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這男人,絕對是個瘋子。他完全不管她的反抗,只是死命的往前走。被拖着走沒多久,她就喘不過氣來,一開始她還試圖掙扎,但到最後終於完全放棄。為了不讓自己跌倒,她拼了命的試圖跟上他,好幾次跌倒,他都不曾停下,還拖着她在雪地里走了好幾步。
好吧,她知道她活該,沒事對他開槍,可是這會不會太過分了?
天上的月光,被烏雲遮得忽隱忽現,她常常會再次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可他卻似乎沒有這種困擾,只是固定的往一個方向前進。
鬼才曉得他為什麼在最黑的夜裏,依然找得到方向。
努力跟在那個可怕的男人身後,她費力喘息着,活像即將窒息的人。
沒有多久,她就發現,他正拖着她往山上走。
她不知道自己跟着他走了多久,她對時間失去了概念。
終於,她再也站不起來,抖顫的膝蓋連打直都沒有辦法。
但他並沒有因此放過她,只是一把將她扛到了肩上。
到了這個時候,她早已沒力氣反抗,就算他大老遠把她拖上來,只是想要把她從山頂懸崖上丟下去,她也只能隨便他。維持困難的呼吸,變成此時此刻最重要的一件事。吸氣、吐氣!吸氣、吐氣!淚水,因為難忍的痛苦,從眼角滑落。
吸氣、吐氣!吸氣、吐氣!
她暈眩的告訴自己,但每次吸進來的冷空氣,都像是要將她的肺給結凍一般,她疼痛不已,卻不敢停止呼吸。
高山上稀薄的空氣,讓她難受得要命。
他到底要帶她去哪裏?這趟可怕的山路,是永無止境的嗎?
他扛着她,爬上了一些崎嶇不平的雪地,手腳並用的攀上好幾處岩石區,走過一條陡峭的長斜坡,卻依然繼續前進。
就在所有的一切都到達她忍受的極限時,他終於停下腳步。
她還沒來得及喘息,他已經粗魯的把她從肩頭上抓了下來。
起初,所有的一切都陷在黑暗之中。
雖然休息了一陣子,但她的雙腳依然處於無力的狀態,初靜努力的試圖站穩,為他不知名的企圖,感到恐懼不已。刺骨的冷風,吹得她雙頰發疼。她想回身,看他到底是想怎樣,就在那一秒,她發現了一件事。
天,亮了起來。雖然雲層遮住了金色的朝陽,但天光緩緩迤邐而過,像聚光燈一樣,慢慢將身前的周遭,一一照亮。
剛開始,她不是很能理解自己看到了什麼。
跟着,她瞪大了眼,在那瞬間,屏住了呼吸。
她沒有想錯,他帶她到了山頂,但是,不是為了推她下去。
是為了讓她看。
看這一切。
她撫着心口,不由自主的顫抖着。
在她面前,沒有別的東西,除了山,還是山,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重重迭迭的山巔,像永無止境一般,延伸到天際,一個接着一個,怪石磷的、陡峭拔天,有些山,陡得甚至連白雪都堆不上去。
無論她往哪個方向看去,都是山。
只有山。數也數不盡的雪山。雙腿一軟,她癱跪在地。這一定是夢。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顫抖的,她閉上眼,再睜開,它們還是在那裏。
情況一定沒有這麼糟,沒有看起來的這麼糟,她試圖說服自己,但眼前的一切,就像地獄的冬之魔境。
她仔細再看,觸目所及卻都是荒涼的景象,陡峭的山坡、垂直的峭壁、險惡的峽谷、嚴峻的高峰!
雪和山,灰黑色的石頭和峭壁,是這裏僅有的一切。
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氣,絕望爬上了心頭,緊緊的抓着她。
不自覺的,淚水成串滑落。
低沉冷漠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我們所處的山谷,是這附近少數較低洼溫暖的谷地,要出去得等到春天,雪融之後,才有可能從谷底冰封的小路離開。但經過這幾天的風雪,那條路上,現在全都是比人還高的冰雪,你不可能過得去,我也沒有多餘的裝備帶你下山。就算越過這座山脈,也都還是山」
她轉過頭來,茫然的瞪着他。「我聽不懂。」她說。
「靠你自己,是走不出去的。」他一臉漠然。
「我聽不懂。」她再說。
「看看那些山!看看那些雪!不是天放晴了就能離開,要等到春天!」
他攤開手,沉聲要她看看眼前的一切。
突然之間,這個男人的冷靜,讓她憤怒起來。
「我聽不懂!」她氣急敗壞的抓起地上的雪塊丟他,淚流滿面的吼道:「我聽不懂!我聽不懂!」
她一邊罵,一邊一次一次的拿雪塊丟他,哭着把氣都發泄到他身上,憤怒的嘶喊着:「我聽不懂你說什麼!我聽不懂!你這可惡的王八蛋我恨你!!我恨你!」
雪塊,像散彈般飛來。
她剛開始發飆時,他吃了一驚,隨即反應過來,但他依然沒有閃那些飛來的雪塊,只是任那崩潰的女人攻擊他,然後看着她體力不支的哭倒在地。望着那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開始對着雪地乾嘔的小女人。罪惡感,突然上涌。這個女人只是太害怕了,他不該怪她,他早該試圖讓她明白,早該早點帶她上來看看,讓她認清現實,這樣她就不會做出傻事。
瞧,她現在理解得多清楚,絕望、憤怒和失望一起湧現在她臉上,在她濕潤的黑眸之中。
她沒有辦法回家了,至少現在不行。
如今,顯而易見的,她和他一樣清楚狀況,所以才會這樣大發雷霆。
他明明知道該如何讓她明白,但過去幾天,他根本不去想,他懶得去想和她溝通的方式。
他不希望和她有更多的交集,不想有更多的認識,不想讓自己越來越在乎。
結果,卻只是讓事情走到最糟糕的境地。
他把自己的脾氣全發在她身上,活該她會把他當成妖魔鬼怪,對他抓狂。
她是個勇敢的女人,但他比誰都還要清楚,再勇敢的人也會害怕,事實上,越勇敢的人,越懂得什麼叫做害怕。不覺中,他走上前,在她面前蹲了下來。她抬起淚濕狼狽的小臉,濕潤的雙眼泛着血絲。
「走開……」她喘着氣,倦累的伸手試圖推開他。他沒有讓她推開,她的力氣比兔子還要微弱,他伸出手,扛起了她,然後轉身,一步一r步的帶她走下山。
她趴在他肩頭上啜泣,沒有繼續哭鬧,大概也是因為沒了力氣。
在高山上,因為空氣稀薄,一般人特別容易覺得疲倦,他已經習慣了,她還沒有。
她是個倒霉的城市嬌嬌女,不懂得要保存體力,不知道該如何在這險峻嚴苛的環境裏生存下去。
他知道,從方才到現在一直又吵又鬧的,她應該早就覺得口渴,她呼出的每一口氣,都會帶走體內的濕氣,流出來的淚與汗,也同樣會帶走她的水分,寒凍和稀薄的空氣,更是不斷奪走她的體力。
她再也沒力氣,也沒有口水發飄。
他穩穩的扛着她,一步一步的走下礫石遍佈的陡峭山坡,走過雪深及膝的高山草原,走進天亮后依然黑暗的森林,走過那些不畏風雪嚴寒的灌木叢,走向自己靠着山壁建造,唯一而溫暖的家。
爐里的火焰,熾熱而旺盛。他給了口乾舌燥的她,一杯溫熱的水。她迫不及待的喝着,當她麻木的手腳開始抽筋,他拉直她的手腳,拿溫熱的布替她包起來按摩。
他幫她脫去鞋襪、外套時,她沒有反抗;他按摩她手腳時,她也沒有抗議;他叫她擦臉時,她也乖乖照做。
在哭過、鬧過之後,她累了,只能茫然的把自己放空,任他隨意擺佈。
當他端來食物,叫她吃掉它時,她也只是木然的把那熱食放到嘴裏,安靜的咀嚼、吞咽着。
她食不知味的吃完了那碗東西,然後疲憊的躺上床。
她不敢有任何情緒,不敢多想一點東西,害怕自己會再次想到那恐怖的風景,感覺到那無盡的絕望。
她閉上眼,告訴自己不要想,先睡覺,什麼都不要想,有什麼事,都可以等她睡起來后再說。她不要現在去想。可是熱淚,還是無預警的滑落。她緊繃著,躺在床上,緊抱着自己,不肯發出任何聲音,不肯讓自己擁有任何情緒。
不要想、不要想。
沒事的、沒事的。
耿初靜,快點睡覺!
她憤怒的在內心深處命令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