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但是,他卻找不到她。
不,他知道她現時的住處!
念頭甫冒出,他已控制不了兩腳,猛然轉往門外。
在外等候的司機見狀,立刻為他開啟車門,雷佑樺坐上車,迅即說出一個地址。
沒多久,他已在她的居所門前。
抬起手,指尖微微顫動。
有誰會相信他竟會為按門鈴而猶疑不決?任何牽涉上百億的案子,他向來毫不躊躇地下決定,偏偏現在他為按門鈴而不知所措。
待會兒要是她開了門,他第一句應該說什麼?普通的打招呼?還是直接將她擁入懷?甚至給她一個熱吻?
眾多念頭在腦海快速轉動,就在他仍然猶疑之際,門扉忽地開啟了。
「你……怎麼會在這兒?」一手提着垃圾袋的康柔愣住了一秒鐘,然後開口詢問。
聽見她的聲音,雷佑樺瞬間回過神來,深邃的眸子陡地對上她的,眉頭同時間微擰。
她的語氣除了摻雜一絲驚訝,基本上並沒有任何喜悅,就像是她丁點兒也不為在此見到他感到喜樂。
為什麼會這樣?
【第九章】
那天,在雷佑嘉的勸說下,康柔離開了醫院。然而她並沒有回家,反而來到這兒繼續獨居,並於隔天向文華樂提出辭呈。
對於自己的不負責任,她沒有任何開脫的理由。她糟蹋了文華樂的好意,也只有回以滿心的抱歉。
連同在醫院守候的三天,她前後花了整整一個星期去理清紊亂的思緒,並決定今天將這兒收拾完便搬回家,之後跟着父親學習酒店的管理工作。
作為唯一的繼承人,她早該如此了,不是嗎?
所以,她大清早便起床,將許多她以前認定至為重要的東西整理好,並且下定決心丟棄。
對,那些都是與雷佑樺有關的回憶,可能是一隻可愛的小布偶,或是一個用多個貝殼打造的音樂盒,還有大大小小的卡片……這些,她統統都打算丟掉。
她甚至在離家時還帶着這些無關重要的東西。在她將他視作比自己更重要之際,對他而言,她算什麼?一個可以隨便捨棄的女人?還是輕易便投進他人懷抱的輕浮女生?
僅僅是想到他選擇讓她承擔一輩子無法重來的懊悔,她的心彷佛被撕成碎片。為什麼他會認為被留下來的她能夠得到幸福?
美其名是保護,實際上他卻徹底傷透她。他的苦衷既不美麗,也不感人,反而讓她更覺難堪。
他擅自為她做了選擇,她除了感到不被尊重之外,更沒法子接受他悲觀的態度。
怎麼他沒有想過為了和她相守一生,選擇賭一次?難道他真的覺得,只要她得到所謂的幸福,即使看着她跟別人談情說愛也無所謂?
她幸福與否,為什麼要按照他那套標準?
為什麼?
佑嘉姊姊說他太愛她,怕日後留下她孤獨一人。但是她看到的卻是他一直以來都要她承受孤單。他有病,她不知道;他即使深愛她,也死不承認,寧可狠心將她推開。
如果這是他的愛,那麼……也太淺薄了。
在看清他的愛情是怎麼一回事以後,她驀地發現一直死心塌地的自己實在是愚不可及。
因此,她決定放棄這份沒有意義的愛情。
她不相信天長地久,畢竟生死有時,任誰也不知道未來會怎樣。也許他們會在交往不久后隨即發現對方並非自己一生鍾愛,也許他們其中一方會因為意外驟然離世。但他自作主張地中斷了他們的纏繞,甚至連擁有的資格也吝嗇給予。
沒有想像中的難以割捨,她幾乎不用深思便將所有與他有關的物件塞進垃圾袋,當她開門之時,赫然看見門外的他。
以為心臟會為此而猛烈跳動,但……她愕然了一秒后,竟能心平氣和地開口問他為何會出現。
「小柔……」他們的立場不知怎地變換了,他竟然結巴起來,不知道該如何說下去。
「我以為你還得留在醫院。」她淡淡地說。
「傷口比預期小,所以……」他頓了頓,覺得喉頭艱澀得很,半晌才能繼續接下去,「醫生批准我出院。」
「是這樣啊。」她微笑。「不好意思,我要去丟垃圾。」說完,她隨即越過他。
奇怪於她淡然的反應,就在這麼一個瞬間,雷佑樺抓住她的手腕。
因為用力過猛的關係,垃圾袋掉在地上,裏頭的東西散落一地,他漆黑雙陣剎那間睜大。
這些……都是他多年來送給她的小禮物!
她剛才稱這些是什麼?
垃圾?
她向來對他送的東西珍之若寶,簡單如一張他出差時買給她的明信片,也足以教她綻放令人驚艷的笑靨。但是,她竟然要丟棄它們?
為什麼?
「可以放開我嗎?這樣我沒辦法撿垃圾。」她輕輕搖晃依然被他握住的手,請他放開。
這不是他認識的康柔!換了以前的她,一定會因為這再平凡不過的觸碰滿臉羞紅,此時的她卻一副處之泰然的態度,就像她再也不會為他的靠近而臉紅心跳。怎麼會這樣?
他不過是昏迷了好幾天,一些日子沒跟她見面,她對待他的態度怎麼可能出現遽然轉變?
「這些……是我送給你的……」他並沒有鬆開手,反而開口。
她是忘記了嗎?
「是啊。」她回首,語氣輕輕的。「現在已經沒有用了,所以不想佔地方。」手腕因為被他緊緊握住,所以溫度升高了,然而這片溫暖並未能傳遞至心間,也沒能教她心跳加速。
「為什麼?」反觀他,平常沉着的聲線忽然間變得高亢,焦急地要追問原因。
「就是已經沒有用處了啊。」她好笑地回答,彷佛他問了個何其愚蠢的問題。他微微搖頭。「不是的,這些你以前都很珍惜,為什麼突然……」
她甩開了他的手,蹲下身逐一撿拾並放進袋子內。「因為我終於發現自己不再需要這些沒有意義的東西。」
「沒有意義?」他愣住了。「怎麼會?你忘了之前收到這些小禮物時是多麼高興嗎?你說過會好好保存它們的。」
她驀地抬陣,對上他閃燦詫異光芒的雙眼。「那是以前的事了,我真的不再需要這些。」
「你在生氣!」雷佑樺篤定地說:「因為我沒有告訴你患病一事,所以你氣得不來看我,對不對?」
他從不知道思念一個人可以令人陷入瘋狂的邊緣,管不住紊亂的思緒,斬不斷洶湧的惦念。他現在才明白以前的自己有多克制,近乎盲目地控制自己的舉動,逼迫自己擺出漠然的神情,以最冷酷的姿態面對她。
哪怕,這完全不是出自他的本意。
康柔不語。
他將她的沉默當作默認,接着又道:「是我不好!我不應該一直隱瞞大家,但就算說出來又如何?我知道越早做手術,成功機率越大,可是我的身體狀況不若平常人,在進行手術的過程中,有極大機會因為大量出血而死掉,我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要是手術失敗的話,佑嘉和佑楠怎麼辦?銀行的業務好不容易重上軌道,我絕不容許有什麼差池。」
「那我呢?」她反問。原來,讓他在乎的,從來就沒有她。
「我當然在乎你!只是……」他語塞了。「我……我擔心……」
「你擔心和我交往後沒多久便會死去,所以死也不願承認喜歡我。」她邊說邊站起來。「這足以證明,在你心裏,我也不算是什麼一回事。」
「不是這樣的!」他急忙抓住她瘦弱的肩頭。「就是因為愛你,所以我怕耽誤了你。我隨時會因為心臟衰竭死去的,我連最基本保護你的能力也沒有!這樣的我有資格給你任何承諾嗎?我已盡最大的努力讓你得到幸福,難道這樣有錯嗎?」
他想愛她一生一世,希望能永遠伴隨她左右,偏偏他沒法子許下諾言,只有強忍心痛將她推向別人,以求她能得到幸福。
說愛太容易,但他忘不了自己也許不能陪伴她同偕白首,僅僅是想到將來她失去倚靠的場景,他根本沒有勇氣踏出第一步,唯有深信推開她這個決定對他們都是最好的。
只要她不愛他,她便不用受苦了。
可是,她的死心眼完全超出估計,任憑他如何冷淡以對,連捏造她跟弟弟的緋聞這種事都做了,她還是認定他是唯一的愛。最後他只得狠心擊碎她的遐想,勉強自己說出違心之論。
「沒有,怎麼可能有錯?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對的。」康柔面露微笑,可是瞳心並沒有任何笑意。「你不過是連為我賭一次的勇氣也沒有,不過是這樣而已。」
就是說,她並沒有重要到可以讓他放手一搏。為了那些看似冠冕堂皇的理由,他幾乎沒有多作考慮便捨棄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