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鎖在他手腳上的手銬腳鐐,既沉重又冰冷,它們是如此酷寒,冰冷的酷寒如千萬根針,從寒鐵穿透進他的肉、他的血,直至他的骨,幾乎凍結了一切,連他吐出來的氣,都在喉中結成冰晶,刺痛着他的喉、他的舌,他的唇

對他來說,每一次呼吸,都是酷刑,每一次咳嗽,他嘴裏的皮都會因而破裂,鮮血迸出,在口中成冰,劃破他的唇舌,然後落地,發出清脆的聲音。

冰冷的寒氣不斷侵蝕他全身上下每一寸的皮膚,它們會因此結凍,乾裂,迸出鮮血,然後再次結凍、乾裂,再次迸出鮮血。

他在這裏已經很久很久了,久到他甚至記不得究竟過了多久,在這裏,沒有日月,見不着天、看不着地,不只見不到人,甚至連一隻老鼠蒼蠅或蚊蟲都沒有,什麼都沒有。

起初,他曾試着計算時間,藉著那一次又一次的折磨,計算着、憎恨着、忍耐着,直到一切超過他忍耐的極限,直到他發現這一切永遠都不會結束,直到他不顧疼痛的開始咆哮、開始怒吼。

可即使他吼得再大聲、喊得再用力,也從未得到任何回應,然後他終於知道,在這鬼地方,除了他和永不停止的折磨之外,只有永恆的孤寂。

痛苦不斷重複,怨怒從未消逝,黑暗中,他只能一再反芻着對她的恨,獨自一人,在嚴酷的惡寒中憎恨着那背叛他的女人。

黑暗,永無止境;疼痛也是;恨亦然。

他一直以為這一切永遠都不會結束,直到那個男人悄無聲息地從闇黑的暗影中出現——

站在庭院中的男子,穿着一身的黑衣,幾乎和暗影融在一起。

剛開始,抱着熟睡的可卿下車的仇天放並沒有看到他,直到他抱着懷裏的女人進了庭院、踏上小徑,才看見那一大片的紅花和站在花叢中那名長發的黑衣男人。

男人手持着澆花的花器,靜靜的站在樓梯旁的花叢中,花器的蓮蓬里灑出清透的水滴,水滴落在紅花的花瓣上,匯聚成珠,有些滑落了,有些則殘留在艷紅的花瓣上,在黑暗中閃閃發亮。

他曾遠遠看過這個男人,知道他是咖啡店的老闆,這棟房子的屋主,可卿的房東,但從未被正式介紹過。

他本欲朝男人點頭招呼,卻在看清那人的面目時,頓時寒毛直豎。

他認得他。

那張臉,那雙眼,那圍繞在他身邊陰柔的氣息——

仇天放膽寒地在原地站定,不敢再進一步,一股難以克制的衝動,讓他幾乎想抱着懷裏心愛的女人轉身就跑,跑得遠遠的,離這人越遠越好。

「晚安。」

花器潑灑的水停了,男人低沉的問候響起。

他聞聲一震,更加確定,對方卻仍站在原地,輕鬆的握着花器,蒼白的臉上看不出任何錶情。

他抱着可卿,壓抑着不安,強迫自己點頭開口。

「晚安。」

男人聞言未再出聲,只是微微點頭,跟着不再看他,只是右手微傾,花器里的水又緩緩飛灑而出。

夜風乍起,紅花隨之搖曳。

風很冷,可卿無意識的往他懷裏縮,他強忍住恐懼,抱着可卿上樓,不再多看那人一眼,卻清楚聽見黑暗中傳來倒數計時的聲音。

「胸口又疼了?」

瞧她秀眉微擰,小手撫着心頭,仇天放擔心的開口詢問。

聽見他的聲音,可卿從不安的思緒中回過神來,才發現他不知何時已停下手邊的工作。

上次給了他一份假的健康報告,他便沒再追問過,她不知道他對她的不適還記在心上。

「沒。」可卿放下手,微笑搖頭,要他放心。

「要不要去睡一下?」他抬手撫着她有些蒼白的臉,「你的臉色不太好。」

「我沒事,只是天氣太熱了。」他的關心讓她心頭一暖,她閉上了眼,將臉偎進他的掌心。

仇天放瞳眸一暗,將她拉抱到腿上,她沒反抗,甚至沒睜開眼,只是順勢將頭枕在他肩上,喟嘆了口氣。

她的體溫低得讓他害怕,他不認為她是因為天氣太熱才這樣,雖然那丫頭說她不會死也不會生病,但他仍為她沒原由的胸痛和偶爾過低的體溫擔憂。

他知道,她的胸痛和他有關。

「別老皺着眉。」

一隻嫩白食指抵上他微蹙的眉宇輕揉着,他垂眼瞧她,只見她不知何時睜開了眼,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柔聲道:「會老的。」

胸中湧上一股柔情,他喉頭一緊,微笑低頭在她額角印上一吻。

窗外艷陽下,綠葉迎風搖曳着。

客廳桌上,玻璃杯里的冰塊浮在翠綠的果汁上,反射着陽光,在牆上映出七色的虹彩。

假日的午後,一切是那般平凡優閑。

她總是會在假日這天堅持他要陪她睡到日上三竿,陪她吃優閑的早午餐,半強迫的要他休息。

她擔心他,他知道,所以總由着她,萬分珍惜她願意給予的點滴關心,因為他清楚曉得,這既平淡又幸福的一切隨時都可能消失。

打從睡在這裏的第一天晚上,他就注意到她房間牆角有一隻行李箱,一隻沉重不已的行李箱,他曾看過她打開它,從裏頭拿出需要的物品,起初他奇怪她為何不把那箱行李整理出來,然後某一天深夜,他忽然領悟那箱行李所代表的意義。

她曾想過要離開,就在他第一次送她回家的那一天。

他無法動彈,只能瞪着那隻擱在牆角的行李箱,覺得心臟被人緊緊抓着,他萬分想要將那隻行李箱給扔了,卻曉得那樣做只會將一切全都搞砸,所以他忍住了,假裝沒注意到那隻沉重的箱子,假裝沒發現她曾經想要離開。

幾個月過去,雖然她陸陸續續的從箱子裏拿出了不少東西,但那隻沉重的行李箱仍擱在牆角,它靜靜的待在那裏,卻比任何在他耳邊的吶喊還要大聲。

一天一點點,總有—天她會清空它的,他這樣告訴自己,卻害怕自己不再有更多的時間。

時間滴答在響。

樓下神秘房東如一池冰冷深潭的雙瞳浮現腦海。

仇天放心口緊縮着,收緊了環在她腰上的長臂。

他從未在人世中見過那個男人,至少還活着時沒有。

他不相信這只是個巧合,一如他曉得那女巫在七年前是刻意跑來找他的。

快沒時間了……

「嘿,帥哥,一塊錢買你現在在想什麼。」瞧他不自覺又皺起了眉,可卿無奈輕笑,小手撫着他方正的下巴輕問。

他回神,看着懷裏輕言淺笑、柔情萬千的女人,剎那間,再壓不住滿腔的情意,不禁啞聲開口。

「我愛你。」

什麼?他說了什麼?

可卿渾身一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愛你。」他認真的再說了一次,聲音依然嘎啞。

天啊……

她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一顆心充滿無以名狀的情緒,脹得幾乎快爆開,腦袋裏卻是一團混亂。

「我……」她好慌,想抬頭,卻被他輕柔但堅定的大手壓住。

「噓。」輕擁着懷裏的女人,他在她耳畔啞聲道:「沒關係,你用不着說什麼,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不想將來後悔從沒和你說過,不管……」

她枕在他肩頭上,環着他的腰,感覺着他頸畔的脈動,聽着他近在耳邊低沉沙啞的聲音。

他深吸了口氣,繼續將話說完:「不管將來發生了什麼事,我都希望你記得,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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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修羅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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