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他的精力異常旺盛,除了弄他的電腦,處理公事,還能不斷的在她的屋子裏增加許多方便的現代化設施,一天天把這棟屋子弄得更舒適方便,他唯一沒做的,是要求加蓋另一個房間,他依然在客廳打地鋪。
她知道他在等她主動開口。
她沒有,她不敢,雖然他表現得像是要在這裏落地生根,雖然她很想很想相信他會永遠留下來陪她,她心裏卻仍有疑慮。
他沒有逼她,甚至沒有表現出他睡在地板上有多不舒服。
入秋了。
滿山的樹葉開始轉紅。
她知道天氣變得更冷,他不可能繼續在地上睡太久,但他依然沒有多說什麼。
他在等。
她則龜縮着,害怕相信、害怕面對、害怕承認……
【第十三章】
那一日,萬里無雲。
天,藍得很透、很乾凈。
陽光是暖的,風卻是冷的。
入秋的山,有些繽紛,也有些凋零。
她將棉被拿到空地曬,他則接了一條水管在洗他的吉普車。
曬好棉被,她拿起洗衣籃,正準備進屋,視線卻被他吸引,不由得停下了腳步,站在原地看他。
他只穿了一條破舊牛污褲,打着赤腳站在草地上刷洗車子,他握着水管,水花噴濺得到處都是,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不覺間,她有些恍惚,好像他和她已經在這裏生活了許多年,好像他和她是一對正常的夫妻,好像隨時都會有個男孩從屋子裏跑出來,抱住他的大腿,然後他會一把將那孩子抱起,一大一小笑得如陽光般燦爛—
她屏住了呼吸,因他們的笑容而感動。
就在這時,車子的引擎聲傳來,突兀地將她的神智從那甜蜜的幻覺中拉了回來。
她回頭,看見一輛黑頭轎車緩緩從那條顛簸的山路開了進來。
她認得那輛車,也認得那開車的司機,更認得那坐在車後座的老人。
仇靖遠。
她心頭一冷,不自覺看向那原本正在洗吉普車的男人,他在發現那輛車時,停下了洗車的動作。
他背着光,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看着仇靖遠走下車,有那麼一瞬間,她好想衝上前把那老人趕走!
但她始終無法動彈,只能僵站在原地。
那老人越走越近,一直走到了他面前。
「父親,好久不見。」他開口問候,禮貌而客氣。
老人上上下下將他打量了一遍,哼聲道:「瞧瞧你這是什麼樣子?」
「我原來的樣子。」他說。
仇靖遠眉目一聳,聲若洪鐘,「已經二個月了,你還玩不夠嗎?」
「我想您誤會了,我不是在玩。」他聲音依然客氣,卻開始透出一絲不耐。
風乍起,林葉沙沙作響。
短短几句話,卻明白表示出仇靖遠是要來帶他走的。
忽然間,她知道自己無法站在這裏看着一切發生,她強迫自己轉身,面無表情的抓着洗衣籃回到屋子裏,但他們接下來的話,卻讓她無法假裝聽不見。
「你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這幾年來在外面做了什麼?說吧,要怎麼樣的條件,你才願意回來接手。」
「我之前應該就和您說過,我不玩了。」他轉過身,關掉水,然後看着老人說:「何況現在的總裁是天霖不是嗎?」
「我可沒答應!」
「我們說過誰能拆穿掏空案,就讓誰接手。」
「我只說我會考慮,天霖根本撐不起來!」
「他可以,只要你支持他,完全放手讓他去做,你還是會擁有你想要的仇氏帝國。」
但天霖永遠也比不上眼前這個男人。
仇靖遠握緊了拐杖,臉上浮現怒容,「你難道不怕我告你違約?」
「我相信那點小錢我還付得起。」他淡淡的說。
「你——」仇靖遠瞪着前方高大的男子,額冒青筋,沉聲道:「如果我說我會把全部的股份都轉到你名下呢?」
仇靖遠的提議回蕩在空氣中。
站在客廳里的可卿聞言一震,不自覺握緊了拳。
室外那片沉寂,像巨大的手握住了她的心。
然後,他開了口。
「不。」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赫然回身,來到門邊看着他。
「還有你母親的。」仇靖遠不放棄的低咆着。
「我不需要。」
他的聲音聽來有若天籟,她撫着胸口,只感覺熱淚盈眶。
他毫不留情的拒絕,讓仇靖遠氣紅了臉。「小子,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給你的,如果沒有我,你哪來的那些資金在外頭成立公司!」
「不,那全都是我賺的。你從小到大給過我的零用錢,除了一開始的五百美元,我從沒動到其中的一分一毫,那一開始的五百美元和利息,我也早在十年前就存回原來的戶頭裏了。」
「你——」
「我不可能再回去,對於那些金錢遊戲,我已經倦了。」
「別說你對煌統的八百億資金完全不動心!」
他笑了,「既然你查過我手下的公司,就應該知道,如果我想,不到十年,我的身家就會超過整個煌統集團的資本。」
「但有了煌統你可以做得更大。」他就是知道,所以才更加不想放他走。
「即使我是一隻會將你的王國生吞活剝的老虎?」
「我既然會來,就不會再在乎這個。」老人直視着他說。
「你不可能不在乎的。」他看着仇靖遠,嘴角微揚的道:「若我真的接手,第一件會做的事,就是將煌統和我手下的公司合併,到時它就不可能只是仇氏的家族企業。你絕對無法忍受這個。」
仇靖遠聞言一僵,卻仍不死心,「難道你連考慮都不考慮?」
「不。」
「你確定玩玩那些慈善基金會就能讓你滿足嗎?」
「如果那樣做可以讓她的病完全好起來,我此生便再無所求了。」
「這一切就為了一個女人,值得嗎?」他有些氣憤。
「值得。」
他回答的是如此堅定,仇靖遠握緊了拐杖,忽然感到一陣疲憊。
看着這個他養大的男人,忽然間,他知道自己再也無法挽回他的心意。
他轉過身,明知再說下去也無用,卻只是站在原地看着等在不遠處的轎車,無法就這樣離開。
「爸……」
聽到那聲叫喚,仇靖遠一僵。
「如果你還願意讓我稱你一聲爸。」他啞聲開口。
老人的雙肩微顫,又氣又無奈的看着前方,嘎聲說:「你早就不當我是你爸!」
「我一直都當你是。」
「但你不會回來。」
「不會。」仇天放看着老人挺得筆直的背影,「但你的養育之恩,我會記着。」
老人沒有回答,只是邁步走回轎車。
司機下來替他開了車門,仇靖遠在門邊停下,好半晌,才頭也不回的粗聲道:「有空回來看看你媽,她身體不好,沒有辦法上來。」
「我知道。」
老人握着拐杖的手有些微顫,他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沉默的坐上了車。
黑頭轎車駛遠了,水花又再次噴濺在半空中。
她站在門邊,看着他,有好多的話想問,有好多的事想做,但卻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只能站在原地暈眩的看着那個男人泰然自若的洗着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