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她幾乎無法思考。

然後,她感覺自己張開嘴,粉唇微啟,顫顫吐出了一個字。

「不……」

黑色的瞳眸收縮,他小骯抽緊。

這反應該要讓她害怕、讓她打退堂鼓,她嫁過人,而他幾乎就像是個陌生人,她卻聽見自己啞聲再道。

「宋應天,不是我的男人。」

霎時間,以為他會更加低下頭來,做些什麼。

她可以看見他眼裏的釋然,嘗到他身上那濃烈的渴望,但他只是看着她,徐徐的、緩緩的,吸了口氣,說。

「謝謝你告訴我……」他低垂着眼眸,凝望着她,悄聲道:「我不曉得,我竟然這麼想知道……」

她渾身一顫,熱氣驀然上涌,熏紅了臉。

洶湧的波光,帶着情慾,在他眼裏閃動,她看見他將頭垂得更低,低到她能嘗到他吐出的氣息。

「剩下的針,我自己來吧。」

月半圓,高掛在夜空。

白露飛奔過廊,轉身將門合上,惶惶上了床,卻仍覺心跳飛快。

她沒有反對他的主意,她不認為她還能待在那兒,她不知自己怎麼收回手,又如何能平安回到自己房裏。

他沒有碰她,從頭到尾都沒有。

他只是站在那裏看着她,就只是看着她而已,卻已讓她全身好似燃了火。

她不是好淫的女人,她不愛那事,只記得那男人曾有的粗魯,曾造成的疼痛。

幾年後,那曾擁有她的惡人,已因酗酒不起,再不能真的和她行房,從此他打她打得更凶,她卻只鬆了口氣。

她從不認為那事有多好,只當是義務,只是想要個孩子。

到了後來,她連孩子都不敢想要了。

不能行房?很好。很好。

即便他下手更狠,她也忍。

她讓自己徹底斷了念,她不再相信山盟海誓,不再認為她對誰好,誰就會對她好,她不再期盼能和誰一生一世。

那樣的日子,過一生一世,多駭人?

她甚至連這念頭也不敢再想,怕一起了念,再無法忍。

她不讓自己思考,她教自己變成行屍走肉——

躺在床榻上,她壓着怦然的心頭。

她以為她忘了,全忘了,那曾有的心動。

但隔壁那男人,讓她想起了好久好久之前,曾經有過的期盼與渴望,讓她想起封塵在內心深處潛藏許久的柔情。

那一夜,夢連連。

爹與娘坐在高堂上,她穿着大紅嫁衣,蓋着真絲頭巾,牽着紅綢帶,被帶入室,和那個男人,拜了堂。

那時的她,才十五,剛及笄,還不識愁滋味,還懷有夫唱婦隨的妄想,還以為自己可以和身旁的男人一生一世。

雖然對這男人仍不熟識,但這人是爹挑的、娘選的,定是個好人。

她還記得,那時幼稚的想法。

可這一回,她知道會有什麼樣的結果,驚懼畏怖都在心頭。

她好想逃,不想嫁,但她動不了,她身在夢中,無法改變已成的事實,只能任夢境擺佈,重演一切。

他打你?怎麼會,不可能!

爹擰眉這麼說。

休書?不行,這太丟人了,咱們丟不起這個臉——

娘哭着這麼說。

我問過了,他說只是因為喝醉了,不小心碰着了。

爹又道。

你忍一忍吧,忍一忍就過去了……

娘再說。

回過頭,拳頭再次襲來。

都和你道了歉,你是想怎麼著?

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老子告訴你,老子娶了你,你就是老子的,這個家都是老子的,老子他娘的想怎麼花錢是老子的事!

你裝什麼清高?你擺那什麼臉!

你這個賤人!賤人——

心,寒了,冷了。

她掙扎着想逃脫夢境,卻醒不過來,那夢重複着、重複着,讓她嫁人,教她受苦,直到她再也無法忍受。

鮮血將她淹沒,他的血,她的血。

不要不要不要……

放了我、放了我,拜託你放了我……

對不起,我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她聽見自己嗚咽的哀求,聽見她在夢中尖叫、嘶喊、咒罵、掙扎,做盡了一切那時的她不敢做的事。

但,夢又輪迴。

她又穿起了嫁衣,又再爹娘的安排下,走進了那成親的禮堂。

她心如死灰,再變成了行屍走肉,認命的和那惡人拜堂,可下一瞬,當他扶她起身,她看見了他的手。

那是一雙,如皮革一般堅韌、長滿了老繭的大手。

你知道,這只是夢。

那低啞的聲,溫柔的說著,似帶着些許心疼。

沒事的,相信我。

他說。

相信我。

剎那間,淚滿眼。

她哽咽着,看着淚滴落,看着他伸手接住那滴淚,感覺他握着她的手,憐愛的輕輕摩挲。

別哭了……別哭……

不知何時,他已抬手,撫着她的臉,拭着她的淚。

那一舉一動,那般輕柔,如羽似蝶,像是怕把她碰壞了。

那不是那惡人,會有的溫柔。

是他,才有。

一顆心,抽緊,顫抖。

你若是我的,我絕不會傷你……不會……

低低的,他啞聲在她耳畔訴說。

所以,別哭了,這是夢啊,就算不是,也都過去了。

她感覺到他灼熱的氣息,聽見他嗄啞的承諾,入耳中。

他再不能傷你,我再不會讓他動你分毫。

那保證,如此堅定,安神定心,驅逐了惡夜驚夢。

不自禁的,她含淚將臉偎進那粗糙掌心,緊握着他摩挲着她小手的手。

恍惚中,她睜眼,他近在眼前,好近好近,但有些朦朧,被淚水變得朦朧。

「沒事的,睡吧。」

他說,幾乎是貼着她的唇說,她能感覺他的唇,如蝶翼般拂過。

「我會在這的。」

她想起身,卻無力醒來。

她累了,好累。

剎那間,又合上了眼,掉入夜色中。

只是這一回,再無惡夢驚擾,只有他寬厚的大手,接着她,撫慰、保護着她。

再醒來,天已大亮。

手中的手,已不再。

她幽幽轉醒,睜開眼,那男人不在床邊,不在屋裏。

怔忡坐起身,她有些臉紅耳熱。

原來,是夢。

但,臉上,手中,都似是殘留他掌心的溫熱。

不由自主的,她輕撫着自己的臉,指尖來回輕拂微啟的唇瓣。

明明是夢,卻宛若真實發生。

她幾乎還能在唇瓣上,嘗到他的味道。

心,微微的顫。

她下了地,披上外衣,卻看見藥箱在桌上。

白露一愣,她不記得自己昨夜曾把藥箱帶回。

她有嗎?

敲門聲驀然響起,她嚇了一跳,回身瞪着那扇門。

「誰?」

「是我。」

胸中的心,猛然大大力跳了一下。

她腦袋裏一片空白,只覺臉紅耳熱。

「白露?」

不敢再想,她上前將門打開。

那男人就在門外,陽光輕輕灑落在他肩上,他背着光,她瞧不清他的臉,也不敢細瞧。

「什……什麼事?」

她不知該把眼往哪兒放,可不看着他又太失禮,只能將視線落在他的胸口,卻無端憶起昨夜夢中他也是這樣只罩着內衫,露出些許胸膛。

那畫面那般清晰,如此嚇人,教她氣微窒。

「掌柜的問,我們何時啟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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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歌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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