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入住明月第三日,冷懷璧得到五王爺的恩賜,終於能夠踏出房門走走,不過前提是必須有兩個侍衛跟從,且範圍不能超出蘭院。冷懷璧縱使不滿,也只能忍氣吞聲。
在他剛出門時,小世子就蹦蹦跳跳地跑來了,一見到他就開心的滿臉放光撲上他的大腿,奶聲奶氣地撒嬌:
「抱抱。」
「小世子怎麼一個人來了?」嘴上問着,冷懷璧卻滿懷寵愛的將娃兒抱起,讓他坐在自己的左手上,右手扶好頭頂已歪斜的小金冠。
「娘親說小海可以來找大哥哥玩……啾……」說著,小世子已經在他臉上偷了一個親親。對於自己的計謀得逞,小世子得意的咯咯笑。
「小世子吃過早飯了嗎?」
「有啊有啊!小海吃了好大一碗呢!」說著,還用手比了一個誇張的圓,比小世子自己的臉還大!
抱着微帶奶香的小世子,他露齒而笑,溫柔憐惜的,且提起腳步往蘭院中的花園涼亭去——也就是當日與六爺做戲給五王爺看的地方,一面回頭吩咐:
「請帶些點心過來。」
「點心?桂花糕嗎?」一聽到點心二字,小世子漂亮的大眼睛頓時放光,五彩繽紛,一張紅嫩欲滴的小嘴微張,口水似乎就要這麼流下來了,這麼可愛的表情惹得冷懷璧噗哧一笑,不禁輕輕捏了那粉嫩的臉頰幾下。
「喜歡桂花糕嗎?」
「喜歡喜歡!」一連兩個喜歡,還吸了吸口水,「娘親從不讓小海多吃呢!」
「那是怕你壞牙,大哥哥也一樣不會讓你多吃。」
一聽,小小的臉蛋皺成一團,肩膀也垮了下來,頓時精神萎靡地趴在他身上,哀怨無比:「虧小海這麼喜歡大哥哥……竟然不給小海多吃啊……就算只有一塊也好啊……」
「好好,就准你多吃一塊。」他失笑。
「真的嗎?」小小的臉蛋立馬神采飛揚,興奮地又在他的頰上親上一口,諂媚道:「還是大哥哥最好了!」
真是個會威脅利誘的小孩啊!搖搖頭,他只能呵呵笑。
腳步一頓,登上涼亭,恰好兩個婢女也在此時送來了點心與一壺碧螺春。
他讓侍衛遠遠守着,扶着小海坐在自己身邊,兩隻小小短短的腿在石椅上晃呀晃的,一雙眼早鎖住了石桌上的四盤點心看,用力之程度像是下一秒那點心就會凌空飛到自己的眼前一樣。
他拍拍小世子的頭,隨手拈了一塊小世子最喜歡吃的桂花糕,一點一點掰下來送入那圓乎乎的口中,然後笑看兩隻小手捧着那張小小臉蛋洋溢着幸福的表情。
如果自己有個孩子,應該也是這樣的光景吧?
可是……自己與大哥都是男兒身,要有孩子,那還真是個笑話!男人可是生不出孩子的啊……
後悔了嗎?不,其實並不後悔,只是大哥也同他一樣不後悔嗎?大哥與自己攜手並進就足夠了嗎?晚年不能含飴弄孫也不要緊嗎?
突然,好想這麼問問大哥……
大哥,你現在不後悔,那麼以後會不會後悔呢?
「大哥哥……」嫩嫩的一聲呼喚,嫩嫩的一隻小手爬上他的眉間,那擔心的眼神讓那張小臉看來泫然欲泣。
「大哥哥要哭哭了嗎?」
握住那暖暖又軟軟的小手,他但笑不答,搖了搖頭,將那小小的人兒挪來懷裏讓自己抱着。然後意外地看見地上一小角繡花鞋,方抬眼,艷冠群芳的絕美臉龐映入眼帘,那身紅衣在眼中如火焰舞着,那臉的敵意和張狂也在自己眼中表露無遺……
終是來了……他嘆口氣,無奈地向對方問道:
「芙葉姑娘安好。」
芙葉只冷哼一聲,無禮的目光來回掃視他與小世子,片刻,才狂然地坐下,香酥手一抬,便拈去了兩塊水晶甜糕,抿入紅唇。
小世子似乎不喜歡芙葉。只見她一來,小世子便將臉埋入他的懷中,小小的嫩手緊緊抓住他的衣襟,連最喜歡吃的桂花糕也沒吃了。
他安撫似的拍拍小世子的背,將小世子在懷裏調整好一個舒服的位置,露出客氣卻疏遠的笑容對芙葉道:
「芙葉姑娘有何貴事?」
芙葉睨了他一眼,拍掉紅酥手上的糕屑方嬌氣地道:
「只是聽聞小世子在這兒,過來看一看。沒想到高高在上的小世子立然與一名低賤的男妓混在一起,還不要臉的抱來抱去,不知羞恥的誘騙了王爺不說,還想拐騙小世子的赤子之心!」此話一出,道得極是鄙夷。
他身子一僵,臉一沉,眼含冰刀,「可多謝芙葉姑娘的關心,小丁不勞姑娘分憂。」話中隱帶着不屑。
這難道就是轟動京城的花魁的心思?簡直是幼稚到令人可笑!
不過……卻也讓人覺得有些悲哀。
如果芙葉姑娘對小海的態度也是如此,也難怪小海會如此厭惡她了。
「無禮!」他的冷言冷語激怒了芙葉,「啪!」的巴掌聲響起——
懷裏的小海嚇得嗚嗚哭了,濕了他前襟一片。眼角的芙葉得意且驕傲如只昂首的孔雀,辣熱了他左邊的臉頰。
刺痛慢慢散開,隱約可以感覺到五隻手指的形狀與紅腫。他緩緩地回過頭,面無表情地盯着芙葉看,「無禮的是誰,我想芙葉姑娘心裏自有數。」左頰紅了一片,發束已散,略顯狼狽,可他卻仍傲然的、雲淡風輕的,分明不給芙葉面子。芙葉一火,艷顏扭曲,揚手又要打下,他紋風不動,左手一掐,正好抓住了芙葉準備再揮下的手腕,又道:「一次已太過,望姑娘自重,否則平白生了爪子,看了令人厭惡。」
「你!」芙葉又氣又羞,自尊心嚴重受創,平日高高在上,如一后統領後宮的她,王爺見了也要讓三分面,如今卻讓一個小小的男寵出言不遜,這叫她怎吞得下這口氣。可自己卻又受制於對方,動彈不得,想要再給他一頓教訓也無法再動手。
「該死的賤人放手!從來沒人敢這麼對我!」
「很榮幸在下成為第一個。」依舊是輕輕的一句話,卻氣得芙渠差點昏厥。
「你!放手!」
「放了。」
這次冷懷璧很乾脆的鬆手了,芙葉揉着發痛的手腕,咬牙切齒地詛咒:
「敢跟我作對,我就要你不得好死!我一定要你跪下來求我!」
語畢,氣得跺腳離開,臨走前還不忘掃落一桌的點心出氣。
望着那火紅的背影離去,冷懷璧沒有表情的面孔才終於有了一絲崩裂。
男寵這個字眼真傷人,不過也不會比男妓傷人……雖然烏有其事,但在別人眼裏他就是五王爺的男寵,而不是自己認為的大哥的愛人……為了讓寒家的冤情大雪,他不顧大哥的勸言而犯險至此真的是錯了嗎?
可……他都一腳涉入了,怎容得了他再抽身……
「大哥哥不哭哭。」小世子軟軟的嘴唇在發疼的臉頰上親了親,一邊稚氣地道:
「痛痛飛飛,痛痛飛飛……」
他這才發現,自己已經緊緊抱着懷中小小的身子,汲取一些溫暖來融化自己冰冷一片的心。
「大哥哥怎麼會哭,不過還是謝謝小世子了。」無奈地笑了笑,也親親小世子奶香的臉。
不過……那一巴掌真是痛呀……回頭再上藥吧……
目前重要的是,那芙葉的話是什麼意思?他早在懷疑芙葉對王妃的用心。因為芙葉身為五王爺最寵的女子,對於王妃這頭銜應該是汲汲營營,且又照方才她氣焰囂張來看,她的確有可能是謀害王妃的第一人選。但一旦她做了,眾人的懷疑也第一個落在她頭上,她會這麼明目張胆嗎?會這麼笨讓自己成為別人懷疑的對象嗎?
可是,若不是她,還會有誰對王妃有這麼大的威脅?
或許……問問王妃就能得知。
打定主意,抱着小世子起身,看那雙漂亮的大眼睛一副可惜的盯着地上糕點看,他不禁喚來侍衛再吩咐他們拿些糕點,不過地點不是這裏而是王妃住的院落。
「要去見娘親?」小世子歪着頭。
「是啊,小世子一個人就跑出來,你娘親一定擔心,所以大哥哥現在送你回去啊!」
「好啊好啊,大哥哥去見娘親,那娘親就不會無聊了!」小世子開心地手舞足蹈,他差點抱不住他,不僅如此,小世子還用軟軟的聲音哼起不知名的童謠來,小小的頭顱還配合著一搖一晃的。
「你娘親為什麼會無聊?」隨口問着,他步下涼亭,踏上從這延伸到內院裏的青石路。小徑兩邊花團錦簇,凈是入秋特有的花朵,陣陣花香襲來,讓他一時間有了回到冷家後花園的錯覺。
「小海和娘親一起住,但是娘親說的話小海也聽不懂,所以有時娘親哭哭,然後再說一些小海聽不懂的話。」小海天真地道,一邊趴在他肩上撩起披散的髮絲玩着,看着它從自己小手中滑落,撩起、滑落,像是一道黑色瀑布,黑得發亮,光彩眩目。
「你娘親身邊只有你嗎?」略略停下腳步,將那張小臉面向自己。「你爹呢?」
「爹不和娘住一起,爹有時住在芙葉姐姐的房裏,有時住在書房。」
「是嗎?那你爹常不常來看你?」
「唔……都是爹叫我去書房讓他看。」說完,露出缺了門牙的笑容。
冷懷璧被小世子的童言童語逗笑,「鬼靈精!」正欲繼續往前走,他卻敏銳地感受到旁邊傳來的凌厲視線,不由一震,不解地轉頭望去
離他們不遠處有座簡樸的小屋,屋外有苗圃,小屋的門口正倚着一個白髮男人,身着五顏六色的拼布衣裳,帶着詭邪的笑容往他看來!
是那苗人!
冷懷璧一眼識出,這一望,嚇得他險些掏葯撒去!
「大哥哥怎麼了?」小世子疑惑冷懷璧的臉色驟變,學着他往旁邊看去,啊了一聲:「那是爹爹請來的人。」
「你爹請來的……就住這兒嗎?」那苗人在屋的四周佈下了蠱,他想三哥也許就在那屋裏!
「是啊,爹爹說不能隨便靠近。」
他抿唇不語,有些忙亂地收回目光,掩飾起自己的心驚,抬步要走,那苗人竟不知何時來到他的身後,低沉地開口了:
「寶貝,這麼急着走嗎?」
大驚失色,他抱着小世子連連退了幾步。
見他慌亂的模樣,苗人陰沉笑起,「如此怕我?怎麼不再使一次天女散花?我可是一直都記得你那絕麗的身影呢……」
他仍是沉默,卻已然換上一副風平浪靜的表情。
「凝露散……呵!果真傲骨!」
「……」無法抑制那逐漸侵入骨髓的寒意,他扭頭不理,快步離開。
身後的男人仍是笑着,無比邪意。
「不知冷懷楚這三個字有沒有榮幸讓你再度光臨寒舍?」
臨去的背後,輕幽如鬼火地飄出這句話。
腳步沒有停頓,心頭卻已顫慄起來,毛骨悚然。
***
照着小海的指示,他們來到蘭院最深最角落的一間廂房前。如同小海所描述,房外落葉紛紛,無人洒掃,蕭瑟秋意。
放下小海,讓他一路直奔室內,冷懷璧只慢慢走着,可異變突起,屋內傳來小海的尖叫,他臉色一變,急忙進去——
屋內狼籍,花瓶碎了一地,珠釵首飾打翻一桌,小海哭着拉動趴在桌上的女人。女人背後插了一把匕首,髮髻散亂,雙眼圓瞪,臉色慘白,雙唇發紫,地上血聚成灘……
——女人已經死了!
不用去查看也知——
刀入體沒柄,血染整身單衣,雙唇發紫,顯然有毒侵脈。
屍斑已漸漸浮出,顯示王妃已死有段時間。
「小世子別看!」意識到小世子親眼目睹自己母親的慘死,他急忙將小世子擁入懷裏,遮住他的雙眼,可為時已晚,小世子哭鬧不休,無論如何晃動女人,卻喚不回她已死的事實。
正好巧不巧,這時卻闖進了一大批人,為首的是五王爺。
五王爺面色凝重地巡視了一眼屋內,然後定在冷懷璧身上,一旁已有人在他耳邊細語。也不知說了什麼,五王爺大步一跨,將冷懷璧給拽了起來,目光如冰。
「你做的?」
沒等冷懷璧反駁,五王爺抱起小世子,將冷懷璧丟給下人,命令道:「將他帶回明月上鎖!」
小世子還在五王爺懷中大哭,哭得聲嘶力竭,肝腸寸斷。
冷懷璧反應不及,一切來得太突然,腦袋仍一片亂鬨哄之際,只能任五王爺將他鎖在房內。
這……難道將他當成了犯人?
不會吧?
***
王妃被人謀殺自家宅院內是一件大事,不過才一天的時間,便傳達了大街小巷,人人茶餘飯後都在猜測着這背後的動機與兇手。外頭沸沸揚揚,五王爺府中也不遑多讓。府中早已有下人在耳傳着王妃被殺害的現場正有着一個人被撞見,就是五王爺剛收不久的男寵——六王爺的舊愛,小丁。於是開始有人編着小丁是為了奪五王爺的專寵才殺害了王妃,這只是他的第一步,下一步便是王爺的寵妾芙葉了;諸如此類云云的傳言。
當然,這消息也傳到了寒若風耳中。天知道他壓下多大的震怒才沒有在第一時間內跑去找冷懷璧,順便給那五王爺一劍了事。他最清楚他的愛人的性子,當初在杭州東山上他都能明知對方是惡名滿天下的修羅救人了,如今他又非是以一己之願成為五王爺的男寵,有什麼理由要殺害王妃?更別說是愛人那樣的善良,連對一個女人家用上粗口都捨不得了,會殺害她更是天方夜譚!
自然,被暫時囚禁在明月里的冷懷璧也能推測寒若風的心情,更是慶幸他沒有跑來泄露身份,不過他想他應該氣得想殺人滅口吧!
他不由得苦笑。
王妃的死絕對與近來府中不安定的情勢有關,更有可能是爭奪王妃之頭銜所來。王妃才死,五王爺便馬上領了一隊人馬出現,這叫他怎麼能不懷疑有人暗中搞鬼嫁禍給他。只是,他還沒想到這主凶是誰。不過如今想來倒也可笑,明明他身上沒染上半點血漬,也衣衫整齊,更有小世子在場,怎麼看都兇手都不可能是他才對呀!難道聰明如五王爺會看不出?還是說被誰進了讒言才斷定他是兇手的?這麼說來……當時那男人到底在王爺耳邊說了什麼呢?
「大哥哥……」軟乎乎帶着哽咽的童音貼在他的耳邊,嫩嫩的小手揪着他的袖子搖了搖,一張淚痕斑斑的小臉蛋擠進他的視線中,那雙濕潤的眸子怯生生地望着他,似乎在乞求着安慰。
他嘆了口氣,將小淚人抱進懷裏。
這小世子哭了一天一夜,總算停了。
昨天被鎖在明月不久后五王爺就面色陰沉地將小世子丟到他懷裏,然後一言不發地走了。
將一個可愛的小孩子丟到一個可能是殺人兇手的嫌疑犯手中?
五王爺的心思着實令人費解!
「肚子餓不餓,我去喚人準備飯菜?」擦擦小臉蛋上的淚痕,他又憐又惜地道。
這孩子親睹自己母親的死狀,想必是在他小小的心裏埋下陰影了。這跟他,好像!
因為有同病相憐之感,所以他對小世子可說是疼入心去了,這一天一夜來看着小世子哇哇大哭還一面喊着娘親,連他也不禁鼻酸,只恨自己沒能早一步提醒王妃。早要知道是這樣,他便會求見五王爺一面,讓五王爺多多注意。
「大哥哥,不要丟下小海好不好?」淚濕的臉龐埋在他的頸項中,懷中小小的身子一抖一顫,肩上開始一片濕潤,他知道這小世子又哭了。
忙抬手輕拍小小的背,柔聲安慰:
「不會不會,我不會丟下小海,何況小海還有父王啊……」
「父王……父王根本就不理娘……對小海也都不笑!每次都讓父王看一看就走了!他都沒有抱過小海!」
他後悔極了,哪壺不開提哪壺——偏偏刺中小世子的死穴!這下可好了,小世子是哭得更起勁,更傷心了!
「那以後大哥哥抱你,對你笑好不好?」這孩子真的跟自己好像,讓人不由自主的想疼他,不想讓他步上自己的後塵。
淚娃娃只一個勁的埋在他頸間點頭,小小的雙臂纏得死緊,大有一生一世都不放手之勢。他也只好由他去了,抱着小世子起身,正開門想向守門人吩咐菜肴,話都還沒出口,一抬眼便撞進兩潭深淵,然後是呆傻地盯着,下意識地退了兩步。
「王爺……」
五王爺負手背後,一臉陰鷙,目光如冰,死死地瞅着他,順勢抬腳進了屋,門馬上便被人緊緊關了起來。
「你想出去做什麼?」一出口便是冰天雪地。
回過神來,低下頭,「小世子哭了一天一夜,小丁只是想喚人準備些飯菜。」
「來人,備膳。」五王爺頭也不回,只一揚聲向外大喊,外頭的人領了命去辦了。
「小海,不見過父王嗎?」
五王爺低聲一喚,小世子的身體一僵,良久才不甘不願掛着滿臉淚水溜下冷懷璧的懷抱,嫩嫩的聲音還帶着哽咽:
「小海見過父王。」
五王爺臉色這才稍霽,隨意揀了張椅坐下,目光仍是炯炯盯着冷懷璧,命令:「坐。」
冷懷璧只得順從抱着小世子蹭過來的身子一同坐了,與五王爺面對面。
「不知五王爺有何貴事?」其實他心底想問的是為什麼把他當成犯人扔進來且命人看守不能踏出一步。
「你心裏似乎不想這麼問。」
他一震,忙掩飾過去。
「小丁不懂。」
「你分明是怨本王將你當成了犯人。」
「……小丁的確不懂王爺為何一口咬定小丁是犯人。」既然對方將自己的心思摸得清清楚楚,想當然爾也是有備而來,那麼就不必再矜持,大大方方討回一個公道也好。
「命案現場只有你在。」
「可聰明如王爺看不出小丁衣衫整齊嗎?何況王妃若真是小丁所殺,為何還要待在原地等王爺領人來抓?這豈不是太不合理了!」
「誰知你是不是以此亂人耳目。」
反正他就是一口咬定他是兇手就是了!冷懷璧不禁怒起:
「小世子也在當場,難道小世子就不能為我作證?」
「……小海你說呢?」收回緊迫盯人的視現,轉向問自己可愛的孩子。
小世子怯怯偷看了五王爺一眼,「不是大哥哥做的……」
「這樣總可以還我清白了吧?」拍拍小世子的頭,冷懷璧滿心感激。
「當然。」五王爺雲淡風輕卻很乾脆地答,讓冷懷璧一愣,他以為五王爺會糾纏更久,不過五王爺的態度卻也讓他心生疑惑——
剛剛喪妻的男人態度都是這麼冷靜嗎?而一副無所謂模樣,若不是冷血無情便是早知道這件事會發生!
思及此,冷懷璧的心顫慄不已。
「王爺是不是早知道王妃會……」
五王爺瞄了他一眼,視線如刺,諷道:
「若本王是先知那便好了。」
「就算王爺不是先知,也有可能……」頓了一頓,沒再說下去,反而向小世子道:
「小世子去膳房催催好嗎?小丁肚子餓了。」
小世子恍然間被點到名,傻愣愣的,只見冷懷璧一個溫暖的微笑,立馬跳下椅子答:
「好。」
「五王爺,小世子能出去吧?」
「可。」
待小世子掩門離開,他才繼續道:
「王爺對於府中的情勢瞭若指掌,若說不知道這暗潮猛烈,小丁還真不敢相信。」
五王爺唇角勾起詭異的弧度。
「你未免也知道得太多。」
「不敢。」
五王爺冷眼旁觀,一定只為某個深植在他心底的原因。
一定是為了「他」。
冷懷璧的眼不由得看向牆上那幅畫。
滄海桑田,此情不變,只成追憶嗎……?
「區區一個男寵,你倒挺會頂撞本王。」
「小丁只是實話實說。」
冷哼一身,五王爺長身而起,踱到畫前。
「正如你所想。本王不是先知,卻早已料到府中那些女人之間的戰爭。王妃是誰殺的本王心裏也有數,但本王只待冷眼旁觀便能除去我的心頭大患,何樂而不為?」
「王爺!她是您的妻子,您怎麼能——」他激動地道。
「住口!本王怎麼不能!」五王爺冷冷笑起,一雙眼洞察了什麼鎖着他的眼,「府中的任何事騙不過我。她來見過你一次,本王也早知道她會將小海託付給你。雖然本王是因為她懷的孩子是『他』的才娶她,但始終不是本王要的人,且她還在府中動了一些手腳,以為本王不知,你說說,本王原是一個恨她的人,怎麼可能會大發善心去救她?自然是不可能的了。」
說及「騙」字,加上五王爺那精銳的眼,他僵了僵,心狂跳,差一點逃避的別開眼,差一點以為五王爺知道他的身份與目的了。
「可是您對小世子一樣不親近。」
「本王讓她生下小海,只為能看着與『他』相似的容顏,能看一天是一天,至於那女人的骨肉本王沒必要付出感情。她與小海不過是一個容器、一個代替品,本王恨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會愛他們!如今她死了,正好合本王的意,不用再面對她,本王可是非常感激那動手的人!」獰笑。
冷懷璧一窒,為的是五王爺那深沉的怨恨與冷情。
「既然如此,為何王爺還要收小丁為男寵?」既然你眼裏除了「他」已容不下任何人,就連代替品也不行,為何還要再收一個連代替品都不是的人?
「想知道?」呢喃似的唇漸漸逼近。
「王——」大驚失色想躲開,卻被男人使勁揪到懷裏,過大的力道擒起他的下頷,雙唇相貼……
「只因為你的這雙眼像極了他……潔凈無垢……還有一絲絲的傲氣……」
淚,無聲的落了,血,靜靜地滑下,心痛與背叛,沉重的禁錮了……
***
「大哥哥,你怎麼不吃?」小世子歪着頭,眼眶還紅紅的。
冷懷璧猛然回過神,舉箸的手才動了動,挾了一塊雞肉給小世子,強笑道:
「我吃,你也多吃一點。」
「嗯,小海已經吃好多了。」大力地點點頭,笨拙地挾筷插起那塊雞肉啃着。
「乖孩子。」笑着揉了揉小世子的頭,嘴唇隱隱傳來的痛讓他還是不禁擰了眉。
「大哥哥哪裏痛痛?」見他皺眉,小世子忙偎了過去體貼問道,還一面上下檢查是不是哪裏撞傷了。
「不……」才這麼一說,嘴唇又有一絲熱液滑了下來。他眉皺得更緊了,正要擦去,卻突地一片溫熱濕軟的東西貼了上來——
「小世子,你在做什麼?」他大驚,忙拉開黏在自己身上的小孩兒,哭笑不得。
「每次小海痛痛娘都是這樣啾啾的啊!」小世子天真地道,絲毫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可是這不能用在我身上。」暗嘆。方才才被五王爺強吻還咬傷自己,這下又被偷吻得逞,要是被大哥知曉,莫不宰了這兩父子!
「喔。」小世子點點頭,不過他還是不明白為什麼不能用,但只要大哥哥說不行他就不會再做。
「吃飽了嗎?」
「嗯。」
「那睡吧。」他抱起小小的身子往床鋪走。
「好……啊!等等,小海有東西給大哥哥!」驀然想起懷裏還拽了一封書信,趕忙將信交給了冷懷璧。
他接了過來,納悶:
「這是什麼?」
「是另一個大哥哥要我交給大哥哥的。」大哥哥大哥哥的叫,小海覺得有些繞口,小臉皺了皺。
他沒有說話,只將小海放下,逕自攤了信看,只那蒼勁飄秀的字一入眼,心便激動了起來,不自覺喃喃着:
「大哥……」
「天要冷了,右手疼嗎?」
只這麼一句,他卻熱淚盈眶,莫名的感動。
『我的手永遠只牽你的手。』
『以後你手疼我就幫你暖着。』
這是大哥的誓言……大哥沒有一刻忘記……而他……也永遠不會忘……
突然他好想好想見見大哥,想抱抱他,想再看看他對他笑得溫柔,想要他再牽着他的右手不放……
「大哥哥……」小世子見冷懷璧脆弱的模樣,想安慰,卻又不知該如何出口,只抱着他學他平時那樣拍拍他。
「小海,明日能幫我送信給那個大哥哥嗎?」忍住了淚,將信小心翼翼收進懷中,他問小世子。小世子欣然地點點頭:
「可以呀。」
「那好,你先睡,大哥哥先去寫封信。」
「好。」小世子鬆了手,鑽進被窩。
冷懷璧待小世子睡着才起身,就着一點小燈火回信:
「天冷手痛,必會待到大哥來暖,不假他人之手。」
回完信,回頭察看小世子是否睡得安穩,然後從懷中掏出那幅預言畫,深深凝視着畫中人,然後對着畫中人的唇以自己的唇烙痕……
血色染蒼唇,是相思的烙痕。
***
隔日,小海帶回寒若風的回信,冷懷璧欣喜地連忙攤開來看,只見:
『思君,盼君,今夜一會。』
大哥要來找他!他不禁眉開眼笑,可隨即想到自己被囚禁着,縱使知道自己不是犯人,五王爺的命令還是沒收回,他要怎麼出去會面呢?
可大哥信上沒寫會面的時間與地點,難道大哥要親自來找他嗎?
這不行啊!萬一被發現了,可難逃五王爺的冷血酷刑啊!
不,大哥不是這麼莽撞的人,他要來必會有萬全準備。
可是,這蘭院守備森嚴,大哥又怎麼混得進來呢?
於是在小世子疑惑的目光中,冷懷璧懷着一顆忐忑不安的心等待寒若風的到來,直至夜半三更時分。
小世子忽然說他想吃點心,不顧冷懷璧的叫喚,早跑了出去向膳房要點心吃了。冷懷璧管不住他,只好任他去了,仍是燃燈等着寒若風到來。
過了約一盞茶后,小世子哼着童謠回了來,手上還拿着一塊大餅,身後跟了一個下仆打扮的人,端着兩盤精緻的糕點回了來。守門人只看了他們一眼,認為小世子帶回來的人不會有問題,也放任他們進房了。
「小世子吃得可——」話猛然停住了,只因他看見那男僕正笑盈盈地以唇形喚了一聲,『懷璧。』
原來不必偷雞摸狗,只要正大光明就能進來了!虧那聰明過人的大哥想得到!
冷懷璧笑了,卻眼角泛淚,撲了過去,寒若風正巧放下點心,將他一把抱個滿懷。
小世子在一旁嘿嘿傻笑,抱着一盤點心蹬上床去,乖乖啃着。
只是他不明白為什麼寫信的大哥哥要見小丁哥哥,而且他們一見就是抱在一起,好像很久沒見的好朋友。不過小丁哥哥高興就好,而且自己也有點心吃,一舉兩得!
寒若風親了親愛人的額、眉、眼、唇……纏綿一番后才將人放開,拿出紙筆準備與他交談。
不過這場面在小世子看來可有點不快了。
為什麼寫信的大哥哥可以啾啾小丁哥哥,自己卻不行?
小世子用力咬了咬餅乾。
『懷璧,手疼了嗎?』寫着,暖了暖愛人的右手,又是一個愛憐的親吻。
『還好。大哥怎麼想來?龍潭虎穴的……』微微羞紅了臉。
『耐不住思念,尤其近來府中傳言不堪,所以想來看看你。當然,如果能帶你走是再好不過。』
搖了搖頭,『事已至此,若再不找出證據,豈不枉費了?』枉費自己還被當人殺人兇手。
『你已身涉險境,我怕——』沒有寫完,就被握住了手。
『大哥別怕,懷璧會好好保護自己,可以傷我的人只有大哥。』微微一笑,卻低眉躲開了寒若風直視的眼。
他憶起了預言畫。
『傻瓜!我怎麼會傷你?那豈不要我割筋刨肉了!』
他沒有答話,只是笑着。
『這事,你自己定奪吧……我也管不住你,只希望你能多小心,別讓我心痛,好嗎?』瀟洒地一撇,已換來一個熱切的吻。
寒若風的眼深沉了,丟下筆緊緊擁住主動的人兒。
「好想好想要你……」寒若風的熱氣呼在耳邊,只有兩人聽得見。
『不過刻下一吻便足以滿足我了……待一切事情過後,自然不會再放過你……』抓過紙筆寫着。
「大哥……」冷懷璧只以唇形微微動了一下,紅雲飛頰。
『害羞了?現在不會太遲嗎?』寒若風壞心地眨眨眼,上下撫着冷懷璧的背,引來一陣陣哆嗦,與更為火紅的臉頰。
「大哥!」以氣聲低喊,擰眉不依。
「現下是要怎麼找證據比較重要吧!」
『我覺得調戲我的懷璧也很重要。』邪氣地在紅頰上偷香,然後乾脆爽快地放開懷中已掙扎不已的人,轉為嘆息:『多日來一直無法二度進來,多虧了小世子。不過這下也是只能走馬看花地離開……連書房的邊都還沒摸着呢……懷璧還是要留下來嗎?』其實自己心中已隱隱覺得不對勁,那苗人果真沒認出他來嗎?若是,那句「凝露散」又從何解釋?
『自然是的。現在有了小世子幫忙,也許趁哪天書房的防備減低了些后,便有機會了。』
『我真的不想你留在這麼危險的地方。』
『大哥的心情懷璧曉得,懷璧也不願大哥留在這麼危險的地方,只是忍辱負重都是為了寒伯伯他們啊!』
寒若風深深看着他:『……得你如此,夫復何求!』
「大哥……」低喃着,情難自禁,眼眶微紅,主動投懷送抱。
天地般契合的擁抱暫解兩情相思之苦。
小世子吃完一盤甜點,略為不快地看着兩人摟摟抱抱,再次端來第二盤,用力咬了下去。
大哥哥抱小丁哥哥抱得真順手!
真不公平!下次他也要抱!
風中,帶來了陌生的氣息。
詭譎盤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