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天上,突然打下一記響雷,她嚇得渾身一僵,整個人站在原地不敢動。

風在刮,雨在下。

她緊緊環抱着自己,無法動彈。

她當然可以動,她可以,這沒什麼好怕,可是眼前好黑,風雨聲,就像在遊戲裏,就像她第一次被迫殺人的那一夜。

閃電又閃,雷聲跟着轟隆而來,她在那瞬間蹲了下來,遮住了耳。

剎那間,彷彿又聽見,遊戲中那些無辜者的哭叫。

救我!不要啊!別殺我!

艾麗斯!艾麗斯!別丟下我!別丟下我!

別叫了,別再叫她了,她得救她自己,她必須救她自己啊!

她用力捂住自己的雙耳,卻擋不住那些風聲、雨聲,和那驚雷閃電,還有他們與她們的慘叫。

我不要,我不想死,救救我啊!

熱淚奪眶,她在慌亂中,試圖開燈,卻找不到方向。

你想死嗎?!不能開燈,開了燈就會被發現了,你想加入那些獵物嗎?

文森冷酷的聲音響起,警告着她。

不,那王八蛋死了,他死了!

她不理會那男人的聲音,在地板上摸索着,試圖找到牆壁,但電光再閃,雷聲又響,人們的哭叫不斷在她腦海里迴響,她嚇得縮成一團,想繼續找開關卻怎樣也找不到。

黑暗中,過去與現在重迭着,狂風暴雨里,她分不清方向,辨不明身在何處。

不,她沒有瘋,她只是被嚇到了,她分得清楚現實與虛幻,“ain說過她得冷靜下來,她可以冷靜下來,她只是需要……需要……

阿峰。

她需要他,她想去找他,門一定就在某個地方,她只要鎮定下來就能發現,能看見,她試着起身摸索,但是閃電又亮,雷聲又響。

她必須躲起來,躲起來才不會被發現。

保命的本能,讓她又縮回原位。

然後她撞到了床。

是床。

想起床邊有電話,她七手八腳的爬過去,抓起電話,卻因為沒拿穩,讓它掉到地上,她慌張的下地摸索,好不容易找到了它,按下一個早已熟記的內線號碼。

電話響了一聲就被接了起來。

“喂?”

聽到他的聲音,她喉頭一哽,淚水在瞬間奪眶。

“阿峰……”

電話那頭,傳來她微弱的啜泣聲。

他嚇了一跳,跟着就聽到她顫抖着,用好小好小的聲音,結結巴巴的,開口要求。

“拜、拜託……你‘你可……不可以……我沒……沒辦法……”

“我馬上過來。”

他掛掉了電話,下了床就快步跑到對門去,她的門鎖着,他沒有費事敲門,一腳踹開了那扇房門,沖了進去。

她房間裏一片漆黑,他在第一時間開了燈,只見床上沒人,到處一片混亂,她的被子掉在地上,枕頭不知為何跑到窗邊,原該放着電話的床頭櫃倒在地上,無線電話上的話筒不見了,椅子也被弄倒,枱燈也滾落在地。

起初他沒看到她在哪裏,他以為她拿着無線話筒去了浴室,但浴室里沒有人,他正要開口叫她。

雷聲又響,他聽見一聲驚嚇的悶喘。

他迅速在床邊趴了下來,看見她蜷縮在床底最深處,閉着眼,靠着牆,一手緊握成拳頭,一手緊抓着話筒,兩隻手臂在眼前交叉,像是試着在對抗什麼,但恐懼仍讓她全身不斷顫抖,蒼白的小臉上滿是淚,她是如此害怕,整個人縮得如此的小,讓膝頭都抵到了下巴。

她那模樣,嚇壞了他。

那瞬間,知道他做錯了兩件事,他一不該掛她電話,二不該踹門進來。

為了不知名的原因,她早已被嚇壞,他的行為,只加深了她的恐懼。

他小心翼翼的朝她伸出手,啞聲輕喊。

“懷安。”

她渾身一顫,屏住了呼吸,卻止不住顫抖。

“沒事了,是我。”他伸長了手,但仍摸不到她,床底下空間太小,他進不去,他考慮過把整張床挪開,卻怕這樣大的動作,會讓她受到更大驚嚇,所以只是用最平靜的聲音,開口要求:“把手放下來,看着我。”

她沒有動,反而變得更安靜了,好像連顫抖都被強制停止,就像小動物被猛獸發現時,被逼入了絕境,試圖裝死求生一樣。

這一秒,心疼與憤怒一併上涌,他知道,這就是她過去在遊戲中的樣子,這才是她當時真正的模樣。

在那種可怕的環境裏,就算再怎麼厲害,也沒有人可以活得這麼久,除非學會躲藏。

藏起來,躲起來,直到殺戮結束。

她不是一直都那麼勇敢,不是像她說的那樣冷血無情,殺人不會手抖,踹人不會腳軟,她只是被逼成了那樣,被那些該死的傢伙,逼得走投無路,然後才不得不反抗。

可大部分的時候,她都如這般驚慌害怕的躲着,屏息無助的藏着,擔心隨時都會被找到,被獵殺。

她不是獵人,從來就不是,那只是他們玩弄她的說法,她一直都只是個獵物。

他能清楚感覺到她的恐懼與絕望、害怕與驚惶。

“懷安,”他喚着她的名字,道:“你剛剛才打了電話給我,記得嗎?你叫我過來,所以我來了。”

幾不可覺的,她張嘴喘了口氣。

他凝望着她,啞聲要求:“看看我,一眼就好。”

她依然沒有動,但他感覺到她的遲疑。

“一眼就好。”他低啞懇求。

不知過了多久,她顫抖的吸了口氣,終於偷偷挪開了遮擋着淚眼的手臂,露出了一隻眼,在黑暗的床底下,偷看他。

“看,是我,阿峰。”他啞聲提醒她:“你嫁過的那個笨蛋。”

淚水,瞬間盈滿她眼眶。

他試圖對她微笑,想藉微笑安撫她,卻因為心太痛而做不到,只能伸長了手,粗聲要求。

“過來,來我這裏,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

她沒有動,不敢動,只是用那隻飽含恐懼的淚眼看着他。

“相信我,”他喉頭微哽,再說:“把手給我。”

不要相信任何人。

眼前的男人背着光,她看不清他的模樣,他看起來很像阿峰,聽起來也很像阿峰,但腦海里的聲音威脅着她。

不。要。相。信。任。何。人。

每個人都懂得背叛,信任他人,只會害死自己。

她知道,她都知道,她就是這樣活下來的,然後繼續逃跑,一直躲藏,直到遇見了他。

“相信我。”

男人耐着性子開口,再次懇求。

她好害怕,怕眼前的一切只是幻覺,怕所有的事情,到頭來終成空。

但他一直等着,伸長了他的手,要求。

“你知道,你可以依賴我。”

豆大的淚,從她眼眶裏滑落。

他凝望着她,屏息等着。

只是在一起不夠,我想要更多。

他說,這麼說,真心要求過。

無法自已的,她抖顫的,放下了其中一隻遮着臉的手臂。

你瘋了嗎?他會殺死你的!

她不理會腦海里那可惡的聲音,她想相信他,她要相信他,她想要和他在一起,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就算死,她也願意。

可是,還是怕。

但男人沒有動,只是趴在地上,持續張開手。

阿峰看着她怯怯的、緊張的,把手朝他伸了過來,試着輕觸他的手。

這一秒,心口緊縮,讓眼眶也熱。

他不敢急,怕驚嚇了她。

她先是摸着他的指尖,確定沒事,才顫抖着往前,再觸碰他的指根,這之中,她遲疑着,掙扎着,不時會停下,像是害怕他會消失,又像是擔心他會突然抓住她,所以隨時想縮回手。

然後她冰冷的手指,撫過了他因為練拳,變得比常人粗大的指關節,撫過了他比一般人,更加粗糙堅硬厚實的手掌。

她試探着,輕觸着,一點一點的摸着,像是在確定什麼。

隨着那小心的觸摸,他可以感覺到,她越來越安心,越來越大膽,直到最後,她終於輕輕把手放在他手上。

“阿……阿峰?”

他喉頭一哽,輕輕握住那隻冰冷蒼白顫抖的小手,看着她,道:“瞧,只是我,對不對?”

一聲細碎的啜泣哽咽從她唇邊逸了出來,但她反手握住了他的手,緊握。

他鬆了口氣,抓緊了她,小心的將她從床底下拉了出來,一把將她抱在懷裏。

那短短的一秒,仍讓她僵住,驚喘,抖得像風中的小花。

他將她緊緊抱着,一再來回撫着她的背,啞聲保證:“沒事了,你別怕,我在這裏,沒有人會傷害你,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

她喘了口氣,再喘了口氣,然後伸手攀抱住了他,緊緊的抱着,將早已淚濕的小臉埋入他懷中顫抖的哭了出來。

風雨雷電,仍在呼號。

但,世界是亮着的。

那些虛幻的冰冷冤魂都已消失,被他溫暖的存在,驅趕散去。

他就在她懷中,在她眼前,碰得到,摸得到,緊緊的環抱着她,一再低聲在她耳邊安慰着她。

她無法控制的哭了好久,但這男人像是一點也不介意。

他只是就這樣打着赤膊,和她一起躺在地上,溫柔的將她環抱在懷中,親吻着她的額頭。

這男人的心跳、體溫、撫摸、味道、親吻,就連他身上的汗水,他一切的一切都穩定了神經,撫慰了恐慌的心。

她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但是當她終於止住淚水時,外頭風雨似乎也已漸歇,難以掩藏的恐慌與驚懼散去之後,疲倦、羞愧與窘迫緩緩上涌。可即便如此,依然不想也不敢鬆手,她繼續將臉埋在他懷中,吸着鼻子、閉着眼,聽着他的心跳,依賴着他,卻也逃避面對他。

他也不逼她,也不說話了,就只是陪着她一起躺着,大手仍撫着她的背、她的發,始終沒停過。

這男人無聲的溫柔,讓心暖,眼又濕。

床邊的走道其實不大,後面就是衣櫃,床頭櫃還倒在地上,她知道身材高大的他,這樣蜷躺着並不舒服,也曉得他的肩背其實被櫃腳抵着,右肩那兒還壓着電話的主機,可他卻一點也沒有打算起來的意思。

她緊抱着身前的男人,知道她若不打算起來,他會一直陪着她這樣蜷躺着。

結果,到頭來,是對這男人的心疼,讓她終於鼓起勇氣,鬆開環抱着他的小手,試圖爬坐起身。

感覺她想起來了,他跟着她坐起,她垂着眼,仍不敢抬眼看他,只盯着他赤luo偉岸的胸膛,她在這時,才發現他不只打着赤膊,他根本就是全身赤luo,這男人向來不愛穿衣睡覺,她知道他一定是在接了電話之後就沖了過來,所以才連個褲子都沒來得及穿。

淚水因此,又落了幾滴下來,他抬起手,輕撫她淚濕的小臉。

就在這時,她看見一條銀錬因為他抬手的動作,從他肩頭滑落,兩個被銀煉串在一起的銀色圓圈掉了下來,發出清脆的聲響。

它們在他黝黑的胸前晃蕩着,又白又亮,反射着室內的燈光。

那項鏈的墜子,是兩個圓圈,一個大一點,一個小一些,被銀煉串着,依偎在一起。

她氣一窒,不敢置信的盯着那銀墜,心口在那瞬間被揪得好緊,渾身都熱了起來。

那是婚戒,他與她的婚戒。

還以為他取下來了,不戴了,誰知道,一直都戴着。

淚水,再次模糊了世界,但銀光仍在眼前閃耀着,反射着它們,將一切都變得好亮好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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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物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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