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相對於三年前九王韓斐迎娶江涵月的風光熱鬧,這個婚禮不但低調,而且相當快速,快到袁長生幾乎以為自己在作夢。

她跟一個人拜了天地,被引導着往新房走,然後獨自坐在床沿,緊張卻又心慌的感覺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耳朵里聽到的是喜娘們特意壓低的聲音。

「還不來嗎?已經四更天了……」

「說是在雪姑娘房裏睡下了。」

「這……這新娘子怎麼辦?」

袁長生覺得有點難堪,韓斐是存心在新婚之夜羞辱她的,雖然她怎麼想都不明白這究竟是為什麼。

直到竹梆子打到五更天,天色微亮的時候,她拿掉了喜帕。

「小姐,你怎麼自己拿掉了,不吉利的!」喜娘連忙阻止,忙着幫她再放回去。

「不要緊的,你們都下去吧。」

「這不成呀!新郎官還沒……」喜娘們還想說話,都被多壽給推了出去,砰的一聲關上房門。

見一干丫鬟僕婦退得乾乾淨淨,袁長生也鬆了一口大氣,她脫下新嫁衣,換上穿慣的衣裳,坐在銅鏡前讓多壽整理她的頭髮。

「小姐。」多壽難掩擔心,「我看你臉色很不好,我從家裏帶了幾帖補藥過來,現在到廚房熬去,服侍你吃一點好嗎?」

那日下大雨讓小姐犯病,雖然養了幾天好多了,但是準備出嫁的忙碌,又讓她開始不舒服。

「我沒事的。」袁長生勉強自己微笑,強自振作精神,「這裏不是咱們家,先別忙着張羅這些。」

「小姐……」多壽一開口,眼淚就忍不住往下掉,「這雖然不是咱們家,但是病了也得看大夫呀。」

新婚第一天,小姐就獨守空閨,那個九王會善待小姐嗎?一定不會的!

「我只是累了,睡一會就好,你也去休息吧,你一定累壞了。」

「這怎麼行呢!」

袁長生搖了搖頭,強迫多壽吃些桌上擺放的糕點、菜肴,雖然早已經冷了,但對餓得飢腸轆轆的多壽來說,已經是美味非常。

「去睡一會吧,有事我再叫你。」

她讓多壽睡在新房外的小廂房裏,然後站在迴廊的欄杆旁,看着微明的天光。

這裏是她即將展開新生活的地方,她感到有些彷徨與無助。

優美的風光讓她走了出去,舒展着身體,深吸了一口清新舒暢的晨間氣息,雖然身體困頓不堪,但她仍是忍不住好奇。

袁長生隨性的在花園裏漫步,朦朧剛亮的天色和隱約的霧氣,讓整個花園籠罩着神秘而寧靜的氣氛。

一個頎長的身影陡然出現在地面前。

「九王爺?」他怎麼會在這裏?

看着她唇邊的微笑,他忍不住感到憤怒。「你為什麼還笑得出來?」

「什麼?」她困惑的看着他,有點不明白他的意思。

她應該哭的!應該為了他的強娶、為了他昨夜的冷落而備受傷害,不應該笑得如此燦爛開懷!

這不是他的本意,他是為了折磨她、為了懲罰她的酷似涵月而娶她,她不應該還能笑得出來。

如果她不哭,他又何必做這些事?

當他把僕人叫過來詢問,得到新生妃不但沒有以淚洗面,還自在的在宅子裏散步的消息時,滿腔怒火就壓抑不住了。

他要讓她的笑容在臉上絕跡,讓她的世界完全黯淡。

是的,之所以娶她,就是要她痛苦。

「我說你應該要哭的!」韓斐咬牙恨聲說。

「你很希望我嚎哭着入府嗎?」袁長生垂下睫毛,「如果你這麼希望,或許該早點說。」她抬起眼來看他,露出一個微笑,「那麼我就能夠配合了。」

「我討厭你的笑容。」他不願意承認這個笑讓他有短暫的失神,只把一切歸因於她和涵月太相似的緣故,以此更堅定自己恨的信念。「也討厭你的眼睛,更討厭從你嘴裏說出來的任何一句話。」

「既然討厭,又何必娶我?」她垂下眼,淚光委屈的在睫毛上閃爍。

聽見他如此殘忍的話,讓她難過得心都酸了。

韓斐抬起她的下巴,審視的看着她美麗的臉龐,「因為你像一個人。」

她的時而柔弱時而堅強,時而天真時而成熟,皆是那麼樣的像他全心全意寵愛過的女人。

「我像江涵月,是嗎?」她只能苦笑。

原來,這就是答案,在他眼裏,她不是袁長生,只是江涵月的影子,一個可笑的替代物。

他為了她像江涵月而想折磨她,卻不知道這麼做,只會讓他自己更加不好過。

「沒錯。因為你像她,娶你並不是為了什麼無聊的討厭。」他冷冷的盯着她。「我喜歡看你流眼淚。你覺得受傷了、委屈了,心裏痛恨我是嗎?」

他的笑容是惡意又嘲諷的,但心裏的恨和早已退至角落的情,卻因為她溢出眼眶的淚莫名開始拉鋸。

她搖搖頭,眼神柔軟而憐憫。「不,我流淚是因為同情你。永遠沒有辦法藉由傷害我來減少自己的痛苦,我實在……可憐你。」

或許他不安好心眼的要折磨她,可是這樣不斷的溫習過去,傷害的是他或是她呢?

沉重的氣氛開始蔓延,空氣似乎都凝結了,韓斐突然笑了起來,然後是一陣無法抑制的狂笑。

他笑得那樣突兀且激動萬分。

「笑話!你是什麼東西,悲天憫人的菩薩嗎?說幾句話就能普渡眾生,救人脫離苦海?」

他大聲的吼,面部肌肉扭曲,眉毛緊緊的糾結着,變得猙獰可怕。

袁長生被那強大的悲憤給嚇到,在他充滿恨意的眼光下退卻了。她不能明白,人為什麼總是選擇傷害自己和傷害別人來逃避事情?

「王爺,你有權力哀悼任何覺得遺憾的事,但絕對沒資格,將另一個人給你的痛苦,加諸在我身上。」她真的不明白,一個人怎能為愛絕望到這種地步?「我不是你眼睛裏的那個人,你對她是怨恨也好,依舊熱愛也好,都跟我沒關係。」

這麼說的同時,袁長生自己也覺得好悲哀。

他有如此熱烈的感情,卻一古腦的給了一個背棄他的女人。

而在初見面就對他有着不同感覺,甚至獨排眾議相信他是個好人的自己,卻得承受別人種下的苦果。

韓斐注視着她,覺得她端莊、神聖得像不可侵犯的天仙,那令人屏氣凝神的美,彷佛是一道道耀眼的光圈,完美襯托着她單薄的身子。

他覺得有些炫目,接觸到那澄明生光的眸子,就想起三年前的那個夜晚。

那天晚上,江涵月也曾用這種眼神看他,同情而憐憫得幾乎令他發狂!

在一瞬間,他重新完成了武裝,冷硬了防衛,將那一點點憐惜勒斃。

袁長生的內心不如她的外表柔弱,他還以為擊倒她、摧毀她,會是一件容易的事。

看樣子,他輕估在她柔弱外表下隱藏的堅強了。

「你會很後悔自己逞一時的口舌之快,真的,你會後悔的。」

「我不怕你折磨我。」她微笑着抹去為他而落的淚,堅定的說:「因為你濡弱到只會折磨自己,所以你傷害不了我的。」

韓斐咬着牙,冷酷的說:「你說的對。」

她會後悔揭穿他的懦弱,她會後悔準確的擊中了他的弱點。

他可以傷害她,而且很徹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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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你病了,讓我找大夫來看看你吧。」

多壽擔心的將弄濕的手絹放在自家主子額頭上,她的臉色青白得嚇人,兩頰卻燒得緋紅。

小姐成親才不過幾天,她已經有些明白主僕兩人在王府的處境了。

王爺從來不到房裏,也沒有交代總管撥些奴婢過來,他對小姐是不聞不問的。

她感覺得到,王爺對小姐帶有敵意的態度,正是她們在這府里難過活的主因。

「不要緊的,只是風寒而已,讓我歇一會就好。」

袁長生無力的卧在榻上,多壽已經燒了兩大盆火,她卻還是覺得冷。

「多壽,我好冷喔,可不可以再燒盆火?」

多壽在窗下吹旺了火爐,一面小心的看顧着快沸騰的藥罐子。

「小姐,你再忍耐一下,葯好了,吃了葯后你就會舒服點。」她抹了抹眼淚,故做輕鬆的說:「王大夫的葯最有效了,還好我多帶了幾帖。」

她小心翼翼的將那熬得濃濃的葯汁倒入葯碗裏,再端到主子面前去。

「小姐,我服侍你吃藥吧。」

突然,門砰的一聲被推開,韓斐毫無預兆的進門,將門外冷冽的風給帶了進來。

他凌厲的眼光朝室內一掃,多壽嚇得手一松,整個葯碗摔在榻上,打了個粉碎,滾燙的葯汁濺上袁長生的手。

她驚呼一聲,連忙縮手。

「小姐!你沒事吧?我不是故意的!」多壽大驚失色,急得哭了出來,拉起主子的手一看,那白嫩的手背上已經是一片紅腫。

韓斐一進門就聞到滿室的藥味,還來不及說什麼,多壽就嚇得打翻葯碗。

「這是在做什麼?」

「王爺!」多壽走到他面前,直挺挺的跪下,「求你行行好,救救我家小姐吧!她病了,實在需要看大夫呀!」

她病了?韓斐心一驚,隨即又對自己的波動冷嗤一聲。

「你病了?」抓起她的手,看着那一片燙傷,不自覺皺起眉頭,「為什麼不差人來跟我說一聲?」

袁長生淡淡抽回自己的手。「你關心嗎?」

「是的,我關心。」他將她從榻上橫抱起來。

「你做什麼?快放我下來!」她驚慌的掙扎,心跳陡然加快。

「帶你到該去的地方,別忘了,你是我的王妃。」

想了幾天,他終於知道什麼樣的方法可以擊垮她完美的堅強,知道怎麼樣能讓她再也笑不出來。

他要她愛他、戀他、依賴他,然後他會背棄她,一如他被別人所踐踏一樣!

「我不去任何地方!快放開我!」

「長生,別任性,你病了。」他抱着她,都能感覺到她那滾燙的溫度,她果真是病了。

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那種感覺竟然讓她很感動?袁長生不爭氣的紅了眼眶。

韓斐將地帶到另一間別院去,安置在自己的寢屋裏,命人請了大夫來開藥,親自喂她。

「我想過你說的話了,或許你說的對。」

在僕人都退下之後,他終於穩住有些焦躁的心,坐在榻前說。

袁長生驚訝的看着他,「我不明白。」

「你贏了,長生。我為之前的霸道和無禮跟你道歉,你願意給我一次機會嗎?忘了之前的不愉快,或許我們能有個新的開始。」

她綻放出一個動人的笑容,毫無戒心。「王爺,你不需要我給你機會,只要你肯給自己一個機會。」

「我會的。」

他伸手抬起她細緻的下巴,跳動的火光映在她秀美潔白的姿容上,顯得楚楚動人。

她真的相信他所說的,一點懷疑都沒有。

她的信任讓他感到厭惡,但究竟是厭惡她還是自己,他卻答不上來。

「你累了,先休息吧。」

柔順的躺回枕上,袁長生大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盯着她。

「你還想說些什麼?」

「我告訴爹爹說你不是壞人,那是真的。」她含糊的說著,或許是藥效發揮,也或許真是累了,她閉上雙眼,在他的注視之下,安然入睡。

她柔亮的黑髮披散在枕上,雙目緊閉,艷紅的臉頰在燭光的映照下,益發嬌美可愛。

韓斐幾乎就要虔誠的膜拜那張宛若仙子的芙蓉臉了,卻在看見自己伸出的手時驀然驚住。

他是怎麼了?忘記被背叛的滋味了嗎?忘記真心被踐踏的感覺了嗎?

他怎麼能被袁長生給蠱惑,怎麼能!

握緊手,沉下臉,他起身大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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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園裏百花盛開,微風一送,芳香撲鼻,令人心曠神怡。

舒爽的天氣讓年輕的皇帝韓傲有着好心情,面對他一向陰鬱的九弟,他開始好奇起他的新婚生活。

特地讓宮女和內侍們離得遠遠的,他才開始發揮好奇心,「如何?」

「什麼東西如何?」韓斐漫不經心的答。

「當然是新王妃袁長生如何?」他一笑,「聽說她貌美如花,有如凌波仙子,真的假的?」

「你只在乎美貌嗎?」劈頭就問容貌,他覺得有些被冒犯。

「當然嘍,女人若長得丑,誰還有興趣多看她兩眼?」

韓斐哼道:「袁長生容貌不惡,但比起受皇上寵愛的謝貴妃,那就萬萬不及了。」

這話說得頗為諷刺,精明如韓傲怎能聽不出來?

「哈哈,沒錯,謝貴妃目前的確是很得我的寵愛。」

他從太子時期就網羅各地美女,當了皇帝之後,三宮六院人數更是不容小覷。

只不過他喜新厭舊得太過厲害,只聞新人笑,不見舊人哭是他的最佳寫照。

他從來不明白什麼叫做愛人,只會佔有和丟棄。

「當然,皇上寵愛貴妃,謝姓一家跟着領受恩澤,我看早晚都要升天成仙。」

有皇上當靠山,也難怪謝家父子如此張狂,連他這個王爺都不放在眼裏了。

韓傲絲毫不以為忤,反而哈哈大笑。「人家說人逢喜事精神爽,怎麼九弟你新婚燕爾卻句句帶刺,損起你的媒人來了?」

「皇上多心了,韓斐沒有那個意思。」

「我知道你在怪朕對國丈一家的貪贓枉法不聞不問。」

怎麼說謝貴妃也是他的女人,兩人正如膠似漆,他怎麼好意思找她娘家的碴?等到他的熱度退了,新鮮不在時,自然會辦辦謝清的事。

韓斐淡淡的說:「我怎麼會這麼想,無論他如何玩弄權勢、腐敗朝綱,都與我無關。」

寶位又不是他在坐,又何必多管閑事。

韓傲一拍大腿,笑着說:「我知道了,為了袁長生是吧,我猜你對國丈為子求婚的事還有疙瘩,不能諒解?」

「我不會說那是求婚。」那叫做強勢逼婚好嗎?

雖然他對袁家沒有好感,但也不會因為這樣而認為國丈做的對。

「瞧你酸的!怎麼,還心疼呀?別了吧,不用記恨,這袁長全不是好端端的讓你迎進王府里了嗎?」

自從江涵月死後,他性情大變,從一個善良熱情的少年,一夜長大成冷漠強硬的男子漢。

長大是一件好事,但是變成冰塊可就不值得慶祝了。

「這不是重點。」

如果他沒有在涵月園裏遇見袁長生,那麼謝國丈就得逞了。

一想到她差點上謝家的花轎,他就忍不住感到憤怒,這世上只有他才有資格找袁家的碴,讓袁家人痛苦!

「那什麼才是重點呢?說起來呀,你跟她還真有緣,還記得太后奶奶在世時可疼她的,幾次都說等她長大后要給你當王妃,真沒想到兜了一個大圈子,你們還真的湊在一塊了。」

太后奶奶泉下有知,一定笑得嘴都闔不攏。

韓斐一愣,「什麼緣?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你不記得了?不會吧,太后奶奶以前常帶在身邊的小女孩,你一點印象都沒有嗎?」

也難怪,他那年才十一歲,八成沒印象了。

韓斐一皺眉,腦海中突然浮現一個人影。

那是個有張粉嫩蘋果臉和靈活大眼睛的小女孩,一臉好奇的盯着他看。

太后奶奶牽着她的小手,笑着要他過去。「斐兒,瞧瞧這個妹妹俊不俊?以後大了,給你當媳婦好不好?」

思及此,他驚訝得脫口而出,「那是袁長生?」

「是呀,所以我說你們很有緣吧。」韓傲笑咪咪的,非常滿意皇弟那張冷酷的冰塊臉上裂出一條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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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難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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