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兩個月後
“各位同仁請注意,老大今天要回來了,不要忘記!老大今天要回來了,不要忘記!”唐光一大早用唐老鴨音向Z館各個角落公告。
“好像垃圾車要來,叫大家拿垃圾出來倒的感覺。”花初晴在休息室邊看報紙邊吃早餐,對着擴音器突然出現的唐老鴨公告下着評語。
真搞不懂,也不過是去國外參加學術研討會兩個月,有必要這麼誇張嗎?
“小晴啊,你真的一點都不高興啊?”莫克連吃早餐都把球棒帶在身邊,很不解地問她。
雖然他已經知道詳細發生的情況,也明白小晴在經過“治療”之後,很可能會有些失憶的情況,但是……一點感覺都沒有?
這未免也太說不過去了。
可憐他那個痴情傻學弟三天兩頭打電話回來,迂迴輾轉就是要問幾句她的消息,怎知佳人渾然不覺。
要不是學弟跟狐狸王同時下了禁令,不準任何人去觸碰她“忘記”的部分,他們這些旁觀者早就把事情說出來了。
“有什麼好高興的。”花初晴皺皺鼻頭。“他回來一定又開始對我挑剔東、挑剔西,反正他就是不喜歡我。”
雖然每次聽到他的名字,仍是有些心跳加快跟奇怪的刺痛感,但她一點也沒忘記最後一次看到他時,他討厭她,要她不準再踏進他研究室的情形。
“話不能這麼說。”莫克好幾次話到口邊又吞回去,他搔搔下巴。“總之……話不能這麼說就對了。”
“你在說什麼東西啊?”她一臉困惑。“算了,不要跟我解釋,你們這群人個個講起他都怪裏怪氣,我要回去工作了。”
莫克這樣、唐光這樣,連只會講兩個字的韓山都一個德行。
花初晴收拾東西,才要離去。
一轉身,視線觸及站在門口的那個人,心臟倏然一緊。
那個人,兩個月不見,瘦了不少,英俊的五官輪廓看起來更深邃更嚴厲了。
“唷!回來嘍!”莫克也看到卓照時,舉起球棒揮了揮當作歡迎。
“卓先生。”花初晴客套地打招呼,彷彿他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陌生人。
“好久不見。”定定凝視着她,卓照時的黑眸里有着難言的沉鬱,嗓音緊繃。“花小姐。”
“卓先生又有什麼要指教了嗎?”他看她的方式好奇怪。
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花初晴不想再接受他厭惡的嘲弄,索性先發制人。
“這麼久不見,有什麼該改進的一次說完好了。”
“沒有。”卓照時沉靜地開口,“你很漂亮。”
“嗄?!”臉蛋爆紅,花初晴被這出乎意料的讚美,驚愕得說不出話來。
“一直都很漂亮。”看着她,他嚴肅地加註。
“你……”他說得太認真,讓她臉紅心跳之餘,不免困惑。“你這人真奇怪,到底是不是真的討厭我啊?”
“我沒有討厭過你。”
“是嗎?你明明討厭到要我別再出現在你的研究室不是嗎?”花初晴假假地對他一笑。
“有你在,我會分心。”看見久違了的笑顏,卓照時愣了下,只是這一次,他不會再逃避了,他想努力解釋心裏的想法,“因為,我會忍不住一直看你。”
此話一出,不只花初晴,連在旁邊的莫克都目瞪口呆。
這……這人真是他那個木訥老實的傻學弟嗎?
“卓先生,你沒事吧?”花初晴向前幾步,一臉狐疑地打量他。
“沒事,我很好。”朝思暮想的人兒近在咫尺,卻不能伸手觸摸,將渴望緊斂成拳,卓照時輕輕開口,“花小姐,可以請你繼續擔任我的助理嗎?”
他真的變了!
這男人真的好奇怪,可是她沒辦法控制心跳。
而且……她這人向來吃軟不吃硬,他正經誠懇的樣子讓她無法也捨不得拒絕。
“但如果我在,你不是會分心嗎?”心裏原諒了,不過他害她氣那麼久,口頭吃點豆腐沒關係吧。
“我會控制自己的。”卓照時堅決的保證。
“好吧。那以後請多指教。”花初晴甜甜一笑。“我回助理室整理東西嘍,待會見。”
看着佳人背影遠去,卓照時還在發愣,莫克已經高興地拿着球棒過來。
“照時你不錯喔,兩個月不見,整個人都變了!”難為他擔心了那麼久。“你怎麼想通的?”
“我只是……放棄不了。”
百轉千折,就只是這麼一句話。
他想賭,賭初晴當時對他的心動和允諾,不只是催眠的結果。
而且就算是也沒關係,他會努力的,他會努力變成她會愛上的那種男人。
看學弟的執着,莫克也不禁動容,拍拍他的肩膀想勉勵他,“雖然花了你兩個月才想通,不過——”
“不是兩個月。”卓照時打斷他。“這從來不是問題。”
他從來沒想過要放棄,一次也沒有.
“不是問題?!”莫克一臉古怪。“那你在美國兩個月是在幹麼?別告訴我你真的去參加NASA那個什麼不倫不類的月球殖民計畫。”
“不是殖民計畫。”他淡淡地反駁。“是兩性關係課程。”
“兩性關係?”莫克沉默了一下,在腦海中搜尋近期數學期刊跟論文裏所有的新詞彙,並沒有任何諧音字……會不會是破音字,照時念錯了外加斷章取義?“你是說incommensurability那個不可共量性的量性嗎?”
“不是。”卓照時嚴肅糾正,“我是說,Genderrelationship的那個兩性。”
***鳳鳴軒獨家製作***bbs..cn***
奇數是一、三、五。
那偶數是什麼?
偶素許純美。
第六十二顆蘋果。
雖然已經是聽過多次的笑話,看着手上的小紙條,花初晴還是忍不住笑出來。
第六十二則笑話了。
這算是員工順利,還是追求手段?
到第六十二天花初晴還是不太清楚。
只是自從回來幫卓照時做助理工作后,她的辦公桌上每天都會出現一顆蘋果和一張筆跡嚴謹端正的笑話。
可怕的是,做這件事情的居然是先前對她意見很多的卓照時。
她十分無法理解。
一來,他為什麼會知道她愛蘋果跟笑話?
再者,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這種事情做一、兩天的話,可以解釋成為以前的事情道歉,但整整做了六十二天,風雨無阻,如果還要說只是友善的表示就太說不過去了。
但是,如果要說是追求的話,偏偏卓照時除了蘋果跟笑話外,一切還是公事公辦,除了偶爾會被她抓到他“沒有控制好”地偷看她之外,也沒看他有別的表示啊。
他還是那樣一派正經地研究他的數學,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裏。
反倒是她……花初晴有些懊惱地看着抽屜那疊仔細收藏好的笑話紙條,露出無奈的苦笑。
反倒是她,居然就這麼莫名其妙地陷進去了。
本來嘛,人帥天生就是有優勢,站在面前不用說話就足以讓她心跳加速,更遑論現在這個人不但不挑剔她,還稱讚她漂亮、天天送她蘋果跟笑話。
一個正常的女人實在沒有理由下動心啊。
雖然卓照時跟她理想中的對象有些不同,也和她的個性有差異,但是……他至少還算有點幽默感吧?雖然有時候他抄來的笑話只能送他“金排球”三個字(台語:真難笑),但是……也有一種難笑的喜感。
花初晴努力在心裏替他說著好話,直到她悲哀地發現自己陷得比想像中還深,連笑話難笑這種入神共憤的罪狀都能硬是替他找到借口,她只能無奈地搖搖頭。
追過她的男人何時少過,雙手捧上鮮花鑽石、名車豪宅的也大有人在,可是……他給的,也不過就是蘋果跟笑話啊。花初晴苦笑着。
算了。
看看時間,差不多是時候提醒卓照時去吃飯了。
花初晴決定別繼續思考無解的問題,走到他的研究室外頭,正要敲門,卻發現門並沒有關上,留了個小縫,隱約看見有人站在門邊,裏頭遺傳來低沉、極輕的嗓音。
“……初晴,今天晚上可以吃飯嗎?一起?”
聽見他的聲音親昵地喊着自己的名字,站在門外的花初晴微微一僵。
“初晴……你晚上有空嗎?我想……你要吃飯嗎?”
他、他在幹麼?花初晴從困惑轉而好笑。
“初晴,有家餐廳晚上……可以一起去吃飯?”
隨着越來越怪異的文法,門內的那個低喃嗓音困擾焦躁起來。
“有家很好的餐廳可以一起吃飯……”
莫名其妙的,門外的她突然覺得有點想哭。
這個人怎麼這樣?
花初晴茫然地回到了自己的隔間裏,坐在位子上,重新翻出了紙條。
這一次,她靜靜審視着上頭的字跡,不再去在意上頭笑話好不好笑、寫的是什麼,只是看着他的字,良久,才輕輕嘆了口氣。
她怎麼到現在才發現,寫給她的紙條,上頭的字跡比他平常書寫慣了的字體端整許多,翻過面,一筆一劃的力道深深刻透紙背。
是他傻,還是她傻?
“花小姐。”不知何時卓照時走到了她身邊。
剛剛不是還在叫初晴嗎?
“有事嗎?”花初晴抬眸看他。
“這份資料可以幫我傳真給國科院的魏博士嗎?”他的聲音低穩,不再有剛才在辦公室里的躊躇。
“好。”她點點頭接過。
“然後……”他看着她,開了個頭。
她屏息等待,仰視着他英俊嚴肅的容顏。
“我想……”低凝着她,他表情更嚴肅了。
她什麼時候才會準備好接受他?
卓照時不知道。儘管課也上過了,書也看過了,但沒人教他,女孩子開始喜歡另一個人會是什麼樣子?
要等待到什麼時候才能夠提出到下一個階段?
她對他的態度好像始終一樣,只是公事上的交流,沒有什麼不同。
或許是他太急躁了?黑眸鬱郁的凝着她,喉頭微微滑動,他終於壓下腦海里的念頭,“我該去吃飯了。”
說完,他轉身要定,行至門邊,後頭那軟軟甜甜的嗓音喚住他。
“卓先生。”花初晴決定他是個白痴,嘆了口氣,“你每天送我蘋果跟笑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呃?”她怎麼會突然這麼問?卓照時有些錯愕。
“你知不知道這樣讓我很困擾?”她側着頭凝視他。
卓照時儘管表情依舊嚴肅,但胸口卻隱隱作疼。
“抱歉。”握緊拳頭,他緊繃地開口,“我以後不會……”
“如果你要追我,就明白告訴我,否則我就算蘋果吃到五十歲也不會知道你到底想幹麼。”花初晴受不了他的遲鈍,翻翻白眼。“如果不是的話,就不要再送我蘋果讓我誤會了。”
“我……”俊臉發窘,他終於下定決心。“我喜歡你。”
簡單的四個字,花初晴突然覺得好像懸着好久的不安感突然都踏實了,嘴角微微揚起。
“然後呢?繼續說.”
看見她甜美的笑臉,卓照時心跳再難止息。
“如果可以的話,今天……還有以後,可以一起吃飯。”
“只有吃飯嗎?”她眨眨眼。
“還有,”低嘎的嗓音頓了頓,“在一起。”
***鳳鳴軒獨家製作***bbs..cn***
然後他們就在一起了。
回想起來,一切都順利得不可思議。
突破了交往與不交往的曖昧之後,個性與她大不相同的照時居然比她想像中的還適合自己。
應該說,他那種愛人的方式,不管他的女朋友是什麼妖魔鬼怪都會被感動吧。
一手拿着話筒,一面伸手端看着無名指上的求婚戒指,甜蜜的笑容再度揚開。
昨晚他向她求婚了。
言詞拙劣,可是認真得不得了,讓她只能點頭。
“喂……你們等我一下,我先接個電話。”電話通了,彼端傳來父親硬朗的聲音。“喂,小晴啊?怎麼想到給爸爸打電話啊?終於想起還有個老頭子啦?”
“爸,是你自己說你要去環遊世界,叫我沒事不要吵你的嘛。”聽見爸爸的聲音,花初晴忍不住撒嬌地抱怨。
“那你現在有什麼事啊?”人在瑞士的葉鎮海關切地問着。
“我要結婚了啦。”她高興地宣佈了這個好消息。
“什麼……你們通通不要吵!”葉鎮海激動地回頭罵了話筒那端無辜的路人。“你說清楚,你怎麼就要結婚了?什麼時候?跟誰?”
“當然跟照時啊,你見過啦。”上回父親做壽的時候,帶照時回去,爸爸還跟他很熟的樣子。花初晴說:“他昨天跟我求婚,我答應了,至於什麼時候結婚……當然要爸爸幫我決定嘍。”
知道爸爸一遇到她撒嬌就沒轍,她毫不客氣地用膩死人的嗓音開口。
“好好好!”這招對他果然很受用。“終於讓我盼到小晴要嫁人啦。也是,也是時候了,照時這孩子不錯,當年我在Z館地下室第一次看到他,就知道這孩子資質不錯。”
“Z館地下室?Z館真的有地下室嗎?”她好奇地問。
她每次問照時跟爸爸怎麼認識的,照時總是沒正面回答過她,既然爸爸主動提起,她當然要問清楚了。
“有啊。你不也去過嗎?”對她被催眠一事毫不知情的葉鎮海奇怪地問。“就是那天照時說跟你上過床啊,你那時候不是也在場?還在旁邊鬼叫咧。”
“有這種事?”花初晴蹙起秀眉,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爸爸記憶力一向很好,這種事情更不會亂說,可是為什麼她一點印象也沒有?
“有啊,你還跟元之拿了密碼才進去的不是嗎?”葉鎮海說著,彼端有人跟他說了些什麼。“小晴啊,我該走了,我這兩天就會回台灣,到時候再叫照時正式來跟我提親,知道嗎?”
父親又交代了幾句,就掛上了電話。
電話一斷,花初晴安靜思索了一下,很快撥電話給哥哥。
其實,她一直覺得自己好像曾經錯過了什麼、忘記了什麼。
而那些事情是每個人都知道,只有她不知道。
就好像……失憶一樣。
可是,她的記憶中,卻沒有斷層存在過。
“初晴,恭喜你啊。”電話一接通,葉元之就慢條斯理地先道賀了。“要結婚了。”
“哥,你們是不是有事瞞着我?”花初晴開門見山地問。
“怎麼啦?這麼早就得了婚前焦慮症嗎?”
“Z館的地下室在哪裏?”算了,大哥不想說的事情也問不出來!花初晴改變策略。“為什麼我都不知道有個地下室?”
“你說這個啊。”葉元之的聲音似乎放鬆了一些。“那是Z館保存重要研究資料的地方,不是人人都知道的。”
“可是我想去看看耶。”她拿出同一招。“你記得嗎?以前不是有傳聞照時在那裏藏了藍鬍子的秘密,我想去看看。”
“準新娘已經在犯疑心病啦?”葉元之笑了。“好吧,地下室入口就在三樓盡頭儲藏室裏面,密碼共有三組……”
花初晴抄下密碼,根本連廢話也不想跟哥哥多說就掛上電話,順利找到了隱密的地下室入口,利用第一組密碼進入電梯,被送進了神秘的地下室。
雖然她不知道到地下室是不是能解開心中的謎團,可是隱隱之間,似乎有個聲音驅策着她去那裏看一看。
或許,那裏會有她想要的答案。
***鳳鳴軒獨家製作***bbs..cn***
進入了地下室,像進入了另一個時空,一個她沒有記憶,卻感到熟悉的時空。
她輸入第二組密碼,經過幾道門,來到了一間會議室門前,她再輸入第三組密碼,打開了門。
門裏,是很普通的寬敞會議室,但前頭的白板上卻吸着一大張白紙,上頭畫著無數的,無數的蘋果。
一行熟悉的字跡映入眼底——
睛,我愛你。
伸手輕輕撫摸着那幾個字和滿滿的蘋果,喉頭好像梗着什麼。
“加法。”她喃喃說出這兩個字。“蘋果……加法。”
好像有什麼很重要的事情曾經發生過,為什麼她記不起來?
花初晴挫折地離開白板,走到了會議桌邊。
桌上有一台手提電腦,電腦外接的投影儀,好像暗示着有人曾經在這裏看過什麼。
她輕輕觸碰了下電腦上的鼠標板,電腦的省電模式被喚醒,螢幕驀然亮了起來,她在電腦前坐了下來,看着螢幕上顯示的字——
請輸入密碼
將手指放在鍵盤上,她沒有猶豫,似乎答案早就藏在腦海深處,只等着她鍵入。
S—U—N—N—Y—I—L—O—V—E—Y—O—U
她心跳得好快,按下了輸入鍵。
顯示密碼正確后,跳入主畫面。
突然之間,燈光暗下,投影機被啟動,投影掛布緩緩垂降。
花初晴看着一切自動化的機器作業,呼吸急促了起來。
為什麼她會知道密碼?
她無暇多想,眼前的畫面抓住了她的注意力。
白色的畫面晃動了幾下,顯示着拍攝者並不是專業人上。
隨着焦距移動,白色畫畫開展成床單,床上有個男人正熟睡着。
是照時。
鏡頭緩緩移近,清楚攝入那熟悉俊朗的沉睡臉龐。
“你睡著了。”影片里出現了女人壓低的聲音。
花初晴一震。那是她的聲音!
隨後鏡頭混亂轉移,她出現在鏡頭前。
“睡得很熟,所以不知道我在偷拍。”影片里的她坐到床上,縮着腿,調整好姿勢,開始對着鏡頭說話。
“今天是到達拉斯的第四天,我失眠了,你開會開了一整天,所以睡著了,可是我突然好想跟你說話。”
她沉默了一下,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甜蜜地笑了。
“好像沒有什麼好說的,因為我知道你愛我啊。”影片里的她,神情是那樣篤定。“跟你說,我也愛你喔。可是我比較任性,所以你要讓着我,每天說給我聽,一直到你存了一百個蘋果,我才會跟你說這句話。
“其實……不只是因為我任性……還有,因為我真的愛你,我怕你一下子把愛用光了,很快就沒有了,我不喜歡那樣。”
鏡頭再度轉到卓照時熟睡的臉上。
“所以,你要每天跟我說你愛我,知道嗎?”她對着熟睡的男人輕聲地低語,“每天都要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