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葉潔兒進入建築事務所上班已經兩個星期了，很多事情都還在適應當中，同事很好，老闆常常忙得不見人影，一切無風無雨。
這天上午，公司的會議室里來了客人準備要開建案設計說明會，來客是一名豪宅建案的委託主和他的夫人，聽說這棟豪宅是身價上億的委託主要建來退休享福用的。
葉潔兒在陳姐的指揮下影印資料，準備點心、茶水，並且隨時在會議室外等待使喚。
會議進行到一半，燈光亮起，暫停放映單槍投影，陳姐要葉潔兒趁這時進去幫大家倒水。
葉潔兒端着水壺到會議室里，小心翼翼地走着，提醒自己千萬別出差錯，老闆和陳姐那麼照顧她，她要好好表現。
她一杯杯倒着水，眼神不經意瞟到站在會議桌前方的老闆。
他正用一些她聽不懂的專業術語向委託主講解設計理念，條理分明的講話方式，自信十足的神情、專業沉穩的態度、讓她幾乎看傻了眼。
從初見面時她就覺得老闆很帥，而現在的他看起來不知帥，還相當有魅力，高高在上，像明星一樣閃耀光輝……
正在說明設計理念的尹憲學，說到了自己引以為傲的獨特想法，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正巧一個揚眉的動作，眼神與正在看他的葉潔兒對上，這使得帥到爆的笑容像是衝著葉潔兒在笑似的。
這一剎那間，葉潔兒青澀單純的心被觸動了，心臟不爭氣地狂跳着。
毀了！她開始手心發汗，心慌意亂地趕緊撇開眼，拿着水壺的手有點抖，她強自鎮定，想要繼續完成倒水的動作。
但是偏偏手腳笨的不聽話、顫抖着，加上她沒看清楚腳下，勾到了電線——
緊接着砰一聲！再接着，乓——
她手上水壺的潑了出去，灑在會議桌上。
“啊——”驚呼聲從與會者口中喊出。
然後，噗吱！～～
“GOD！”信息部阿誠大哥哀吼一聲，因為他的筆電鍵盤淋了水，當場當機。
“哇～～”豪宅的委託主也慘叫，因為他的昂貴西裝也被水潑濕。
桌上的書面資料濕糊糊的，混亂的場面一個接着一個發生，葉潔兒差點嚇傻了。
她轉頭看向尹憲學，現在的他不再耀眼得亮晶晶，而是烏雲覆頂，外加閃電打雷，只差沒飆颱風。
尹憲學表情冷峻，眯眼瞪她，用力大吼：“葉潔兒——你在幹什麼？”
“對不起、對不起……”葉潔兒知道大難臨頭了，趕緊拿來毛巾，着急地擦拭被她潑濕的桌子，愧疚地低垂着頭，現在的她不只是手微顫而已，全身都在發抖啊！
尹憲學把葉潔兒叫進辦公室等着，他自己先去處理客戶的事，賠罪認錯，西裝送洗、爭取下次說明會的時間，等送走息怒的客戶之後，他才怒氣沖沖地走向辦公室。
進辦公室前，陳姐趕緊上前幫葉潔兒緩頰。“老闆，對不起，是我叫潔兒端水進去的，我沒帶好她，是我的不對，你別太責怪她。”
尹憲學看了陳姐緊張的臉一眼，點點頭：“我知道，我只是跟她溝通一下。”
他走進辦公室，在辦公椅坐下，葉潔兒在他面前罰站，雙手不安地扭絞着，一副小媳婦樣。
他手指頭敲着桌面，每敲一下她的心便震一下，既怕他罵她，又愧疚地希望他狠狠罵她一頓，好減輕她的罪惡感。
“潔兒！”終於，尹憲學深吸氣、吐氣，很壓抑的問：“你剛剛在發什麼呆？知不知道那是公司多重要的客戶？還好對方不計較，否則幾千萬的生意就搞砸了。”
“對不起……”她聲音哽咽，丟臉到無地自容，被在乎的人這樣講，她真想拿刀砍了自己。
“你真是心不在焉耶！”他表情嚴肅，語氣冷硬。“有心事嗎？當時在想什麼？既然我決定讓你留下來了，你便是事務所的一員，有事可以商量，不要憋在心裏不說，反而影響了上班的表現。”
他試圖循循善誘地問她，天曉得！他是哪來的耐性這麼跟她說話？還隱忍着怒氣。若不是因為她可愛、純真，她燦笑的模樣常常讓他看得慌神，她努力討好他的樣子很窩心……等等，夠了！愈想愈捨不得罵下去。
葉潔兒苦着小臉說：“老闆，對不起，我真的很笨，老是笨手笨腳的，我真的很想做好，可是偏偏……抱歉，以後絕不會了。”
葉潔兒只能認錯在認錯，她自己也很懊惱，怎麼就是那麼少根筋呢？
她都這麼說了，尹憲學只能當她是真的粗魯莽撞，看她深深懊悔的模樣，他竟覺得不舍，而且很擔心，怕她真的哭出來。
“算了！”尹憲學不忍心在責備，一手擺了擺。“出去做事吧！”
“謝謝老闆……”
葉潔兒彎腰頷首，難過地退出辦公室，雖然尹憲學沒破口大罵，沒要她滾蛋，但他那無奈擺手叫她走的表情，看起來好像放棄她似的，讓她的心情沉重得彷彿被鉛塊壓住。
她沮喪地走回自己的座位，有幾個同事過來安慰，她只能苦笑，緘默不語，沒告訴他們她可沒被老闆罵。
等其他同事散開后，信息部的阿誠也走過來關心，葉潔兒一見到他，馬上彎腰道歉。
“阿誠大哥，對不起，把你的計算機弄壞了，那裏頭的數據有辦法救回來嗎？應該都是一些很重要的原檔吧？”
阿誠拍拍她的肩膀，豁達地笑着。“別擔心，瞧你，不必愁眉苦臉的，大部分的數據我都有備份，當然，剛剛邊開會邊修改工程圖例外，那個還來不及備份，不過那部分我救得回來，頂多就是多熬夜趕工幾晚。”
一聽重要的數據就得回來，葉潔兒呼了一口氣，忙說：“阿誠大哥，麻煩你了，還害你要熬夜，我真的很抱歉，要是有什麼我可以幫得上忙的，你盡量跟我說，我一定會好好幫忙來補償你。”
“你真的覺得抱歉？”阿誠挑眉問。
“恩！”她豈止覺得抱歉，簡直就要內疚死了。
“那簡單，請我吃一頓如何？”單身的阿誠對個性單純、脾氣好、人又好相處的葉潔兒挺有好感，跟前正是讓兩人關係增溫的好時機。
“啊！好是好……可是，我還沒有領薪水，只能等下個月，可以嗎？”
阿誠無所謂地笑了笑。“我又沒有要你花大錢請客，你改天幫我做個便當，這就算是請我吃飯了，你還不知道我喜歡吃什麼菜色吧？改天我開車載你去超市選菜，我們可以順便逛一逛。”
“這麼簡單？”
“對！就這麼簡單。”阿誠伸手摸摸葉潔兒的頭頂，像大哥哥關心她似的釋放着好感，並笑着鼓勵她。“開心點，沒事的，我會很快把檔案救回來。”
“嗯！”從剛剛犯錯到現在，葉潔兒總算有了一點笑容，她點點頭，笑着回應阿誠。
湊巧，尹憲學從辦公室走了出來，他原本是有點擔心葉潔兒，怕她自責太深，躲在桌子底下大哭，想說趁着出來倒茶水時偷觀察她的狀況。
結果，就在他破天荒地自己拿着杯子，很不自然地走出辦公室時，偏偏就讓他親眼目睹着阿誠和葉潔兒相親相愛的這一幕。
沒由來的，感覺心像是被針挑了一下，那畫面怎麼看怎麼刺眼。
他端着茶杯走到葉潔兒的桌子旁，臉色比剛剛在辦公室里還要陰沉。
“不用去搶救你的檔案嗎？還有空在這裏聊天？”他語氣很不好地質問阿誠。
阿誠趕緊摸摸鼻子，閃了。
接着，尹憲學將杯子遞給葉潔兒，冷冷地交代一聲。“給我一杯咖啡。”
“哦！”葉潔兒接過杯子，但尹憲學卻沒有放手，兩人的手就僵持着握着杯子。
“老闆？”葉潔兒怯怯地抬眸看着老闆。
尹憲學也看着葉潔兒，不懂肚裏那股無名火從哪兒來？
終於，他鬆手，讓葉潔兒取走杯子，然後才沉默地轉身，走回辦公室。
葉潔兒趕緊拿着老闆的杯子走進茶水間。開玩笑，老闆的心情正不爽，整個辦公室受低氣壓環流影響，她還是動作利落一點，趕快幫他把咖啡送進去！
半晌后，葉潔兒送熱拿鐵進入辦公室。
尹憲學再也忍不住了，他翻着資料，眼睛盯着文件不看她，裝出半忙之中抽空問一下的樣子，問道：“我只是有點好奇，隨便問一下而已，你和阿誠剛剛在聊什麼？聊得這麼開心。”
“報告老闆，沒什麼，我只是跟阿誠大哥道歉而已，我說好要幫他做便當，當做賠禮。”葉潔兒小心翼翼地回答，因為她怎麼看都覺得此時的老闆像一頭正在醞釀攻勢的公獅，她很怕獅子突然抓狂咬她一口啊！
尹憲學聞言，眯眼睨她，心裏很不是滋味。
她就這麼隨便幫男人做便當嗎？上次在公園她也說過要幫他做便當的，可是……可是他拒絕了，現在聽到她要幫阿誠做便當，他心裏一陣嘔。
然後，低氣壓很快轉變為輕台。
“你很閑嗎？那麼有空幫別人做便當，你知不知道女孩子幫男人做便當代表什麼意義？”他不悅地質問。
“嘎？這……”葉潔兒被他的語氣嚇到，就連她剛剛犯錯被叫進來，他的語氣也沒那麼凶啊！
尹憲學煩躁地看着被他吼得不知所措的葉潔兒，更氣了，不過不是氣她，而是氣自己幹嘛因為這事而凶她。
“算了！要幫陳姐做的事情你做完了沒？”
“做完了。”葉潔兒乖乖點頭。
“做完了就跟我走。”他心煩的很，忽然起身，抓着車鑰匙準備外出。
“去哪兒？”
“去巡工地，你跟我一起去，不要呆在公司里妨礙阿誠他們做事。”其實是故意找借口支開她，不讓她有機會和阿誠打情罵俏。
“可是，老闆，你還沒喝咖啡啊？”虧人家很認真煮的說。
尹憲學頓住腳步，拿起剛剛擱在桌上的杯子猛喝一口——
“哇——”喝太大口了，他燙到舌頭，痛得大吼。“葉、潔、兒！你可不可以機靈一點？這麼熱的天氣，你泡這麼燙的咖啡給我喝？”
“可是老闆，你明明喜歡喝熱拿鐵啊……”
“但是我現在想喝冰的。”他很需要讓自己冷靜一下。
“為什麼？”
“因為我一肚子火。”
“是因為我剛剛得罪客人嗎？”她悶着聲音問，心裏很難過，原來老闆真的這麼氣她啊！
“是因為……”尹憲學語塞，不敢說其實是因為她本身的存在才讓他EQ全失。
自從她來了之後，他似乎隨時都在發脾氣，白天，公司里多了一個闖禍的小助理；晚上，屋裏頭多了一個因為蜘蛛而跑去他浴室洗澡的女人，弄得整個房間都是她的味道，他很難不變得心浮氣躁。
“算了，沒事。”他沒說下去，逕自邁開往門口走去，而小助理葉潔兒只能忍住淚，很認命地跟隨颱風路徑前進。
尹憲學正開車駛往工地，坐在他旁邊的葉潔兒很安靜，不敢吭聲，她知道老闆正在生氣，還是保持“惦惦”比較安全。
沉默中，車子在工地前停妥，兩人各自下了車，工地裡外包廠商的工頭剛好走出來，馬上迎上前來和尹憲學討論細節。
“尹老闆，鋁門窗安裝工程的廠商出了一點小狀況，你要不要過來看看？他另外送來的這一批鋁門窗規格和合約內容不符合，不過並不會比較差，不知道行不行……”
工頭帶着尹憲學離開，兩個大男人雖然邊走邊討論，腳程還是比葉潔兒快，工地地上滿布着木條，碎石塊，鐵釘、雜物，讓不習慣這種環境的葉潔兒邊走邊左閃右躲，遠遠落在後頭，卻又不敢出聲讓老闆等她。
工頭帶尹憲學停在一處堆滿鋁門窗的地方，拿出合約附件的規格圖給他看。
尹憲學皺眉看了一下，直覺的發號施令。“潔兒，回去記得請陳姐聯絡鋁門窗廠商，通知他們貨款要延遲一個月，當作違約的處罰。”
身旁沒有傳來回應的聲音，尹憲學只好回頭，卻發現葉潔兒離他有段距離，小心翼翼的正要跨過地上的瓷磚走過來。
他吼她：“你還慢吞吞的在幹什麼？還不趕快過來”
葉潔兒微噘起嘴，很想抱怨這路太難走了，但她只是個小小咖，哪敢吭聲啊？還是快快趕去公獅身旁服侍為妙。
“哦！老闆，我馬上來。”
說著，正要不管三七二十一，速速跑過去時，尹憲學已經邁開大步朝她走來，他速度快，沒三秒鐘就到了她身邊，下一瞬間一把牽起她的手，另一手扶住她的腰，半摟半扶的帶她跨過那堆瓷磚。
對於尹憲學突如其來的溫柔舉動與近距離接觸，葉潔兒驚訝地呆住，聞着他身上淡淡的古龍水香味，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臉蛋發紅，眼睛變成愛心圖案，腦袋一遍空白，無法思考。
突然——
“葉潔兒！你笨手笨腳在幹什麼？照你這樣走要什麼時候才走得到我這邊，還有，你那是什麼白痴表情？你可以再繼續白痴一點沒關係。”
她真的很讓人放心不下耶！他忍不住替她擔心，就怕她會跌倒受傷，這才主動上前扶她，偏偏一靠近她，便聞到身上的淡淡蘋果香氣。
是那天她殘留在他房裏的沐浴乳香味，糟！他心念飛馳，腦海里居然很邪惡地浮現她裸身裹着白色泡泡的畫面……
“老闆，謝謝你。”葉潔兒紅着臉道謝，覺得很糗。
尹憲學沒有反映，抓着她的手仍握得很緊。
“老闆？”葉潔兒喚他。
“嗯？”
“你的手。”她提醒他，很疑惑地看着他。“謝謝，我可以自己走了。”
“哦！”尹憲學臉色微窘地鬆手，有點依依不捨手掌底下那綿柔的觸感。“走吧！跟在我後面，別亂動、別亂碰任何東西，聽我的指令做事，懂嗎？”
他率先轉頭就走，交代好葉潔兒要跟緊，這一次，他的腳步刻意放慢了一些，並隨時注意葉潔兒是否有跟上。
一旁的工頭和工人看了，都對尹老闆身邊這個清純的小女人感到好奇，不過沒人多事開口問什麼，他們是外包的工人，與尹老闆沒有直接部屬關係。
就這樣，葉潔兒很榮幸地與尹憲學這位大老闆並肩而行，但是他可沒真的交代她去做什麼，她的工作就只是跟在他旁邊轉來轉去。
看起來很輕鬆，但是這可苦了怕熱的葉潔兒，在這酷暑的天氣里，在沒有冷氣的工地走來走去，渴到沒空喝水也不敢吭聲，她熱得頭頂冒煙，還是想不透為什麼老闆非要她這個小助理陪他來工地？
她就這樣帶着疑問跟在老闆身旁轉，好不容易等到下班時間，老闆載她離開工地時，她已經處於頭暈腦脹的中暑狀態了。
回公司的路上，尹憲學見她有氣無力地癱在副駕駛座上，難掩心疼地問：“很累是不是？”
“不！”葉潔兒趕緊坐正身子，裝出精神奕奕的模樣。
開玩笑，老闆都沒喊累，她這個小員工哪敢先喊累？
尹憲學失笑，怎麼看都覺得她累了。
“餓了吧？走吧！我帶你去吃飯。”因為兩人都還沒吃晚餐，尹憲學想說她大概餓了才這麼沒元氣。
“咦？老闆要跟我去吃飯？可是我還要回公司打卡耶！”葉潔兒受寵若驚。
“跟我出差不用打卡，回去記得填出差表就好，怎麼樣？要不要跟我去吃飯？”他挑眉睨她，故意裝酷，很理所當然地說“我也是人，也要吃飯的。一個人吃，不如兩個人一起吃。”
這是他的借口，想跟她一起用餐的蹩腳借口。
葉潔兒點頭同意。“對！兩個人一起吃比較不無聊。”
老闆說的都對，雖然他今天有點喜怒無常，但她還是很想跟他一起吃飯，只不過……她熱到沒胃口，而且身體有點不太舒服。
她一臉蒼白，咬着下唇很抱歉地說：“可是……我吃不太下耶！”
尹憲學看不出她身體不舒服，一聽她拒絕，瞬間臉上無光，感到不悅。
“是嗎……”他冷下臉，淡淡的回應：“吃不下就算了。”
他收拾心情、掩飾失落，雙手緊握着方向盤，眼睛看着馬路前方，一路沉默無語地將車子開回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