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下午,我刻意三點出門,去了趟百貨公司,買條圍巾準備送給楚,四點多就到達他家樓下,過了五點,沒人下採的影子,又到了六點,他屋內的燈始終沒亮。我想,楚把我忘了,但,我仍不捨得走,因為昨晚想擁抱他的感覺仍在,我依舊想見他一面。六點二十多分,見他由巷道一邊走過來,我們倆人的眼睛不經意交會,他露出了短暫的疑惑,跟着筆直走向我。
瞧他提着兩大袋的東西,再配和他泄漏的眼神,我再清楚不過——楚根本沒有想和我用餐的打算。
我向來給人的印象都溫和有禮,這次,我悶不吭聲。
楚望着我,挑挑眉。
“我是真的忘了,氣了?”
我仍不語。
他嘆了口氣,很淺、很輕,我聽見了。
“我去買了菜,想自己下廚,不介意的話,跟上來吧!”
沒有抱歉、沒有愧疚,楚只是淡淡一說,逕自轉身掏出鑰匙準備上樓。
我愣了、傻了,完全沒遇過像這樣的人,下一步該怎麼辦?是該有骨氣地坐進車裏離開,或是將自己的自尊拋去跟上亡前?
紅色的鐵門開啟,楚頓了頓,終於回頭,“你不上來,我要關門了……”
依然沒有歉意,我卻直直地走向他。
很不爭氣是吧?
我想也是。
走人楚的屋內,簡單的佈置很襯他的性,利落、大方卻又不帶感情。
在他的屋內,唯一有溫度,看起來應該就是我。
沒有招呼,他走人廚房着手準備。
“我站在這裏看,會不會妨礙你?”
他連抬頭也沒,埋頭切著菜。
“隨便。”
對於我這個不諳廚藝的人,也只能靜靜待在一旁,見他不時在我面前晃過,卻始終不看我一眼。
久了,我也有被忽視的感覺,就在他正要經過我身邊時,我捉住他。
“要是你不歡迎,我可以現在就離開,你不必漠視我!”遭人如此對待,我是個人,也會受傷。
楚為我的話怔了怔,才道:“昨晚你就該清楚我是個怎樣個性的人,我不太愛說話、不太愛搭理人,若不能明白我個性。我們在一起的話,痛苦的人——會是你!”
他淺顯的話,我十分清楚。
未了,我姿態放軟,的確,他昨晚的表現,我就該有所警惕。
楚——一個絕對不受人擺佈的男人,可是每見他一回,我就禁不住的想再見他下一面。
“你遲到,至少也該有聲抱歉。”
“我說了,那是無心的,不是故意,若你真要我道歉,我抱歉就是了。”他說得不當一回事,壓根不認為自己有錯。
“楚……”在他拿出冰箱裏的雞蛋后,我喊了他,直接點明:“你不曉得你這種舉動一直都在傷害身邊的人嗎?”
他杵在原地,整整注視我兩分鐘。
有那麼一瞬,我彷彿見到楚眼底的一股傷痛,原本安靜地、沉沉地潛在他身體內,卻被我使力硬生生地挖了出來。
半晌。
“你走。”他放下雞蛋,握著拳的手,顫抖著。
兩個字而已,我方知自己剛剛又踏人他的禁區內。
語畢,楚走人卧室內。
我替他把廚房的火熄掉,坐在客廳里抽了根煙。
煙,冉冉上升,我倒在他沙發內,半是後悔、半是慶幸,多少,我還是觸碰了他更深的內心,只是方式不太恰當而已。
我很少這麼直接對人,在楚面前,我完全失去了平日的冷靜與沉穩,對他,我實在棘手。
一個鐘頭過去,我悄悄走人他房裏。
瞧他整個人縮在棉被裏,表情終於褪下冶意,眉間卻替換淡淡的哀。
我忍不住地伸手撫了撫他的臉。
“少防……少防……”楚嘴裏喊著一個陌生的名字,眼角隱隱看見晶瑩。
原來,他有情人了,看起來應該是情人間的口角,才讓他變成這樣吧,我不當第三者的,儘管真的對他有感覺……別走……”他拉住我欲收回的手,讓我僵在床沿。
楚那張讓我動心的臉,害我遲遲做不出決定,到底是要一走了之,或是——當“少防”的替身?
不!我別過頭,在感情上,我任遠流不想當任何人的替身,楚的手卻緊緊抓住不放。
“別走……”他那彷彿求救的聲音又傳進我耳朵內,“遠流!”不同的是,他這次喊的是我的名字。
那一剎那的顫動,我反身不經思考地吻上他的唇。
我放棄與理智搏鬥,就算是替身也好,今晚,我實在需要他的溫暖來撫平因他而受的傷。
很久以後,我才清楚原來一直受到傷害的是楚。
他的行為不過是謝絕外人來保護自己罷了。
隔天走進公司,在電梯前與振羽遇上。
在振羽面前,我的喜怒哀樂藏不住,也沒必要藏,他是唯一清楚我性向並還肯接納我的朋友。
往往,這個社會很多人說的與做的都是不同的,所以我非常珍惜與振羽的友情。
“你的表情怪怪的,前兩天怎麼了?”
電梯門開啟,我們二剛一後走人。
“我遇上了一個人。”
我想自己說出這句話時,表情一定是欣喜的,要不,振羽的表情不會那麼暖昧。
“喔——那應該不錯啊!”
我淺嘆,靠在身後的鏡面上,“他像只貓,讓我無法掌握。”
是了,若用動物比喻,楚像只無害卻又無法徹底掌握的貓科動物,他的自尊、他的冶漠都呈現在你面前,但他的憂愁、他的心事,絕對會藏得很好。
他的世界有兩層,現在的我在第一層內,離中心……很遠,幾乎有光年的距離。
才認識兩天,我尚有足夠的勇氣離開,可惜,楚的世界裏鋪的是流沙,一腳陷入,永遠別想瀟洒自若。
振羽聽了我的話,映在鏡子上盯表情比我還沉重。
“聽你這樣說,真不知是幸或是不幸……站在好朋友的立場,我應該勸你放手,可是看你的神情,才兩天而已,你卻好像陷得很深了,遠流,你不覺得這次你付出的太快、太多了嗎?”
電梯門打開,抵達振羽的辦公室了,我按住名呂。
“試著放慢速度,一點一點了解他,不要一下子全部投入,要不然,受傷的人肯定是你。”
振羽清楚我投注感情的方式,所以很替我着想,我感激他,卻做不到,要是能說到做到,就不叫感情。
“謝謝你,振羽。”按下,門合上。
我深深吸口氣,振羽說的,我懂,可惜,為時已晚。
因為楚是只不會留戀過去的貓,若不加快腳步,我恐怕會失去他。
“楚……”
我喊着他的名字,胸口卻彷彿破了個洞似的。
而後,我們又相約了幾次,楚也漸漸記得與我的約,不再有失約的紀錄,最多遲到兩個鐘頭。
我們在一起時,楚很少說話,我也安靜。
他總是喜歡看着天空,問他為什麼,他回答:“我在想——到底那顆星離我們究竟有多少光年?當它消失了以後,我們又是多久才會發覺它的滅亡……”他的聲音很真,也帶了深深的哀傷。
我想問是不是跟“少防”有關,但也明白他不會回答的。
楚雖不常說話,想知道事情的我,總得問,有時候每當我問他有沒有注意聽我在說什麼,他都笑着帶過,他對我的提問,水遠都沒正面的回應。
明明覺得自己受傷,我仍喜歡和他在一塊的感覺,只是無法牽着他的手光明正大地走在路上。
後來,他去了我家一次,似乎對我家很反感,之後,我搬入他的公寓內。
反正來打掃的人有鑰匙,那些人值得信任,我很放心,再把家裏的電話轉到手機上,我拎着簡單的行李,無牽無掛地選了個假日遷居。
為了他,我買了食譜回來下廚。
“你在哪裏上班?”我手裏動著,嘴巴閑著。
要求楚得坐在餐桌上陪着我,他倒是沒意見地就拿着報紙坐在那裏。
“電腦公司。”
在家裏時,楚都帶著一隻黑色眼鏡,再配上他的臉龐,很有學生的樣子。
“做什麼?”
“程式設計師。”
也是了,唯有機械式的工作才適合他。
“我在……東日”上班,想不想跳槽?”
“我不想跳槽。”
“為什麼?”
“因為麻煩啊!”我們異口同聲回答。
我轉了頭,迎上楚的眼,最近的我,愈來愈相他有默契了,因為我用了心去了解他。包括他吃的、喝的、愛用的洗髮乳、習慣的和生活作息,統統清楚地記在我腦海里。
“無聊!知道還問。”
“問問又無妨……怎麼了?”難得換他盯着我,我有些樂陶陶。
“你到底要煮什麼給我?”
“蕃茄炒蛋。”食譜上說這道家常菜營養又方便,生手的我自然挑簡單的嘗試。
楚皺了眉,表情相當不解。
“怎麼了,你不喜歡?”不會吧,我記得他不排斥蕃茄。
“蕃茄……需要削皮嗎?”
我表情一變,望着滿手的紅色,“蕃茄……農藥不是很多?”
“喔,隨你便。”收回視線,他又把重心擺在報紙上。
留我一人獨自在廚房奮鬥。
蕃茄……真的不用削皮嗎?
後來,我還知道苦瓜、小黃瓜、茄子和洋蔥也統統不用削皮。
對我不及格的廚藝,楚一點抱怨也沒,我煮什麼,他吃什麼,飯後,我們一塊看七點的新聞節目,楚和我都沒政治立場,也對娛樂圈沒多大概念,所以看電視,我們通常不說一句話,只是偶爾廣告時間,我會問他要不要吃水果。
而他的回答多半是:“喔,隨便。”
八點一到,再各自去忙自己的事,九點半洗過澡,我會坐在床上看書,而楚還在打電動,他很迷電動,尤其是的角色扮演。
直到十一點,他才甘願偎進我懷裏,輕輕地在我耳畔邊低語:“晚安!”然後一手環着我的腰。
能擁着他人眠,這樣的一天,我便滿足了。
當我告訴振羽我們的相處方式時,振羽都會替我不值。
“有沒有搞錯?他是大少爺嗎?什麼都由你張羅,遠流,你也太傻了。”
瞧着他微怒的表情,我覺得有趣,楚真的什麼都沒為我嗎?
或許在旁人眼中,物質的一切比較重要,但我看重的是心意,楚他雖然對我付出的不是物質,卻是真心真意的信任。
好比昨日,我們相約東區的電影院,我卻因為臨時的突髮狀況不得不取消,打了楚的手機,他又沒開機。
依照楚的個性,曉得他最多等上十分鐘就會離開,
於是又專心工作,等九點回到家時卻沒見到他的身影,心慌地才又往東區疾駛。
在一個電影海報前,我找到了他,如同最初相遇的情景,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毫無特殊之處的海報。
我走近他,“看什麼?”看這張海報的設計,它只是把演出的明星擺在上頭,無須任何設計,光是兩個大明星就吸引不少票源,也算創意吧,是不?”他說完,轉過頭,朝我一笑。
“為什麼不開機?”我很想生氣,因為他讓我白擔心了,可一見到他的笑容,我捨不得罵。
“摔過幾次,經常這樣。”
今天又遇冷高壓南下,我主動解下圍巾替他繫上,上次為他買的,從未見他帶過。
“謝謝,挺溫暖的。”
相處了一個月,楚終於學會了我教他的東西,就是以盲語回應別人對他的好。
我摸着他冰冷的臉蛋,滿心不舍,他怎麼會等我?
“我們可以去買票了……這時間,不知道還有沒有票可賣……”他自顧自地說。
“楚……你為什麼等我那麼久?”這才是我想問的。
“我們不是約好了?”他回得理所當然。
“等不到我,你可以先回去或打電話給我。
“我不知道你公司的電話,你的手機號碼又在手機里。”
是了,這才是他應有的回答,我跟他說的事情,他很少會記住。
“那你等不到我可以先回去,今天很冶!”現在,我只氣他不懂得照顧自己。
“我怕你來會找不到我,再說,你不是很想看這部電影?”
“楚,你真的只是想陪我看?”我想再更深入地進入他內心裏。
轉回頭,他的眸子又落在海報上,“曉得嗎?你和寓有點神似……”
“楚……”
他又面向我,做了幾個平常遇到困難才會表現出來的小動作后說:“今天是我生日……我只想和你過。”瞬間的感動滿滿地堆在心口上,我無言以對。
“你……不想是不是?”他緊張地問,好似生怕我會拒絕他,我相信絕對是今天的日子才讓他格外脆弱。
“你若早點說,我可以為你慶生。”他說“只想和我一起過”,這句話對我來說無比重要。
“我不在乎形式上的東西,我只想和喜歡的……”他凝視着我的眼,沒再說下去,平日不愛我的眼神,今日卻表現出依戀的情意,慢慢地,我察覺了一絲端倪。楚看着我的眼神,不像是注視他面前的我,而是透過我看着……另一個人,腦子裏立即閃過一個人名——少防!
滿心的熱情被人澆了盆冷水,熄滅了。
前後一連貫,我會錯意了,他真正喜歡的人不是我……我明白,卻寧願視而不見。
“希望我送你什麼禮物?”
“……吻我!”
“先告訴我,我是誰?”是人,都經不起他這麼傷害的。
他瞅着我,唇微微釋放溫柔,“遠流啊!”
不猶豫,我立刻奉獻我的全部,全部都給他,我身體內的所有溫暖,我對楚,絕不吝惜。
吻得狂熱、熾烈——又絕望。
我要楚記得,今日吻他的,不是少防,而是任遠流,一個愛他愛到骨予里的悲慘男人。
他不愛我,或許喜歡我、不討厭我,但,就是不愛我!
我很早就清楚了。
那個晚上,我在床上再次證明我對他的愛。
他會明白嗎?我在心裏期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