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唐教授,你好,啊,那是復原的城圖嗎?好厲害,我沒看過畫得這麼仔細清楚的。」
「對,那是復原的城圖,是我最近幾年在補上的,還沒有公開過。建造這座城池的人具有高度文明,內外城牆中尚有巨大溝渠,應是用以當作護城河之類的用途,顯見當時的戰事十分頻繁。」
「是嗎?我之前在書上看到挖出許多完整象牙,教授認為古時他們用象來作戰嗎?」
「嗯,這是有可能的,不過目前還沒有明顯證據足以顯示……」難得找到小同好,唐岳然雙眼發亮的解說著
眼看這一老一小一見面就興奮的討論了起來,完全忘了她的存在,唐可卿不禁覺得好笑。
看他們顯然一時半刻不會聊完,她便轉身走了出去,到地下室找母親。
來到地下室,果然見到母親蹲在架子旁記錄東西。
「媽。」
「可卿,你來啦。」宋青青見是女兒,立刻站了起來,伸手擁抱她。
「媽……」她有些不自在,卻還是乖乖讓白髮蒼蒼的母親抱着。
「媽好想你啊,你這孩子,平常也不會多來看看媽。」宋青青抱了女兒好幾分鐘,見她臉上浮現不好意思的紅暈,不禁笑得更加開心,這才鬆開了手,疼惜的摸摸她的臉,「乖女兒,你是不是變瘦了?你有好好吃飯吧?」
「沒有,我沒有變瘦,那只是你的錯覺,我當然有吃飯,一天照三餐外加消夜吃呢。」她輕聲辯解着,怕母親又對她的進食嘮叨,趕緊轉移話題道:「你不是在替這些石頭編號嗎?我幫你吧。」
「什麼石頭?!這些可是古董,是祖先留給我們的無價之寶!」宋青青一聽女兒的說法,立刻瞪大了眼替寶物抗議」
「是是是,這些石頭……古董是無價之寶。」她笑着改口拿過母親手上的筆和簿子,幫忙母親替這些陶瓦碎片和玉器一一編號。
「你這孩子……」宋青青笑着搖了搖頭,還是把筆給了她,讓她一起做記錄。
在博物館地下室里,母女倆一邊閑聊着,一邊記錄古代文物。
唐可卿看着滿頭華髮的母親,心頭隱隱一抽。
和父親一樣,母親老了。
她臉上有了皺紋,額上有了白髮,不變的,是她臉上和靄可親的微笑,和那令人眷戀的溫柔。
唐岳然、宋青青。
他們是享譽國際的考古學家。
名義上,他們是她的父母;實際上,她卻和他們完全沒有血緣關係。
她是被他們收養的。
他們在一次考古的途中撿到了她,因為她完全喪失了記憶,當地也找不到認識她的人,他們無法生育,覺得她是上天送給他們的孩子,便動用了一些關係收養了她。
這麼多年來,他們始終待她一如親生女兒,不只送她去上學,教她他們所知的一切,帶着她行遍各地,還給予她所需要的一切,即使後來發現她不太對勁,他們也未曾用異樣的眼光看她,更不曾稍減對她的關心。
他們真的把她當女兒,他們愛她。
許多年前,當她明知這樣很不孝,卻還是決定要搬出去住時,他們雖然不願意,最後依然尊重了她的意願,他們了解她,也懂得她。
她愛他們,即使她已經多年沒說出口了,但她真的愛這對溫柔善良的夫妻。
如果有來世,她是很願意再當他們的女兒的。
如果有的話……
不覺間,天黑了。
恍然回神,才發現一天已過。
博物館位在市郊山腳,館外花木扶疏,每逢假日便遊客如織,但到了即將閉館的時間,多數人早已離開,偌大的建築里,只有沉睡千年的古物。
那一老一小還沒聊完,母親也被同事找去,她閑着無聊便逛了起來。
這一次的展覽,展的是父母長年研究的那支失落文明的古物,從小她便從父母的筆記和照片中見慣了這些文物,每一個玻璃櫃中的青銅、玉器、陶器,她都覺得有些熟悉,但這一回卻是第一次看見。
遊盪在一間又一間無人的展覽室里,看着那些古文物在展示燈下閃耀着數千年前的光輝。
站在安放於展覽室的玻璃櫃旁,她打量着戴着金色面具的青銅頭像,這副在青銅上頭的金面具的確十分細緻,那金面具只有薄薄的一層,服帖地覆在青銅頭像的臉上,像是第二層肌膚。
很難想像幾千年前,就有人擁有這樣高明的技術。
青銅不知是因為時間的久遠抑或是曾遭祝融而有些斑駁,父親曾說,這一批文物被挖出來時,不知為何全似被火燒過,是以這回展覽,皆輔以紅光。
展覽室依序展示生活文物、玉器刀石、人物青銅、祭祀器具,以及形態各異的神明青銅鑄像。
這一個文明,擅鑄青銅,展覽室內一個個的青銅頭像整齊有序的排列在兩旁,每一尊青銅頭像面貌盡皆不同,表情威嚴。
佇立在這些青銅頭像之間,她不覺有些恍惚。
冬冬冬……
什麼聲音?
冬冬冬冬……冬冬冬……
奇異的鼓聲回蕩在耳邊,那聲音像是近在身後,她猛然回頭,身後卻無人。
整間展覽室里,除了她和這些青銅頭像之外,沒有任何會呼吸的生物。
她等了幾秒鐘,不再聽到任何聲音響起,不禁鬆了口氣。
瞧她緊張的,只是耳鳴吧?
可卿一扯嘴角,自嘲的搖了搖頭,轉身往下一間展覽室走去,但才轉過身,她就嚇了一跳。
一個高大壯碩的男人佇立在對面的門口。
他瞪着她看,雙眼眨也沒眨一下。
難以理解的情緒猛然湧出,席捲了她所有思緒,她渾身一震,下一秒,胸口便痛得像被人拿刀挖出了整顆心一般。
好痛!
她伸手抓着胸口,痛得喘不過氣來。
怎麼回事?
怎麼會那麼痛?
她搖搖欲墜地往後退了一步,男人見狀猛然回過神,立刻就朝她走了過來。
劇痛再度傳來,她額冒冷汗,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是心臟病嗎?
天啊,她怎麼不曉得自己有心臟病?
她渾身無力,只能揪着疼痛不已的心口,試着呼吸,不讓自己丟臉的昏倒在地上,但另一陣劇痛再次從心口傳來,她眼前一黑,再也站不住,痛得幾乎跪跌在地,下一瞬間,她被他帶入懷中。
他身上的溫度,神奇地稍稍舒緩了心口的疼痛。
她睜不開眼,卻能感覺到他打橫抱起了她。
她的手在抖,全身力氣盡失,她從來沒有感到這麼虛弱過。
男人將她抱到一旁的長椅上,伸手輕拍她的臉,開口問。
「心臟病嗎?」
「我……不……」她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吐出破碎的字。
「你有葯嗎?」
「沒……」
她再度試着睜開眼,這一次,光線透了進來,男人的側臉近在眼前,他掏出了手機,正在撥號。
看見他撥的號碼,她一慌,連忙抬手想阻止他,「不要……」
抬起的手原想拍掉他的手機,卻因為無力在半途落在他的胸口。
他看着她,手機里傳來對方的問話。
「我沒事……躺一下就好了……」她試着擠出微笑,但說完這一串,就讓她累得想閉上眼,她只好在眼皮合上前,努力再擠出兩個字:「拜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