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那無形的壓力莫名一松,然後她看見他伸手拿起那杯酒,而他那盤小點,不知何時,已經被放到了她手遷,就在她指頭前,她只要抬起手指就能拿到。
他替她喝完了那杯酒,她則瞪着那盤看起來好吃得要命的小點心,只覺得莫名想哭。
這男人怎麼可以這麼可惡?
一滴淚,毫無預警的掉了下來,滴進空酒杯中。
她的眼淚,扯着他的心,莫名的痛。
她沒有伸手拿他為她做的點心,她只是握緊了拳頭。
“不要再喝我的酒。”她哽咽沙啞的說。
這一句,讓妒火又上心頭,明知不該,他還是忍不住冷聲開口。
“放心,雖然你已經喝了三杯,不對,加前面那兩杯,一共是五杯酒,但等一下王朝陽會再幫你拿一杯來的,他是個紳士,不像我那麼混帳。”
秀秀再笨,也聽得出他的嘲諷。
“就算他想灌醉我又怎樣,那究竟關你什麼事?”
那不關他的事,只除了他瘋狂的認為她應該是他的,瘋狂的想要將她扛上肩頭離開這裏,瘋狂的想把她納為己有。
他不該在這裏,他應該要專心在工作上,他不該繼續騷擾她,這樣對她很不公平,他已經傷害了她,他的存在對她就是種傷害,他應該滾遠一點,滾得遠遠的,遠離她的人生。
但,他就是走不開。
他垂着眼,看着她的手就在他旁邊,那麼近,就只有那麼一個酒杯的距離,他只要伸手就能握住她,可是她將拳頭握得更緊,她是如此用力,用力到指節都已泛白。
一滴淚又落下,在杯中灑起。
“你這個混蛋。”
她低低的哽咽咒罵著,然後轉過身去。
他無法動彈,只聽到她告訴王朝陽,她累了,想離開。
王朝陽殷勤的開口要送她回去,她答應了。
她清楚那個男人想做什麼,但她依然答應讓他送她回家。
回那個家。
有那麼一秒,他沒有辦法呼吸。
他無意識的轉過身,看見她與王朝陽和屠歡道別,然後一起穿過整間房,那男人環着她的肩膀,帶着她往門口走去,一步步的遠離他。
某種無以名狀的恐慌,襲來。
等他發現,他已經再次上前,大踏步穿越那些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人們,跟着她到了門口,王朝陽去更衣間拿衣帽,他及時抓住了她。
秀秀嚇了一跳,原以為是母親,回頭卻看見莫磊。
“別和他回去。”他緊盯着她,繃著臉,粗嘎的要求。
呼吸,驀然一窒。
她瞪着眼前這個可惡的男人,無法置信他竟然說了這句話。
為什麼要這麼說?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他還要在這裏糾纏她?
他明明,明明在離開的那天,就已經做出了選擇!
心,好痛好痛,痛得像是正被火燒,但是但是,即便不該,當他這樣開口,當他眼裏似也隱含着痛,她還是忍不住懷抱希望。
他看着她的樣子,甚至讓她覺得,他是在乎她的,只是有說不出口的原因,所以才不得不這樣做,才不得不傷害她。
“給我……”她含淚看着他要求。“給我一個說不的理由……”
他眼一抽,又沉默了。
她好想毆打他,這個可惡的、卑鄙的,該死的殺千刀!
咬着唇,她心痛不已的閉上眼,一滴淚,滑落。
她臉上難掩的痛苦和失望,讓他喉嚨發乾,更慌,終於胡亂撈了一個理由,啞聲吐出一句:“他只是想把妳弄上床而已。”
“你錯了。”她笑了,哭着笑了,睜開眼,告訴他:“他不只是想把我弄上床,他想要的,是和我結婚。”
“為了你媽的公司。”他藍眸一縮,啞聲指出。
“那又如何?”她看着他,痛苦的說:“至少他要我。”
一句話,如刀般,狠狠的戳上心頭。
“你不要,他要。”
她的指責那般狠,透着憤怒與自卑,但更多的,卻是那無以名狀的痛,這一刻,才知道他傷她傷得那麼重、那麼痛,這深切的領悟,讓他臉上刷白,狼狽不堪。
她痛恨他那好像她打了他一巴掌的模樣,痛恨自己竟然會覺得心痛,所以她氣憤的抽回手,推開他,繼續說。
“走開,回去找你的未婚妻,別再來找我,別再騷擾我!”
然後,她走了。
再一次的,離開他,快步走向那個能夠娶她,和她攜手白頭,與她長相廝守的男人。
他要失去她了,他知道,這一次是永久的。
她不會再給他機會,他把所有她給過的機會,都搞砸了。
他不是那個能夠給她幸福的人,他沒有擁有她的資格,她甜美的笑容不會再給他,她溫暖的懷抱不會屬於他,她不會再替他撐傘,不會再牽着他的手,不會再幫他溫熱牛奶,也不會再陪着他一起躺在床上,愛戀的撫着他的臉,和他說那些傻氣的話。
剎那間,他像是又回到了那一夜,身處那狂風暴雨的大海中。
他有一種快要窒息,即將被淹沒的感覺。
世界,突然變得好黑好黑,只剩下她離開的背影是明亮的,但她和那個男人走了,推開門,走了出去。
門,緩緩在她身後閤上,帶走了所有的光明,只剩下黑。
黑。
她沒有回頭,一次也沒有。
他以為他知道,早就曉得,她不是他的。
所以他走了,但那時她愛他,還愛他,那安慰了他。可是從今以後,她不會再愛他,她會把他忘了,去過她的人生,過那沒有他的人生--
忽然間,濕鹹的海水從四面蜂擁而來,將他淹沒,讓他無法呼吸。
他應該要認命,他本來就沒有資格,但他無法移開視線,沒有辦法將視線從她離開的那扇門移開。
腳下的地板像是忽然消失了,他猛地往下沉,所有的傢俱都開始扭曲,和他一起往下被捲入海水中。
嘩啦一聲,他陷入深海之中,那麼深,那麼藍,藍得幾近全黑。
所有的東西都和他一起緩緩下沉,柜子、門窗、水晶吊燈、玄關鏡--
然後,他在那深海中,從那扇一起被卷落海的落地玄關鏡里看見他。
那個男人,一臉死白,像個死人一般。
男人變成少年,少年擰眉看着他。
他不想死。
不想。
因為不想,所以他死命的掙扎着,即便愧疚難當,即便被滿心的罪惡感包圍,他仍掙扎着活下去。
以前他不知道為什麼,現在他知道了。
他想得到幸福,渴望遇見能夠填補他靈魂的另一半。
在內心深處,他知道她在,一定存在,他的家人們,證明了靈魂伴侶是存在的。他知道如果能找到她,如果他能遇見她,她必然能拯救他。
他張開嘴,喘了一口氣,海水沒有灌進他嘴裏,他吸到了空氣。
你欠我的。
少年惱怒的說。
“我知道……”
少年用那雙如同大海般藍色的眼,瞪着他,生氣的說。
你應該要和我一起。
他抬起頭,再喘口氣,啞聲開口:“對不起……但我不能……我需要她……”
話出了口,一切都變得如此清晰。
是的,他需要她,真的需要她,他不要她忘了,他需要她愛他。
他一直不知道,一直不敢承認,直到現在。
忽然間,海水如來時般迅速退去,扭曲的傢俱回到了原來的位置。
但少年仍在那裏,一臉的寂寞,俊美的臉龐上還懸着淚水。
“我很抱歉。”他告訴鏡子裏的少年,“但我要活下去。”
話語方落,鏡子裏的少年模糊了起來,恢復成男人的模樣,男人的臉上,還有淚在其上。
他喉嚨緊縮,看着鏡中另一個自己,忽然明白那少年不是阿光,一直不是,那只是他的罪惡感。
苦澀的,他轉過身,推開了那扇門,走了出去。
屋外,下着雨。
風是冷的,天是黑的,她的眼眶是紅的,一顆心則疼痛欲裂。
站在屋詹下,秀秀看着那個想娶她的男人掏出了車鑰匙,撐着傘,走去開車。
下雨了,所以他要她在這裏等着,他會把車開過來。
但她不想等,她不能留在這裏,不敢待在這裏,她害怕自己會心軟的回到屋子裏,轉身的渴望是如此的深,讓她害怕。
所以,她下了階梯,快步跟在他身後走進雨中。
王朝陽很體貼,即便是假裝的也沒關係,至少他在乎她,至少他要她,不像屋裏那個男人--
明知如此,可是一想起他那僵硬的模樣,想起他眼裏的痛苦,她依然覺得無法呼吸。
他那麼可惡,他欺騙她,玩弄她,明明選擇了屠歡,卻又來騷擾她,他這麼惡劣、卑鄙,她不應該再想着他了,她應該要往前看,把他丟在腦後。
她明明知道,明明曉得那個男人有多惡劣,她的理智很清楚,但一顆心卻還是因為必須離開他而覺得疼痛,明知道那有多愚蠢,她還是瘋狂得想要轉身回到屋子裏,投入他的懷抱,強迫他選擇她。
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浮現,只要能和他在一起,要她當地下夫人也沒關係的想法,這念頭讓她心更痛。
不,這些年她看過太多,她父母是活生生血淋淋的教材,外遇永遠不會有好結果,只會讓身在其中的人互相傷害,讓事情越來越糟,變得更加可怕。
她不敢停下腳步,她害怕那個男人會讓她做出蠢事,害怕她會把自己變成天大的笑話。
王朝陽很好,再怎麼樣都比他好,至少他還對她有所求,至少她擁有他想要的。
冷風迎面而來,讓雨打在臉上,同淚水和在一起。
她快步跑到王朝陽身後,他已經走到車旁,就在她抬手張嘴要叫喚他時,一隻大手從后出現,巴住了她的口鼻,另一隻手則環住了她的腰,將她整個人往後拖進黑暗中。
秀秀嚇了一跳,驚聲尖叫,但她的叫喊全悶在嘴中,傳不出去。
“別叫,是我。”
那個抓住她的人將她拉進了樹叢里,在她耳邊吐出這句話。
她僵住了,無法相信自己聽到的,但那真的是他,她能聞到他身上的味道,能感覺到他強壯的身體在身後緊貼着她。
在她僵住的那一秒,王朝陽上了車,關上了門。而身後那個男人,在這時鬆開了捂住她嘴的手。
“你做什麼?你瘋了嗎?!”她不敢相信的在雨中掙扎低斥着,但他環在她腰上的手臂如一把鐵鉗,無論她怎麼動也無法掙開。
然後下一秒,她看見他掏出一把手槍,將裝設在屋牆上,面對花園的監視器打爆了。
她瞪大了眼,倒抽口氣,僵在當場,一時間無法反應。
那不可能是槍,槍應該會很大聲,但他用右手握着它,長臂就在她耳邊,那東西就在他手上,近在她眼前,不管她怎麼看,它的模樣就像槍,而且監視器破掉了,她能看見它震了一下,鏡頭的玻璃碎片掉了下來。
他對着第二台監視器開了第二槍,那東西只輕輕發出咻的一聲,那台監視器就整個被打得歪掉,銀白色的小火花跳了出來又消失。
好吧,那是槍,裝了滅音器的槍。
她震驚得無法動彈,直到他突然將她扛上了肩頭,迅速往反方向離開。
“你做什麼?”她回過神來,驚慌的在他肩頭上奮力掙扎着。“阿磊,放我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