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她趕緊爬到電腦桌邊開機,快速連上視訊軟體,果然看見裴仲禮的帳號已經在線上等她,登入畫面才一跑完,他的通話請求就跳出來,顯然等很久了。
她稍微整理了下病容,才點選同意對話邀請。
“茉言,你怎麼現在才上線?”地球彼端的裴仲禮已是西裝筆挺、神采奕奕,一副準備去開會的模樣。
“今天加班,才剛回家。”不想讓他擔心,夏茉言很快撒了小謊。
“邱總真沒人性,你看起來好累喔。”他的臉靠得離電腦很近,似乎想從熒幕上看出什麼端倪,她連忙退遠一些。“我再過五分鐘就要出門開會了,沒辦法跟你多說。”
“不然你先去忙吧,我洗完澡也要去休息了。”腹部的那股悶痛又傳來,她無法剋制地捏緊了掌心。“你等我一下,我在煮東西,先去關火。”
她將麥克風調成靜音,人很快退到鏡頭之外,痛得抱着肚子彎下身。
天啊!怎麼會這麼痛……
她咬牙呻吟着,不想讓他發覺她生病,不然以他太過關心緊張的個性,鐵定會馬上拋下公事飛回來。
夏茉言蜷縮着直到疼痛過去,她癱坐良久舒緩下來,才又回到鏡頭前。
“茉言,你今天怎麼心神不寧的,你都不想念我的肉體嗎?”裴仲禮開玩笑的說道。
他的笑容像陽光一樣,映襯着他身後美麗的晴天,讓人心曠神恰。
“我又沒那麼饑渴。”她忍不住跟着他微笑。
“可是我的肉體好寂寞……非常空虛……”他加重語氣。“它還在等着你回應。”
“住口。”她沒好氣的說。“你那裏已經快八點,再不走就要遲到了。”
“好吧。”他很惋惜地嘆了口氣,隨即正色叮嚀,“那你記得多想想我跟我的肉體,不要再想我的靈魂了,我的靈魂現在很圓滿。”
“白痴……”她只能給他這兩個字。
接下來,他又依依不捨的說了幾句肉麻話才放過她,安心出門。
視訊一關上,夏茉言立刻往廁所沖,又吐得一塌糊塗,幾乎虛脫的坐在地上喘氣。
這次的食物中毒也太嚴重了吧……
她勉強爬起來將自己清理乾淨,踉蹌地想走回房間休息,電鈴卻不識時務的在此時響起。
這種時間會是誰來?
她走到門邊從貓眼望出去,愣了下連忙打開門。
“二哥,你怎麼來了?”
穿着襯衫跟咖啡色休閑褲的男人鼻樑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鏡,他一臉無聊的站在門口,一點都沒有見到妹妹的歡喜。
“剛好上來開會,媽媽要我拿東西給你。”夏永攏將手指勾着的一袋補給品放在桌上,轉頭看見妹妹慘白的臉色,皺起眉頭。“你怎麼了?臉色真差。”
“好像吃壞肚子了,今天一直吐。”夏茉言癱回沙發上,虛弱得幾乎要站不住。
夏永攏左看右看,一針見血的問:“你該不會是害喜吧?”
“怎麼可能?”夏茉言咕噥着。兩年前發生關係現在才害喜,又不是生哪?!
“那就好。”
“二哥……我真的很不舒服,可能沒辦法招呼你了,廚房有水……”
不等她說完,夏永攏便很自在地進去繞了一圈,拿了壺開水出來,順便倒一杯給妹妹。
“你這裏有住男人?”他方才看見廚架上成對的情人馬克杯,很敏銳的問,“你交了男朋友?”
“嗯……”痛到冒冷汗卻還是被無視的夏茉言輕哼一聲,根本難以回答。腹部傳來的疼痛更劇烈了,這次她蜷縮到幾乎發抖。“二哥,我肚子好痛,可能……要去醫院一下。”
“你好像也在發燒。”夏永攏走上前,伸手摸摸她的額頭,下了結論。“看起來很不妙。”
“對……二哥……不要這麼冷靜……快送我去醫院。”為什麼來看她的不是處事嚴謹的大哥,也不是凡事大驚小怪的小弟,而是這個不慍不火、老是慢吞吞的二哥呢?
她會在痛死之前安全抵達醫院嗎?
“根據我們使用的材質,其抗熱、耐磨、防腐蝕的分析數值分別如下……”
這次裴仲禮接案的日本公司本身是鍋爐製造商,而到美國參加學術研討會議,正是開發廠商的大好時機,因此他帶着日商的員工前來,一方面做業務方針調整,另一方面也替公司做人力資源評估,目前已算是收成階段了。
聽着主講人在台上賣力的發表研究,他卻心神不寧,右眼皮直跳。
他並不是迷信的人,可心裏那股莫名的不安就像漣漪般一圈圈擴大,他努力回想之前和茉言的談話,有個感覺一直浮上心頭--她今天不太對勁。
剛才講話的時候,已經是台灣時間晚上九點多了,她加班回到家向來不再吃宵夜,為何爐子上又會煮東西?況且聊天時她並沒有開桌燈,臉色卻比平常白上許多,語氣也顯得急促壓抑……
她生病了嗎?還是發生了什麼事?
越想越不安,未知的恐懼讓裴仲禮陷入緊張,再也無法冷靜。
“抱歉。”他低聲跟日商業務交代了幾句便匆匆走出會場。
雖說現在是台灣時間晚上十一點多了,茉言可能已經在休息,但他無論如何都要確認一下她的狀況。他先撥打家裏電話,沒有人接聽,連忙又再打了手機,彼端傳來熟悉的等候音樂聲,他心跳卻越來越急。
“喂?”沒多久,一個男人的聲音從話筒中傳來。
“你是誰?”怎麼會是個男人?裴仲禮一愣,連忙看了下手機顯示的名稱,是茉言的電話沒錯。
“你又是誰?”對方慢慢的問。
他急躁的說:“茉言呢?我是她男朋友。”
“喔……”那人應了一聲。“你叫什麼名字?”
“我不重要。你到底是誰?”腦海中千百個恐怖的想像閃過,每個都足以讓他心痛窒息。
“喔……你是裴仲禮。”沒多久,那人恍然大悟般地念了他的名字。
“你到底是誰?茉言呢?”他再度重複。
“她在醫院。”那人還是不慌不忙的說。
“醫院?”他不自覺地大吼。“發生什麼事?她怎麼了?”
“醫生還沒告訴我,所以我也不知道。”對方理所當然的說。“你晚點打來我再告訴你吧。再見。”
語畢,電話隨即被掛上。
裴仲禮愣了半晌,爆出一句髒話,連忙重撥,但電話卻再也沒被接起過。
電話這端,夏永攏在改造過的iPhone4上訊速鍵入資料,搜尋那個陌生男人的名字。
“裴仲禮是嗎……”看着手機熒幕上落落長的“豐功偉業”,夏永攏揚揚眉,下了個不輕不重的評語,“嗯,還算有趣……”
舒裴仲禮真想殺了那個持有夏茉言手機的男人!
無論那個傢伙是誰,都該被千刀萬剮!
他完全無法知道實際狀況,又礙於研討會中分不開身,只得托裴心恬替他查到醫院,卻因為非病人家屬,院方不願透漏病情,因此他心急如焚的直衝機場櫃枱買機票,搭了最快的一班飛機回台灣。
儘管已經用最快速度離開,他仍花了將近二十個小時的飛行時間才回到台灣。
一下飛機,裴仲禮就由機場直奔醫院,一邊嘗試打夏茉言的手機。
這次手機通了,依舊是同一個男人接聽,那男人只跟他說了病房號碼便掛上電話。
當他風塵僕僕的趕到醫院時,已是晚上九點多,門診大多結束了,醫院顯得冷清陰森,長長的走廊底端有個男人正低頭使用手機,聽到他急促的腳步聲而抬起了頭。
“你就是裴仲禮?”那人推推鏡框,眯起眼楮打量他。
“你是誰?茉言呢?”裴仲禮握緊拳頭,忍住想揍他的衝動,咬牙切齒地問。
“我是她二哥。”察覺裴仲禮的怒意,夏永攏站起身,兩人高大的身材不相上下。他皺着眉頭,憂慮的開口,“你是O型對嗎?”
“怎麼了?”這問題讓裴仲禮心頭一驚。
“需要肝臟移植,但目前沒有合適的捐贈者。”夏永攏壓低嗓音,表情充滿無奈和憂愁。“而且我血型不符合,無法捐贈。”
“我可以捐!”天啊!茉言究竟發生什麼事了,竟然需要肝臟移植?裴仲禮連問都不問,毫不猶豫的馬上同意。“我跟茉言同樣血型,年初才做過健康檢查,肝很健康。”
“這是器官捐贈同意書。”夏永攏拿出一張紙,上頭詳列着同意書內容。
裴仲禮從懷中掏出筆,看都沒看一眼就在同意人的地方簽名,一邊連珠炮似的問着,“醫生呢?什麼時候手術?茉言狀況怎麼樣了?”
“你不看一下嗎?捐贈時會有生命危險,風險高達……”夏永攏頓了頓。“百分之八十。”
“我不在乎。茉言呢?她狀況怎麼樣?到底怎麼回事?”這男人要不是茉言的二哥,他早就揍下去了。為何講話這麼拖拖拉拉的不說重點?
就在裴仲禮考慮着他要是再不回答他就要放任自己的衝動時,病房裏走出一名醫生,他連忙衝上前緊張的抓住對方。
“醫生,我是O型,可以捐肝。”
醫生先是一愣,隨即一頭霧水的說道:“謝謝你的好意,但我要你的肝幹麼?”
“是捐給夏茉言的,她--”裴仲禮急急的開口,卻被醫生接下來的話打斷。
“夏小姐她盲腸炎。我想如果我沒切錯地方的話,她暫時不需要肝。”醫生笑了。“她現在醒着,你如果想看她,可以進去了。”
知道自己被耍了,裴仲禮卻反而鬆了口氣,顧不得追究便疾步衝進病房。
看着消失在病房門口的男人,轉角走出了一個粉色身影,依舊是綁着馬尾、背着運動背包。
“你幹麼騙我哥?”裴心恬其實不是很在意,只是她總得小小維護一下自家人的尊嚴。
“我有說誰需要肝臟移植嗎?”夏永攏頭也不抬,慢條斯理的說。
夏茉言是怪人,她哥哥也是個怪人。裴心恬打量着眼前戴黑框眼鏡,打扮看起來俗俗的男人。
“你很機車。”居然看都不看她一眼,真沒禮貌!她忍不住腹誹着。
夏永攏只是聳聳肩,繼續埋首在手機里,對眼前的可愛女生一點興趣也沒有。
顯然他的世界裏,沒有比電腦語言更有趣的事情……
“你怎麼來了?”
夏茉言躺在病床上,看着此時本應在千里之外的男人,錯愕的問。
裴仲禮沒有回答,在她身邊的椅子坐下,雙手緊緊握住她的手,又用額頭抵着兩人交握的手,深呼吸了好幾口氣才抬起頭,眼眶卻紅了。
“仲禮……”他哭了嗎?
她慌張地伸手想摸他的臉,卻不小心牽動傷口,痛得她咬了下唇。“你怎麼回來了?我只是盲腸炎開刀而已,沒事的。”
“你怎麼不通知我?”他的聲音有些沙啞,焦慮和疲憊都寫在臉上。
“一開始我以為是食物中毒,不要緊,所以不想讓你擔心。”看着他憔悴的模樣,她心頭悄悄泛疼。“後來太痛了,而且馬上就要開刀,我來不及說。”
“我一路上擔心得快發瘋了。”他靠近她,讓她攤平的掌心貼着自己的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