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婚變
天是五月十九,正是宮裏大婚的這一天。
天還沒亮,胡喜媚就睜開了眼睛,再也睡不着了。正巧心兒也起來剛餵了鴿子,便陪着她一道在樓下散步。鴿子撲愣着翅膀在草地上飛來飛去,在晨曦中顯得格外有精神。當踱到梨香院那一頭,想起欽差來府巡查的那日,彷彿沒有進過這園子,胡喜媚便道:“這李庸,小‘後宮’都這麼出名了,連京城來的欽差都不好進去查的,架子大得很哩!”
心兒一聽,接話道:“可不是?這些女孩子們平日裏可是連咱們也不好得罪的呢。”
胡喜媚耳里聽着,又想起那日李庸說的府里有內賊的話來,眼神一亮,道:“敢情是她們……”心兒奇怪地問:“姑娘說的什麼?”“內奸!”胡喜媚慌忙看了看左右,把她拉到假山後的僻靜處,悄聲道:“這府里的內奸肯定是她們的人裏面的!”
心兒一愣,喃喃道:“為什麼……”
“你想啊!”胡喜媚蹙眉道:“為什麼那欽差偏偏就不進這園子裏呢?八成是知道裏面不會有什麼才避而不入的,加上又怕真有了什麼,萬一不小心搜出來露了破綻,豈不都不好收場么?所以,內賊肯定是在她們當中的某一個!”
心兒聽完,低頭想了想,抬頭時也道:“姑娘這麼一說,我倒也想起來了,近來那些女孩子也的確不太正常呢。”“怎麼說?!”胡喜媚瞪大了眼睛。
心兒道:“前幾日,我也是這麼早起來着,天色還不太亮,就聽這園子裏頭有人走動。當時因想着可能也有人因為醒得早,起來透透風來了,也沒太在意,可當然轉身的時候,卻見着有個穿綠裳兒的姑娘鬼鬼崇崇地走到園子東邊去了,我也是好奇,就跟着上去看了看,卻見那姑娘往周圍望了望,見沒人,一閃身又開了後園小門出了府去了!”
“有這事兒?!”胡喜媚愕了愕,又琢磨起來:“綠裳兒的姑娘……該不會是蓉兒吧?我記得只有她才穿綠裳兒地!”
心兒勉強笑了笑,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那時因為天色還暗,也看不真切相貌,不過……也難說。”
“不會吧……”胡喜媚半信半。踟躕了一會兒。見到湖對面出現了一道白色身影。便道:“李庸說他知道……我還是問問他去!”
說罷。便提着裙子小跑起來。心兒在後面直追:“姑娘……等等我!”
胡喜媚氣喘噓噓跑過了大半個湖。李庸搖頭迎上去。扶住她地胳膊。“難得。一大早如此有雅興起來鍛練身體?”“去你地!”胡喜媚拍他。“我睡不着。爬起來了……”李庸笑着。接過一旁丫環遞過來地絲巾。替她擦了擦汗。
而這時心兒也追到了。沖李庸拜了一拜。
胡喜媚喘完了氣。這才想起來意。問道:“你那天說地那個內賊。到底是誰啊?”李庸眉頭輕皺。掃了一眼她身後地心兒。才問:“一大早你問這個幹什麼嗎?”
“因為。我懷那個人就是你那個紅顏知己?”她脫口而出。一點也沒有擔心他不高興地意思。不過。下一刻。她又有點擔心了。自己會不會太殘忍?
“誰告訴你地?”李庸又掃了掃後面的心兒。心兒垂着頭,不安地捻着自己的衣角。胡喜媚打圓場:“不是人家告訴我,是我自己猜地!是不是啊?”
李庸沉吟了一下,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只說道:“這個事情,我會處理的,你別那麼多了。”胡喜媚聽了沒吭聲。他又回頭命人喚了管事來,吩咐道:“從現在起,梨香院的人都不得自由進出,派人去看着。沒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內。”
“是!”
管事領了話下去,就等於是將這個事給確定下來了。胡喜媚笑嘻嘻地一回頭,衝著也鬆了口氣地心兒道:“你瞧,沒什麼事兒吧?”
心兒點點頭,又把頭給垂下了。
一連幾天胡喜媚都沒怎麼睡好,又過了四五天,突然京城傳來了消息。
“宮裏出亂子了!”李庸一大早就進了胡喜媚住的小樓,臉色陰晴不定地說道:“現在整個城門封鎖,也不知出了什麼事,什麼消息也出不來。”
“那你是怎麼知道的?”胡喜媚頓時從被窩裏爬起,瞪大眼睛問。
“我在京城裏有眼線,以他們的功夫,要出來送個信也並不太難,只是現在一出來,卻再也進不去了。”他煩惱地撐起了頭,“聽說是大婚那天夜裏出的事,好多人都牽連了進去,其中最注目的就是陸原一家……還有其餘許多官員,皇上也不知在玩什麼,究竟是計劃好了地還是事出意外?竟然沒有一絲可捕捉的動向……”
“怎麼會這樣?”胡喜媚獃獃地,突然間有些六神無主。“那他們會不會有危險?”
“很難說……”李庸也有些焦慮,背着手在屋裏踱起步來。“再等兩天,如果還得不到消息出來,那咱們得上一趟京不可!”
“我們去能有用嗎?”
“沒有用也得去!”他沉聲道,“君有難,做臣子地怎麼能偏安一隅?再者說,有些事情正好一道當面解決!”說著,他的眼中露出一兩道寒光,就跟那晚在天香閣對面地小樓里時的眼光一模一樣。
胡喜媚心情複雜地望着他,知道他是想趁機跟陸原一家算帳,可心裏也沒有什麼主意,只是一個勁地想,為什麼李承歡也不在,聶小秋也不在呢?
一想到聶小為,她地心情又沉重起來假如長安出了事,那麼,聶小秋會怎麼樣呢?她知道他武功高強,一般沒什麼人能為難得了他,可是,現在牽涉到的是朝庭大事,作為具有通姦嫌的他國世子,他能保得自己萬無一失嗎?
更重要的是“他”呢?他到底怎麼樣?為什麼明明說要大婚地,卻出了這麼大的亂子?是被人暗算?
逼宮?
天啊!
“不行!”她想着想着,就掀被下了床來,“我要跟你京城!”
“現在?”李庸搖頭,“再等兩天,看看情況再說。”
“可是他們在城內,還不知道是死是活呢!”
她說著,眼睛裏已經閃爍出了亮光,那是李庸從來也沒有在她臉上見過地擔心和焦慮。“小媚兒,別擔心……”縱然眼淚不是因他而流,這一刻,他還是將她擁進了懷裏,也許眼前這一刻,她才是實實在在存在於他身邊的罷……
翌日一早,豪華的大馬車就從滬陽候府里駛出來了,它帶着兩顆又有着不同牽挂的心一直往北而去。路上的風景依舊美麗,比起月前於長安南下時甚至還要更為靚麗,可是車內地人,卻不再似前番那般心情飛揚。
總得來說,李庸是沒什麼變化的,依然是一副慵懶而雲淡風清的模樣,靠在榻上,或者看書或者喝茶,似乎只要這馬車在動,那就沒什麼好擔心地了。可是胡喜媚卻一直一直地繃著個臉,剛上路那一天連話也說得少,就坐着發獃,或者皺巴着個鼻子望着李庸,李庸原本在看書,被望着望着,也看不下去了,一把把她拉過來,說道:“你知不知道你現在這樣的眼光,跟那種獵人手裏的小兔子差不多?”
“兔子那麼笨,別拿它跟我比。”她還是那樣望着他,口裏卻不甘心地說。
李庸不由輕笑,刮她的鼻子:“是,兔子笨,那什麼聰明?”
“狐狸呀,狐狸聰明。
”她垂下眼帘,嘆着氣說:“如果我說我是狐狸投生地,你相不相信?”
“狐狸么?”他笑意漸深,手指頭勾起了她的下巴:“你要是狐狸投生的,那我,便是山上那鳳凰投生的,我們前世是鄰居,這輩子也要相守在一起。”
“不,”胡喜媚抬起頭,唇畔也有一絲笑意,卻很認真很認真地跟他說:“你不是鳳凰,鳳凰不是你。”
李庸挑起眉來:“那是誰?……為什麼不是我?”
“因為,”她撇開臉,就像看夢境一樣地望着窗外,“鳳凰當年在山上的時候,跟狐狸發過誓,這一生一世,除了小狐狸能拔他的毛以外,別地人是都不能碰他的毛地。如果讓人碰了,那他就要為小狐狸守一輩子身……華奴山上,小狐狸拔光了鳳凰的毛,所以,她也要為他守一輩子身。你不會為我守身,而我,也沒辦法為你守身,所以,我是狐狸,你卻不是鳳凰。”
李庸怔怔地望着她,不知作何言語。
“小李,”她又回過頭來,抱着膝蓋,微笑着向他,“我很喜歡你,真地。可是如果沒有他,也許我也不會愛上你,但是,你會是我最最喜歡的人,而這種喜歡,也是完全可以支撐我跟你過一輩子地。我想人間很多夫妻都是這樣,他們彼此恩愛,會關心對方,但是窮其一生,他們也不會嘗試到愛得轟轟烈烈的滋味,那是一種相濡以沫的情,而不是一種只能由對方才能慰籍到彼此的感情。所以,他們可以接受丈夫的三妻四妾的理論,並且還能與之和諧相處,而丈夫也安之若素地對待結髮妻子和妾侍,並不認為相愛的兩個人只能是屬於對方彼此的。可是真正的愛是自私的,所以我接受不了他成親的事實,而他,也不能任由我去嫁給別人。”
她靜靜地說著,沒有激動也沒有停頓,李庸卻漸漸黯下了臉色,雙手也慢慢握緊成了拳。
好半天,他才開口道:“他能給你的,我同樣可以給,甚至,我會讓你更自由,讓你更快樂!”
“我相信。”她點頭,“可是,怎麼說呢?也許愛一個人就是一種自我折磨吧,我知道你會對我很好很好,我也相信你從此以後只會對我一個人好,可是這些事真的沒有辦法的,它不是比誰的付出大,比誰的耐性好,而是,冥冥中已經有一種東西在替你作了選擇了,它根本由不得我再去思考誰更適合與我一輩子……”
當落日漸漸照進了車窗地時候,有股莫明的哀傷也充斥在了車廂裏面。胡喜媚眯眼望着窗外耀眼地餘暉,嘆息着說道:“其實,我也沒想過會與他一生一世相守的,人世間的規矩太多,我大概就是招不按常發出的招式,一下子攻到了他的弱點,但是,沒辦法長久地……”
她把頭低下,埋首在膝蓋之間。李庸望着這樣落寞的她,莫明地覺得鼻尖有些微酸。
“傻瓜。”良久,他伸手過去,把她攀了過來,“其實,哪怕你只是喜歡我,我也滿意了。我一點也不急,還有好幾十年呢,我就不相信,我不能使你愛上我?”
她忽然“撲哧”一聲笑了,帶淚的眸子眯得彎彎地,“我八十歲死,倒也還有六十多年……”
“那我跟你一塊死好了!”他也笑,眼睛裏也閃爍着亮光,“省得一個人怪悶得慌!”
“李庸!”她忽然站起來,撲到她懷裏,嗚咽着,“我答應你……等看到他們都好好地了,沒事了,從京城回來后,我們就成親……我做你的夫人……”
“多久?”他揚唇問,“三個月我可不幹!”
“三年!三十年!一輩子!”她在他耳邊大叫,就像發著誓。
“那,不許逃婚!”
“不逃!逃了就讓女媧讓我下輩子還到人間來,讓我只喜歡你一個!你也只喜歡我一個!”
“這可是你說的!”
“是小狐狸說的!有天作證!”
與此同時,長安城外人心惶惶,而長安城內,卻有着讓城外人想像不到地一派風光。
紫宸殿內,李承幻肅顏坐於龍案之後,下首左右的各是姬流光、洛曦和李承歡、余沐陽。而地上跪成一排過去三個的是一身囚衣的官員,仔細一看,正中那個正是太尉陸原。
原何在!”左側官案后坐着的是已升為刑部尚書的余此刻目光如炬,再也不見往日優日寡斷之神色,那驚堂木一拍,便於那端正之上,又增添了十分地威嚴。
陸原聞聲微抬頭望了望,待目光一接觸到龍案后那兩道如刀子似的銳利眼神時,又如雷擊般地把頭低了下去。“罪臣在。”
“你暗中勾結外敵,禍亂朝綱,你可知罪?”
“皇上!”陸原忽地激動起來,“冤枉啊!皇上……老臣雖有些小過錯,但絕無里通外面之嫌啊!”
李承幻並不說話,也不動作,就那麼半垂着眼帘望着他。余沐陽側目望了望他,見他反倒慢條斯理地端起了茶盅來,只好又回頭朝下:“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敢狡辯?!”
到底是見過風雨地,一聽“人證”兩個字,陸原頓時又恢復了平靜:“罪臣斷無此罪,還請皇上明察,若說有人證,便請大人喚他前來對證便是!”
老頭兒這話說得斬釘截鐵,殿裏幾個人都不由相互對視起來,最後全都望向龍案后,這時候龍案后的人才開了金口,慢悠悠地道:“洛曦,去,把他們請進來。”
洛曦俯首稱是,出了殿門。
陸原望着這二人,臉色也變了變。但轉而已鎮定下來,大約已經料定他們抓不到什麼實證。
沒一會兒,洛曦出現在殿門處,隨着一個“請”字,兩道身影已然跨進了門檻。陸原抬頭一望,皺起眉來。這兩個一個中年和尚,一個錦衣竹服地年輕人,可是他都不認識。
“參見大皇帝陛下。”
那和尚與年輕人俱都這樣子跟李承幻行禮。而李承幻也忽然面帶笑容,非常有禮地站了起來,道:“世子,空空大師,二位請入坐。”
和尚是空空子,那麼他身旁的“世子”……當然也就是聶小秋了!不過陸原是不認識他地,因此,這會兒也並沒有什麼被驚到的表現。
審訊繼續。余沐陽再拍案:“陸原,你方才說沒有人證,現如今這二位就是人證!你還不認識這二位吧?這位世子就是大浣國內長公方之子,也正是未來皇位繼承人,而這位空空子大師,則是大浣皇帝的御前第一侍衛!有了這二位在此,你還想抵賴嗎?來人啊!把大浣國六皇子寫給陸原的書信,連刻有其皇室圖騰的圖章一道呈上來!”
“是!”
這會子,陸原算是真的被嚇到了,頓時間兩眼瞪得老大地望着聶小秋與李承幻,一個不穩,身子就栽到了地上,但人家不見棺材不落淚,還以為李承幻他們隨便找了幫人來糊弄他,於是怒道:“不可能!大浣國世子早已失蹤多年,如何還會在世?皇上,老臣為國盡忠數十年,你今日非要以此來羞辱老臣么?!”
“羞辱你?”李承幻冷笑起來,背着手走下玉,說道:“老實說,朕是想好好羞辱你一番,方才出得了心頭這口惡氣!可是,朕還犯不着為了你而去做這些不見得人的事,大浣世子手中握有皇位繼承人的聖令,莫非這也是朕也捏造出來的?!”
說罷,聶小秋也微笑着從懷裏把聖令掏了出來,走到他面前,拿着金鏈的一端,把那令垂在他面前,讓他看了個仔細了,才又將它收了回來。
“聶兄,那裏有些書信和圖章,煩請你代為證實一番,可確實是貴國皇子與這奸賊所通之書信?”
聶小秋點點頭,把那些信都一一拿起來看了看,而後又遞給了空空子,待空空子也看過,二人方才一齊向他道:“絕無差錯。”
陸原一聽,當即癱倒在地。
“陸原!”余沐陽拍案而起:“你還有何話說!”
“……”
地上的陸原半天都沒反應,而旁邊跪着的兩個直打哆嗦的人這會兒也嚇得四肢癱軟,倒在地上了。姬流光上前看了看,回頭道:“暈過去了!”
李承幻嗤道:“真沒用!先拖出去,打入天牢!晌午過後再來審從犯!”
“是!”
一行人出了大殿,順路去了南書房。分了主次位坐下,宮女們又一一奉了茶點上來。整座宮苑裏不見有絲毫不祥和的跡象,直讓人覺得有些事情根本就沒有發生過。
“皇上,有件事我一直覺得好奇。”此時沒有外人,大家也都隨和地聊了起來,洛曦此刻也顯得比往常興奮,也不是那樣迂腐的樣子了,“您是怎麼想到要利用大婚這件事來活提陸原的呢?”
“這還不簡單!”李承歡搶着說道,“陸原盼着大婚這一日早就盼白了頭了,皇兄早已想將他拿下,可他平日裏卻精得跟什麼似的,旁人怎麼樣也近不了他的身,也只有在這一日,作為皇后嫁家人的他,才會放下提防來,而且這個時候,在宮裏,他再埋伏也比不上咱們的數量多,所以,他在宮裏弄這弄那的,咱們也都只裝着不知道,任他去鬧,等他以為自己完全可以掌控全局的時候,卻正就是咱們反擊的時候了!”
“皇上英明!”洛曦微笑點頭,“那時,我還真以為皇上要娶陸家小姐呢,卻原來只是一場戲!”說得眾人又是一陣笑。
“那是!”李承歡點頭,“這皇后之位空了這麼久,也不差在這一時,再怎麼挑也不會挑到陸家頭上去,假若他們家再出個皇后,這天下還有誰敢動他?”
“甚是甚是!”
大家紛紛議論起來,直說這一次李承幻殺了陸原一黨個措手不及,實在大快人心。只是姬流光想了想,忽而又道:“皇上,太後娘娘那裏……此次連她也被蒙在鼓裏,該不會有什麼麻煩吧?”李承幻也斂了些笑意,頓了頓道:“有也管不了那許多了。由她去吧,過幾日朕再去賠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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