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三天後,喪事雖已結束,但御法川家還是沉浸在一種哀傷的氛圍之中。

她跟康博都很努力地想走出傷痛,但還是經常因為想念米美及貴俊,而相擁哭泣。

“唯衣,你在家嗎?”門口傳來了多田太太的聲音,在廚房洗碗的唯衣走了出來,而原本在餐桌邊畫畫的康博也跟在她身後跑了出來。

“多田伯母……”嘴甜的康博喊着。

“康博,要不要到我們家玩啊?小新哥哥正在玩樂高呢!”小新是多田太太最小的兒子,今年九歲,平時跟康博很合得來。

康博一聽,綻開笑顏,“唯衣阿姨,我可以去嗎?”

唯衣溫柔的對他一笑,點了點頭,“當然可以。”

她希望康博能儘快走出父母雙亡的悲傷陰霾,雖然她自己的心情一時半刻還平復不了。

得到她的首肯,康博開心地拉着多田太太的手。

多田太太摸摸他的頭,“唯衣,那我就把康博帶過去啰!”

“嗯,謝謝你。”她十分感激的看着多田太太,因為她知道,體貼又細心的多田太太是想暫時把康博帶開,好讓她能一個人靜靜的沉澱心情。

是的,她需要好好的思考、規劃她跟康博的未來。當然,她更需要的是一段可以獨自面對哀傷、可以盡情大哭一場的時間。

“吃晚飯前,我會把他送回來的。”多田太太說。

“麻煩你了。”

“哪裏的話,大家互相照顧是應該的。”多田太太溫柔一笑,“來,康博……跟阿姨說再見。”

康博向唯衣揮揮手,有一點點迫不及待的感覺。孩子就是孩子,不管是生理還是心理的傷,癒合的速度及能力似乎都比大人來得強!

“康博,要乖喔!”看見康博臉上有着久未見到的笑容,唯衣其實鬆了一口氣。

孩子的笑容是良藥,她相信自己也一定能很快的站起來。

目送着多田太太跟康博離去,唯衣一個人怔怔的望着門口發獃——

“姐姐,我跟貴俊去補貨啰!”

“大姐,你今天做的菜超好吃的耶!”

“姐姐,有人打電話來預約房間喔!”

“大姐,你說說米美吧!她今天對我超凶的。”

以往,這屋子沒有一刻是安靜的,不管是什麼時候,都能聽見米美跟貴俊年輕又開朗的聲音。而從今以後,再也聽不到了……

“抱歉……”突然,門口傳來了陌生的男人聲音。

她猛地回神,發現門口站了一名身穿西裝、約摸四十歲上下的男性。

“你好,請問……”她收拾心情,狐疑地看着他,因為他一點都不像是來投宿的客人。

“這裏是御法川家嗎?”男人問。

她微怔,“是的,請問你有什麼事嗎?”

“你好。”男人走向了她,然後從口袋裏的名片盒取出了一張名片,以雙手遞給了她。

“敝姓秋山,是御法川克哉先生的律師。”他說。

唯衣心頭一震,立刻驚覺到眼前這個人是貴俊的家人派來的。

御法川家找到了他們的落腳地,而且找上門來了!但,御法川克哉是誰?據她所知,貴俊是獨生子,而他的父親好像也不是這個名字……

看她一臉迷惑,自稱代表御法川家的秋山律師對她說明了來意——

“御法川克哉先生已經知道貴俊少爺的事了,他非常震驚遺憾,也相當的傷心……”

她眉頭一皺,“請問御法川克哉先生是……”

“他是貴俊少爺的親叔叔,也是已逝的御法川老爺的弟弟。”他說。

這麼一說,她有點明白了。不過在這個時候,貴俊的叔叔為什麼會突然出現?貴俊的父親過世的時候,貴俊既沒回去奔喪,御法川家的人也沒試着找過他啊!

難道他們知道貴俊死了,想把他的靈位及骨灰帶回盛岡老家去?不!貴俊屬於這裏,屬於米美,他在生前寧可放棄一切也要跟米美在一起,現在更應該讓他們兩人能繼續在另一個世界相守。

忖着,她激動地道:“我不會讓你們把貴俊的骨灰帶走!不會讓你們拆散他跟米美!”

秋山先是一怔,然後蹙眉一笑,“不,你誤會了。我是來通知你,御法川克哉將會把貴俊少爺的孩子帶回盛岡。”

聞言,她陡地一震。“你說什麼?”

“貴俊少爺有個五歲的兒子,對吧?”秋山一笑,“他是御法川家的人,也是未來的繼承人,所以克哉先生希望速水小姐你把康博小少爺交出來。”

唯衣十分驚訝,因為他們連康博的名字都知道,可以想見,在來這裏之前,御法川家已經將他們徹底調查過。

但是,什麼叫做“交出來”?康博是東西嗎?他是活生生的一個小孩,不是可以送來送去的物品!

“康博是我妹妹的小孩,我妹妹不在了,我會負起照顧他的責任,不需要御法川家費心。”她有點生氣。

秋山一頓,神情有些嚴肅,“速水小姐,希望你能清楚你自己的立場。”

“什……”

“貴俊少爺是御法川家的人,他的兒子自然也是。”他說,“雖然御法川老爺已經不在了,但克哉先生身為貴俊少爺的叔父,是有資格要求撫養康博小少爺的。”

“我是康博的阿姨,我也有撫養他的資格。”她說。

“你的意思是要跟御法川家打官司嗎?”秋山難以置信地看着她,然後再看看四周,“你沒有能力跟御法川家對抗的。”

唯衣感覺到被羞辱了,她很憤怒,但也非常不安。

她當然知道自己的立場,也明白自己無法跟御法川家對抗。她相信以御法川家的勢力及人脈,不出三天就能透過官方管道,將康博從她身邊帶走。

一想到她將可能連康博也一起失去,她慌了、急了!

“不。”她驚惶又氣憤地瞪着秋山,“誰都不能帶走康博!你走,馬上走!”說罷,她顧不得何謂待客之道,出手推人。

秋山沒料到她會伸手推他,反應不及,踉蹌退後了兩步。

他不敢相信地看着她,“速水小姐,你……”

“你快走!”她氣憤地看着他,“康博不稀罕當什麼繼承人,貴俊的叔叔應該有小孩,讓他的小孩去繼承好了。”

“什……”秋山懊惱不已,“你這是敬酒不吃吃罰酒,自找罪受!克哉先生他……”

不等他說完,唯衣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速水小姐,我會再回來的。”門外,秋山很不高興地說著,“到時我會帶着法院的強制令來。”

唯衣沒響應他,只是全身肌肉繃緊地抵着門板,像是他隨時都會衝進來似的。

不一會兒,秋山氣呼呼地走了,而她這時才驚覺到自己竟然在發抖。

強制令?這也就是說,他再回來時,會以強勢的態度及方式帶走康博,不管她跟康博願不願意?

不!她不要跟康博分開!而她相信康博也希望跟她在一起。

御法川家從沒祝福過貴俊跟米美的婚姻,也從沒關心過康博,他們憑什麼在這個時候出現,並跟她爭奪康博的撫養權?

但,不管她肯不肯、願不願,她知道,御法川家是有能力那麼對付她的。

“不!康博是貴俊跟米美的孩子,不屬於御法川家!”

她不能讓秋山拿着法院的強制令回來找她,她必須在他們開始行動之前離開,帶着康博離開。

翌日。

看着唯衣神情凝肅的收拾簡單的行李,一旁的多田太太露出了憂心的神情。“唯衣,這樣好嗎?”

她已經將御法川家想帶走康博的事情,簡單的告訴了多田太太,而多田太太也大概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我沒有其他的辦法了。”她說。

在康博面前,她不想提及太多。她不想讓五歲的康博知道這種不屬於他這個年紀該知道的事情,他是在滿滿的愛里成長的小孩,她不要他的世界因為御法川家的介入而變調。

“你們能去哪裏呢?”多田太太滿臉憂色,“康博從出生就住在這裏,他……”

“唯衣阿姨,”康博疑惑的望着她,“我們要去哪裏?”

“我們去旅行。”她說,“康博不是很想去迪斯尼樂園嗎?”

一聽見迪斯尼樂園,康博的眼睛都亮了起來。“我們要去迪斯尼樂園?”

“是啊!”唯衣儘可能在他面前表現得若無其事,“康博想去嗎?”

康博用力的點點頭,滿臉是笑。

“那我們可以帶小新哥哥一起去嗎?”

“這……”她面露為難,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

“康博,”見狀,多田太太立刻為她解圍,“小新哥哥要上學,沒辦法跟你們一起去玩。”

唯衣感激地看着她,“多田太太……”

多田太太輕拍她的手,無奈地道:“既然你已經決定這麼做,我也不便再說什麼……”

“謝謝你……”

“唯衣,我覺得……”多田太太欲言又止,似乎顧忌着一旁的康博。

“康博,”唯衣找了個理由支開了他,“你去跟爸爸跟媽咪說我們要去旅行,好嗎?”

“好!”康博立刻起身,高興地跑開了。

他前腳一走,多田太太立刻爭取時間。“唯衣,這不是辦法,你要帶着康博逃亡嗎?”

“我不能讓他們帶走他!”

“你應該跟他們坐下來談判。”多田太太說。

“他們不是一般人。”她說,“不管怎麼談,康博最終都會被他們帶走的!”

“你這麼一走,可能會變成綁架。”多田太太憂心的說道,“康博可以過這種東躲西藏的生活嗎?”

唯衣當然也想過這個問題,但千頭萬緒,她一時之間也理不清了。

不好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發生,讓她幾乎無法負荷。如果可以,她也想跟康博平平靜靜的在這裏生活啊!

“唯衣,你相信我嗎?”多田太太突然神情一凝。

唯衣微怔,訥訥地道:“當然,你是我們一家人最好的朋友。”

“那麼我就說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她刻意的壓低聲音,“你覺得這樣對康博好嗎?你覺得讓他過着顛沛流離的生活好嗎?”

“顛沛流離?”

“一旦你決定逃離,就無法再過平靜的生活,因為御法川家會想盡辦法找你們,你們可能連真實姓名都不能用。康博雖然還小,但再過兩年,他就要上學,你有沒有想過這些問題?”

“我現在沒辦法去想那些。”她神情苦惱,眼眶泛紅,一副幾乎要掉下眼淚的模樣。

“唯衣,”多田太太握住她的手,“雖然要跟康博分開是件讓人痛苦又難過的事,但也許讓康博認祖歸宗,對你跟康博都是件好事。”

唯衣一怔,不解地望着她。

“回到御法川家,康博可以過正常又平靜的生活……”

“跟我在一起就不行嗎?”唯衣情緒激動。

“從你帶着他逃離的那一秒鐘開始,他就失去了過正常且平靜的生活的機會。”多田太太毫不留情,一針見血的說出現實情況。

唯衣神情一黯,面露愁容。

“我這麼說或許很殘酷、很不體貼,但我說的是實情,我希望你考慮清楚。再說……”多田太太頓了一下,“你有沒有替自己想想呢?你不想結婚嗎?不想有自己的家庭嗎?”

“多田太太……”

“雖然康博不是你的小孩,但如果你要找對象,身邊帶着一個孩子確實是……”

“我不結婚!”她說,“如果我遇不到一個可以接受康博的男人,那我就不嫁!”

“好,你有這種犧牲奉獻的打算跟認知,我沒有意見,但康博呢?”多田太太說,“到底什麼才是對他最好的,你要想清楚。”

“難道你認為我該把康博交給自稱是他的家人,卻未曾在乎過、關心過他的人?”唯衣有一點點激動及憤怒。

她不是氣多田太太沒站在她這邊,而是氣她似乎真的對抗不了這樣的事實。

“我只是覺得你該跟對方平心靜氣的談一談。”多田太太說,“就算最後你真的不能跟康博一起生活,你也永遠是他的阿姨。”

“不。”她眉心一擰,“一旦他們帶走了康博,我就再也沒有見到他的機會了!”

她非常確定這一點,御法川家會斬斷她跟康博的親族關係。那高傲又尊貴的御法川家當初是如何的輕視米美,她是知道的。對御法川家來說,米美是配不上貴俊的。而她,她平凡的出身也不配成為康博的阿姨——一旦他成了御法川家的未來繼承人!

“貴俊曾說過,那是個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家,是個無法過正常人生活、不知何謂活着的快樂的地方。我不能讓康博在那樣的家庭里長大,他應該是個快樂幸福的孩子!”

說罷,她拉上了行李的拉鏈,然後提着行李袋,大步地走出房間。

“唯衣……”多田太太跟了出來,似乎還想勸她。

但當她們來到平時兼當客人餐廳的客廳時,卻發現一名身材高大的陌生男子就站在門口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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