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身為一個新人,其實沒什麼事情可以忙,所以她準時下班,順便去了一趟“鼎泰豐”,替顏儒孝買了一份有些昂貴的晚餐。
他一直都很節省,沒吃過什麼美食,反倒是她,幾乎吃遍了世界各地。
她真的很想把那些體驗傳達給對方,但他總是會笑着說:“別那麼費工夫,我這個人沒什麼口福。”
思緒至此,她不自覺地揚起嘴角,露出了幸福的微笑,計程車正好開到了儒孝住的公寓樓下。
“多少錢?”她傾身問,拿出了皮夾。
“兩百五。”司機答話,轉身等着收現。
卻在付了車資、正打算開啟車門的同時,施文琪的動作突然僵住。
就在那兒,就在公寓一樓的門前,她親眼看見顏儒孝摟着一個年輕女孩的腰,低頭有說有笑。
她傻了,徹底傻了。
“……小姐?”司機疑惑,喚了她一聲。
“那個……”施文琪回過神來,如同久溺過後的第一口氣說:“不好意思,可以麻煩你在這裏等一下嗎?你可以繼續跳錶……”
說到這裏,她哽咽,無法往下接話。
司機感到有異,循着她的視線往左側望去,看了眼那一男一女,或許他已理解了來龍去脈,便不再多說,只是靜靜等待着。
看着顏儒孝和那個女孩難分難捨的模樣,施文琪簡直不敢相信--那女孩看來就像是個大學生的年紀,他怎麼能夠如此囂張?
直到她的視線已經模糊了,那女孩才揮手道別離去,還不忘在顏儒孝的臉頰上留下一吻。
然後她看着儒孝上樓。
“司機,不好意思。”她吸了口氣,抿抿唇,回過神來。“這樣……還要再給你多少錢?”
或許是同情,或許是因為美色,司機搖了搖頭,沒再向她多收任何一塊錢。
提着那袋特地為他帶來的“鼎泰豐”,踩在那熟悉的階梯上,施文琪腦中只剩空白一片,似乎連對方的五官都想不起來。
她按下門鈴。
在心裏默算着秒數,顏儒孝掛着笑容來應門,卻在看見她的同時僵了微笑。她打賭,他一定是認為按鈴的人是剛才那名年輕女孩。
“你、你怎麼……”顏儒孝的表情頓時變得尷尬,那笑容看在她的眼裏,無疑成了一種心虛。“不是要你早點回去休息嗎?怎麼還過來這裏?”
施文琪看了他一眼,用盡全身力氣擠出微笑。
“我幫你送晚餐過來。”語畢,將塑膠袋遞向前。“這家的小籠包很有名,你吃吃看。”
或許是她的笑容讓他鬆懈了神經,他的表情已不再那麼僵硬,而是開了門要她進屋子裏。
屋子裏有一股清香,那味道不屬於他,也不屬於她。
她的心突然墜到了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背對着這個她深愛的男人,她無法裝瞎。
顏儒孝不是傻子,他先是一愣,立刻明白了對方指的是什麼。他從容地將塑膠袋給放到桌上去,直視着她。
“文琪,我一直都想找機會跟你談……”
“你根本不打算告訴我吧?”施文琪不自覺地提高了聲調,情緒已經壓抑不住。“什麼時候開始的?從你一直說要課後留下來‘照顧’學生開始嗎?”
“你冷靜點,別這樣子大吼大叫。”他試圖阻止她。
“冷靜?你還有臉叫我冷靜?”
“你就是這個樣子!”顏儒孝似乎也不想再來紳士那一套了,揚起嗓子,絲毫不打算認錯。
“從來不肯了解我的生活,只凈顧着說你自己的事。每次一見面,你就只會說著去哪裏血拚、去吃了什麼山珍海味、哪一國的名牌很便宜,你了解過我在教的東西嗎?”
瞬間,一切的過錯全落到了施文琪頭上。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原來,他一直是這麼看待她的?原來他一直當她是個如此膚淺的女人。
“你怎麼能說我不想了解你?”她顫抖着聲音,再也無法保持幾秒前的氣勢。“那些東西我不懂,難道你要我裝模作樣地跟你高談文學嗎?”
“少拿不懂來當借口,我看你根本無心想了解。”
他別過頭去,坐上了沙發,那不耐煩的模樣讓她覺得好陌生。突然,她終於明白為什麼對方始終遲遲不肯正式談論結婚的事。
“所以,你其實不想和我這麼沒有腦袋的女人一起生活,是嗎?”眼淚不爭氣地落下,她立刻伸手拭去。
面對她的自貶,顏儒孝毫不憐惜。
“既然這樣,為什麼你還要我辭掉空姐的工作?為什麼你要--”
“別推到我頭上來。”顏儒孝打斷了她的話,反駁得無情。“我想你自己也知道,三十歲當空姐已經快不行了,我不過就是你辭掉工作的借口而已。我說得沒錯吧?”
這樣殘酷的指控,讓施文琪完全失去了反擊的力氣。
“辭掉空服員,再隨便找個輕鬆的工作,之後嫁人過着無憂無慮的少奶奶生活,你是這麼打算的,沒錯吧?”
“不要說了。”這是她唯一還能夠說出口的話,唯一她還能夠緊緊抓在手上的尊嚴。“你的意思已經夠清楚了。”
留下了這麼一句,施文琪轉身走出屋外,不再掙扎。
回家的路上。她淚流不止。回憶起整個交往的過程,那並非是捨不得過去的付出,而是對未來的絕望。
她在被窩裏流了一夜的淚。
天明之後,還心痛嗎?她其實不確定,只是覺得自己彷彿已經支離破碎,什麼也沒有了。
“是,真的很抱歉。”
隔天,一雙腫得核桃般大的眼睛讓施文琪沒有勇氣踏出門。“不好意思,才剛報到就請假……”
她頻頻向電話彼端的主管道歉,用長“針眼”為由。
而後通話結束,意識被拉回了當下--這個只有她獨處的私人空間。突然間,毫無預警,昨夜的情景排山倒海般朝她襲來。
施文琪鼻一酸,視線又模糊了。
雖然顏儒孝嘴上沒說,但他的一字一句卻已把她貶得體無完膚。想當初剛交往沒多久,他還口口聲聲說什麼“我好幸運,能讓你這麼出色的女人看得上眼”、“如果能把你娶進門是我的福氣”。
如今回顧以往,每一句情話都成了笑話。
回憶至此,眼淚再也憋不住,施文琪終究還是放聲再次大哭一回,直到手機響起,她抽抽噎噎拿來手機看了一眼。
上面顯示着“葉思璇”。
“思璇……”她接起電話,壓抑着哽咽。
“文琪?”彼端傳來輕快的嗓子。聽着那一端的背景聲音,肯定是在機場。“怎麼你聽起來好落魄?幹嘛呀?新工作這麼快就把你操壞了?”
葉思璇是她在航空公司里將近六年的同事,如果說有一個人是最捨不得施文琪離職的話,那麼肯定非她莫屬。
而正是這一句話,讓她彷彿被人踩到最痛的地方。
“思璇……他……”施文琪再也無法偽裝,對着手機哭泣出聲。
對方似乎被她這突如其來的發泄給嚇傻,先是頓了幾秒,才忙着追問:“怎麼了?你怎麼了?慢慢說啊。”
“我……我……”施文琪抽來幾張面紙,胡亂地在臉上抹了一把。“昨天,我下班之後跑去儒孝他家,然後……”
憶起那幾乎要撕碎她心的畫面,她停了下來,深呼吸了幾回,才繼續道:“我看到他摟着一個女生,很年輕的女生。”
“啥咪?不會吧?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像是要化解這一股凝重氣氛,葉思璇在彼端故作輕鬆地笑了幾聲。“然後呢?你沒上前去打招呼、問個清楚?”
“然後我……”她抽來了面紙,拭去淚水、鼻水。“後來我上樓去跟他攤牌,他竟然說,我只是個會聊名牌的女人,所以他沒辦法跟我這種人……”
話還沒說完,施文琪便忍不住哇的一聲又哭了。
“好好好!你先冷靜點,我現在馬上過去找你。你在家吧?”
施文琪只是點頭。
然而在電話里的沉默也能讓葉思璇明白了答案。“你等我一下,我攔個計程車就過去。”
“你剛飛回來?”施文琪似乎可以看見對方拖着行李、走出機場的畫面。
畢竟那樣子的畫面也陪了她好多年。
“對,我剛回來。你吃飯了沒?我帶點東西去給你。”
“不用了,我什麼也不想吃。”
而後她們各自掛了電話。
雖然施文琪表明沒有胃口,但一個小時過後,葉思璇還是提着大袋小袋食物出現在她家門前。
“我不是說我不想吃嗎?”
葉思璇沒有搭理她,倒是被她那憔悴的模樣給嚇到。在她的記憶里,施文琪總是光鮮亮麗、神采飛揚,可現在眼前的女人卻是一臉倦容、毫無生氣。
“我的天……”她怔怔地放下袋子、將行李隨意擱着,伸手去摸了摸施文琪的臉。“他到底對你做了什麼?”
“他什麼也沒做,只是出一張嘴就把我變成這樣了。”在這樣的時刻,施文琪唯有苦笑、自嘲,才能夠找到那讓自己保持冷靜的間縫。
“你看吧、你看吧!我早說過搞文學的男人都很風流,你還傻到為他辭職。當初我苦勸你半個月,然後咧?連理都不理我。”
“……你是特地來損我的嗎?”施文琪睇着她,擤了一把鼻涕。“都這種時候了,你竟然還忍心對我落井下石。”
葉思璇冷笑兩聲,在沙發上坐了下來。“關心是一定有的,但我還是得讓你知道你有多笨。”
施文琪笑了出來。“是是,你最好了。”
也許是因為房子裏有了另一個人陪伴,她心裏頓時放鬆許多,已不再像先前那般愁苦。
“喂,說真的,”葉思璇忽然喚了她一聲,這回語氣正經了不少。“既然事情都已經走到了這個地步,你要不要考慮回航空公司上班?”
施文琪卻笑了出來。
“你在開什麼玩笑?公司那邊想換年輕的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還讓我回去?”
“轉地勤啊。”葉思璇眼裏依稀燃起了光芒,好像對方已經接受了她的提議似。“你想想,轉地勤薪水也不低,工作也不像空勤那麼累。”
施文琪靜靜的,腦中還停留在一片混亂的階段。
“我再考慮看看好了……”她並不排斥新工作的環境,甚至漸漸喜歡上那裏的人。“畢竟我才剛進去沒多久,突然就這樣子離開也不好。”
“你在說什麼鬼話!要走當然要趁早啊。難道你想要等到人家把工作全交到你手上,你才打算拍拍屁股走人?”
一聽,覺得她說的也頗有道理。
然而她卻無法不去想起那些同事對她的照顧,尤其是陳詩蘭這位前輩。當然,她也毫無理由地想起了那個莫名其妙的男人。
或許是讀出了她眼底的猶豫。
“算啦算啦,那種事情你慢慢考慮就好,”葉思璇出聲,先給了她一道台階下。“先吃吧,我剛才在巷口買了兩碗牛肉麵,再不吃的話都要糊了。”
“她今天沒來?”
將近中午的休息時間,伍維光拿着一張紙,走到了施文琪的座位,卻發現位子上空蕩蕩的。
所以他看着後方座位的女人,冷冷問了一句。
“嗯?你說什麼?”陳詩蘭將視線從熒幕上移開,目視着對方。“不好意思,我剛才沒聽清楚,再說一次?”
伍維光先是吁了口氣--怎麼這個部門的女人耳力都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