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女兒的話,周莉馨楞了一下,握緊了把手,不禁轉頭看向下方那個男人。
“媽,如果你還在乎爸,就去告訴他。”秀秀忍不住開口勸說。
“憑什麼我要先--”想也沒想,周莉馨憤憤脫口,方發現自己說了什麼,臉色刷得更白。
“自尊值幾斤幾兩重?”秀秀好氣又好笑的勸道:“你退一步,換一個愛你的男人,有什麼不好?”
周莉馨僵硬的坐在椅子上,一臉青白。
看見母親冷漠倔強的面容,秀秀嘆了口氣,她該說的都說了,母親若聽不進去,她就算說破嘴皮子也沒用。
“妳自己好好想想吧。”
說著,秀秀轉過身,朝心愛的男人走去。
周莉馨聽見女兒離開的腳步聲,回首看去,只看見那個男人朝秀秀伸出了雙手,將她緊擁在懷中。
莫名的,如昨夜般,心中又一痛。
過去,她一直覺得她很成功,除了那個該死的男人,這個失敗的女兒之外,她這一生一直很成功,直到昨夜,直到她看見那姓莫的,為了救秀秀,毫不遲疑的跳下了那座高梁--
他沒有猶豫,不曾考慮,當秀秀掉下來,他直接鬆開了抓住欄杆的手,縱身一跳,只為了拯救心愛的女人。
那一秒,她知道,這一生不會有任何人為她這麼做。
所以,是的,她很羨慕,也非常嫉妒。
那個男人摟着秀秀轉身離開了,從頭到尾沒看她一眼。
在這之前,她從來不曾相信愛情,她不讓自己相信,唐賀深深傷了她的心,可是……
深吸口氣,她轉過頭,再次看向下方甲板上的男人。
陽光灑在他身上,照亮了他指上的婚戒。
忽然間,熱淚上涌。
那一秒,她知道她其實很失敗,非常非常的失敗,但除非她死,她絕不會和任何人坦承這件事。
所以,她顫顫的深吸口氣,將湧上眼眶的淚,一過了回去。
她是周莉馨,是時尚界的女王。
她舉起桌上的馬丁尼,一口飲下,告訴自己--
她不需要愛情。
後來,秀秀和他一起回到了紅眼。
她喜歡這棟老公寓,喜歡住在這裏的人,喜歡他們之間的互動。
雖然總也有人愛糗他與她,但那感覺很好,很關心。
她喜歡心有所屬的感覺,喜歡被標記為他的女人,喜歡和他一起。
那個月,他去出任務時,她就回家做衣服,她陸陸續續的往來家裏與紅眼之間,見到了更多紅眼的員工與他們的老婆和孩子,聽到了更多和他有關的事情。
她注意到,他們與她們,完全不在他面前提起阿光。
那是深深刻劃在他心中的痛,她無法不為他感到心疼,也清楚感受到這些人有多好,她知道,如果沒有他們,他不可能走過那一段艱難的人生。
為此,她真的深深感激。
然後有一天,可菲熱切的拿他小時候的照片給她看時,她看見了他的兄弟。
那兩個鼻青臉腫的男孩長得一模一樣,他們和鳳力剛一起在公園裏,手中各有一罐正在噴可樂的特大瓶可樂,他們三個人拿噴出來的可樂互相攻擊,在夏日陽光下笑得樂不可支。
“這個是阿光,這個是阿磊,大概吧,我和他們相處的時間不多,所以其實分不太出來。”
可菲鷗觀的笑了笑,告訴她:“不過阿震他們就能分清楚,當然莫森和如月也可以。雙胞胎小時候真的超可愛的,一整個像天使一樣,我之前在老家看過一張照片,真的是可愛得不得了。他們從小感情就很好,有時候不說話也能知道對方在想什麼,所以後來出了那件意外時,我們真的很擔心阿磊會想不開。”
提起那件事,可菲的笑容消失在嘴角,指着自己的腦袋說:“妳知道他頭上這裏有個疤嗎?”
“嗯。”秀秀點點頭。
“事情剛發生時,他常常夢遊,有一次他半夜夢遊時,竟然跑去港口的堤防,在上面跌了一跤,撞到了頭,差點滾進海里,那傷就是當時造成的。幸好莫森發現得早,屠勤剛好也在家,及時幫忙找到昏倒在堤防上的他。但這件事把如月姊嚇壞了,雖然捨不得,還是答應讓他轉到這邊來念害。”
可菲嘆了口氣,聽慨的說:“誰知道阿磊從此之後,就再也不肯回老家去。”
秀秀聞言一楞,他知道他說他不能回家,但她以為他多少有回去過,但可菲的說法--
“他來這裏之後,就沒回過家了嗎?”她驚訝的看着可菲。
“嗯。”可菲點點頭,說:“莫森有來看過他,但他沒回去過,就連過年也不回去,他有一大堆的理由和借口,就連武哥和嵐姊都拿他沒辦法。”
“那……他媽呢?”秀秀再問。
“如月沒來過,有一次我問她,如月說等阿磊準備好了,自然會回來。”可菲再嘆口氣,道:“不過我猜她也沒料到阿磊會這麼頑固。”
驀地,她想起那一天兩人的對話。
阿磊,既然你在放假,為什麼不回家?
我不能。
他說,這麼說。
我不能……
想起他當時的表情,她喉頭緊縮,心莫名的疼。
他不是頑固,他只是害怕,他覺得自己害死了阿光,所以不敢回家。
那一天,她回到家,躺在床上卻久久不能成眠。
她不斷想起那些可菲給她看的照片,他和他的兄弟一起在碧海藍天下騎着腳踏車,在操場上踢足球,在田裏偷水果,在空地上烤地瓜。
她看見他們英俊的父親和美麗的母親在海邊一起散步,在月夜下相擁看着雙胞胎玩耍。
十年了,他一次也沒回去過,一次也不曾回家去……
可菲說他媽說等他準備好了自然會回來,秀秀知道那女人是擔心她若上來看兒子,他就更不會回家了,但他若不回家面對,就永遠無法讓那件事過去,這一生都會帶着那傷痛。
所以她不來,她要兒子自己回家。
半夢半醒間,秀秀感覺到他回來了,將她緊擁。
她縮進他懷中,心疼不已的擁抱着這個男人,好希望好希望能為他擋去一切悲傷,撫去心中所有傷痛。
隔日清早,她難得比他還早醒來,枕邊的男人睡得很沉很沉。
輕輕的,她在晨光中,撫摸着他的眼角眉梢,撫着他額上的傷,想着他與他的兄弟,想着他勇敢的父親、堅強的母親,然後忽然間,她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
要做那件事,讓她有些不安,可是她知道,為了他,她必須去打那通電話。
秀秀輕手輕腳的下了床,走到陽台講電話。
然後,她回到廚房,幫他煮了早餐,她廚藝沒他的好,但她知道他其實很喜歡她替他煮飯。
這是心意,不是好不好吃的問題。
她特地布罩了餐桌,把餐具都擺好,然後等他。
他起床時,她正在煎那個他教她做的法式蛋卷。
“早安。”看見那個赤身裸體的男人,她臉微紅,和他問早。“我做了早餐,你洗把臉,過來吃吧。”
他晃進浴室,洗了臉,刷了牙,套上了長褲,然後才走到她身邊,但他沒坐下,只是將她拉到懷中親吻,將她吻得暈頭轉向的,才鬆開她,露出性感的微笑,沙啞的開口。
“早安。”
被他這樣一吻,她手上裝着煎蛋的盤子差點掉了,可他早料到,已用左手幫她抓得牢牢的。
她羞紅了臉,只能看着那男人幫她把煎蛋放到桌上。
“今天怎麼這麼早?”他拉開椅子生下。
“有個客戶要訂衣服,和我約了早上十一點量尺寸。”她回過神,幫他倒了杯蜂蜜檸檬汁,她不像他是個人肉榨汁機,所以一早就用湯匙擠了半天檸檬,先弄好了一大壺。
她在他對面坐下,拿起自己的刀叉,吃了起來,一邊偷瞄他。
他一臉輕鬆寫意,因為剛睡起來,他的頭髮還是翹的,像個十歲的男孩一般,不過他那身肌肉就一點都不像了。
她舔了舔唇,意外嘗到他留在她唇上的薄荷味,是牙膏。
不自覺的,臉又熱了起來。
他一下子喝光了檸檬汁,自己又倒了一杯。
他看起來心情很好,她有些老志的鼓起勇氣,間。
“阿磊?”
“嗯?”
“你今天有沒有空?可不可以陪我一起去?”她裝作不在意的說:“你要是累了也沒關係,我可以自己去,我知道你很晚才回來。”
他沒有多想,只嚼着笑道:“我睡飽了。”
她露出笑容,“真的?”
“嗯。”他將最後一口煎蛋送進嘴裏,然後道:“我和妳一起。”
一瞬間,有種罪惡感爬上心頭,她看着他,真心的道:“謝謝。”
他只是揚起嘴角,抬手傾身,抹去她嘴角上的番茄醬。
他那溫柔的眼神,教她喉緊心縮,她希望等他發現事實真相時,不要太生氣。
“阿磊,你知道,我真的愛你。”她認真的說。
“我知道。”他微笑。
看着眼前的男人,她希望自己沒有做錯,真的希望。
不敢讓自己多想,吃完早餐后,她簡單收拾了一點東西就拉着他上了車。
“你還沒告訴我地址。”上車后,莫磊好笑的問她。
“在機場。”她鎮定的說:“那個客戶在機場。”
他沒多想,她和人約十點,那表示是在最近的機場,他直接將車開到那裏。
她下車之後,牽着他的手一路往前走,然後說她要去上廁所,那時他還不覺得有問題,直到她出來之後,拉着他的手,帶他穿過大廳,來到國內登機的入口,然後對那個門邊的人,秀出了兩張機票。
“身分證。”那個人對他說。
他可以感覺到她的緊張,她的手心在冒汗,她根本不敢回頭看他,但她依然握着他的手,像是怕他跑掉似的。
所以,她剛剛不是去上廁所,是去拿票。
他猜,廁所里,小肥早幫忙買好了票,等在那裏。
秀秀咬着唇,心虛不己,一瞬間好害怕他會生氣,會拒絕和她一起進去,但她沒有退縮,只是從包包中掏出了她的身分證給那人看,然後她看向身邊的男人,屏息以待。
“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他垂眼問她。
“我知道。”她緊張的舔着唇,仰望着他,說:“我會和你一起。”
他藍眸微眯,閃過某種情緒,但他沒有生氣,沒有抽回被她握住的手,他只是看着她。
半晌后,緩緩的,他從屁股后的口袋中,掏出了皮包翻出證件,給那人檢查。
她沒有辦法呼吸,直到他握緊了她的手,舉步和她一起走入那道通往他老家的門,走向那輛等着載他回家的飛機。
二十分鐘后,飛機上了青天,穿過雲霄,航行在藍天之下,白雲之上。
一路上,他一聲沒吭過,她弄不清他的情緒,只能安分的坐在他身邊,偷瞄。
他面無表情的看着窗外的藍天白雲,不知在想什麼,但當飛機越來越靠近終點時,他不由自主的握緊了她的手,幾乎捏疼了她。
她沒有吭聲,她知道他不是故意。
驀地,飛機轉了一個彎,往一旁傾斜,她可以看見他看着窗外那座無比寬闊、湛藍的海洋,渾身不由自主的緊繃。
然後,窗外的大海消失了,她看見城市、街道,還有機場。
沒多久,飛機降落了。
從飛機上那小小的窗戶里,她可以看見,那是一座在海邊的城市,有着同樣在海邊的機場,還有如屏風一樣高聳的青翠山脈。
飛機停了,機上的乘客一一下了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