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在他離開雷家時,他將她態度丕變一事由頭到尾回想了一遍,發現自己忽略了很多她細微的表情,例如他們在飯店外遇見的時候,她沒必要故意經過他身邊,彷彿要讓他看清她臉上掛着冷漠的神情,硬是要讓他想成她並不把自己當作一回事。
為了趕他走,她到底承受了多少的痛苦?
但是他呢?輕易地認定看見的所有便都是真相,全然沒有深思裏頭有否任何理由,只看得見自個兒的傷口,卻看不到她背負的難過。
他明明承諾會保護她的,怎麼最後他會陷入哥哥設下的圈套內,笨拙地認定她對自己一點情意也沒有?
以為自己清楚明白她那不易被窺見的溫柔,相信自己有這個福氣可以得到愛護她的資格,同時認定自己是唯一值得她去愛的男人,然而,他最後竟然傷害了她。
「你不要太自以為是。」她微笑。「的確,你跟萬鈞銀行的關係完全是意料之外的,可是這不代表我必須對你抱有任何遐想吧?」
「夠了,你不用再偽裝了,我知道大哥跟你說過什麼話,他說我是個不認真的人,個性喜新厭舊,可以上一秒鐘非常喜歡某東西,下一秒鐘便頭也不回地捨棄它。」他兩手握住她瘦弱的肩頭,輕力搖晃。
「對,我承認自己有這樣的劣根性,可是我對你絕不是這樣的,我對你是真心的,就是因為我太喜歡你,所以才會承受不了你跟別人否定我們的關係,甚至還前去跟別人相親,我只是在乎自己在你心裏到底佔有多少位置。」
他向來都能輕易攫取別人全部的注意力,偏偏她總是不肯承認他的重要性,讓他不由自主地不安起來,因此才會掉進兄長預先設好的陷阱中。
「你認真?」她禁不住發出嘲笑聲。「這一定是我聽過最好笑的笑話了,如果認真的話,為什麼要隱瞞身分?」
「當初認定我是無業游民的人是你。」他低嘆。「而且,要是你早就知道我與萬鈞銀行的關係,你一定不會相信我對你是認真的,你會以為我是一時高興去招惹你。同樣地,我的確擔心你只是因為我的家世而和我在一起。」雷佑楠承認自己是有私心的,所以才會一直隱瞞。
「其實,你到底怎麼想,我一點也不在乎,也不想去明白你現在來找我有什麼用意,我只知道一個有婚約的男人,是不可能跟未婚妻以外的女人認真的!」她訕笑。
「尤其是我見識過你們有多親密。」
對,他對自己認真與否,早就一目了然,她怎麼可能因為他的出現而有所動搖?
「不……不是的!」雷佑楠為自己當天孩子氣的舉動無奈。「我當日是想氣你,想讓你嫉妒,想測試一下自己在你心裏面到底有沒有位置,小柔……就是那個女生,我跟她的婚約並不是你想的那回事,事實上她早有喜歡的人……」
他忽然覺得一切都好難解釋。
「不需要再說了。」齊柏恩格開他兩手。「我應該跟你說的很清楚了,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你,一丁點也沒有,無論你是否萬鈞銀行的少爺,對我來說也沒有分別,我像你一樣,只要玩過便好。還是說,這是你的新玩法,玩認真嗎?」
他明白現在不論說什麼,她都不可能聽得進去,對於自己最初輕率地接近她,他感到後悔極了,應該早早坦白一切,那麼此時橫亘的問題便不復存在。
「我對你真的是認真的!」他堅定地說:「如果統統都是虛偽的,我何必隱瞞身分?大可以從開始就藉此將你留在身邊,威脅也好,利誘也好,反正只要到手,待我玩厭了,要分開也是易如反掌。但我沒有,我承認自己的做法不夠穩妥,可是難道我對你是真是假,你會不清楚嗎?」
齊柏恩心一凜。要是沒有感受到他的真心,她會陷於情感的漩渦中不斷掙扎嗎?因為她日漸在乎他,所以她才產生消去阻礙的想法,可是……最後竟被告知他的真心是有時限的,說明他們在愛情跑道上的步調並不一致。
即使她相信,但有誰能保證他的真心可以維持多久?
她知道自己的要求過分,但她沒法子再承受再一次的背叛,也唯有工作是絕不會捨棄她的。
而且,他並沒有否定未婚妻的存在……那個美麗的女孩,才是可以與他共度一生的對象。
她,終生的伴侶是工作,像她這樣的人,根本不配得到別人的疼愛。
半垂下眼帘,她暗地調適呼吸,嘴角勾起帶有嘲諷的笑容。「所以我說你自以為是,你並沒有重要到可以跟我的工作相提並論,為了保住它,無論要我做什麼都可以,所以要我捨棄你多少次也沒問題。」她淡漠地說:「而你,到底認不認真,早已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
雷佑楠凝視她,只見她臉上沒有絲毫的猶疑,被她拒絕的傷痛再一次清晰地烙在胸口,對於自己的真心兩度被她踐踏,他痛得差點站不穩,木然地看着她上了車,黑眸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的側臉輪廓,冷漠的神情在他的注視下彷彿產生了裂縫,眸心好像看到無情底下蘊含的傷心……
她只是在逞強!
可是,他卻來不及阻止揚長而去的汽車,只能目送她遠去。
都怪他!
輕易地墜入兄長設下的圈套,渾然忘記了那是她專屬的笨拙溫柔,忘記了她喜歡逞強,好勝的個性讓她死也不肯在人前流露一絲的脆弱……
明明是他的最愛,為什麼他會看不清?
因為已經處理完大多數的文件,所以齊柏恩索性請了兩星期的長假。
儘管不用上班,然而她還是在六點半自然地醒了過來。兩眼無神地盯着天花板的某一點,腦海中再一次回放與雷佑楠於停車場內的對話。
事到如今,她怎麼可能相信有婚約的他會對自己認真?
她可以無視他最初的欺瞞,卻忘不了他已有未婚妻。
我跟她的婚約並不是你想的那回事……
他並沒有否認,甚至親昵地叫喚那個女生,她明知自己不應該為此難過,可是心臟自有意識,不住地抽搐,任憑她如何無視,那在收放之間產生的疼痛還是充斥全身,教她痛得快要忘記呼吸。
早該認清自己與戀愛無緣,為什麼會傻傻地相信自己能夠得到幸福?
伸長了手臂,她拿過放在床頭柜上的手機,望着漆黑一片的熒光幕,猛地想起自己早已將手機關機,甚至為了躲避雷佑楠,她特地住進了飯店。
翻了個身,趴伏於柔軟的床榻上。她這是幹什麼?他又沒有三頭六臂,何況她已把所有事都說得那樣清楚明白,加上他擁有那麼美麗可人的未婚妻,又怎麼可能對她糾纏不清?
她並非那些特別得讓人過目難忘的女人,這樣的行為實在是自我意識過剩了。
露出苦笑,將臉蛋完全埋在枕頭上。
現在這種狀況完全超出她的預計,她以為自己會像上一次,就算失戀了,還是可以精神抖擻地繼續工作,然而這次……她只想找個沒有人的地方,將自己完全隔離於人群,直到心窩中的傷口癒合。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下了床,梳洗以後,她換上了休閑服離開飯店。
漫無目的地前行,思緒卻回到最初跟雷佑楠認識的那個晚上,要是那晚她沒有理會他,那麼他們的相遇便會止於當天,她會繼續在公司埋頭苦幹,盡責地成為下屬眼中的女魔頭,她不會變得渴望別人的愛護,不會在此時脆弱得只懂得落荒而逃。
就算雷佑楠不愛她,她還是可以自愛,最懂得珍惜她的,不就是她自己嗎?
所以,她為什麼要去記掛一個有未婚妻的男人?
淺明易明的道理,她懂。可是,她的心始終放不下。
拉緊大衣,她總覺得今年的冬天特別冷。
「我現在不方便接聽你的來電,請於聲響后留言,我會儘快回復……」
雷佑楠數不清自己打了多少次電話給齊柏恩,可是接通以後聽到的都是請來電者留言的錄音,而他想要的是直接對話,在明知她不會回復的情況下,他都沒有留下任何訊息。
他以為給她兩天的時間沉澱情緒已足夠有餘,可是當他直接前往公司找她,才獲告知她請了兩星期的長假。
可是為了進去找她,就算再怎麼不願,他也只有仗着是萬鈞銀行的人才能得到在無預約的情況下入內,所以當仍以為他是齊柏恩「弟弟」的秘書看見他的時候,其神情絕不能只以「驚訝」二字去形容。
連跟他只有一面之緣的秘書都如此詫異了,何況是齊柏恩?對於他的隱瞞,可想而知她有多惱怒,同時受制於兄長,還有那不實的報導……他當然清楚要她一下子便原諒他是不可能,卻壓根兒沒想到她會逃避至此。
知道她不在公司,他唯一想到的便是她躲在家中,還好當天他離開時沒有歸還鑰匙,所以他可以堂而皇之入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