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被螞蟻咬到差點截肢這件事,固然很有療癒效果,夏永瀧雖然沒笑出來,可是裴心怡發誓,她可以感受到他的創傷后壓力症候群全部瞬間平復了。

打完點滴后,她燒也退了,被螞蟻弄的很樂的夏永瀧大方的把外套舍給她,讓她勉強像個正常人離開醫院。

帶她回家拿了換洗衣物后,他開車穿過大半個市區,最後終於在一家五星級飯店前放慢車速,跟熟識的警衛打了個招呼,他就將車子駛入地下停車場。

“你不會每天都住飯店吧?”這可是五星級飯店,一個晚上單人房也要三,四千塊起跳耶!

“不是。”他補充,“我一個星期只住三天或四天。”

“三,四天?”那一星期至少也花費上萬塊了。

裴心怡狐疑地上下打量他,雖然根據茉言地說法,她這位二哥口袋深度不可限量,可是他本人的樣子真的不像有錢人。

衣服沒有一件是名牌,車子還是TOYOTA中最平實廉價的一款,全身上下最貴的,應該只有那支寸步不離身的IPHONE4。

或者,一切都只是假象?他傾家蕩產把每個月薪水都拿來擺闊給妹妹,家人看?

她有認識的朋友就是這樣的,平常天天吃泡麵,可是非得買名牌,搭飛機必坐頭等艙,就為了認識有錢小開,難道他也是打這主意?

她滿腦子胡思亂想,跟着他搭電梯一路上樓。

“不用去櫃枱CHECKIN嗎?”看他熟練地按了第二高的樓層,她不禁問道。

“你回家要checkin嗎?”他表情像在說她很無聊。

“這麼囂張哦。”她吶吶地應了一句。

剛退燒加上超過二十四小時沒吃東西,她走路都快軟腳了,根本沒什麼力氣和他鬥嘴,只能行屍走肉地跟在他身後。

出電梯后,夏永瀧領着她走過長廊,來到盡頭的房間門口,刷了房卡推門而入,屬於飯店房間特有的乾淨氣味馬上撲鼻而來。

房內整面落地窗倒映出城市的夜景,璀璨燈火像是私人的寶石。

“好漂亮……”裴心怡情不自禁地走到落地窗邊俯望,喃喃讚歎,“這樣一星期的住宿費就不只一萬了。”

“什麼住宿費?”看她欣喜的反應,夏永瀧第一次為自己所擁有的財富感到一些虛榮。

“這是我的房間。”

“你買下來了?”她驚呼。

“不算。”他不打算向她解釋這裏是跟飯店老闆打賭,半賣半相送贏來的。

“哇,天天住飯店耶。”飯店房間也可以用買的嗎?她轉過身才發現,他所說的“房間”,大得不可思議.

這根本不是飯店房間,而是私人公寓吧!有客廳,房間,還有隔開的房間……

裴心怡低聲驚嘆,目光很快被客廳那張米白色,看起來柔軟又舒適的大沙發吸引。

看了好舒服……好好睡的樣子,她魂不守舍地想撲上去,卻被一隻長臂搖了下來。

“先去我房間換衣服,我替你叫點東西吃,要睡等吃完東西,吃過葯再睡。”

想起自己一身驚世駭俗的裝扮,儘管疲憊,她還是乖乖往房裏走。

反穿襯衫不但不舒服到極點,還讓她不時想起某部恐怖片里,頭部可以一百八十度旋轉地妖怪。

待她進房,夏永瀧才慢吞吞地打給客房服務,叫了幾樣容易消化的食物。

“……還有,”他遲疑幾秒。“別放辣椒或醬油。”雖然傷口在手掌,但讓女孩子有留疤的風險還是不好。

點完菜,他趁着空擋到辦公桌打開電腦,回了幾封信,直到門外有人敲門,他才從公事中抽身,開門讓服務生送餐點進來,替他將餐點上桌。

食物的香氣頓時瀰漫在空氣中,讓他也有了飢餓感。

給了服務生小費讓對方離去后,他看了看時鐘,到自己房門口敲門。

“裴心怡?你好了嗎?吃飯了。”

都過了半個小時了,她怎麼還沒出來?單手更衣確實困難了點,但花上半小時未免也太過火。

不會又發燒昏倒了吧?腦海里閃過這個想法,他不自覺加重了敲門的力道。

在醫院從下午折騰到晚上已經夠累人了,他一點也不想重來一次。

“裴心怡?我進去了喔。”敲了幾下門,他轉開門把,只見裴心怡已經換好衣服,人卻趴在床上一動不動。

心口突地一緊,夏永瀧走上前眯眸打量半響,俊眉微蹙,試探性地叫了幾聲,“裴心怡……裴心怡?”

床上人兒嚶嚀一聲,似乎不堪騷擾,轉開嬌顏。

實在不喜歡憑空猜測,於是夏永瀧伸掌探上她的額頭---溫度正常。看來沒有發燒,是睡死了。

這個結論讓他一時間不知該怎麼反應。

理智告訴他,無論如何都要叫她起來用餐吃藥,可是看着那張疲憊憔悴的臉蛋,聲音不知為何梗在喉頭,一時竟喊不出口。

床上的人兒翻了個身,一字領的毛衣斜下,露出肩胛骨傷清楚的淤青指印……那是他造成的印記。

夏永瀧難得有了愧疚的情緒,想起剛剛的清創手術,心口微微一窒。

他其實不是怕血的人,方才過度的反應也不是因為她可怕的傷口,而是他從來不曾那麼直接面對另一人的情緒。

壓着她的雙手,好像透過薄薄的衣料感受到她的緊繃,疼痛,緊張以及恐懼。而她看着他的眼神,似乎是想穿透他好令思緒遠離,藉此逃離疼痛。在那個當下,他完全無能為力,只能強迫自己去面對那些太激烈,太赤裸,讓他措手不及的情緒。

她遠比他想像的來的勇敢堅強,連護士小姐都偷偷讚許---

“那種手術其實麻藥作用不太大,有時連大男人都會被弄哭,夏小姐真的很厲害,居然連一聲痛都沒喊。”

但他知道。她所有的忍耐,每一次的抽痛,肌肉緊繃和顫抖,他全部一清二楚。

正因為太清楚,所以他才臉色蒼白,才感到恐懼,頭一次對自己無力分擔她的痛苦而軟弱。

好幾次,他覺得她就要咬破嘴唇尖叫了,她卻只是緊緊閉上眼睛,努力忍耐,等着疼痛結束。

她和他遇過的其他女人不太一樣。

她很勇敢,勇敢得幾乎傻氣,情願忍下所有的痛苦也不開口示弱。

從小到大,他認識的異性總為他的聰明或財富對他百般順從,因此認識一個和認識十個毫無分別,全部貧乏無聊。

只有她,似乎把他當作一般人看待,不討好他,也不害怕他,在他面前,她不軟弱,更不會假裝軟弱。

凝視着她沉睡的臉龐,夏永瀧首次仔細打量她的長相。

鼻子不夠挺,嘴唇不夠豐厚,臉蛋偏圓,五官明明都不完美,可是這張臉清醒的時候怎麼會這麼不同?好像充滿活力和光彩。所有的陽光都集中在她身上一樣。

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心跳變了頻率,在她翻身呻吟時,他才發現自己的手停在半空中,差點撫上她的臉頰。

他從未有過這樣唐突的舉動,猛的縮回手,為自己的失常感到困惑。

突然,床上的人兒發出哀嚎,彈坐起來。

“好痛!”裴心怡抓着自己包成一團的右手怪叫。

“怎麼樣了?”夏永瀧急問。

“沒事沒事,不小心壓倒了。”她很快扯出笑臉。

“是嗎?”他收斂情緒,淡淡丟下一句話,“痛完后出來吃飯。”

說完,便帶着一如既往的平靜表情離開房間,彷彿方才一時的動搖不曾發生。

原本夏永瀧打算在飯店另外訂個房間給裴心怡,不過在裴心怡發現那張米白色沙發可以變成沙發床之後,便嚴正拒絕了。

“我睡客廳的沙發床就好。”她堅定的宣佈。而且拒絕由他睡沙發床,她睡房間的提議。“我不想麻煩你太多,也不想花太多錢。”

她很有骨氣地拒絕,他卻忍不住懷疑她是太喜歡那張沙發,因為她在上頭睡的很好,完全無視他早起后發出的聲響,直到他起床后兩個小時才醒來,還賴床賴了十幾分鐘,最後被客房服務送來的早餐香味誘惑起床。

“夏永瀧,這是什麼?”刷牙洗臉完畢,裴心怡一走進客廳,就發現架設在電視機上,廚房柜上等好幾個地方的小鏡頭。

“閉路攝影機。”夏永瀧神清氣爽地坐在餐桌前慢慢吃着早餐,一面翻報紙,頭也不抬得回答。

“為什麼架這麼多個?”她繞來繞去數了一下,一共有五個。

“想拍你昏倒。”他輕描淡寫地說。“我把攝像機連到閉路上,上班隨時可以確認,萬一你又昏倒我才不會錯過。”

“不需要監視我,我已經沒發燒了。”明明就是擔心她的情況,怎麼這個人講話就死這麼想惹毛別人?

“對了,耳溫槍在這,你每三個小時要量一次體溫,回報給我。”他直接忽略她的拒絕。

見識到昨天老媽親身示範如何逼她就範后,他獲益良多---只要無視就可以了。

他將桌上的手提電腦轉向她。“我設定好了,每三小時電腦會放音樂提醒你量體溫,量完這裏有個表格,你把體溫填進去按這個鍵,記錄就會自動發送到我的iPhone4。”

“夏永瀧……”看着熒幕上的精緻表格,裴心怡有點無奈,“不過是個體溫而已,為什麼要特地寫程式……”

啟動無視功能,“還有,我已經請鄭師傅幫你設計菜單,用餐時間服務生會送餐點進來,吃完記得吃藥。”他繼續交代。

“你不會吃藥也寫程式了吧?”

“如果你需要也可以。”他回答的很認真,一邊將熒幕轉向自己,熟練地敲打鍵盤。“我只需要更改幾行程式就好……”

“不用這樣,我是開玩笑的!”她連忙阻止他。

“好吧。”他並不堅持,因為早有安排。“我剛才交代過送餐的服務生,請他幫我提醒你吃藥,這樣你應該不至於忘記,然後你只要按這個icon,它就會將整日的體溫監控和服藥時間詳細製表列出,吃完你就用剛才的表格填個OK,我的iPhone便會收到簡訊。”

太over了!這一切都太超過了!她虛弱的申明。“我只是被螞蟻咬到,不用做成實驗記錄。”

無視。

“晚上七點,我會過來接你回去複診,你要繼續打抗生素。”他將桌上一支眼熟的粉色手機遞給她。“掛在脖子上,我會打給你。”上次被退貨的iPhone4這次多了條鏈子。

“我長的像狗嗎?”她很不想伸手去拿。

只要無視就可以了。

“快速鍵0,會接通我的手機,不舒服就打給我。”他無法忍受有人不要免費的iPhone。“你把手機帶着,有事我會打給你,記得要接。”

這一連串繁瑣又精密的安排,讓裴心怡開始懷疑,昨天醫生說她只要吃抗生素就沒事是不是騙她的---她其實是得了某種比蜂窩性組織炎嚴重一百倍的重症吧?

“我要出門了。”一切交代完畢,夏永瀧放心多了,拿着電腦包準備離開,“大概再過一個小時會有人來收早餐餐具,順便提醒你吃藥,要配合吃,不要偷懶。”

“夏永瀧!”他到底把她當幾歲小孩啊!

無視……無視她快抓狂的摸樣。

“喔,對了,你單手不方便穿內衣,等一下會有女服務生來幫忙。”關上門之前,他停頓了下,很惡劣地補充。“當然,你不穿內衣我也沒意見。”

YL工作室。

每周二是YL工作室例行的開會時間,所有工程師都會參與會議,主要是討論工作進度或交換新的例行想法。

夏永瀧非常喜歡這個會議,因為有時簡單的閑聊反而能激發出許多新的創意,可是今天他卻顯得心不在焉。

儘管他仍正常地參與討論,甚至犀利提供陷入瓶頸的工程師意見,但他的態度確實不若以往那麼熱衷專註。

或許其他腦子裏只有程式在燃燒的阿宅工程師們沒發現,可葉寶儀卻看在眼裏。

她發現夏永瀧的視線幾乎都在他自己的蘋果手提電腦上,時不時還會露出奇妙的表情,顯然熒幕上有什麼緊緊抓住了他的注意力。

於是她借口替他倒熱咖啡,放慢動作靠近他,視線悄悄投向他的電腦,結果熒幕上的畫面然她錯愕了幾秒---

夏永瀧開了分割畫面,畫面右手邊是工作記錄,左手邊則分割成上下兩個畫面,像是視訊鏡頭從不同的位置對準同一個房間一樣,而房間裏有個女人,正朝着其中一個鏡頭走來。

那張臉她見過,就是上次夏永瀧帶來的不速之客。

只見那女人一臉不甘願地用拇指捏着一顆藥丸,對着鏡頭擠眉弄眼地吞下后,扮了個鬼臉才走。

葉寶儀放下咖啡,觀察到夏永瀧鮮有表情的俊臉竟出現一絲極細微的笑容,這讓她心頭一緊。

他和那女人是什麼關係?

他從不曾對任何人有超過社交範圍外的興趣,她一直以為自己是他身邊最親近的女人了。

在他還沒開公司時,她就擔任他的會計兼助理,然後隨着事業壯大繁瑣,他該將賬目委託給國家會計公司,她則成了他最信任的秘書,即使是他的私事,偶爾也會麻煩她處理。

夏永瀧富有,聰明,而且私生活嚴謹,因此從很久以前她就把他當作自己理想的對象,也確實掌握了他的交友狀況……但那個女人究竟是什麼時候出現在他生活中的?

他不止把最熱愛的會議時間分給那個女人,而且視訊畫面中的客廳……看起來居然像極了他飯店的住所!

葉寶儀心裏打翻了一瓶酸醋,她必須弄清楚那女人的來歷。

她臉色沉下,滿屋子的工程師卻沒人發現,夏永瀧也不例外。

他分神看着裴心怡吃完葯,才安心許多,一面抽空回答工程師的問題,一面又盯着熒幕,看見裴心怡拿着耳溫槍走來,對着鏡頭量溫度,一雙靈活有神的大眼還瞪着鏡頭對他做鬼臉,顯然是故意量給他看。

量完后,她走到電腦前,按了幾下,他的iPhone4亮起。

38.5度。

她發燒了!

夏永瀧臉色激變。

沒再走向鏡頭,裴心怡顯然決定抗拒監視,直接往他房裏走,門一關,身影就消失在熒幕上。

他不由自主地煩躁起來。

雖然醫生說過,抗生素使用初期效果有時不會太明顯,反覆發燒是正常的,可是醫生也說過,若抗生素無效的話,也可能反覆發燒。

他開始討厭醫生這種模稜兩可的說法。因為他根本不知道裴心怡現在究竟是抗生素有效還是無效的發燒。

現在時間是下午兩點半,距離複診還有四個多小時,她撐得到那時候嗎?

看着熒幕上那扇被關上的房門,不愉快的想法接連湧來。

“抱歉。”他突地站起身,收拾起電腦,順便跟大家致歉,“我臨時有事要先離開,你們繼續討論。晚上我再聽會議錄音檔,如果有問題會寫給你們。”

夏永瀧突如其來的舉動令眾人皆是一愣,因為他從未在會議中缺席或早退,這是史上頭一遭。

“老闆,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正在發言的工程師擔心地問。

他頓了下,懶得說謊。“我朋友生病了,我去看看。”

這麼誠實的答案,讓眾工程師們頓時興高采烈地討論起來。

“朋友?女朋友嗎?”

“是不是上次那個正妹?”

“是她,不過不是女朋友。”

他的回答只引起眾人更熱烈的回應。

“不要讓我們失望!”

“這可是乘虛而入的大好時機。”

難得他們這個年輕聰明的帥老闆會跟女性扯上關係。在別的公司小開左摟右抱明星,模特兒的時候,他們老闆卻一手拿iPhone4,一手拿AppleMacBook。好像是個完全的緋聞絕緣體,可如果宅男老闆條件優成這樣都還找不到女友,要他們底下這群宅男工程師情何以堪呢?

所以,老闆加油啊!

看工程師們各個情緒高昂,夏永瀧實在不忍戳破他們的幻想,澄清裴心怡只是他未來的姻親,於是他只好趕緊離席。“不好意思,我先走了。”

“安心上路啊,老闆。”口不擇言的工程師遭到眾人白眼,連忙補上一句,“公司有我們在就好了,不用擔心。”

看員工們聽到有女人就興奮成這樣,夏永瀧突然覺得公司的單身漢問題該解決了,或許,下個月可以找家公司辦聯誼……

工程師們圍成一團,儘管老闆都離開會議室了,討論仍沒休止。

“老闆終於開竅了嗎?”

“上次那個女生很漂亮,看起來也很活潑,應該很適合老闆。”

“同樣人生父母養,怎麼就有人有錢又帥,又有正妹愛呢?”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沒人發現坐在夏永瀧座位旁的葉寶儀,臉色越來越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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痞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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