

當耳邊的風不再呼呼地吹,婉兒覺得自己只是閉了一會兒眼睛,張開眼,便發現他們已經到了衛府前的大街。

“別驚動人,去河邊。”看着夜色中的衛府,她輕聲說。

郭逸海考慮到她受傷的頭部不適合越牆,因此想走大門,聽到她的話后,不由俯身問她。“你有路?”

“對,放我下來。”她在他手臂上扭動。

他不想放開她。“你知道的,我們還是可以從牆上進去。”

想起兩年前第一天認識他時,兩人越牆而出的有趣情景,她心裏充滿溫暖,笑着說:“我當然知道,可是走橋洞會比較省力。”

他不再質疑她,抱着她走向小河。

“放下我,那裏的路不好走。”走進濃密的樹蔭時,婉兒再次要求。

看看被擋去月光的河岸,他終於放下她,跟隨她走人河邊叢林。

從任何一個方向看,這裏都不可能有路。蜿蜒的河水流向閩江,河水兩岸的陡坡,是盤根錯節的大青樹和其他枝葉交錯的大樹,樹下長滿延伸到河裏的雜草。

跟着婉兒,他很快就看到了橋與圍牆的連接處,從石橋下的涵洞,進入衛府後宅。

“昨夜你就是從這裏進來的嗎?”登上河堤,看到熟悉的景色,郭逸海想起昨夜大霧中忽然出現的“幽靈”,恍然大悟。

“是的,這裏是我夜間出入的通道,衛所里除了翠雲,沒人知道。”

“現在還有我知道。”他語帶警告地強調。

“是的,還有你知道,因為是我告訴你的。”

他握起她的手,將她以身子拉向他,在她耳邊低聲說:“你以後不準再從這裏進出。”

“我盡量。”她迎視着他。

他看到她眼裏的光芒,不由心一寒。“我會封死這個涵洞。”

“不,你不會,否則我永遠不會信任你。”

她在威脅他!

他雙目銳光一閃,略微停頓后,沉聲道:“是的,我不會,因為我需要你的信任,我也需要你好好活着。”

她的心悸動着,忍不住伸出手撫摸他僵硬的下巴,感覺濃濃的愛意泉涌而來,她柔聲說:“我對你也有同樣的需要。在有時間和精力解釋所有事情前,我想讓你知道,我很高興今夜讓你發現了我的秘密!”

她抓着他的肩膀將他拉近,親吻了他的嘴唇。

他一動也不動,一言不發地睜大雙眼看着她,緊接着他線條剛硬的五官變得柔和,深沉平靜的目光閃爍着熾熱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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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情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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